第27章
她沒忍住, 又吻了他一下。
他一動不動, 唇緊繃着,身體也緊繃着, 一語不發。
他在想什麽呢?
是否覺得她莫名其妙?
大着膽子親了他兩下,其實已經夠了, 再放肆下去,他可能會生氣,或是認為她過于輕浮。但她今晚不知怎麽,突然失去了理性,只想讓他記住她。
牢牢地記住她。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過去肯定是豐富多彩的。達珞珈說他去過很多地方,學過很多東西, 而她只是一個囿于貴族莊園的女寵。她的前半生沒有人格,沒有主見,沒有見識。她像一只牲畜任人擺布的時候,他可能已經登上了白雪皚皚的山巅;她在二十畝的花園裏散步的時候, 他可能已經趟過了數十條小溪與河流;她在學習如何讨好公爵的時候, 他可能正在研究失傳的文字,複原古老的樂器。
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隔着一條鴻溝。她只能用這種笨方法跨越過去。
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的面容變成了一幅潑了清水的水彩畫, 除了輪廓和鼻梁是清晰的,其他地方都成了影影綽綽的黑影。
正好,她不想看見他冷漠或厭惡的眼神。
吸了吸鼻子, 她學着他之前的動作,摟上他的腰身。大衣的質感順滑卻冷硬,浸着傍晚的微涼。她卻心如擂鼓,覺得自己像是摟上了一團焦炭,指尖被燙得陣陣發麻。
“你在做什麽?”他終于出聲,嗓音低低地,有些啞。
他說話的時候,胸膛略微起伏,低而輕的聲音直接震到了她的耳朵裏。她的耳朵、臉頰、下巴已經羞到酥.麻了,悶悶地吐出一個詞:“跳舞。”
“嗯?”他沒聽清。
她低下頭,額頭抵着他的襯衫扣子,找到他的鞋尖,開始走舞步。
按照他剛才的演示,探戈的舞步應該是一進一退,一個引領,一個跟随,然後對繞、旋轉、回轉。女性是跟随的那一個,沒有掌控舞蹈的權力。
Advertisement
但若是她想當那個引領者呢?
她的手太小,包不住他的掌心,幹脆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緊緊地摟着他的腰,抵着他的鞋尖,一步一步地前進着。沒有旋轉,沒有分離,她把他推到了大廳的壁雕上。
直到這時,她終于敢擡眸望向他。
呼吸交錯。
他的眼神并沒有她想象得那麽冰冷,卻蘊着深深的疑惑。可能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他的目光隐隐顯得有些脆弱。
果然是錯覺,眨了眨眼再望過去時,那點脆弱已消失不見,只餘冷淡。
沒有厭惡就好。
此時此刻,她忽然很感謝奧黛爾,若不是奧黛爾慫恿公爵把她趕出莊園,她不會看見這麽廣闊的天地,不會知道人生還有另一種可能,更不可能遇到這麽優秀的他。
就這樣吧,最後一個吻,然後分開。
這麽想着,她雙手捧起他的面頰,再度覆上他的雙唇。
她知道接吻的每一個步驟,教母教過,卻不敢更進一步,因為光是第一個步驟,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氣。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離開他的雙唇,彎着眼睛,努力讓語氣聽上去輕松自然:“晚安,埃裏克。”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準備離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不輕不重地往回一拉,她頓時身不由己地倒在了他的懷中,瞪大雙眼,看着他慢慢俯身,面龐離她越來越近……
視線相撞,他的眼睛是燃燒的金焰,充滿着令她心驚的侵略性。
像報複,又像是回應。
他吻了她。
幾秒後,他松開她,随意地用拇指關節擦了擦唇,眼神再看不出任何情緒:“晚安,白蘭芝。”
——
因為這個似是而非的親吻,白蘭芝失眠了。
本來她的目的是想讓他牢牢地記住她,現在卻變成了她再也忘不了他了。
怎麽會這樣?
還有,他那個吻是什麽意思?
是回應還是……什麽?
男女的力氣相差那麽多,他明明可以一把推開她,卻一言不發,縱容着她的胡鬧,毫無反抗的動作。難道說,他對她也有異樣的感覺嗎?
還是說,只要是女性的獻吻,他都不會反抗,都會像剛剛那樣回應?
問題是嗡嗡作響的蚊蟲鳴叫,在她的耳邊回響不絕。她蒙着被子,翻來覆去,心尖像被蟲蟻細細地齧咬,癢癢的,恨不得立刻起床跑到他的房間裏去,當面把話問清楚。
可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怎麽辦?
要是他真的會回應所有女性的獻吻,并且有很多紅顏知己,她又該怎麽辦?
繼續像後院女寵一樣生活,等待他不經意間的垂憐和寵幸?還是離他遠遠的,再也不往來?
早知道心情會變得這樣混亂,她才不會去親他呢。白蘭芝賭氣地咬了一下被子。
可惜親都親了,沒有後悔的餘地。
就這樣一直翻來覆去到淩晨時分,白蘭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她心裏懷着甜蜜卻磨人的焦慮,睡得并不好。沒睡多久,就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了。
“你們看到她的正面了嗎?好漂亮!”
“不知道白蘭芝小姐和她誰更漂亮一些……”
“不好說,可能是她吧。”
“胡說,分明是白蘭芝小姐!”
“對了,她說她就是來找白蘭芝小姐的,也不知道她和白蘭芝小姐是什麽關系。”
“都長得這麽漂亮,不會是親戚吧?”
“有這個可能。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把白蘭芝小姐叫醒,告訴她這件事呀?”
說話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去觸這個黴頭,把人叫醒就為了說一句“快去看看,大廳有個女孩找你,長得你還漂亮”,這不是沒事找罵麽。幾個人正猶豫着,就看見身後的房門打開了。
“誰找我?”
白蘭芝穿着白色長裙走了出來。裙子是方形領,露出一大片潔白柔膩的肌膚,鎖骨清瘦深陷。領邊、袖口、裙邊都綴着荷葉般起伏的镂空蕾絲,腰後是絲綢質地的蝴蝶結。她小小地打着呵欠,雙頰唇色均是勾人的嫣紅,容色如盛放玫瑰一般美麗。
幾個人不由看呆了,內心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句話:還是白蘭芝小姐更漂亮。
——
貝絲站在小劇院的大廳,表面鎮靜,實際上心裏忐忑極了。
因為奧黛爾那篇宣言,她們所有人都被公爵趕了出來。她的頭腦沒有白蘭芝靈活,運氣也沒有她好,不僅被送她們出來的車夫狠狠揩了一把油,還在田地裏被幾個膀大腰圓的農夫搶走了首飾。她不是不想反抗,但看着農夫胳膊上結實的肌肉,肩上鋒利的鋤頭,哪還敢有反抗的念頭。再加上他們說只要首飾,不要別的,她就當花錢消災了。不然萬一他們有了辱沒她的想法,那她豈不是永遠不能回到莊園伺候公爵了?
她把耳垂、頸間的首飾扒下來給了他們,徒步走到巴黎城郊——也不算徒步,途中有個好心人送了她一程。
她穿過凱旋門,經過香榭麗舍公園,像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般,四處張望。
她不熟悉巴黎,也沒想過買地圖或是問路,不小心就轉到了貧民區,差點被滿街的垃圾和糞水熏暈過去,街邊還有幾個妖裏妖氣的女子對她不懷好意地浪.笑。
她吓了一大跳,驚弓之鳥一般往回走,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得過去的酒店,門前站着引路的侍者。她松了口氣,以為終于能睡上一個好覺了,卻被告知最便宜的一間客房都要一千法郎。
她對金錢沒有概念,不知道一千法郎是個什麽價位。在箱底的夾層摸摸索索,她掏出一條閃閃發亮的鑽石項鏈,詢問經理能否用這個抵押。經理看見後,滿臉不屑地接了過去,告訴她這條項鏈只值幾百法郎,但他們心善,允許她在這裏暫住一晚。
她以為碰見了好心人,含着淚花連連道謝,跟着侍者走進了客梯,洗了個熱水浴,美美地睡了一覺。
然後,第二天一早,就被“請”了出去。
她的箱底還有幾件珠寶,可若是都值幾百法郎的話,豈不是無法在巴黎生存?她無頭蒼蠅一般在大街上轉來轉去,一會兒走到金色餐廳,一會兒走到巴黎歌劇院,一會兒穿過協和廣場,接着,被幾個陌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丢了手上的箱子。
箱子丢了以後,她吓得魂不守舍,覺得這個世界險惡極了,不安全極了,人人都可能是壞蛋。盡管在報攤上看見了白蘭芝的名字,卻不想去找對方求助。她和白蘭芝争了十多年,争美貌,争第一,憑什麽白蘭芝離開了莊園,可以活得這麽有聲有色,她就要滿身狼狽地去找對方幫忙?
她在街上風餐露宿了兩天,活成了一條喪家之犬,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她吓得心神不寧。兩天後,她終于是撐不住了。剛好此時,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經過,散發着昂貴的香水味道,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救命……我是公爵府邸的女寵,我什麽都會……求求您救我……”
馬車停下了。
沒想到最後救下她的,竟然還是女寵的身份。
玫紅色的門簾掀開,露出一張美豔無比的面龐。
馬車裏坐着的,竟然是奧黛爾,那個害她被趕出莊園的罪魁禍首。
“貝絲?”
貝絲倒在馬車前,虛弱而警惕地盯着她。
奧黛爾打量了她片刻,高高在上地笑了笑:“我能救你,還能讓你變得更加出色,但我有一個要求……”
饑寒交迫之下,她迫不得已答應了奧黛爾的條件。對方把她送到市中心的一套豪華公寓裏,還給她請了兩個女仆,一個做飯,一個打掃衛生。不知是否糖衣炮.彈下産生的錯覺,她漸漸感覺奧黛爾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壞:“你需要我做什麽?”
奧黛爾回頭,無害地笑了笑,可能是因為她臉上的妝容過于精致,她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很多。
“實不相瞞,我愛上了小劇院一個叫埃裏克的樂手,但他最近和白蘭芝走得很近。我需要你假裝投奔白蘭芝,實則離間他們。不管用什麽方法,只要讓他對白蘭芝産生厭惡就行。事成之後,這套公寓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