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徐文功力被美豔少婦所廢,游魂于途,突逢“天臺魔姬”,在自卑與喪志的壓迫下,要“天臺魔姬”別再理他。
“天臺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一片鐵青,喉頭被填住,說不出話來。
徐文見對方的神情,內心痛苦萬狀,但他不能不如此做,這份情已無法繼續下去,武功已失,今後生死茫茫,豈可誤人終身。
他咬緊牙關,故作冷漠無情地道:“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結束了!”
“天臺魔姬”眼眶內已蓄滿了淚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視我為路柳牆花,不屑為伴,可是……我……我決沒有任何讓你蒙羞的行為……”
淚水,終于滾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帶雨,徐文幾乎無法堅持下去,然而強毅的性格,使他鐵定心腸,把目光望向天邊,淡淡地道:“一切結束了吧!”
“天臺魔姬”玉牙一錯,凄厲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無情麽?”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麽也沒有給她,甚至一句體貼的話都沒有回報過,即使“天臺魔姬”放蕩不羁,白壁有瑕,但這份癡情,也足以原諒她。可是,現實逼使他不能接受這片情,他不能誤她終身幸福,這,也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啊!
痛苦,有增無已,他感到無以自處,太決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徐文,你開口啊!”
聲調,充滿了凄苦與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緒,硬起心腸道“我無話可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方的心裏,都被一種不同原因産生的痛苦剝蝕。
最後,“天臺魔姬”在一聲顫人心弦的長嘆中開了口“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該這樣,我曾說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并不想占有你。是的,昔日,你鐘情于紅衣少女,現在你屬意于蔣明珠,我為什麽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愛你所愛的,與她結婚,但請你……別……如此待我,我曾經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敗了我……辦不到啊!……”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再次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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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着真摯的純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痙攣、抽搐,他想擁抱她,吻她,向她說出實情,向她道出心聲,可是他沒有這勇氣,他必須顧及不堪收拾的後果。
肉體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連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這心靈上的負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難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絕她,自己一個人飲下感情的苦杯,即使這痛苦是永恒的……
“大姐,你知道我們無法結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結合,只希望保持這一份情感!”
“大姐,你該另覓幸福的歸宿。”
“除了你,我沒有幸福!”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
“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絕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聲而呼,隐藏的痛苦,終于從言語中宣洩出來。
“天臺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靜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沒有逼你,你可以和蔣明珠白頭偕老……”
徐文厲聲道:“我不會和她結合,不會,永遠不會!”
“你另有所愛?”
“沒有!”
“那為什麽?”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沒有說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過份抑制情緒而抽扭。
“天臺魔姬”毫不放松地道:“弟弟,你怎麽樣?”
“沒有什麽,只請你別再理我!”
“莫非為了你的‘毒手’?”
“這……這……就算是吧!”
就算什麽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淚痕斑駁的粉頰,挪了挪腳步,伸臂……
“天臺魔姬”先是驚愕,繼而領悟了徐文的心意,憂傷的面上,綻開了朵看來還不太自然的笑花,嬌軀一挪,緩緩迎了過來……
就當雙方即将接觸之際——
徐文的理智突地從混亂的激情裏升擡起來,他自問:我是在做什麽?
這一絲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決心。
那雙手伸作環狀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着向後退了兩個大步。
“天臺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氣,從苦心深處湧起,遍及全身,四肢有發麻的感覺……
像是一線期待着的陽光,甫從雲隙顯露,又被更厚的烏雲淹沒了。
她有一種被侮弄的感覺。
但,誰知此刻徐文內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絕了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舍棄了本該享受的同情,為什麽?
他不懂嗎?懂!為什麽?因為他實在愛她!他愛她,該維護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犧牲她,這便是愛情的真谛,因為愛是犧牲而非占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麽?”
他沒有分辨,他必須硬起心腸,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豎起白旗,便将一敗塗地。
“天臺魔姬”像一頭被觸怒了的母鹿,原來的柔順消失了,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恨與羞怒,咆哮着道:“徐文,你是個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沒有答腔,盡量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天臺魔姬”纖手倏揚,厲聲道:“徐文,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你!”
徐文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他心裏明白,如果“天臺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決承受不起這一擊。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麽,可是又說不出來。
“天臺魔姬”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用你的‘毒手’,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是嗎?”
徐文眼一閉,道:“你下手吧,我不還手!”
“你以為我不敢麽?”
“沒有,我……我……”
“徐文,你視我為敗柳殘花,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糞土!是的,我不知自愛自重,我無恥,在沒有認清你真面目之前,毫無保留地奉獻全部情感……”
淚水随聲音滾落。
徐文在心裏大叫:“姐姐,我是愛你的,不錯,我曾經一度輕視你,但現在不,我真正的愛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挾以一聲慘哼,徐文被一掌震出兩丈之外,栽倒在路邊草叢裏,口血,像泉水般湧了出來。
“天臺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會真的不還手,也沒有運功抗拒,否則以自己的功力,無論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傷吐血。
徐文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草叢裏,沒有怨恨。他想,這也該是一種償還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麽不好?
“天臺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為什麽不還手?”
徐文把心一橫,慘厲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氣叫道:“‘天臺魔姬’,你不是要殺我嗎?
為什麽不繼續下手?”
“你……”
“你不敢麽?”
“天臺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遠比男人來得強烈,她當然夢想不到徐文的功力業已喪失,認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絕自己的癡情。
心念至此,她覺得再也無法忍耐,即使真的毀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一躍而前,粉腮罩了一層恐怖的殺機。
徐文見她的神情,不由驚魂出了竅,轉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後會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臺魔姬”厲聲道:“徐文,別裝模作樣了,否則你後悔無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會後悔!”
“好,讓你永遠很我吧!”
話聲中,纖掌一揚,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沒有動彈,雙目暴睜,口角挂起一抹慘笑,他準備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勁而止,顯然,她只是氣憤,而并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話,情勢立可改觀,但,他狠起心腸不表明,反而冷聲道:“你下不了手麽?”
“天臺魔姬”毫無轉衰的餘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個性,決不會有什麽詭計,這種決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雲大起。猶豫了片刻,終于收回了手掌,緩和了聲音道:“你為什麽要這樣?”
“不為什麽,要麽你殺了我,要麽你永遠離開我,永遠的……”
“徐文,別自以為怎麽了不起?”
“我沒有說我了不起!”
“你幹嗎裝死不起來,那一掌能傷得了你堂堂‘地獄書生’麽?”
徐文這才發覺自己的傷勢竟然已不療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來,心中的驚異莫可言宣,他确實地感覺到本身有某種潛在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使自己的傷勢複原,這力量也使自己幾番死而複生。為什麽?自己并未服食什麽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這多麽奇怪的現象?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說話呀!徐文!”
“要說的都說了!”
“你真的絕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
“好美麗的謊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認識你了……”
徐文心頭一慘,從牙縫裏進出四個字道:“如此最好!”
“天臺魔姬”掩面疾馳而去。
徐文望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語着:“我……也該走了!走向何方?”
驀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傳來兩聲栗耳的慘哼。
徐文心頭一震,作勢就待彈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業已喪失,不由頹然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些殺伐争鬥之事,已經沒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見身前地上,投映着一條修長的人影,一擡頭,下意識地向後一挪步,不知何時,身前站了一個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學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離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風的兒子,若非‘衛道會’兩個釘梢的透露出來,老夫幾乎錯過了,真是天網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兩聲慘哼,便是發自兩名釘梢者之口。
徐文栗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秀才嘿嘿一陣冷笑道:“你會知道的。聽說你很倔強,也很能熬刑,目前你雖已失去了功力,但我們仍得換個地方慢慢地談……”
說話聲中,褪下外衫,把徐文連手帶腰一繞,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樹林奔去。徐文根本無力反抗,一任對方擺布。對方用外衫捆繞他的目的,是顧忌那雙“毒手”,這一點,徐文是明白的。
穿過森林,老秀才并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風馳電掣,簡真有如禦風而行。顧盼間,眼前現出一條大河,浪花翻滾,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邊,老秀才剎住身形。一只烏篷大船,系在岸邊。老秀才一躍登船,把徐文朝篷艙內一丢,然後解開纜索,船順流而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航行了多遠,船身的颠簸停了,老秀才進入艙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徐文木然起身,順勢在身側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風的兒子?”
“不錯!”
“徐英風匿身何處?”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麽?”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麽‘玄玉搜魂’還要夠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馀悸猶存,只是現在他什麽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廢,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終歸是死,既落入對頭手中,還有什麽好說的。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過一死!”
“你錯了,你別打算解脫,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點你數處‘陰穴’,使你四肢半廢,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然後再以藥物消失你的記憶,你将忘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一切的一切,放置你于鬧市,憑人類求生的本能,你會活下去,乞讨終生……”
徐文五內皆裂,大喝一聲:“住口!”
老秀才自顧自地說下去道:“然後,每逢日中,你會發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亞于‘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撲了過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聲,一道勁風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續道:“當然,為了免贻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小爺後悔給你解藥……”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償你父親的罪惡千萬一,對你,老夫用不着存恻隐之心,也無須談武林道義,江湖規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聲道:“你與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齒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現在你說,老狗匿身何處?”
徐文厲聲道:“你休想小爺會告訴你什麽!”
“小子,一人為惡,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說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辦不到!”
“你會說的,老夫有辦法使你開口……”
徐文意識到非人的酷刑,又将臨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無,想自殺都辦不到,他不怕死,願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現世終生……
忽然,他發現艙壁上突出一枚兩寸長短的鐵釘,正對自己的右太陽穴,距離不到數寸,只要自己一偏頭,結束生命最便當不過。
這一發現,使他平靜了,他必須設法移轉對方的注意力。
于是,他開了口:“閣下是姓藍麽?”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着又道:“閣下叫藍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并非藍少臣,如果藍少臣還在世的話,他的做法與老夫一樣!”
這麽說來,舅父藍少臣業已不在人世,那這老秀才是什麽來路呢?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機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以圖自殺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聲道:“小子,你聽說過蘇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脫口道:“豈只聽過,不久前還見過。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對方何以會知道大母的名字?為什麽問起她?對方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來,激動萬狀地吼道:“你……見過她?”
徐文只好硬着頭皮道:“不錯!”
“她……沒有死麽?”
“閣下與蘇媛是何關系?”
老秀才不答所問,猛可裏抓住徐文雙肩,連連搖撼道:“說,她在什麽地方?”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機會,徐文功力雖廢,但“毒手”仍在,只消一舉手,便可使對方中毒,只是前車之鑒,這老秀才內功深厚,已達通玄之境,中了“毒手”,并不會立時受制,自己功力毫無,解藥又在身邊,對方盡可從容搜出解藥,然後擺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這轉念的剎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覺,松手後退。
機會就這樣消失了。
徐文仍執着原來的打算,利用艙壁的鐵釘刺穿太陽死穴,以求解脫。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動,目瞪如鈴,一瞬不瞬。如此修為高深的人,竟有些氣促,可以想見他激動的程度。
“小子,說,你在何處碰到‘空谷蘭蘇媛’?”
徐文裝着不經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陽穴對正了那枚突出的鐵釘,距離近及兩寸。現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麽都解決了。
老秀才當然做夢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圖.只怒獅般瞪視着他,等待答覆。
雖然大母與父親業已恩斷義絕,成了生死冤家,但他豈能說出她的下落,以贻禍于“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徐文冷厲地道:“不說!”
“你想死?”
“小爺并沒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給你點顏色……”
徐文鋼牙一錯,就待向那鐵釘撞去……
驀在此刻——
一聲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傳來:“徐英風,你可以現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變,蹿出艙外。
徐文心頭劇震,一時之間,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有人喝叫父親現身。他連想都不想,站起身來,推開蓬窗,只見三只小舟,緩緩向大船迫來。第一只舟上,并肩站着“衛道會主”
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測的美豔少婦,第二只舟上是“喪天翁”與“無情叟”,第三只舟上是“痛禪和尚”與“彩衣羅剎”,操舟的全是黑衣壯漢。
“衛道會主”上官宏厲聲大叫道:“徐英風,今天你插翅難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們,此地沒有徐英風!”
“喪天翁”雷鳴也似的聲音道:“閉上你的嘴,別吠了,叫那老狗出來!”
徐文腦內靈機一動,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美豔如廢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尋出父親的下落,老秀才殺了兩名釘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釘梢的傳出息訊,對方才跟蹤而至。
雙方的目的,都在找父親,只要雙方弄明了事實,倒黴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掃,發現這裏是一個數畝大的回潭,兩側高峰夾峙,雖是白天,仍陰森之氣迫人。
正面橫着屏風也似的一座蒼岩,正當兩峰之間。水流到此。被岩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卻在右前方,由于水道狹窄,白沫飛濺,浪花堆湧,聲勢驚人。
徐文當機立斷,寧死水中,也不願再受仇家折磨,這機會,他不能放過。于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對小舟的一面,托開了舷窗,攀援而出,不聲不響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靜,水下卻漩力驚人。
徐文并不谙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帶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內功逼住呼吸,水朝口裏直灌。
他本能地掙紮,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掙紮只是徒勞,一連幾漩,便失去了知覺,迷蒙中,似已被水流沖出水口。
一陣刺骨奇寒,使他蘇醒過來。睜眼一看,晚霞滿天,自己躺在冰涼的岩石上。陣陣山風,觸體生寒,耳畔隐聞“呼轟”水聲,一時之間,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确定自己真的沒有作了波臣,呼吸,肉體上的感受,都非幻覺。
于是,他駭異地坐起身來,才看清自己躺卧之處,是絕谷邊緣,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淵,那條河,在谷底有如翻滾的巨蟒。
這是什麽地方?
自己被何人所救?
當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會飛上這絕壁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響在耳邊:“本師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來,只見丈外一塊突岩上,端坐着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師祖!這從何說起?
自己哪來的師祖?
家門習藝,連師父都沒有,而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卻自稱師祖,豈不怪哉?
徐文驚訝困惑地向後退了一步,莫知所語。
老人又開了口:“難道你師父沒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張口結舌地道:“師……父,晚輩沒有……師父!”
老人雙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臉上充滿怒意,大喝道:“你沒有師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輩本是投水自盡,不知道……”
老人碧綠的目芒朝徐文一連幾繞,厲聲道:“你的‘無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看來此中大有蹊跷。
“先父!”
“什麽?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來此?”
“這……”
“‘毒經’呢?”
徐文如丈八金鋼摸不着頭腦,一連串的問話,使他如墜五裏霧中。
“老……前輩是……”
老人白眉連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他不敢欺師,竟敢違命娶妻生子,可是這……”說到此處,突地喝問道:“那孽障幾時死的?”
“孽障!誰?”
“傳你毒功之人!”
“先父麽?……他死于數月之前。”
“哼!”這一聲冷哼,悠長凄厲,怪腔異調,徐文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麽事,做夢麽?不像,真的麽?太荒誕了。
老人緊繃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怒氣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誡……
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讷地應道:“是被仇家所害,不過……”
“不過什麽?”
“近日又有跡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間!”
“他曾向你提及師門的誠命麽?”
徐文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會到這‘九轉河’來?”
“晚輩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圖自盡……是老前輩相救麽?”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語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損,喪失了記憶?否則怎會如此?”
“功力被封”四個字使徐文心頭一動,自己明明功力被廢,而老人卻說被封,這“封”
與“廢”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間,下意識地一提氣,猛感內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經恢複了……
內心的震驚,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老人說自己“功力被封”,無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來這老人又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他自稱師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親的師尊!
老人一招手道:“進來!”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驚異地發覺老人跌坐的突岩之後,是一個石洞,原先被老人擋住視線,同時全神專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沒有發現。
他略一躊躇之後,彈身上岩,向洞內走去。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出入,洞徑幽暗而狹窄。進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現一間寬廣的石室,幾桌椅木,全系石制,居中,擺着一個香案,竟然也香煙袅袅,明燈娓娓。
老人卻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腳跨入,他便開聲朗喝道:“祖師神位在此,還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觸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見赫然刻着:“萬毒之祖鬼見愁黎煜之神位”十二個驚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記起“白石峰”後的怪老人曾說過,“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一個叫“鬼見愁”的練成過,久已失傳。看來自己誤打誤撞地撞到師門之內來了。
當下,驚喜參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稱:“不肖徐文,叩見師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來!”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着老人。
老人激動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親呢?”
“徐英風!”
“你不是本門弟子!”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傻了,他生平從未經歷過這種離奇的場面,老人一見面自稱師祖,現在又說不是他門中弟子,看來一切肇因于“無影摧心手”,可是父親當初如何獲得“毒經”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閉目凝思了半晌,睜眼道:“你聽說過伍尚這名字麽?”
“沒聽說過!”
“你見過‘毒經’麽?”
“沒有!”
“你如何練成這‘無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親練成了‘毒手’麽?”
“據晚輩所知,他沒有。”
“他根據什麽口授的?”
“聽提及是一部‘毒經’!”
“他有沒有提及‘毒經’的來源?”
“沒有!”
老人閉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對方在想什麽,也不知對方将如何處置自己,只是,他意識到不會有性命之憂,最令他感到振奮的是功力已複,他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沉默!
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開口,徐文漸漸不安起來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裏祝禱道:“第十二傳弟子萬有松,通誠于祖師座前,為維本門一脈不斷,弟子從權擅專,伏析鑒察。”
祝禱畢,起身到香案左邊站定,沉凝十分地問徐文道:“徐文,你父親應是本門第十四代傳人,你,是第十五傳,現在上香下跪!”
徐文錯愕莫名,看情形已無選擇的餘地,老人不知憑什麽認定父親是第十四代傳人,既然有這名份,自己還有什麽話可說,單只救命複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絕對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轉身上步,恭謹地上了三炷香,然後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這誓該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門規矩,朗聲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師恩典,收歸門下,誓以此身為本門獻,恪守門規誡律,如有違背,天厭之。
謹誓。”
老人又洪喝道:“聽宣!”
徐文長跪垂首,沒有應聲,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老人萬有松已肅穆無比地接下去道:“本門為萬毒之門,以濟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義為依歸,鏟奸鋤惡,扶弱抑強,不附惡,不從邪,可願凜遵?”
徐文恭應道:“矢志凜遵!”
“聽誡!”
“弟子恭聆!”
“一誡奸淫,二誡偷盜,三城濫殺,四誡助惡。可願凜遵?”
“謹遵!”
“聽律!”
“弟子恭聆!”
“欺師滅祖者死!妄傳毒技者死!宣洩門秘者死!恃技悖義者死!可願凜遵?”
徐文悚然應道:“謹遵!”
“孩子,可以起來了!”
徐文轉向萬有松,叩首道:“參見師太祖!”
“免禮。起來!”
徐文這才站起身來。老人此刻顯得慈祥無比,目中栗人的碧芒蕩然無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話要告訴你!”
“謝坐!”
“先報出身來歷!”
“弟子徐文,‘七星幫’幫主徐英風之後,一脈單傳繼承家學,別無師門。”
“好,孩子,仔細聽着:本門稱為‘萬毒之門’,祖師便是武林至今仍傳名的‘鬼見愁’,諱黎煜。本門是代代單傳,每代只收一名傳人,這是祖師遺下的規矩,決不容違背,所以律令中有妄傳毒技者死一條……”
“師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動?”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傳人……”
“祖師爺有關于收傳人的遺示,這也可以說是本門的一段秘辛,祖師在二百年前,無意中發現這一座被‘九轉河’圍繞的絕峰秘洞,于是便從此自誓歸隐,經歷半甲子潛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極,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滅,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歸隐,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話鋒至此一頓,接着又道:“于是,祖師想出了一個撞緣的妙法,把自己所學,錄成了兩冊秘笈,上冊附以箋條,說明得此笈者,須潛心參修,十年之內,如能有成,可來此間拜師,修習下冊……”
“哦!”
“祖師把上冊和箋條,用魚皮袋裝妥,投入河中。當然,也許碰不上有緣的人,也許從此流失,但祖師把這心願,付與一個‘緣’字……”
徐文聽得大是神往,不由脫口道:“結果碰上了?”
萬有松老人點了點首道:“當然,不然本門焉能延續到今天。”
“請師太祖說下去?”
“六年之後的某一天,祖師正巧在河邊打魚,忽見一具屍體漂來,撈起來一看,尚未斷氣,身邊赫然帶着那半本‘毒經’,經救活之後一問,果然那人是谒師而來,因路徑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驚“啊”了一聲。
“祖師當時喜之不勝,立即收為傳人,并開了‘萬毒門’這門戶,并立下誡律,同時顧及到‘毒道’不同于‘武道’,動辄便毀人性命,人心難測,如對門人不加限制,勢必因良莠不齊而造成浩劫,是以規定每代只傳一人……
“祖師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師阮元良。由于阮師公的遭遇,使祖師悟出了一個測驗人心之方,凡獲得上冊‘毒經’而成傳人,必須在‘九轉河’上游投潭,經歷一劫,然後才有資格正式入門……”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順流而去,不為發現呢?”
“不會!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會被推上河灘,祖師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勢裝有特制巨網,到此必被網住,可稱萬無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見面就自稱師祖,原來認為弟子是投水入門而來……”
“孩子,這便是緣啊!”
“恕弟子繞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豈非斷了本香緣?”
“問得好,這便是祖師所謂‘撞緣’,如無緣,本門使中斷了。”
“這豈不……”
“祖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