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際,緊張到了極點,一個武士,聲名比生命更重要,當然,這一場決鬥并不公平,“痛禪和尚”功力雖高,在武林中并無聲名,敗了,只犧牲個人,而“衛道會主”卻關系着整個“衛道會”的存亡,但他不能不接受這挑戰,因為他是一會之長,他必須維護威信。
徐文心裏有一種很難分析的複雜感覺,介于仇與正義之間。
無數目芒,全凝結在場地中央。
以一派的存亡為決鬥的的賭注,在武林中可說是絕無僅有。
“痛禪和尚”也向前挪了數步。
雙方保持了一丈左右的距離,兀立對峙。
全場靜得落針可聞,空氣似乎也凍結了,每一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
目芒相接!
凝注!
突地——
“衛道會主”以激顫的音調道:“大師剃渡不出二十年?”
“痛禪和尚”顯然吃了一驚,面色微微一變,道“不錯!”
誰也不知道“衛道會主”在這生死俄頃的情況下,什麽說這句不着邊際的話。
“大師俗家姓周?”
“施主,你……”
“痛禪和尚”噔噔噔退了三個大步,面上肌肉起了動,顯然這句話已使這功高莫測的僧人大起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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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道會主”右手一揚,拇食二指作八字形張開,其餘三指,栗聲道:“大師明白了麽?”
“痛禪和尚”再退了一個大步,顫抖地道:“是你?
“正是!”
兩人打的什麽啞謎,誰也不知道。徐文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天臺魔姬”,“天臺魔姬”
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其中蹊跷。
“痛禪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之後,道:“好!好!
出貧僧意料之外,施主,先交代現場吧!”
“衛道會主”移身面對“五雷宮主”,沉重地道:“殷掌門,本座鄭重聲明,手下決無濫殺貴門人的事情。其中有人蓄意制造事端,貴我雙方傷亡不小,論理,閣下應負淩辱敝會之責,本座顧及‘衛道會’主舵之本旨,把這件事當作意外的不幸,予以揭過,尊意以為如何?”
殷止山衡情度勢,己方處于完全劣勢,不願又将奈何?沉默了半晌之後,恨恨地道:
“本宮主同意暫時揭過,這筆帳遲早仍然要算!”
“那是以後的事了,清閣下移駕敝會總壇小憩如何?”
“不必了,後會有期!”
說着,向身旁的殘餘弟子一揮手,道:“收屍下山!”
白衣人紛紛入場,負起罹難同門遺體,扶起傷者,狼狽離去。
預料中一場驚人的風暴奇跡似的已消失了,但卻在衆人心頭罩上了一片疑雲,“衛道會主”與“痛禪和尚”之間,到底有什麽微妙的關系存在?憑“衛道會主”
幾句聽來不着邊際的話,“痛禪和尚”何以立變初衷?
徐文內心如負重鉛,他想乘機展開索仇的心意落空了。
他想,必須找到父親,問明白結仇的經過,當日動手的夥人是哪些?然後父子聯手,共采行動,方是上策。
“衛道會主”下令清理現場,然後向徐文道:“小友,請!”
徐文暗地一咬牙,道:“小可就此告辭,有機會當再造訪!”
“不容本人略盡地主之誼?”
“盛情心領了!”
說完,轉向“痛彈和尚”,躬身一禮,道:“大師,晚輩就此告辭!”
“痛禪和尚”合十答禮,沒有說什麽,只把電炬似的目光,朝徐文深深一瞥。
徐文複向“衛道會主”施了一禮,然後與“天臺魔姬”雙雙奔離。
下了桐柏山,徐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心頭感覺到有些不勝負荷,父親飄零江湖,母親下落不明,仇家氣勢如日中天,很多疑團無法打破,這仇何日才能得報?
突地,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既不見紅衣少女方紫薇的面,就該向“轎中人”或“衛道會主”打聽一下“白石神尼”俗家胞妹杜加蘭的生死下落,以便向“白石峰”後的怪老人有所交待。
“天臺魔姬”突地道:“兄弟,你的仇人在‘衛道會’中?”
徐文心中一凜,道:“大姐何出此言?”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眼神?”
“不錯,我早就看到了,你雖然盡力掩飾,但仍不時流露深沉的恨意。”
“是這樣嗎?”
“兄弟,在上次參加立舵大典之時,我就發覺了這一點,但交淺不言深,我不敢問你。
之後,我發覺你一直在變,你收斂了原先的性格,變得深沉了,可是這種突然的轉變,并無意味着你閱歷的加深,而是一種心機。你不怪我真言無隐吧?”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陣悚栗,着實佩服“天臺魔姬”的觀察入微,但也深深警惕,他已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微妙,不明來歷的對頭,三番兩次要狙殺自己,而仇家卻又表現得不可測的态度,最使人不解的,是父親暧昧的态度,他不肯說出“七星堡”
被血洗的前因後果,又不現身與自己聯絡,也不見采取行動……
他直覺地感到父親也變了,父子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
為什麽?
“天臺魔姬”歉然地又道:“兄弟,恕我使你不快,不過,你知道大姐我是關心你的。”
徐文茫然一點頭,道:“我知道。”
“天臺魔姬”深深地一瞥徐文複雜的神色,顯得情深一往地道:“兄弟,如你願意,我想分擔你一些心事。”
徐文甚為感動,他體味到對方的情意完全發自內心,絲毫不假,只是早先的成見,使感情無法再邁進一步,聞言之下,苦苦一笑道:“大姐,當我需要你幫助時,我會開口。”
“好,希望這是你由衷之言。”
雙方閉上了口,默默奔行。
徐文一顆心像虛懸半空,沒個着落處,要找到父親,談何容易,江湖茫茫,何殊大海撈針。
他為自己的遭遇而凄苦,家破,人亡,骨肉分離,血債滿身……
正行之間,只見眼前白影一晃,一個白衣人鬼魅般攔在前頭。徐文與“天臺魔姬”雙雙剎住步子,徐文定睛一看,精神為之一震,這白衣人,正是“天臺魔姬”
所指的“妙手先生”。
徐文略感意外地道:“閣下是在等在下麽?”
“當然!”
“閣下倒是言而有信?”
“笑話,老夫豈肯失信于你後生小輩。”
“好極了。”
“路邊人雜,我們換個地方……”
徐文目光四下一掃,只見數十丈外,便是一座黑壓壓的林子,與峰腳連成了一片,随即用手一指道:“那邊林中如何?”
“好,不過老夫有點意見。”
“什麽意見?”
“你我之間的過節,最好是沒有第三者在場。”
言中之意,指的當然是“天臺魔姬”。“天臺魔姬”粉腮一變,道:“‘妙手先生’,我姐弟休戚相關,不能算第三者。”
“妙手先生”嘿嘿一笑道:“姑娘,你們這姐弟之稱太勉強。”
“天臺魔姬”杏眼一瞪:“閣下是何居心?”
“妙手先生”道:“沒有什麽,姑娘一個黃花少女,夾在這事件中,也許有不便之處。”
“沒有什麽不便的。”
“比如牽涉到男女之事……”
“閣下說話離了譜,這過節我很清楚,怎會扯上男女這事。”
“如果牽涉及個人隐秘,姑娘難道也要幹預嗎?”
“這……”
徐文想了一想,道:“大姐,你在林外等我。”
“天臺魔姬”無可奈何地道:“兄弟,當心詭計!”
徐文一颔首道:“我理會得,大姐放心!”
“妙手先生”身形似魅,一閃沒入林中。
徐文怕對方溜走,緊跟着追去。
時近黃昏,林中顯得有些幽暗,但“妙手先生”因為化裝“五雷宮”門人,穿的是白衣,十分顯眼,徐文入林不到十丈,便已發現對方兀立而候。
徐文直通對方身前八尺之處,開門見山地道:“閣下,閑言不贅,翠玉耳墜如何交代?”
“妙手先生”沉緩地道:“你為什麽一口咬定翠玉耳墜在老夫手中?”
“閣下不承認麽?”
“根本沒有這回事,如何承認。”
“在下無法相信。”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這就難了。‘地獄書生’,老夫鄭重聲明,如果你有真憑實據,證明是老夫所為。項上人頭由你取去,否則的話,你不能不講江湖規矩,以‘莫須有’加諸老夫!”
徐文不由語塞,說到憑據,根本沒有,只是從對方的超人身法,與不畏“毒手”
這兩點判斷而已,對方堅決否認,也是沒法的事。
“妙手先生”又開了口:“老夫提醒你一句,你該立即向物主坦白說遺失經過,對方會采取适當措施,否則一個不巧,使物主蒙受巨額的錢財損失,後悔可就晚了!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這是蔣明珠貼身之物,價值姑且不論,關系卻十分重大,如果此事一旦被蔣家獲悉,自已何顏以對?
心裏如此想,口頭上當然不接納,沉聲道:“閣下說的以人頭作賭?”
“不錯。”
“好,這事今天暫時揭過。”
“娃兒,老夫再提醒你一件事,‘天臺魔姬’在江湖中聲名狼藉……”
“何以見得?”
“這是有目共睹的事!”
“這點在下自有分寸,不必閣下提醒。”
“好,但願你真的有分寸。”
“閣下還記得另一句諾言否?”
“什麽諾言?”
“閣下曾答應傳信與‘七星故人’,要他自己找尋在下了斷過節……”
“他……沒有找你說明?”
“沒有。”
“這……就怪了,老夫的口訊業已帶到,他一口應諾與你見面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必了,閣下說出他的行蹤,在下自己找他。”
“他居無定所。”
“這分明是推托之辭,閣下與他分明是一路人物,必然知道他的行止。”
“你與他之間到底是什麽過節?”
“閣下明知故問麽?”
“老夫的确不知情。還請你說清楚些?”
“這一點歉難奉告。”
“你上次說過要殺他?”
“有這個事。”
“為什麽?”
“閣下不必知道,請說出他的行蹤!”
“這很難辦到。”
“不行!”
“不行?你準備怎麽樣?”
“閣下非說出他的下落不可!”
“否則呢?”
徐文目芒一閃,語意堅決地道:“為了達到目的,在下不惜任何手段。”
“要對付老夫麽?”
“可能會。”
徐文已下定決心,非從對方口中逼出“七星故人”的下落不可,那冒充父親的錦袍蒙面人冒充“衛道會”總巡察的黑面漢子,先後都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這三人可能是一路,也可能是同一人以三種面目出現,“妙手先生”必定知情,這可怕的謎底,非揭開不可……
“妙手先生”沉思了片刻,道:“容老夫訂下期限、地點,要對方找你如何?”
徐文斷然道:“在下不耐等待!”
他的意思是怕“妙手先生”藉詞脫身,這神偷化身無數,如果他不願現身,要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以今天的事而論,如非“天臺魔姬”不速而至,予以點破,自己做夢也不會估到這“五雷宮”弟子會是“妙手先生”所化裝。
“妙手先生”自顧自地道:“五日後開封道上見,如何?”
徐文心念一轉,道:“閣下言而有信麽?”
“當然。”
“在下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請閣下說出‘七星故人’的出身來歷。”
“這一點由他本人自己交代,老夫不便宣洩!”
“如果閣下不接受這條件,在下也不接受閣下的約定。”
“妙手先生”’愠聲道:“‘地獄書生’,你未免太張狂了,老夫生平還不曾被人脅迫過。”
徐文冷冷一哼道:“今天算是破例吧!”
“言止于此了……”
“閣下別打算走!”
“憑你還留不住老夫!”
夫字出口,人已向後倒射。徐文大喝一聲,一掌劈了出去,“轟!”然巨響聲中,枝飛樹偃,“妙手先生”業已無蹤。
徐文氣得七竅冒煙,彈身便追,林深構密,視線受阻,身法也無法全力施展,他忽然想起“白石峰”後怪老人所授的“旋空飛升身法”,當下一個疾旋,弩箭般射出樹幕之外,足踏樹帽,放眼一望,遠遠一條白影,在林外的曠野上逐漸遠去。
他全力展開身法,如飄絮般掠林頂狂追。
一追一逐,轉眼去了七八裏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所幸對方穿的是白衣,目标還不致消失。
不遠處現出了一簇燈火,看來是一個市集,如讓對方進入市集,再找可就難了。徐文心裏一急,把身法展到了極限,像一抹淡煙般飄掠上去,前超一丈,然後回身,口裏随着冷喝一聲:“站住!”
白色人影霍地剎住了身形。
徐文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對方那裏是“妙手先生”,赫然是一個白衣妙齡女尼。
白衣女尼滿面憤然之色,怒聲道:“施主意欲何為?”
徐文大感尴尬,但心裏着實佩服對方的身法,期期地道:“對不起,在下誤以少師太是在下要追的人!”
白衣文尼上下打量了徐文一眼,栗聲道:“施主莫非就是‘地獄書生’?”
“在下正是。”
白衣女尼突地杏眼圓睜,厲聲道:“‘地獄書生’,你這毫無人性的禽獸,貧尼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徐文驚愣地退了一步,駭然道:“少師太什麽意思?”
白衣女尼怨毒至極地道:“你所為人神難容!”。
徐文被弄得滿頭霧水,困惑地道:“在下不知少師太在說些什麽?”
白衣發尼咬牙切齒地道:“佛門聖地,豈容你這等玷污作踐……”
“在下越發的不懂了?”
“貧尼師姐,身入空門,持志苦修,你竟把她先奸後殺,你……你……”
徐文駭然大震,栗聲道:“少師太說什麽?”
“你好殺了貧尼師姐!”
“這!從何說起?”
“‘地獄書生’,當今武林之中殺人無痕的有幾人?”
徐文又退了一個大步,激越地道:“殺人無痕?”
“不錯,難道你還想狡賴不成?”
徐文心念疾轉,能殺人無痕,只有“摧心之毒”,這毒除了自己父子的确還不曾聽說有誰能使,不過,這只就“毒”而言,武功暗器方面,能殺人而不留痕的,未必沒有,當下正色道:“少師太,豈能憑這一點便認定是在下所為?”
白衣文尼激動得渾身發顫,冷厲地哼了一聲道:“你否認?”
“在下堅決否認!”
“納命來!”
厲喝聲中,一掌向徐文當胸劈去,勁道之強,令人咋舌。徐文一晃身,閃了開去,口裏道:“少師太一個出家人,怎地如此專橫?”
白衣女尼充耳不聞,一掌落空,第二掌跟着擊出,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徐文左閃右避,竟有些窮于應付,心想,不回手是不行了,先挫她一下再說,如果一走了之,這污名反而坐實了,對方絕對不肯甘休,反而添了日後麻煩,事情必須弄個水落石出。
心念之中,觑準對方招式的間隙,劃出一掌。
悶哼聲中,白衣女尼踉跟跄跄退了四五步,但她像發了狂似的,揉身再進,出手更是兇辣無比,招招盡朝致命部位下手。
徐文被對方的蠻橫勾起了怒火,若在他未變易性格以前,碰上這種情況,早已下了殺手,當下怒哼一聲,以九成功力,封出一掌。
悶哼再傳,白衣女尼進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
徐文沉聲道:“在下無意傷及少師太,只是少師太不留在下申辯的機會。”
白衣女尼雙目怨毒之火更加熾烈,切齒道:“‘地獄書生’,事實俱在,有什麽可申辯的。”
“少師太此言未免太主觀了,所謂事實,只是憑少師太的猜測而已,請問,事情發生何時何地?”
白衣女尼一拭口邊血漬,怒視了徐文半晌,才憤然開口道:“這麽一說,你像是毫不知情?”
“事實本來如此。”
“好!後會有期,這筆債人容天也不容!”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
徐文一想不妥,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旁的事無所謂,這強奸殺人四個字罩在頭上,豈同小可?心念之中,追了下去。女尼的身法煞是不弱,徐文以十成功力,才算保持了一個适度的距離。
繞過市集,眼前又是一片荒野,足足奔行了一個更次.才到了一座尼庵之前。
容得女尼入庵,徐文才奔了近前,只見庵門上懸的是“慈航普渡”四個字,看來是觀音了。庵內一片死寂,庵門在女尼入庵之後,并沒有關上,仍半開着。
徐文略略思索之後,悄悄地掩入庵中。
庵堂不大,入門之後,是一個花草雜莳的小院,兩側是一明兩暗的廂房,迎面連着花蔭小徑的,便是佛堂。
佛堂內青燈娓娓,香煙袅袅,只是沒有人影。
東廂一片漆黑,西廂靠右暗間的窗紗上隐約現出兩條人影,似在談論什麽……
徐文心念暗轉,自己一個陌生男子,夜闖尼庵,十分不妥,還是走出聲道明來意,以免發生誤會。
就當他正待開口之際,廂房內傳出了一個蒼勁的女人聲音:“來的是‘地獄書生’施主麽,請進!”
聲音十分耳熟,毫不陌生,徐文心中一動,暗忖,對方會是誰?
居中的明間,亮起了燈火.可以看出是一間布置潔雅的小小客軒,适才跟蹤的白衣少女立掌當胸,側身門邊.冷漠地道:“請進!”
徐文略一謙讓,舉步進入客軒,軒中端坐着一個年在占稀之上神色莊嚴的老者,雙目精光炯炯,有一種懾人的無形威力。
“請坐!”
“謝坐!”
徐文在老尼對面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十分納悶這老尼素昧生平,可是聲音卻不陌生,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對方或聽過對方的聲音。
“請教前輩法號?”
“貧尼賤號‘修緣’。”
“晚輩擅闖寶庵,請師太恕罪!”
“貧尼正切盼施主來臨!”
“适才貴門下……”
“修緣”老尼一擡手,阻止徐文說下去,道:“小徒不察,誤會了施主,不用再提了!”
徐文不由一愕,難道對方業發現了兇手或是致死之因,不然,怎說是誤會。
“晚輩此來,本來欲辨明事實真相,既屬誤會,晚輩告辭……”
“慢着!”
“前輩尚有指教?”
“請施主一察小徒死因!”
說着,站起身來,向立在門邊的白衣少尼道:“悟真點上燈火。”
“悟真”少尼轉身進入右首暗間,亮起了燈火。“修緣”老尼一擺手,徐文離座而起,跟着踏入右首房門,只見雲床之上,用兩襲袈裟覆蓋着一具屍體,看來那便是被奸殺的女尼了。
“修緣”老尼面上的肌肉微見抽動,顯然是盡力在抑制內心的激憤,顫抖的手,指着雲床上覆蓋着的屍體,道:
“她是貧尼大弟子‘悟性’,貧尼昨日因事外出,‘悟真’出外采購食物也不在庵中,才發生了這件慘事。死者業已被辱,周身上下,全無傷痕,沒有中毒跡象,也沒有內傷痕跡,‘悟真’疑是施主所為……”
徐文一皺眉,道:“然則前輩又怎判明是屬誤會呢?”
“因為貧尼知道事發這時,施主身在‘衛道會’中。”
“哦!”
徐文心中又一片謎茫,對方怎知自己在“衛道會”總舵的呢?
“修緣”老尼接着又道:“前此,‘衛道會’弟子曾有不少遭受類似的離奇死亡,據判斷是‘無影摧心’之毒,施主對此當屬內行,故請施主一斷!”
徐文更是駭凜不已,這聲音似曾相識的女尼,似乎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這倒是件很可怕的事,當下也不好追問,含糊地一颔首道:“容晚輩探察一下,請揭開面目!”
“悟真”少尼把袈裟揭開一角,露出死者面部,只見死者面目娟好,可當得上美人二字,面上留着痛苦與怨毒之情。“悟真”別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
徐文用手指撥開死者眼睑,略一探視,一顆心登時撲撲亂跳起來,一點不錯,死者是死于“無影摧心”劇毒。
這毒除了自己父子之外,還有人能使用麽?
自己業已練成了“無影摧心手”,人毒合一,別人施用此毒,必須使毒入對方之口,才能發生作用,顯然這是蓄意奸殺。
難道會是父親所為麽?父親真的會做出這人神共憤之舉麽?
心念及此,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許多痛苦的記憶,片斷地浮上心頭——
上官宏與父親之間,是奪妻滅嗣之仇,這種行為,是不齒于武林的。
自己的母親被稱為二夫人,證明父親可能有不少妻妾。
自己自有記憶起,就被隔離調教,對家事可說完全隔膜。
母親不時的嘆息哀傷,又不肯道出心事,顯見別有隐情。
自己成年之後,進出“七星堡”,但堡內人對很多事情諱莫如深。
父親外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這些疑問,皆證明了父親的為人不夠正大,但身為人子,又将奈何?
“修緣”老尼沉重地開了口:“施主,如何?”
徐文咬了咬牙,照實道:“不錯,的确是死于‘摧心劇毒!”
“如此,貧尼有話不得不問了……”
“前輩有話請講!”
“這“摧心’之毒,除施主業已練就人毒合一之外,不知還有什麽人具此能耐?”
徐文頭一震,故作從容地道:“這一點晚輩無可奉告!”
“修緣”老尼目中攝人的精光又現,緊迫着問道:“貧尼鬥膽,請施主說出師承?”
“此點晚輩只好方命!”
“嗯……施主可有同門行走江湖?”
“沒有。”
“修緣”老尼突地厲聲道:“準是他,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
徐文下意識地一顫,脫口道:“他是誰?”
“修緣”老尼懾人的目芒罩定徐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徐文定了定神,故作泰然之色,老尼好半晌才開口道:“一個會用毒的惡魔!”
“武林中會用毒的不在少數……”
“當然,不過貧尼有把握斷定是他!”
“可否賜告?”
“施主沒有必要知道。”
徐文別有用心,不舍地追問道:“晚輩很想知道這用毒能手?”
“事屬揣測,或許有誤,出家人不能随便誣指,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徐文不由語塞,他無法逼人家說出不願說的話,只是心頭已打了一個結,照事論事,父親有很大的嫌疑,因為這“推心’之毒,是秘方配制,連“毒道”第一高手“崔無毒”也僅知毒名而不能解,江湖中還有誰能用此毒呢?
倏地,他想到了能逃自己“毒手”的幾個神秘人物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聚寶會”
分壇主、“送子庵”中那老尼、“七星故人”、搶奪翠玉耳墜的那人影、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還有化身知千百的“妙手先生”,這些既不畏“毒手”,極有可能會使用這劇毒。
想到這裏,心頭又覺寬了些,他希望這不是父親所為而是另有其人。
“修緣”老尼一擺手,道:“施主請到外間待茶!”
徐文覺得已無再留的必要,随道:“晚輩就此告辭!
“貧尼為這事致歉。”
“不敢,前輩忒謙了!”
說着,額首為禮,退出廂房,向庵外走去。這時,他才想起候在自己與“妙手先生”交手的那林子外的“天臺魔姬”,時已夜半,她可能已離開了,想了想,也沒有回頭找她的必要,辦正事要緊。
“妙手先生”曾經許諾,五日之內在開封道上可以晤見“七星故人”,自己目前正要赴開封,一來交代一下翠玉耳墜的事,二來向父執蔣尉民打探一下父親的行蹤,這倒是一舉三得。
主意拿定,認了認方向,漏夜向北奔去。
這一天,到達郾城,距開封還有一半途程,算來已是第四天,卻沒有碰到“七星故人”,他十分憤慨,看來“妙手先生”的話并不可靠。
他沒有進城的打算,繞過西門,在城外道旁酒肆中打尖。
正在低頭自酌之際,只聽酒客中一個粗喉嚨的漢子,向同桌的酒伴道:“二爺,俺鄭六算開了眼界……”
被喚作二爺的黃臉漢子眉毛一揚道:“老六,你說話都是這般沒頭沒腦,開了什麽眼界?”
“二爺,不是俺‘小金剛’說嘴,活了半輩子,只這麽一次,不冤枉了……”
“到底怎麽回事?”
“二爺認識‘神鷹幫主’古玉笙其人否?”
“當然知道,怎麽樣?”
“古幫主身手如何?”
“不含糊,當今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
“嘿!”粗喉嚨漢子一拍桌子,又道:“昨晚俺路過七裏崗,碰上了這場熱鬧,‘神鷹幫’高手二十名,由幫主古玉笙親自率領,硬折了‘天王寨’,收為該幫分舵,回程途經七裏崗,卻撞上了太歲……”
“太歲?”
“呃!一個錦袍蒙面客!”
徐文一聽對方提到錦飽蒙面客,登時心頭一震,側耳傾聽。
黃臉漢子吸了一口酒,道:“以後呢?”
“錦袍蒙面人有意找岔,硬截住古玉笙一行,自稱是‘天王寨主’的朋友,要向對方讨公道,一言不合,雙方出了手……”
黃臉漢子似乎提不起什麽興趣,淡淡地道:“江湖幫派之間的紛争,水沒個完。”
粗嗓門漢子眼睜得銅鈴般大,發急道:“二爺,俺還沒說到正題呢,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
“那錦飽蒙面客的身手,簡直不可思議,三個照面,三個!”右手起了三指,口沫橫飛地接下道:“僅僅三個照面,古幫主橫屍當場……”
“啊!”黃面漢子面色大變,栗聲道:“真有這樣的事?”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對方所說的錦袍蒙面人,不知是父親本人,還是那冒充的?
座中酒客不多,但全都被這聳人聽聞的事件吸引了,齊齊停杯注目。
粗嗓門的漢子一見別人注目,聲音更大了。
“二爺,這只是開題呢,那錦袍蒙面人可稱得上心狠手辣,毀了古幫主之後,殺手連施,‘神鷹幫’二十名高手,全被放翻在現場,沒有半個逃得活命。”
“錦袍蒙面客是何路道?”
“不知道,他交代了動手原因之後,便下殺手!”
“嗯!諒來必非等閑人物……”
“二爺,真正的怪事發生了,現場又來一個錦袍蒙面人……”
“有這等事?”
“兩個蒙面人外形完全一樣,簡直分不出誰是先來的,誰是後到的,兩人像是早經約定,見面不打話,便動上了手,使的全是奇招絕式,搏鬥的慘烈,簡直要叫看的人斷魂失魄……”
徐文血行驟然加速,一顆心狂蕩不已,他站起身來,又坐下去,猛幹了一杯酒。
粗嗓門漢子歇了一口氣,又道:“劇戰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由崗上打到崗下,最後打進了林中,看情形,雙方都成了強弩之末,突地又來了一個黑衣人,夜色太濃,看不真切來的是什麽人,只聽到黑衣人口裏哼了一聲,自說自話道:“老匹夫末日已臨,狼咬狼,兩敗俱傷,真是天假其便,使此仇得報!’接着,那人影撲入林中……”
“以後呢?”
“林內傳一陣喝斥,接着是兩聲慘號,便沒了聲息。”
“啊!”
“俺小金剛一念好奇,鑽入林中,一看,嗨!”
“怎樣?”
“兩個錦袍蒙面人雙雙橫屍林中,頭碎骨裂,面目模糊,死得夠慘。”
徐文宛若被焦雷擊項,魂散魄飛,一彈身,抓住那粗嗓門漢子的胳膊,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有其事?”
那漢子被抓得全身酥軟,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既駭且怒地道:“朋友,這……
這算什麽?”
徐文的面孔,扭曲得變了形,雙目射出焰焰殺光,栗吼道:“說,是否事實?”
黃面漢子陡的立起身來,一掌向徐文當頭劈去,徐文此刻已被這兇耗震得理性全失,本能地展出“毒手”
“哇!”
慘嗥聲中,黃面漢子栽倒桌邊,四肢一陣抽動,死了。所有酒客,全吓傻了。
粗嗓門漢子亡魂盡冒,語不成聲地道:“閣下……閣下……是‘地獄書生’?”
徐文手一緊,道:“快說,否則斃了你!”
“是……事實,半分不假!”
“七裏崗距此多遠?”
“西……西行約三十裏,便是……”
徐文一松手,飛射出店,向西奔去,腦海裏一片空白,像是靈魂已被剝離了軀殼。
三十裏路程,不久便到,向路人問明了七裏崗位置疾撲前去,上崗,果見現場留有打鬥的痕跡,崗右下側方,是一片茂林,遮天蔽日,綿延數裏。
徐文顯得有些踉跄地奔下崗子,撲入林中。
一陣沙啦之聲,傳入耳鼓,徐文茫然無主地朝發聲之處奔去,林空地上,兩個鄉農正在掘土,一見徐文來臨,頓時驚得手足無措,徐文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兩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