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肉模糊的屍體,像發瘋似地撲了過去。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身形連晃,幾乎栽了下去。
兩具,一樣的服色——錦袍,頭面已不複辨認,顯見下手的人極是殘狠。
兩個鄉農,怔怔地望着徐文。
徐文努力鎮定了一會心神,才搖搖不穩地俯下身去,但,外表上已無法辨認哪一個屍體是屬于父親的。
此刻,他還存着萬一的希望,死者是另外的人,但,這希望只是一種親情之間的反應,事實上一切都成定局了。
奇跡,不可能發生,父親業已被慘殺了。
慘酷的現實,幾乎使他發狂。
他試着從遺物中辨認屍體,他搜查了近身的一具,毫無所獲,接着又摸索第二具,藥瓶,藥包,制作精巧的“毒具”,一點不錯,正是父親之物。
“噗!”的一聲,他跪了下去,手撫僵冷的屍體,淚水滾滾而落。
他覺得一切都在變,天在變,地在變,一切都呈死灰之色。
他沒有哭出聲音,只咬着牙一任傷心之淚傾瀉,所謂“無聲之音最悲哀”,極度的痛苦,使他陷于麻木的狀态中。
兩鄉農,本是好心要來掩埋這兩具無主屍體的,現在見有人認屍,鄉下人怕惹麻煩,尤其是江湖仇殺,悄悄地離開了。
冰涼的雨滴,把徐文從無意識的狀态中喚醒,他頹然跌坐地下,想——
父親死了,兇手是誰?
這假冒父親的人也死了,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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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這假冒父親的錦袍蒙面人曾對自己下過殺手顯然,他與父親有仇,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會下手,現在他死了,謎底将永無揭穿之日。
他聯想到另外兩個對自己下殺手的人,“七星故人與冒充“衛道會”總巡的黑面漢子,突地一線靈光從混亂的思緒中升起。
他把先後所發生的事串連在一起,倏然若有所悟“七星故人”、“衛道會”總巡是否這已死的錦飽客一個所化?
不錯,這極有可能!
于是,他想起“妙手先生”承諾,五日內在開封道上可以與“七星故人”碰面,了斷過節,“妙手先生”易容之術獨步天下,與他一路的精于易容,情在理中,而今天,是第四天……
照情形推測,“七星故人”以錦飽蒙面的化身踐約,在途中等候自己,碰上了父親,一真一假,相約決鬥,其中先到的一個,碰上了侵淩“天王寨”回頭的“神鷹幫主”一行,正巧他與“天王寨”有所淵源,于是乘機算帳。
另外一個可能,便是那冒充者追殺“神鷹幫主”一行,正巧父親路過,碰上了。
無論哪一個假設接近事實,有兩點是可信的。
第一,另有仇家在旁窺視,待到決鬥的雙方精疲力竭時乘機下手。
第二,“妙手先生”絕對知道“七星故人”之謎。
第二點查證不難,第一點下手的仇家究竟是誰,就難以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上官宏,和“衛道會主”等一幹仇家,無疑的是他們之一所為,父親死了,“七星幫”早已冰消瓦解,無論當初結夥誰是誰非,這些血淋淋的債不假,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他陡地站起身來,恨恨地跺了跺腳。
他想,自己謹慎得近于孺弱,早該采取行動了,如果自己及早采取行動,父親也許不會遭這慘禍……”
他仰頭望着林空灰蒙蒙的天,朵朵烏雲,像是要覆壓而下,他笑了,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這一笑中,也含蘊了無比的殺機。
将就兩個鄉農掘的坑,他含悲忍淚埋葬了父親,也順便埋了那假的錦飽客。
事畢,他跪下去,凄聲祝禱:“父親,孩兒盡殲仇之後,再将遺骨運回故裏,造墓立碑,願父親在天有靈助孩兒複此血海深仇。”
再拜之後,他出了這片傷心之林。
眉目間消失的戾氣又重現了,那只深藏的“毒手也從袖中現了出來,他無所顧忌,也無須隐瞞,他要開始流仇人的血。
他冷靜了下來,考慮行止。
開封,仍有一行的必要,父親的行蹤,是用不着聽了,翠玉耳墜的事,不能不有所交代,自己一旦展開索仇行動,生死莫蔔,不能欠這筆帳。
明天是“妙手先生”所約的最後一天,如果碰不上“七星故人”,那自己的推想便成立,如果碰上,也好了斷這筆帳,同時追查謎底。
心念既決,繞回正道,朝開封奔去。
第五天!
第六天!
七天過去了,沒有見到“七星故人”的影子,也有碰上“妙手先生”,他意識到自己的推想已成事實“七星故人”便是那假錦飽蒙面人的另一化身。
這一天,來到了開封城,這歷朝建都之所,氣勢其他城市大不相同。
蔣府是開封首戶,無人不知,徐文毫不困難地找了地頭。
他開始猶豫了,進門之後,該如何措詞?自己與對方雖屬世交,但近年來極少來往,自己家中疊遭慘變,又是初次上門,如果直接要見蔣明珠,當然不妥,見了蔣蔚民,又将如何啓齒呢?蔣明珠贈送自己翠玉耳墜,不知她父親可知情?
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道理,暗忖,見了面再相機而行吧!
心念之中,硬起頭皮,直趨府前。
一個黑衫老人,從門裏現身,看來是司阍者,朝徐文上下一打量,道:“公子找誰?”
徐文一供手道:“請通禀貴主人,說在下徐文求見!”
“啊!公子來得不湊巧,家主人外出未歸。”
“這……小姐在府否?”
黑衫老人作色道:“公子請尊重些!”
徐文心想,這是與蔣明珠當面交代的好機會,雖嫌唐突,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微微一笑道:“在下與貴府是世交,請轉禀小姐,徐文有事求見。”
黑衫老者皺了皺眉,道:“請稍候!”
工夫不大,黑衫老者入而複出,滿面堆了笑容,他身後閃出一名青衣小婢,朝徐文福了一福道:“家小姐未便親迎,相公請進!”
徐文颔了颔首,道聲:“不敢!”随着青衣小婢,進入府門,一路只見重門疊戶,畫棟雕梁,氣派不珠王公宅弟。
轉過兩重院落,到了一座跨院之中,一個宮裝小女姍姍迎來,微帶嬌羞地道:“世兄難得光臨,請入軒中談!”
徐文自覺地俊面發燒,一揖到地,讪讪地道:“冒昧造訪,世妹莫怪。”
“哪裏話,請進!”
另一個青衣小婢,打起小軒湘簾。
“世妹請!”
“請!”
兩人入軒分賓主落座,小婢獻上香茗,蔣明珠首先開口道:“聽家父言及世兄家逢不幸,小妹無日不在念中!”
徐文心內一慘,強忍住道:“多謝世妹關懷!”
“仇家可有眉目?”
“已有端倪!”
“彼此屬通家至好,世兄卻吝貴步,令人不安!”
徐文不慣虛禮,想了想,開門見山地道:“世妹,愚兄特來請罪……”
“請罪,為什麽?”
“前承世妹相贈翠玉耳墜,愚兄不慎遺失了……
蔣明珠粉腮微微一變,道:“是如何遺失的?”
徐文漲紅了臉,期期地道:“說起來,是愚兄太過粗心,拿在手中把玩,被人奪走的!”
“啊……”
“我猜想這下手搶奪的人,必已窺視很久,俟機出手,慚愧的是時至今日,還不知道對方是誰,連形貌都不曾看清。”
“世兄,事已過去,算了,反正別人得手等于廢物!”
“愚兄誓必設法追回,世妹不罪,反使愚兄汗顏。”
“這一說便見外了!”
“聽說世叔外出未歸?”
“是的,也只在這一二日內便會回家。”
“愚兄此來,是專為玉墜的事向世妹請罪,同時向世叔請安……”
“小事不必再挂齒間。”
“愚兄想告辭……”
蔣明珠霍地變色道:“世兄,你這就不對了,雖然家父不在,彼此通家,小妹不避嫌也可作東道主,好歹也得盤桓幾日,等家父回來,對世兄将來行止,多少盡幾分心!世伯與世嬸……”
徐文鼻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他不願再提傷心事,強韌的性格,也不希望別人同情,當下含混地道:“還好!幸脫大難!”
兩人閑談不久,下人擺酒菜,徐文欲辭不能,蔣明珠毫無世俗女兒之态,落落大方地陪徐文入席。徐文曾救她離“聚寶會”之手,彼此也曾有過肌膚的接觸,如要避嫌,反是矯情造作了。
倒是徐文有些坐不安席,當初若非中途邂逅方紫薇,他早已踵府求親。
同時他想到途遇落尉民,對方冷漠的态度,自己慶幸錯有錯着,做對了。
徐文左手籠在袖中,不敢碰觸桌上的器皿。
酒過數巡,蔣明珠忽地驚覺,駭異地道:“世兄,恕小妹無禮,你的左手不是……”
徐文苦苦一笑,只好把“毒手”的秘密說了出來。
蔣明珠杏目睜得大大的,激動地道:“啊!世兄,你說‘無影摧心手’練成之後,終生不解,可有此事?
徐文沉重地一點頭,道:“是的,有此一說!”
其實他自己在初時也不清楚,直到不久前被“白石峰”絕谷怪老人點破之後才知道的,當時他有些恨父親葬送自己一生,現在,滿心滿腦全為仇恨所充塞,個人的将來,他已無暇計及了。
蔣明珠顯得十分關切地道:“那世兄當初為什麽要練這毒功呢?”
“這……”他當然不能诿過父親,一窒之後,道:“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真的無法散功了麽?”
“恐怕是不可能了。”
“唉!”
這一聲嘆息,微帶幽怨,也含有失望的成分,徐文想起“妙手先生”的話,不由心中一動,難道她真的別具深心麽?
“世兄,小妹不勝酒力,請你自用吧!”
“噢!是的……”
徐文漫應着,由于太多的積恨,使他有些失常,在潛意識的支配下,他有些借酒澆愁的傾向,不善飲酒的他,竟一杯接一杯地往口裏灌,起初,他保持着禮貌上的矜待,慢慢地,變成了落脫花跡的豪飲。
當他發覺眼前的美人,麗影成雙時,猛省自己是醉了。
這是相當失禮的事,他推杯而起,努力轉動舌頭,想把話說得清楚些:“世妹,愚兄太放肆了,請,原諒……我……告辭了!”
身形一動,頓感頭重腳輕,一個踉跄,幾乎栽了下去。蔣明珠忙伸玉手扶住,柔聲道:
“世兄,你醉了!”
徐文想拒絕對方扶持,但不能夠,頭暈得很厲害,他搖晃着坐回椅上。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嘗到醉酒的滋味,此刻,他縱有通玄的功力,也無法使身形像平常一樣立穩行動。
“世兄,小妹扶你去書房休息?”
“這……這怎麽可以。哦!不,不!別碰到我的左手!”
“這點小妹知道。”
蔣明珠扶着他的右臂,出小軒,向角門走去,一旁侍立的小婢,未奉呼喝,不敢近前幫攙,只怔怔地望着。
徐文低一步高一步地被扶到一門布置十分考究的書齋中,上了床,如玉山頹倒,連動都不能動了,蔣明珠為他放下帳門,然後悄然離去。
一覺醒來,只覺燈光耀眼,漏夜聲聲,不知是什麽時分,他坐起身來,頭腦仍是昏沉沉的,口幹得厲害,正待下床找茶水時,一個柔細的聲音道:“世兄,要用茶麽!
一只瓷盞送到了床前。她,赫然是蔣明珠。
徐文既羞且急,口裏連呼:“不敢!不敢!世妹令愚兄無地自容了!”心裏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最難消受美人思,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世兄,用茶!”
徐文接了過來,以微顫的音調道:“世妹,實在不敢當。現在什麽時候了?”
“四更初起!”
“哦!世妹請回去安歇吧!”
“我已小睡片刻了。”
“不!這使愚兄不安!”
“好!那世兄好好歇憩,床頭幾上有暖壺,口渴時自便。”
“謝世妹!”
蔣明珠深深注視了徐文一眼,姍姍離去,順手帶上了門。徐文呆坐床上,心裏不知是一種什麽感受,自己配接受她這種禮遇麽?男女有別,雖武林兒女,也有個限度,她這種做法,預示着什麽?
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茶幾,躺了下去,但睡意全消,腦中盡是蔣明珠的影子,輾轉反側,心裏亂糟地沒個着落處,索性起身下床,腳步有些浮晃。
他在房內踱了一圈,坐到書案前的椅子上,無心地浏覽那些靠書案架上的古玩。
驀地——
他如被蛇揭蜇了一般從椅上跳了起來,眼光直了。
古玩架上.第二格,居中,赫然擺着一尊二尺長的白石佛像,佛像心窩處一個拳大的窟窿。
半分不假,這尊“石佛”正是為“聚寶會主”得手,又被“妙手先生”奪去的那尊“石佛”,“石佛”被目為武林瑰寶,怎會到了蔣尉民家中呢?
很多人為“石佛”而喪生,很多人不惜任何代價以求。
蔣尉民無論是如何到手的,應該秘密珍藏,為何大明大擺地放在古玩架上?難道他不知道“石佛”的價值?可是,這不可能。
“石佛”是“白石神尼”遺物,方紫薇是神尼傳人,而“衛道會”似與方紫薇有極深淵源,“衛道會”放着這多高手,為什麽裝聾作啞?這不近情理,然則,其中到底有什麽蹊跷呢?
他望着‘石佛”發愣。
蔣尉民為人十分光明正大,這有些令人莫測。
正自駭怔莫釋之際,“依呀”一聲齋門開啓,徐文轉身一看,只見一個長髯及腹的威棱老者,邁步進入書齋。
蔣尉民會在此時回家,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下忙施禮道:“不肖小侄,見過世叔!”
蔣尉民手撫長髯,爽朗地一笑,道:“賢任,難得難得!請坐!”
“世叔請坐!”
“哦!賢侄是在欣賞這尊‘石佛’?”
徐文臉一紅,讪讪地道:“是的,聽說這‘石佛’是件武林至寶……”
蔣慰民一颔首道:“本來是,現在不是了。”
“敢問為什麽?”
“賢侄看到這‘石佛’有何異樣否?”
“這……世叔之意莫非是指‘石佛’心口的空洞而言?”
“照啊!正是這句話,‘石佛’的奇奧,是在‘石心’,而這尊‘石佛’業已無心,愚叔我是在古物攤上看到,看它雕琢得可愛,以十兩銀子買了回來,點綴一下架子。”
“世叔怎知寶在‘佛心’之上?”
“這道理很淺顯,沒有任何人雕琢佛像而空心的,窟窿處有撬過的痕跡,同時‘石佛’的價值,人所共知,豈會流入市面古物者之手。”
徐文口裏漫應了一聲,心裏卻在想,“白石峰”是自己親見“石佛”出土,當時業已無心,可能“妙手先生”在得手之後,發覺上了當而予以遺棄,但那‘佛心”
是被原主“白石神尼”取出另藏,還是別有原因呢?
這謎底,紅衣少女方紫薇必知情。
蔣尉民先行落座,然後一擺手道:“賢侄坐下說話。”
“謝坐!”
徐文在下首椅上坐了下來。
蔣尉民面上現出悲戚之色,語音略帶凄哽地道:“賢侄家遭不幸,愚叔愧未能一盡本份!”
徐文心內一慘,淚水盈眶,但他硬逼住不使流下來,咬着牙道:“謝世叔關懷,小侄誓報此仇!”
“聽珠兒說,賢侄對仇家已有端倪?”
“是的。”
“是哪一路的人物?”
“這……還不能确定。”
“賢侄,何妨說出來,讓愚叔也有所考慮。”
“待查明後再為奉禀!”
“賢侄,你我通家之好,你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必須讓我知道。”
徐文感激地道:“遵命!”
“唉!令尊個性怪僻,出事之後,竟然不謀一面,賢侄當知他的下落?”
徐文腦海裏浮現父親橫屍林中的慘狀,淚水再也忍不住挂了下來,一副鋼牙,幾乎咬碎,目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怨毒之光,俊面也在剎那間變得蒼白。他本想說出來,但想到這是自己的不幸,該獨力承擔,心念之中,凄然道:“小侄也正在尋覓家父的下落!”
“嗯!我已托很多朋友代為探尋,遲早會有下落的“謝……”
他只說了一個字,以下的被咬咽住了。
“令堂呢?”
“家母也下落不明。”
“咳!武林風雲詭谲,令人慨嘆,賢侄當節哀順變愚叔盡力設法打探。”
“是的。”
“賢侄此來是為了翠玉耳墜?”
“小侄甚覺內疚……”
“這事毋須介懷,愚叔自有區處。”
“但小侄總覺問心難安。”
蔣蔚民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賢侄當知昔年愚叔與令尊曾有口頭婚約,珠兒又曾蒙你救出‘聚寶會’之手她送你那耳墜是有深意的,不過,愚叔不拟勉強,這必須雙方同心……”
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似在察看徐文的反應。
徐文感到有些心惶意亂,他不否認雙方家長曾有婚約,蔣明珠也算一個可人,只是首先“毒手”限制了自己此生與女人絕緣,再就是父親所遭慘禍,豈能談及婚娶之事,當下期期地道:“世叔當已聽世妹談及小侄‘毒手’之秘?”
蔣尉民老臉一變,“哦!”了一聲,道:“嗯!這是個難題,不過愚叔不惜任何代價,誓要為賢侄尋到散毒之藥……”
徐文誠摯地道:“世叔,只此一語,小侄終生銘感,只是這毒功,恐怕天下無消解之方?”
“事在人為,天下無不解之毒。”
“解毒易事,散功卻難?”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賢侄,這姑且不談,你對明珠的看法如何?”
徐文一顆心蠢然欲動,最先闖入他心扉的紅衣女子方紫薇,證實了是仇家一路,那股單戀之情,早已打消:“天臺魔姬”情深義重,但她的為人不堪為偶。能與蔣明珠結合,倒是理想,同時也算完成父親的遺願,只是血仇在身,将來的生死莫蔔,毒功限制,消解無望,大丈夫豈能輕于然諾誤人青春?
心念及此,肅容道:“世叔厚愛不敢辭,而況早有父命,唯小侄不敢妄應……”
“為什麽?”
“毒功在身,不敢耽誤世妹終生!”
“你心念甚善,但明珠那丫頭早已自誓,決不背當初雙方家長所訂之約。”
徐文既感且慚地道:“請世叔向世妹說明小侄苦衷!”
“你世妹十分任性,言語無濟于事。”
徐文十分着難,垂下頭去,思索了半晌,毅然擡頭道:“小侄答應毒功解除之日,便是履約之時!”
蔣尉民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徐文看在眼裏,忍不住道:“世叔有何訓海,但講無妨。”
“呃!這個……不說也罷。”
徐文先前對蔣尉民的成見,業之因這一席談而消失,疊遭慘痛之餘,破碎的心靈正需要這種慰藉,尤其蔣明珠芳心暗系,更覺不能辜負,觀念上的改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因而在态度上,也跟着轉變,所謂言為心聲,他誠懇地道:“世叔,希望對小侄能無所保留!”
蔣尉民掀髯微笑道:“好!好!我相信這是賢侄由衷之言,但這話實在難以啓齒……”
“小侄誠意欣聞教誨。”
蔣尉民又沉吟了片刻,才十分為難地道:“這只是你世妹一句無知之言……”
徐文心中一動,更加需要知道了:“世叔說說看?”
“珠兒說萬一無法尋到散毒之方,只有……”
“只有什麽?”
“廢這條左臂!”
徐文心頭大大一震,但轉念一想,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了,雖然這話說起來近乎殘酷,但錯在當初父親讓自己練這“無影摧心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父親當年可能也有他的想法,縱然鑄成大錯,父親已經魂歸天國,為人子的,尚有何說,對方也是出于善意,目的在求與自己結合,可謂用心良苦,用情良深。
當下慨然道:“世妹的意思是斬掉這只毒手?”
蔣尉民歉疚地道:“說說而已,賢侄不必放在心上。”
“不!世妹的用心可感,這未始不是可行之方,不過如此一來。小侄将成殘廢,豈能與世妹匹配……”
“賢侄,愚叔說過,不惜任何代價以求散毒之方,目前不談這些。”
“小侄尚有下情奉禀。”
“有話但說無妨。”
“小侄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此後禍福極難逆料,世叔之議,請暫保留!”
“賢侄方才不是說過毒功解散之日,便是履約之時麽?”
徐文俊面一紅,道:“是的!”
蔣尉民悠悠地道:“令尊非常人,必有非常之計,我相信他已展開了複仇行動,賢侄凡事三思,不宜躁進!”
徐文眼淚往肚裏流,父親業已不幸,還有什麽非常之計,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越關山,找到仇人,予以一一誅絕。
蔣尉民起身道:“賢侄晚來害酒,休息一會吧,天快亮了,一切另議!”
徐文跟着站起來,道:“天明之後,小侄想告辭……”
“不!不!好歹得盤桓幾日。”
說完,出門自去。
徐文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哀傷向自己襲來,前途茫茫,誰知是什麽結局?
他坐回原先的椅上,深深地想……
更殘漏盡,窗棂上現出蒙蒙的白色,天已破曉了。
驀地——
書齋之外,傳來一聲冰寒徹骨的冷笑。
徐文不由大吃一驚,脫口喝道:“誰!”
随着喝聲,人已如幽靈般飄出門外庭院之中。
第 九 章 魅影驚心
徐文在蔣宅書齋之內默想心事,忽然一聲冰寒的冷笑,從門外傳來,徐文大吃一驚,喝問道:“誰?”
随着喝聲,人已如幽靈般飄出門外庭院之中,目光游掃之下,卻不見半絲人影,正目驚疑之際,又一聲冷笑傳來,似乎自左面的屋頂,徐文反應神速,如脫弩之箭般射登屋面,只見一條灰影在曉色迷蒙中,向西逸去,他一發狠,追了下去。
那人影身手相當不弱,顧盼間便消失在鱗次栉比的房舍中。
徐文知道追已無望,只好頹然折回,身形甫落院中,只見蔣尉民父女和數名家丁,正在議論紛纭。蔣明珠迎了上來,道:“世兄,有所見否?”
徐文赧然道:“來人身手不弱,追丢了。”
“算了,小事一件。”
“怎麽樣?”
“‘石佛’被盜。”
“啊!”
徐文大感不是意思.自己不察,竟然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使“石佛”被竊,雖然“石佛”無心,本身已失去應有價值,但總是蔣尉民心愛之物……
蔣尉民若無其事地道:“賢侄不必放在心上,這尊‘石佛’本身價值已失,丢了算了。”
徐文紅着臉道:“小侄心中甚覺慚愧,竟讓宵小來去自如!”
“這是愚叔漫藏海盜之過,不關賢侄事,不過這樣也好,‘石佛’在此,終是禍胎,當初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石佛’雖已喪失價值,但外人不察,終會找上門來,丢失了反而好。”
徐文一想,也是道理,但始終不能釋然,讪讪地道:“小怪誓必要查訪出下手竊盜之人……”
說得一半,卻頓住了,放着翠玉耳墜至今還查不出劫奪之人,那是在自己手中被奪的,還奢談什麽查訪竊盜之人。
蔣明珠無限深情地瞟了徐文一眼,盈盈一笑道:“世兄,忘了吧,值不得挂齒!”
天色業已大明,徐文這才看出這小院山石玲珑,花木扶疏,布置得極其考究,果然富豪之家,氣派不同凡響。
蔣尉民父女辭去,徐文回到書齋,下女送上巾栉盥洗之物,徐文草草梳洗。一會,小婢來請用早點,徐文被領到昨夜與蔣明珠晤對的廳軒之中,父女倆熱誠迎候,雖是早點,但也擺滿了一桌,果餅小食,俱是精品。
用過早點,徐文堅決請辭。
蔣明珠粉腮籠起了一片悵然若失之情。
蔣尉民懇留再三,徐文去意甚堅,無奈只好重申昨夜之約,并再三叮囑小心謹慎。徐文感激無既,依依告別。
此行,算是交代了一件心事。
徐文匆匆出了開封城,取道桐柏。覺得是行動的時候了,首先,向“衛道會主”
追出上官宏下落,然後敞開來索仇。
他現在,是一種孤臣孽子的心懷。
意念中,除了仇與恨,任什麽都已不複存在。
在這之前,他準備謀而後動,尋到父親,共商複仇大計,現在,父親慘遭不幸,母親生死莫蔔,複仇的重擔,已完全擔在他一個人的肩頭上,在強烈的複仇意識支配下,理智被摒逐了,他無法再冷靜的思考,他需要發洩……
他很感激蔣尉民父女對故人之子的關注,但這關注除了使他內心添了一分沉重之外,于事實無補,他不願假手任何人了消這些如山的血仇。
他目前的功力,在當今江湖中,可稱得上拔尖一流,然而仇家的氣焰,卻未可輕估,他未始不知道,可是他能等待嗎?等待什麽呢?
正行之間,眼前依稀相識的景色,使他不期然地停下身形。
這裏,正是他初次邂逅紅衣少女方紫薇的地方,風物如舊,人事已非,方紫薇使他改變了開封府求親的計劃,結果,他并沒有獲得方紫薇的青睐,尤有甚者,他屬意的人,已是仇家一路,這種離奇的變化,實在是意料所不及的。
方紫薇屬意“聚寶會”少會主陸昀,起初,他既恨且妒,現在,一絲絲的妒意都不存在了,一個武人,重視恩仇過于兒女私情。
觸景傷情,結果只是一聲慨嘆,嘆人事的多變,嘆風雲的詭谲,也嘆自己乖舛的命途……
豔麗的陽光,在他眼中仍是灰暗的。
驀地——
一條纖細的人影,映入眼簾,他心頭一緊,以為是眼花,仔細一看,不錯,來的正是紅衣少女方紫薇。
在第一次邂逅的地方,碰上要找的人,的确是無巧不成書了。
方紫薇玉顏憔悴,秀眸黯淡,顯得十分孤凄。
徐文一橫身,道:“方姑娘幸會!”
方紫薇聞聲止步,蒼白的粉腮微現激動,但瞬又趨于凄冷,淡淡地道:“原來是閣下!”
說完,舉步欲行。
徐文沉聲道:“方姑娘慢走,在下正有事要找姑娘!”
方紫薇秀眉一蹩,道:“找我麽?”
“不錯。”
“什麽事?”
“有幾個問題向姑娘請教。”
“噢?請講!”
徐文用手朝路旁不遠的竹叢一指,道:“我們到那邊再談!”
“有這必要嗎?”
“在下認為是的。”
方紫薇猶豫了片刻,終于木然地移步向竹叢走去,到了背官道的一面,徐文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姑娘是‘白石神尼’的傳人?”
這話問得很突兀,方紫薇不由一怔。困惑地道:“閣下問這做什麽?”
“當然有道理。”
“閣下曾對我有過援手之德,又是敞會主的上賓,憑這兩點理由,我不能不據實以告,我并非她老人家的傳人。”
徐文大感意外,驚詫地道:“怎麽?你……不是神尼傳人?”
“不是。”
“可是姑娘怎知‘石佛’之秘?又怎會成了江湖人物追逐的對象?”
“這點恕我未便奉告!”
徐文本想從她身上探索神尼胞妹杜如蘭的下落,以便向怪老人交代,這一來,希望成空了,她竟然否認是神尼的傳人,這的确令人難以置信……
心念之中,追問道:“然則姑娘與神尼毫無淵源麽?”
方紫薇又蹙了蹙眉,木然地道:“淵源是有!”
“好,如此在下向姑娘請教一個人的下落。”
“誰?”
“神尼的俗家胞妹杜如蘭!”
方紫薇嬌軀一顫,粉腮湧起了一片駭異之情,愕然道:“閣下怎會問起她老人家?”
“在下受人之托,打聽她的下落。”
“受何人之托?”
“一個老人,在下不知道他的名號來歷。”
“她老人家業已不在人世。”
徐文一震,道:“死了?”
“是的,早已永絕塵世了。”
“真的如此嗎?”
“不錯。”
“在下請問她埋骨之所?”
方紫薇驚疑地掃了徐文一眼,螓首微搖,道:“這點無可奉告。”
“姑娘是由衷之言?”
“嗯……是的。”
徐文長長地籲了一中氣,暗忖:人既已不在塵世,照實回複怪老人也就是了,但想及怪老人所述的故事,不禁有些恻然,的确是情天莫補,恨海難填了,怪老人因這一念而活到現在,想不到結果仍是幻滅,這對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确殘忍。
另一個問題,升上心頭,眉目之間,出現了曾被隐藏了許久的戾氣,這神情,使方紫薇芳心起了震顫。
“姑娘是‘衛道會’一分子?”
“是的。”
徐文咬了咬牙,盡量克制住沖胸的怨毒,但語音卻已變得冷厲:“姑娘知道‘衛道會’與‘七星幫主’徐英風結仇的經過?”
“你……為什麽要問這個?”
“因為在下要明了真相。”
“為什麽?”
“請姑娘回答在下的問題。”
“‘衛道會’與‘七星幫’無仇。”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然則‘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