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徐文側頭一看,場中已失去了“妙手先生”的蹤影,這老偷兒的身法的立奇,的确世無其匹。“喪天翁”也在剎那間失去了蹤影。“無情叟”舍棄了“七星故人”,跟着追下峰去,峰頂上,剩下了“七星故人”、徐文、“天臺魔姬”,和十餘具“聚寶會”遺留下的屍體。
徐文大是懊喪,他本來要向“妙手先生”追查翠玉耳墜的下落,對方這一走,要找他可就難了,老偷兒化身千百,輕功蓋世,縱使碰上,也未必認得出來,他的真正面目來歷,武林中恐怕沒有一人知道,要去追,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天臺魔姬”興味索然地道:“兄弟,走吧!”
“七星故人”冷森森地道:“慢着!”
徐文心中一動,以更冷的音調道:“閣下有何見教?”
“七星故人”冷電似的目芒在徐文面上一連幾繞,一字一頓地道:“你就是‘地獄書生’?”
“不錯。”
“聽說你殺人不留痕跡?”
“閣下什麽意思?”
“本人要見識一下。”
“閣下在玩命?”
“就算是吧。”
“在下不想平白殺人……”
“小子,別狂吹大氣。”
徐文連日來滿腹怨氣無處發瀉,被對方這一撩拔,無名孽火升了起來,沉聲道:“閣下是有意尋岔麽?”
“七星故人”語含不屑地道:“尋岔兩字,用在你身上還不配,本人只是一時好奇,考量你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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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壓抑了許久的那股戾氣,蠢然欲動,雙目一瞪,道:“在下再申明一次,閣下別把生命當兒戲?”
“哈哈哈哈,‘無情’老兒尚奈何不了本人,你算什麽!”
“誠心找死麽?”
“試試看!”
徐文可再也不能忍耐了,身形一彈,閃電般撞向對方,同時施出了殺手。
“七星故人”冷笑連連,不閃不避。
徐文殺手施出,對方毫無反應,心頭不由劇震。又一個無視于殺手的人,這是第三人,他窒住了。
“砰!”
“七星故人”一掌劈正徐文的前胸。徐文慘號一聲,身形飛瀉而出,撞在三丈外的一方巨石上,再反彈落地,口鼻血湧如泉。
“天臺魔姬”驚呼一聲,雙手探懷。“七星故人”獰笑一聲,出手如電。“天臺魔姬”
凄哼一聲,虛軟地栽了下去。“七星故人”一把抓起重傷的徐文,揀到峰後斷岩邊,脫手抛了下去……
“天臺魔姬”穴道被制,絲毫也不能動彈,一見徐文被抛下斷岩,登時芳心盡碎,急怒攻心,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七星故人”折回原地,目灼灼地注視着“天臺魔姬”,略不稍瞬,漸漸,目光變了,散放着原始的獸性……
“天臺魔姬”從對方的眼神中,意識到對方的企圖,但她無法反抗,眼前一黑,幾乎暈死過去,身手雖不能動彈,口還可以開,她凄厲地吼道:“你……想做什麽?”
“七星故人”口裏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那笑聲聽在“天臺魔姬”的耳中,比午夜廢墟中的鬼嚎還要恐怖十分。
“嗤!”
胸衣被撕開了,一陣涼氣透入,一對晶瑩的玉峰,袒露了出來。
“哈哈哈哈,天生尤物,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她像是被人把靈魂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魔手,探向她的裙帶……
死!最殘酷的死,也沒有這種即将發生的事實可怕。
她的舌頭僵直了,粉腮灰敗,口唇急速地顫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平時一雙令人銷魂的媚眼,此刻鼓瞪着幾乎突出眶外。
驀地——
“七星故人”縮手退身,怔怔地望着“天臺魔姬”腰間露出的一塊玉塊.口裏喃喃地念着道:“三指塊,她是她的傳人……”
目光一變再變,他似乎難舍這塊到口的肥羊肉,但又有所顧忌……
“天臺魔姬”拼命運聚獨門玄功,想自解穴道,雖然這做法可能歸于徒勞,但一個人處在任何絕境之中,總不放過任何一絲求生的希望,這是本能。
當她發覺對方顧忌的眼神時,她開了口:“閣下呈一時的獸欲,會得到嚴重的報複!”
“七星故人”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語不發,彈身而逝。
“天臺魔姬”像是死裏逃生,飄渺的魂兒歸了竅,她加緊運功撞穴,約莫盞菜工夫,穴道貫通,她站起嬌軀,掩好胸衣,淚水,卻在這時撲簌簌滾了下來。
她想起了徐文,想不到他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深深地愛着他,她期待着有一天他回報以同等的愛,現在,這夢被擊碎了。
她舉起重達千鈞的腳步,懷着幻滅的悲哀,一步步挨向斷岩邊。她坐下來,望着那深不可測的無底絕谷,芳心片碎,腦海裏呈現出無意識的空白。
淚水,濕透了她的衣襟,山風,拂動着她的裙裾,襯出一個孤寂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畔:“姑娘是‘天臺魔姬’?”
“天臺魔姬”被從無意識的境地中喚回,她吃驚地一轉頭……
“呀!”
驚呼聲中,她彈起嬌軀,疾退數尺。
面前,站立的是錦袍蒙面人,對方曾向她和徐文下過毒手,她曾以“七旋飛刃”
傷了對方的頭,但事後徐文不承認有這事實……
是他嗎?
她的目光繞向對方頭部,但在方巾掩蓋下,她什麽也看不到。
錦袍蒙面人又開了口:“姑娘就是武林人稱的‘天臺魔姬’?”
她不能不回答,期期地道:“不錯,閣下……”
錦飽蒙面人沒容她說下去,緊接着又問道:“姑娘認識‘地獄書生’?”
“天臺魔姬”芳心一慘,手不期然地摸上暗器,口裏道:“認識,閣下有何見教?”
“老夫在找他。”
“什麽?閣下……找他?”
“是的,我聽人說姑娘和他從這一路奔來,所以追了過來……”
“天臺魔姬”咬了咬牙,道:“閣下意欲何為?”
錦袍蒙面人沉吟了片刻,才以十分莊重的口氣道:“姑娘可知他與老夫的關系?”
“天臺魔姬”心中一動,道:“這倒要請教?”
“我們是父子。”
“天臺魔姬”全身一顫,栗聲道:“父子?”
“不錯。他人呢?”
“他……死了!”
錦袍蒙面人狂喊道:“什麽,你再說一遍?”
“天臺魔姬”忍不住心中酸楚,淚随聲下地應道:“死了!”
錦袍蒙面人身軀一個踉跄,凄厲至極地叫道:“如何死的?”
“天臺魔姬”狐疑萬分,但悲哀已整個地控制了她,切齒道:“他被一個叫‘七星故人’的中年文士,掌擊重傷,抛下斷岩!”
錦袍蒙面人身軀連晃,像是要栽倒下去,目注深淵,許久,才顫聲道:“‘七星故人’是何來路?”
“不知道,江湖中從未聽說有這一號人物!”
“長得什麽形象?”
“身着藍衫的中年文士,面色蒼白,目光犀利,眼神與面色不相稱,極易辨認,不過……”
“不過怎麽樣?”
“依我看來,那似乎不是他本來面目,極可能是經過易容。”
“哦!”錦袍蒙面人驚呼了一聲,接着又道:“老夫會留神的,他逃不了,老夫誓必為愛兒複仇。姑娘,聽我兒不久前告訴我,有人冒充老夫形象,對他下殺手,姑娘對此想必知情?”
“天臺魔姬”隐在心裏的疑團,已被對方提了出來,看樣子,的确如“地獄書生”所料,有人冒他父親下手,當下颔了颔首,道:“是小女子親自所睹的。”
錦袍蒙面人沉默了片刻,凄哽地道:“姑娘莫非與人交過手?”
“天臺魔姬”對方才險遭強暴的一幕,自然羞于出口,但恨意未消,憤然道:
“是的,對方便是‘七星故人’!”
“他人呢?”
“不久前離開了。”
“天涯海角,老夫必找到他為我兒償命。姑娘,你對我兒似情有所鐘?”
“天臺魔姬”觸動心事,幾乎想哭出聲來,她默然一點頭,喉頭似被什麽東西哽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錦袍蒙面人嘆了一口氣,悲聲道:“姑娘蘭心慧質,只怪我兒福薄唉!天意如斯,夫複何言!”
“天臺魔姬”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錦袍蒙面人咬牙切齒地道:“姑娘,恕老夫此刻心情紊亂,後會有期,老夫得先設法尋到遺體……”
話聲中,轉身奔去,身形顯得有些踉跄。
“天臺魔姬”才想起意忘了請教對方名號來歷,她深深地愛着徐文,現在徐文死了,而她對他的來歷,與任何陌生人沒有兩樣,連他的姓都不知道,這未始不是人世間的一幕悲劇。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木然絕望地向下望着。
暗沉沉的深谷.似已帶走了她的一切。
她似置身在一個虛無的境地中,一切的感覺都是空,沒有任何實體的存在,連她自己在內……
且說,徐文被“七星故人”掌擊重傷,抛落斷岩,在他最後閃電般的一念,自是将粉身碎骨,屍骸無存,他連掙紮呼喊的餘地都沒有,殒星般地下墜中,他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耳際突然響起一聲“噫!”
若有若無的意識中,他對這聲“噫!”起了反應,但那反應只如微風掠過水面所引起的水紋一樣,淡淡的,淺淺的,瞬即消失。
“他居然還會活……”
聲音再傳入耳,他的意識被喚回了些、他想睜開眼,但眼睑重若幹鈞,用盡力也撐不開,意識倒是複蘇了。
“我難道沒有死麽?”他想。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內元開始流轉意識也由濁而清,他徐徐睜開了眼,昏昧的光線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平滑的岩壁,接着,地看清了這是一個石洞。
“我……真的還活着!”
他驚喜萬狀地喊出了聲,但聲音卻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只是颀覺自己業已呼叫出聲而已。
“娃兒,你實在命大,該死而不死!”
這句話,他完全聽清楚了,語音蒼勁震耳。他用力側轉頭,目光所及,不由心頭大震,在距他數尺之處的地上,盤膝坐着一個怪物,紛披的白發,垂及地面,茸茸亂須,遮去了整個面孔,只兩只電炬似的目光,從須發中透射而出。
若非對方說了話,他簡直不敢相信對方是一個人。
這時,他确信自己仍然活着,意外的驚喜,帶來一股莫明的力量,使他生機大盛。他雙手撐他,搖搖不穩地坐了起來。
望了那怪人半晌,才振起精神開口道:“是老前輩救了晚輩?”
怪人震耳的聲音道:“娃兒,老夫差點死于你手!”
徐文愕然張大了雙目,道:“這……怎麽會?”
“你的毒手!”
徐文心頭狂震,一看,自己隐在貼身的左手,已然露了出來,他驚然望着怪老人,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秘密,第一次被人拆穿。
毒手,這一只含蘊劇毒的手,隐藏在衫內,肋下開了一孔,外面被虛垂的衣袖遮住,望上是個獨臂人。與敵人交手時,只要身形接近,毒手從小孔內伸出,觸膚即倒,這秘密,誰也不會發現,主要是死者無傷,也無中毒跡象。
怪人又開了口:“娃兒,如老夫所猜不錯,你這只毒手所含,是毒絕人世的‘無影摧心手’?”
徐文又是震驚莫明,栗聲道:“老前輩說對了,正是‘無影摧心手’!”
怪人目中寒芒暴射,沉聲道:“你練成這種武林失傳數百年的毒功,顯見不是什麽好來路,老夫該毀了你
徐文心膽皆寒,陡地站起身來,退到壁邊。
死亡的陰影,又籠罩了他。
怪老人懾人的目芒,随着他轉移,直射在他的面上,許久,才喃喃地道:“看你樣子,根骨靈秀,又不像窮兇極惡之徒……”
徐文沒有說話,只怔怔地瞪着對方,心中卻在轉着圈子,這怪老人顯然已觸及了自己的左手,但他并未中毒,而且能一口道出“毒手”的來歷,憑這一點,對方是個不可思議的人,要取自己性命,恐怕易如反掌。
如果自己該死,是逃避不了的。
“小子,你出身何門?”
徐文想了想,坦然道:“‘七星幫’!”
“‘七星老人’是你何人?”
“那是先祖父!”
“此刻掌門是誰?”
“家父!”
“以老夫所知,‘七星老人’素行正大,并不擅用毒“是的。”
“那你毒功何來?”
“是……是……家父所傳。”
怪老人沉默了片刻,以十分凝重的聲音道:“以老夫所知,這‘無影摧心’之毒,毒絕天下,中毒的人,絕無中毒跡象,毒一沾膚,立攻心髒。而練成‘無影摧心掌’的,僅有兩百年前的‘鬼見愁’一人,據說,‘鬼見愁’是被火燒死的,死後并無傳人,你父親莫非得了他遺留的‘毒經’?”
徐文驚惶地道:“是的。”
“你可知道練了這‘無影摧心手’,終生不解?”
“這……這……”
“那你父親毫無人性,他竟然讓你練這毒功,毀你一生!”
徐文驚疑地道:“晚輩身上帶有解藥。”
“只能解別人中毒,卻不能散本身毒功。”
“這……怎麽可能?”
“老夫僅是耳聞,不曾見識過‘毒經’,據先輩傳言,‘無影摧心手’一經練成,毒與練功人本身溶而為一,除了切除這只‘毒手’,此毒終生不解。”
徐文一顆心頓往下沉,如果事實真的如此,自己一生便算毀了,但,一個做父親的會摧殘自己的親骨肉嗎?抑或是父親根本不知道這後果?
他從不曾聽父親提到過這樣的話,只是告訴他,此功練成,可以無敵天下,但不能與人發生肌膚之親。事實證明,并非無敵天下,碰到動力卓越的對手,雙方不接觸,“毒手”就不能發揮威力,否則自己也不致被人擲落斷岩了。
如果,父親明知這後果,而命自己赴開封求親,安的是什麽心呢?
自己無端端愛上方紫薇,豈非也極為可笑?
他回憶練這毒功的情景,記得那是從八歲開始的,每天以藥計浸手,按時服藥,按時照父親口述的訣要運功,整整十年,才告練成,可就沒聽父親說過如何散功……
事實真如這怪老人所說嗎?
這不僅恐怖,而且慘無人道!
“娃兒,你不相信?”
徐文期期艾艾地道:“不是……不信,而是難信“嗯!将來你無妨試試看。”
“老前輩何以不畏劇毒?”
“老夫業已練成‘金剛神功’,百毒不侵!”
徐文駭然大震,想不到眼前的怪老人,竟然練成了僅屬傳聞的“金剛神功”,看來他在武林中恐怕找不到對手了,但心中仍有些不釋。
“此毒無形,老前輩何以知曉?”
“毒雖無形,中毒的人不能沒有感應。”
“哦!請問老前輩尊號?”
“老夫名號早已忘了。”
“晚輩被人抛下斷岩,老前輩如何救晚輩粉身之厄?”
“是岩壁間的山藤救了你,非關老夫,算是你命大吧。不過,你被山藤阻住墜勢,重複落地,雖免了粉身碎骨之災,但當時你确是死了,心脈已絕,想不到一個時辰之後,生機再現,這是老夫生平所見唯一奇事……”
徐文惑然道:“老前輩曾施救嗎?”
“沒有,因為你确已死亡!”
“這……”
“啊!小子,你是否服食過什麽天材地寶之類的藥物?”
“沒有。”
徐文斷然地搖了搖頭,他忽然憶起在旅邸中,遭到冒父親形象的錦袍蒙面人暗算死過一次,又活轉來,這是什麽原因呢?
他愈想愈迷糊,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不可能的怪事啊!
怪老人話題又轉,道:“小子,你怎會被抛落這斷岩的?”
“遭人暗算!”
“有多少人毀在這只‘毒手’之下?”
“晚輩不到不得已時,不施毒手,自信從不濫殺無辜。”
“老夫有些信不過?”
“老前輩說這話的意思是……”
“老夫本想毀了你,為武林除一大患,不過念在你先祖‘七星老人’曾與老夫有數面之緣,改變了主意,留下你這只‘毒手’吧!”
怪老人說來非常輕松,聽在徐文耳中,卻不輸五雷轟頂,潛在的傲性,使他不屑于乞憐,咬了咬牙,道:“老前輩可以取晚輩性命,要殘晚輩一臂……”
“怎麽樣?”
“辦不到!”
“小子,老夫取你性命,并不比撚死一只螞蟻費事?”
徐文雙目迸出了火花,厲聲道:“請下手!”
怪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只一擡,徐文但覺一股其強無比的吸力,把他拉到了老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登時驚魂出了竅,憑這一手,要他死決活不了。
“你真的願死而不願殘臂?”
“不錯!”
“你想清楚了?”
“自力不足以保命,根本毋須去想!”
“你倒是很狂傲?”
“哼!”
怪老人偏頭想了一想,突地重重一拍皤然皓首,道:“該死,老夫忘了一件大事,小子,你上白石峰,‘白石庵’是你必經之地?”
徐文心中一動,道:“是的。”
“碰見那臭尼姑沒有?”
“臭尼姑,誰?”
“那自稱‘白石神尼’的?”
“早已升登極樂了。”
怪老人全身一顫,陡地起身,一把抓住徐文腕脈,厲聲道:“你說她死了?”
徐文大吃一驚,道:“是的!”
“是真是假?”
“晚輩似乎沒有說謊的必要。”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怪老人跌坐回地面,漸漸,笑聲變成了哭聲,聲浪在洞中來回擊撞,勢如驚濤駭浪,狂風驟雨,震得徐文耳膜嗡嗡作響,愣愣地望着對方,有些手足無措。久久,怪老人止住哭笑難分的號陶,自語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老夫數十年苦待成了泡影……”
徐文好奇之念火熾,他想,這怪老人與“白石神尼”之間,必有某種不平凡的關系存在,一個在峰前,一個在峰後,聽口氣已數十年不謀面,這的确夠玩味。
心念之中,忍不住問道:“老前輩為何如此激動?”
怪老人連連揮手道:“去!去!老夫的事誰要你多嘴!”
徐文乘風轉舵,回身便向洞外走去……
“回來!”
徐文不期然地止步回身。
“小子,你想走麽,這輩子休想了!”
“老前輩什麽意思?”
“你小子除非助生雙翅,否則休想離開這絕地。告訴你,這鬼地方深達千仞,四面絕壁,猿猱難攀,否則我老人家怎會呆上數十年寒暑。”
徐文一愕,解嘲似的一笑道:“老前輩要殘晚輩這只左手,豈非也是多餘,既不能出困,‘毒手’何患?”
“廢話,我老人家當然有道理。!”
“晚輩倒想請教?”
“小子,老夫又改了主意,不想卸你的‘毒手’了,不過,有條件……”
“請問什麽條件?”
“你發誓重出江湖之後,不以‘毒手’傷害無辜。”
“這一點老前輩放心,晚輩從未無故傷人。”
“你立誓!”
“老前輩,善惡存于方寸之間,誓言只約束君子不約束小人。”
“嗯!也有道理,你辦得到麽?”
“晚輩可以答應。”
“好,老夫信你一次,設法讓你出這絕地,但你替老夫找一個人……”
徐文登時精神一振,道:“請吩咐!”
怪老人目光一黯,道:“也許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不過,老夫在未證實她的生死前,決不死心。”
“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女人!”
“女人?”
“嗯、女人,一個絕世美人。哈哈!情關難堪,昔日的美人,而今是什麽模樣?
龍鐘老婦?夜叉?去休!去休……”
音調充滿了冬日肅殺之味。
徐文籲了一口長氣,道:“她是誰?”
怪老人神不守舍地道:“她叫杜如蘭!如蘭!如蘭;絕壑吐豔,美冠群芳,超塵脫俗……”
以下的話,像呓語,模糊難辨,似乎回憶已把他帶到另一個境地中。
徐文驚奇地望着這神秘的怪人,想開口又插不上語。
怪老人激動了一陣之後,又慢慢平靜下來,一擺手道:“坐下,聽我老人家告訴你。”
徐文依言就地坐下,怪老人眼中閃動着一種異樣的光輝,幽幽然開口道:“數十年前,武林中出觀了一對姊妹花,大的杜如意,小的叫杜如蘭,容貌與武功雙絕,風靡了整個江湖,也使無數年青武士如癡如狂。在無數追逐者之中,有一個自視極高的劍土,在偶然機會中,結識了這一雙姊妹花,那劍士獨鐘情于那做妹妹的,兩人海誓山盟,互約白首,可是那做姐姐的,卻暗中屬意這劍士……”
話鋒至此一頓,又道:“做姐姐的暗戀成狂,卻不能橫刀奪乃妹之愛,于是,她出了家……”
“哦!”
徐文已約略猜到故事的內容,不由“哦”了一聲。
怪老人橫了他一眼,又道:“姊妹倆幼遭孤露,相依為命,乃妹悲乃姐的遁入空門,但卻不知她姐姐的心事,那劍土也不知情……”
接道:“不久之後,做姐姐的奇緣巧遇,得到了上古異人遺留的一尊‘石佛’。”
“啊!”徐文驚呼出聲,這是武林中無法聽到的秘辛。
怪老人自顧說下去道:“于是,她練成了絕世身手,被人尊為‘神尼。她雖然出了家,也得了名,但,卻斬不斷那柔韌的情絲,勘不破那情關。”
“有一天,那劍士為了要早日與情人結為連理,特地到尼庵請命。做姐姐的提出了條件,除非他成為天下第一人,否則不許與乃妹匹配……
“劍士請教如何能成天下第一人,做姐姐的拿出一片呗葉,說,上面所載是佛門至上武學‘金剛神功’,必須純陽之體才能參修,此功若成,放眼宇內将無敵手……”
“習武的人都有一種嗜武狂,試問,平白得此神功,成功之後,又可與情人共偕白首,誰能不動心?那劍士當然感激無限,欣然接受。”
“在做姐姐的安排下,他被引入一個極隐秘的所在閉關潛修。參修了一段時日之後,他發覺情形不妙,真氣流轉不能歸經,險險導致走火入魔。他想啓開與那做姐姐的參研,叩關之下,忽然發現那穿越山峰的秘道,業已被封死……”
“那劍士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到這時才覺悟自己中了圈套,此生恐怕已難返世間,在極度憤恨與悲傷之下,他幾乎發狂,做姐姐的因愛成妒,施這狠手,他相信那做妹妹的決不知情……”
說到這裏,怪人目中泛起了淚光。
徐文的雙眉,已緊緊地皺在一起,暗思,可能嗎?
“在絕望中,那劍士盡量朝好處想,他希望這不是真實,當他神功有成,那做姐姐的會來啓關,于是,他又潛心研那呗葉,年複一年,他終于發現口訣是被塗改過的,難怪氣不歸經,血行岔道……
“為了要重見情人,他必須活下去,憑他的天賦,鑽研出口訣錯誤的所在,苦苦參修,整整十年,他練成了‘金剛神功’,破關之下,發現這的确是預謀,秘道已全部被毀,與山峰渾如一體,出困是絕望了。于是,他想到千仞絕壁,他集全力于飛升之術,可是,事實又粉碎了這一絲希望,由于先前照錯誤口訣修練,經血走岔,成了痼疾,一口真氣提到極限時,突有濁氣發生,輕身之術始終無法越過某一限度。
“他徹底地絕望了,但他仍然要活下去,希望有一天他的愛人得知真情前來相救,或是那做姐姐的天良發現,使他重見天日,于是,他在渺茫的希望下,茍延殘喘地活到現在……”
怪老人故事說完了,目光中盡是恨和絕望。
徐文被深深地感動了,他同情這不幸的老人。
一個年青劍土,在絕望的境地中,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的确是太殘酷了。
不用問,故事中的劍士是這怪老人,做姐姐的當然是“白石神尼”了。
誰能想象,一個被武林尊為超人的“白石神尼”,居然會做下了這等殘忍絕倫的毒事,等而下之,當今一些自命正道之士,私底下的行為又如何?
太可怕了,江湖鬼蜮,令人無法思議。
徐文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這怪老人數十年來,無法出困,自己豈非更加無望?
想到這裏,一顆心登時抽搐起來。
怪老人垂首沉思了半晌,怪地擡頭,目射神光,以莊嚴無比的口吻道:“娃兒,你答應無論如何,為老夫查出杜如蘭的生死下落嗎?”
“答應,可是……”
“可是什麽?”
“怎能脫出這絕境呢?”
“老夫說過自有道理。”
徐文激動萬狀地道:“老前輩有何道理?”
“老夫助你打通生死玄關之竅,然後把本身真元輸送給你,再傳你一式身法,就可以飛升而出。”
“這……晚輩不能從命!”
“為什麽?”
“老前輩沒理由對晚輩付出這大的犧牲!”
“老夫是要你辦事。”
“老前輩在輸出全部真元之後,本身将如何?”
“老夫沒說全部,八成已足夠,餘下的兩成,已夠老人保命。”
“晚輩愚見,還是另謀他法。”
“哈哈哈哈……娃兒,憑你這一點存心,老夫完全相信你了,告訴你,除此之外,別無他徑可循。來,背對老夫坐下……”
徐文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手足無措,口裏讷讷地道:“老前輩!這……這……”
“娃兒,由不得你了!”
一股絕大的旋力,把他的身形車轉,拖落地面,事實已不容他猶豫或考慮,只好坐正身軀,一道熱流,從“命門”滾滾而入。
外力加上本身真元,彙成一股巨流,撞向任督之處的“玄關”。
一次!
二次!
三次!
……生死之竅貫通,強猛的震蕩,使徐文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神智複蘇,但覺又一道熱流,從“百會”大穴湧入體內,穿經走脈,如長江大河,洶湧奔騰,全身如遭火焚,汗出如注。
他以本身真無導引,運行了一周天又一周天。
洞中光線由明變暗,又由暗轉明。
徐文收功看視,只見怪老人神情萎頓,目中已不見懾人的神光。
他既感且慚,恭敬地拜了下地,他沒有說什麽,大思不言謝,他只能銘記在心裏。
又是一天一夜,他學會了老人自創的一式“旋空飛升身法”,這身法全憑一口清氣,盤旋上拔,藉壁間點足之勢挨氣回升。
因禍得福,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第三天,日出,老人要他離開。
兩日夜相處,使他對這老人發生了濃厚的情感,當然,這是基因于所受的殊恩。
老人取出一支金簪,慎重地道:“娃兒,這是信物,你找到那叫社如蘭的女子……
不,她該是年登耄耋的老太婆了,你出示信物,告訴她你所見所聞!”
徐文恭謹地接過,貼身藏好道:“好前輩,請示尊號?”
怪老人搖頭道:“不必提了,她心裏知道就行。”
“晚輩有一愚見,務請老前輩俯允?”
“什麽事?”
“晚輩出去之後,結繩請老前輩……”
“不用,壁高千仞……”
“千們也是一個限度,結千仞之繩,并不費事。”
“老夫在此候你回音,你離開後,立即去辦事。”
“老前輩何以不願離開?”
“‘白石神尼’已死,失去了洩憤的對象,數十年前的情人,不知是否尚在世間,老夫年已百歲,該就木了,所等待的,只是能見她一面,或是一個訊息而已,歲月悠悠,人生已到盡頭,老夫還有何望,你去吧!”
徐文心中十分不忍,不由滴下淚來,這是至性的流露,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別人流淚。
怪老人似乎也相當激動,但他忍住了,連連揮手道:“去!去!堂堂武士,勿效兒女之态!”
徐文黯然再拜,走出洞外,擡頭一看,絕壁如鏡,像是刀切的一樣,看那岩沿,似乎接到了天,他真不敢自信憑那式身法,是否可以平安出困。
單是看,就有些心旌搖搖。
他功運周天,氣納丹田,充盈的真氣,使他感到身軀飄然欲舉。
怪老人悄然來到他的身後,沉聲發話道:“全心默運,氣不可濁,起!”
徐文口裏輕嘯一聲,雙腳一蹬,身形如脫督之箭般彈射而起。這一拔,有十丈高下,半空一折,足尖點向岩壁,藉一點的反彈之力,旋飛而起。
一圈又一圈。
他真不敢置信,竟然真的升登峰頂。
他長長地換了一口氣,抹去了額上的汗珠,把左手脫出衣袖,藏在衣底,仍是那左袖虛飄的獨臂模樣。
剎那之間,他心頭湧起了幾個不同的意念——
他想到兩次向自己施殺手的錦施蒙面人!
無端把自己抛落斷岩的“七星故人”!
也想到“衛道會”一幫仇人!
流離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在承受了斷岩怪老人的內元之後,不知功力究竟增高了多少?是否可仗以快意恩仇?當然,這問題很快就會得到證明的。
他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