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人家如此說話,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斃了你。現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揮,一道狂飙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發,一彈身,射向“喪天翁”。“喪夫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當雙方身形即将碰撞的剎那,“喪夫翁”不知如何挪動的,鬼魅般地換了方位,徐文殺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還來不及轉,一道排山勁氣,卻從後湧來。
“砰”的一聲,徐文飛栽到三丈之外,但卻沒有受傷,他一骨碌彈了起來,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長身而起,一見“喪天翁”在側,忙施禮道:“老前輩,晚輩再世為人!”
“結果如何?”
“晚輩追蹤他兩日夜,終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見,他竟然學會了施毒,晚輩猝被毒襲,被他走脫了。”
“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時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轉,發現了數丈外的徐文,立即揚聲道:“‘地獄書生’,承你的情了,容後再報!”
“喪天翁”冷哼了一聲道:“這小子行事莫測,他方才還想殺你呢……”
徐文片言不發,轉身飛掠而去,從對方剛才的幾句交談中,他意識到堡中必然發生了事故,而父親竟然不是這黑衣人上官宏的對手,的确,自己是保全了一個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慣了的他,仍不後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毀了黑衣人,“喪天翁”必不會放過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獨門解藥,準死無疑,如果說錯,便是不該給他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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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如果對方知道自己的來歷,後果就難逆料了。
黑衣人與“喪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來必非等閑之輩.他說與父親結的是“奪妻滅嗣”之仇,那父親的行為,的确不可原諒,只是為人子者,又将如之何呢?
他忽然動了鄉心,決定返堡一行。
于是,他取道“七星堡”。
經過幾日夜的奔馳,踏上了家園故土,他感到有些膽怯,此次專程赴開封求親,自己中途變卦,此事該如何向父親解說?當然,醜媳婦難見公婆,他不能不見父親。
“七星堡”巍然的堡摟在望,他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門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見人影,至低限度,在他進入“七星堡”十裏範圍之內,該有人前來迎接才對。
鐵皮包釘的巨型堡門八字形敞開,靜悄悄地阒無人聲。
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一顆心登時撲撲亂跳起來,他像突然發狂似地沖入堡門。
一陣腐屍惡臭,撲鼻而來,徐文不由膽裂魂飛,并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屍觸目皆是,紫黑的血漬,凝結成了一幅幅驚心怵目的圖案。
無可置疑,“七星堡”業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眦欲裂,步履踉跄地奔向正廳……
一幕慘景入目,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剝離肉體,他釘立在階沿之下,身形搖搖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別綁了六具死屍,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幫中頂尖好手,被父親倚為心腹的七星八将之中的六大将,一個個龇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橫七豎八的盡是堡中執事人等的遺骸。
這是驚人的慘劇,有計劃的屠殺。
“母親!”
他歇斯底裏地狂叫一聲,奔入內院,異外地後院沒有一滴血漬,也沒有半具死屍,只是寂如鬼域。
難道母親幸免于難?那些丫環仆婦呢?
他喪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間、花園、通道,什麽也沒有發現。
淚水,到此刻才開始滂淪傾瀉……
天黑了!
天亮了!
徐文從極度悲傷中解脫出來,随着升起來的是恨,無邊的恨。
我要報仇!報仇!報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着。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幫兇的當然也不在少數,“喪天翁”
可能是其中之一。
離堡不及一月,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連做夢都估不到。
父親,照“喪天翁”與上官宏的談話,顯然還活在人世。母親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幫”徒衆不少,罹難的不過十之一二,何以沒有人出來善後?
他含悲忍淚,埋葬了所有屍體,然後,離開了這傷心之地,帶走的,是滿腹仇恨,與兩肩血債。
第一步,他必須先找到父親,然後共謀複仇之計。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幫”名雖為幫,但這些年來,已很少參與江湖活動,而他,奉父親嚴令,出堡之後,從不吐露過身分,是以江湖中但聞“地獄書生”之名,而不知其來歷,無是,他想到了複仇之計。
由于這一決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報血仇,隐瞞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設法接近仇人,然後伺機下手。
夜漏将盡,旅邸中,一間上房之內,燈光熒然,一個獨臂少年書生,兀坐窗前,時而怒目切齒,時而垂首長嘆,容顏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變的“地獄書生徐文”。
幾天來,他不知饑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錐心瀝血的回憶中,悲憤已折磨得他神采盡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權限的,心靈上的侵蝕,遠勝肉體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覺中伏桌而眠,過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時的靈警。一條高大的人影,幽靈似的來到了他的身後。
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着錦袍,彩巾蒙面,頂上露出灰白的頭發。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絲毫也不覺察有人來到身後。
錦抱蒙面人手掌徐徐揚起,對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猶豫什麽,沒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錦袍蒙面人的手掌揚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無所覺。
最後,錦袍蒙面人似已下了決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連慘號之聲都未曾發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鮮血淚淚而湧。他沒有死,他睜開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幾乎突出眶外,拚起殘呼力氣,顫栗地嘶喚道:“爹,您老人家……
為什麽要取孩兒性命?”
錦飽蒙面人沒有答腔,身軀卻抖戰了一下,但手掌卻揚了起來……
徐文心頭掠過“天臺魔姬”所說的故事,倏然悟到這便是曾一度要毀自己的錦袍蒙面人,他,不會是自己的父親,雖然衣着身形無一不肖……
他凄厲地吼叫道:“你是誰?”
對方仍不開口。
徐文掙命地滾轉身軀,只要移近數尺,能接觸到對方身體的任何部位,便可立致對方于死命。
但,他的打算歸于徒勞,身軀方一蠕動,對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聲慘號,劃破黎明前的寧靜,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陣,不動了。
錦袍蒙面人俯身探了他的脈息心房,證明已斷了氣,像來時一樣,悄然而逝。
半聲慘號,業已驚動了鄰近房客,紛紛開門探視,有人驚呼一聲:“出了人命了!”
一時步履雜沓,人聲如潮,齊湧上了這間上房。
店主氣急敗壞地喊嚷道:“人命關天,小二,趕快報官相驗!”
然後作揖打能地請走了那些看熱鬧的旅客,把房門上了鎖,衆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談論不休,從外表看,徐文是一個落魄書生,同時只有一條手臂,死狀又是七孔溢血,看來象是中毒暴斃。謀財、仇殺,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個謎。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複蘇過來,發覺自己躺在房門地上,靠頭的地方,一片斑駁的殷紅,他猛地省起被錦袍蒙面人擊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進窗棂,使燈光顯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并沒感覺什麽太大的痛楚,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記得對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第二掌,雖然他立失知覺,但回憶剎那的情況,那是致命的一擊。
對方有意要自己性命,當然不會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藥,也未療傷,竟然傷勢不重,的确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臺魔姬”,上次他在運功療傷時遭災襲,按理決無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跡似的活了,起初他認定她別有所圖而虛構了那動人的故事,現在自己親身經歷,證明她當時說的全系事實。
除非是她,有這本領使自己複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覺得對她的态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盡管想,卻事無佐證。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錦袍蒙面人,當然,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天下再狠毒兇殘的父親,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子女,何況,沒有任何理由使得父親動了殺機。
那對方是何許人物呢?
為什麽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完全一樣?
為什麽連身形也略無差別?
為什麽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搖搖頭,站起身來,全身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撩一把用過的水淨了面,理了理衣衫,正待開門……
突地——
房門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這房中,大爺,是五更天時發現七孔流血暴斃的!”
“事實真的是如此?”
“小的鬥膽也不敢欺騙。”
“開門驗過屍再說。”
徐文怔了一怔,不願與這些俗人惹厭,打開後窗,飛登屋頂,飄然而離。
店主開了鎖,推開房門,“差役”“忤作”人等一湧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內空空如也,只剩下地上幾攤紫色的血清。
為首的那名師爺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問道:“怎麽回事?”
店主打着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屍體是鎖在房內的,衆位旅客可以作證!”
“照你這一說,死人複活而遁了不成?”
“這……這……”
“莫非毀屍滅跡?”
店主兩膝一軟,跪了下去,臉色蒼白,汗珠滾滾,顫聲道:“大爺明鑒,小人不知其中究竟!”
“鎖了回衙!”
“喳!”
差役之一,應了一聲,抖了抖手中鐵鏈,就要往店主頸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個幹嬌百媚的女子,在房門口出現,脆生生地道:“還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氣揚的師爺,轉頭一看,陡地臉色大變。
現身說話的正是“天臺魔姬”,無巧不巧她與徐文落在同一間店中,先後發生的事,她完全清楚,只是她不願與徐文碰面,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數天前的那一幕,她還不能淡忘,她的美豔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臺魔姬”望着手足無措的師爺道:“沈伯剛,恭喜你改行做了師爺,別人不知,難道你不曉,江湖詭谲,何必惹火燒身,店主是無辜的,你看着辦吧。”
說完,姍姍而去。
姓沈的師爺定了好一會神,把手一揮道:“回衙!”
且說徐文離了旅邸,一口氣奔出鎮市之外,才緩下身形,腦海中仍晃動着錦袍蒙面人的影子,這假冒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誰?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可能是自己無意中結下的仇家,忌殚自己的殺手,故而冒充父親的形象,比較容易得手,但對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呢?
謎!
不可解的謎。
突地——
身後傳來一個極其耳熟的女子聲音道:“‘地獄書生’,慢走!”
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的赫然又是“天臺魔姬”。她的确像陰魂不散似的老纏着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負的血仇,自己曾決心改變作風,換一個面目做人,從事索仇,以“天臺魔姬”的能為,倒很有利用價值。
俗語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人要改變定了型的性格,的确很難,但在受了極大的打擊,或是極欲達到某種目的的情況下,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見教?”
“天臺魔姬”本來預備接受他的冷漠,這态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與平常不同?”
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過去對姑娘的态度太不該!”
“為什麽?”
“過去事出誤會……”
“指什麽而言?”
“錦飽蒙面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
“相信了,而且我發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誰?下手的目的何在?”
“上次你曾說那是你父親?”
“是的,那是根據姑娘的描述,到今天淩晨……”
“你證實了對方不是令尊?”
“噫!姑娘也知道……”
“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發展。”
“哦!難怪……”
“難怪什麽?”
“在下自料必死……”
“而你又活了,是嗎?”
徐文從內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謹謝援手之德。”
“天臺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觀,沒有出過手,事實上我也不是錦飽蒙面人的對手……”
“但在下何以死而複活呢?”
“也許将來你仍會經歷這種事。”
“在下不解。”
“這……不說也罷,将來你會明白的。”
徐文滿腹狐疑,他揣不透對方話中之意,本來他生相十分俊逸,只是眉目之間不時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氣,使他的風采打了折扣,現在,他為了報仇,決心改變性格,争取別人的好感,完全收斂了那冷酷乖戾的氣質,雖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不了天生的風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條手臂。
“天臺魔姬”何以無視于他的殘缺,而傾心示愛,的确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愛悅,更是難測,一般人歸之于一個“緣”字,可惜,徐文對她毫無愛意,他深深厭惡她那冶蕩之态。
“兄弟,你願意接受我這稱呼嗎?”
徐文心裏打了一個結,暗罵她無恥,但口裏卻爽快地應道:“可以!”
“那你也願意叫我一聲大姐?”
“以年紀而論,這原無悖情之處。”
“你答應了?”
“是的。”
“天臺魔姬”登時心花怒放,一層薄薄的紅暈,飄上粉腮,柳眉如畫,秀眸充波。她很美,很動人,這一點徐文是不否認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極大的心事?”
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問道:“何以見得?”
“昨夜你在旅邸中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唉聲嘆氣,你不否認吧?”
徐文被觸及內心深處的創傷,幾乎忍不住流下淚來,但他終于忍住了,讓血淚往肚裏流,不經意地一笑,詭辯道:“我是偶然想起這些日子疊遭的不如意事,其實說穿了并沒有什麽,身為武林人必須接受這些挫折,當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
“天臺魔姬”七巧玲珑,當然不滿意這種解釋,但也無話可說,轉口道:“你似乎突然變了很多?”
“是嗎?也許這是歷練的結果。”
“對于錦袍蒙面人,你有沒有什麽端倪?”
“半絲端倪都沒有。”
“你要報仇?”
“當然。”
“這……很難!”
“很難?”
“嗯!以我兩次眼見,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他的來路,像這等高手,為數不多……”
“那就不一定了,能人頭上有能人,一山還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的人物,你根本無法猜起。”
徐文口裏說着,心裏卻又另打上了一個結,他原來認為對方冒父親形貌便于對自己下手的推測否定了,以對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難,何必多此一舉,更令人不解的是對方不曾開過口,也不說明下手的原因,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難道他真的是父親本人?
但這意念,随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天臺魔姬”又開了口:“兄弟,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出身來歷嗎?”
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請原諒小弟格于師訓,目前不便奉告!”
“天臺魔姬”卻毫不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樣的苦衷。”
這句話,當然是告訴徐文,他大可不必反問她的來歷。
“大姐,我們是巧遇嗎?”
“可以說是,我是趕赴一個地方參加一個大典,想不到我們先後投入了同一旅邸,這不算巧嗎?”
“參加什麽大典?”
“你聽說‘衛道會’這名稱沒有?”
“這倒不曾聽說過!”
“三日後,該會舉行立舵大典,曾請江湖各幫派和知名之士觀禮!”
“哦!大姐也在被請之列?”
“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
“天臺魔姬”嬌嗔道:“兄弟,別對我來這一套。”
徐文心念電轉,自己如能參與這大典,說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藉機打探一些線索,轉念之中,随道:“這‘衛道會’顧名思議,是以除魔衛道自居了?”
“大概是!”
“會主是何許人物?”
“你看吧!”
說着,遞過一份大紅柬帖。
徐文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敬啓者:百年以遠,武道式微,正義不彰,武德敗壞,武節蕩然,魔長道消,有目共鑒。有心同嘆,志士扼腕!爰約集正義之士,組此衛道之會,期能重振武德,消彼魑魅,謹訂于丁醜上已,假桐柏之陰,舉行立舵大典。
恭請俠駕光臨
衛道會會主頓首
柬帖上,并沒有說出會主是誰,這種帖式,也可以說大違常情。
徐文遞回“天臺魔姬”之後,困惑地道:“會主到底是誰呢?”
“天臺魔姬”螓首一搖,道:“不知道!”
“日期訂在上已,距今天整整還有三天,能趕到桐林山嗎?”
“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該動身了……”
“你不去嗎?”
徐文內心極想去,但表面上不得不說道:“小弟并未在被邀之列。”
“天臺魔姬”輕聲一笑道:“想來是傳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則以你‘地獄書生’的名頭,焉有不被邀之理。去吧,我保證無人敢擋駕。”
“妥當嗎?”
“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确變得太多了,這不像你往日的行徑……”
“會名衛道,旨在除魔。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聲名,不會被人目為正道之士吧?”
“天臺魔姬”放任地一陣格格嬌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麽人神不容的惡事?
外號自外號,人我自為之,越發的要去,見識一下這些自命衛道之士,到底是些什麽嘴臉。”
“好,去!”
“我們這就走!”
桐柏山,地當豫鄂之處,主脈之北,數日來,各色武林人物,絡繹載途,有如山陰道上,人潮之中,有一個獨臂書生,伴随着一個嬌媚絕倫的婦子,他倆,正是前來參與“衛道會”立舵大典的徐文與“天臺魔姬”。
有許多認識他兩人的,都對他倆側目而視,大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意味。
“天臺魔姬”是只要有徐文在側,便什麽都不在意了。
而徐文卻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山口,設有迎賓閣,是臨時搭蓋的彩棚。來賓先在棚中接受茶點招待、然後登山。登山通道,恰在迎賓閣出口,閣門之處,一名黑衣老者率八名弟子,專司迎賓。
徐文與“天臺魔姬”憩息了片刻,相偕起身,向閣門走去……
黑衣老者雙手一拱,自報名號道:“敝人‘衛道會’黑旗堂掌堂吳一峰,職司迎賓,兩位請出示柬帖!”
“天臺魔姬”媚笑一聲道:“如果沒有請柬呢?”
“恕不接待!”
“請柬散發的對象是哪些?”
“各門派幫會與武林中知名之士!”
“何者方算是知名之士?”
“這……恕本人不便作答,本人職司迎賓。”
“以‘地獄書生’之名,可有資格與會?”
黑旗堂主吳一峰面色一變,目光不期然地注向徐文,半晌沒有答腔。顯然,他早知兩人來歷,只是格于職司,他無法作主。
就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由山口內飛奔而至,向吳一峰施了一禮,道:“禀堂主,弟子奉命傳言!”
“哦!”
吳一峰退到一側,黑衣人向他低語了數聲,然後掉頭回山。吳一峰疾步上前,向徐文抱拳道:“柬帖疏漏,敝會主深致歉意,少俠請!”
徐文大感意外,目光膘向了“天臺魔姬”。“天臺魔姬”把自己的一份請帖送了過去,然後一揚眉,道:“兄弟,登山吧!”
徐文颔了颔首,與“天臺魔姬”并肩而行,心中的疑雲卻掃不開,“衛道會主”
竟然派人傳今邀請自己與會,還致歉意,的确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會主是何許人物呢?“地獄書生”四個字在江湖中被視為魔鬼化身,該會以“衛道”為名,似乎沒有結納自己的必要,難道其中別有蹊跷?
“天臺魔姬”盈盈一笑道:“如何!我保證你能與會,兄弟,你的名頭真響亮哩!”
徐文“唔”了一聲,道:“可惜不容于正道!”
“什麽正道邪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釣譽之徒,口是心非之輩,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心其行可誅而有餘。兄弟,何必妄自菲薄?”
“大姐說的也許對。”
蜿蜒的馬道,繞過一座不太高的山峰,眼前現出交椅似的地形,雙峰環峙,背靠峻嶺,當中是一片平陽,遠遠可見紅牆綠瓦,屋如魚鱗。
一撥一撥的觀禮賓客,匆匆而過。
徐文與“天臺魔姬”好整以暇,安步當車,直似游山玩水,其實,徐文的心弦,早已繃得緊緊的,他在想,如果發現上官宏、“喪天翁”、錦袍蒙面人等在座,自己該采取什麽措施?若憑力敵,恐怕大志未酬身先死;憑智取,而不使任何一個仇人漏網,是件很辣手的事。
他最擔心的,是恐怕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壞了大事。
轉過山環,距離那片新建的房舍更近了,隐約可見不停流動的人潮。
眼前,是一片苦竹林,疏落有致,飽含大自然風韻。
突地——
徐文的腳步被釘住了,雙目神采奕奕,射向竹林的右下方。
一條纖巧的紅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一塊突石上,似在閑眺山景,山風拂動着火般的衣袂,隐隐約約展露了那雪白的肌膚。
徐文渾然忘我,一顆心早已飛到紅衣人影身畔。
“兄弟,怎麽了?”
“天臺魔姬”業已發現了這使她刺心的一幕,但仍輕聲地問。
徐文忘其所以地道:“是她,紅衣少女,今天我非問出她的來歷不可!”
“天臺魔姬”的臉色變了,恨怨交集。但徐文沒有看到,他移步向紅衣少女立身之處走去,他忘了功力不可測的“橋中人”,也忘了紅衣少女前此對他的态度。
“天臺魔姬”感到一陣心碎,她發覺,他對她仍然毫無愛意,他的心,仍系在紅衣少女身上。她恨恨地一跺腳,幽幽自語道:“我何必作繭自縛?”
徐文根本忘了“天臺魔姬”的存在,自顧自地走去。
當他快要走到紅衣少女身後,目光掃處,不由呆了。
緊靠突石邊緣的竹葉之後,還有一個人,一個俊秀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徐文并不陌生,正是“聚寶會”少會主。一股莫明的妒意,從心內升起。“聚寶會”在江湖中可說是一個下三流的組織,不擇手段地巧取豪奪,不久前綁架開封首富之女蔣明珠,便是一例。
紅衣少女仙露明珠,與這類人物交往,的确是一種敷衍。
白衣少年一轉頭,發現了徐文,登時面色大變,驚呼一聲道:“‘地獄書生’!”
紅衣少女聞聲回頭,正好與徐文照面。
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完美的,這句話的确不錯。徐文的目光乍與紅衣少女接觸,他像觸電似的一震,仿佛天地間只有她這麽一個美人。
紅衣少女粉腮一沉,道:“閣下幸會!”
徐文只有一臂,所以他的禮數只有含首與躬身一途,當下一含首道:“的确是幸會!”
白衣少年快步走到紅衣少女身側,驚愕地道:“薇妹,你們是素識?”這一聲薇妹,顯示出兩人之間關系的不平凡.徐文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紅衣少女溫柔地對白衣少年一笑道:“小妹曾受過他的恩惠!”
“是薇妹的恩人?”
“可以這麽說。”
“可是他……”說着,向徐文瞟了一眼。
“怎麽樣?”
“卻是小兄我的仇人!”
“仇人?什麽樣的仇?”
“擅闖敝會,殺人劫人。”
“啊!”
徐文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本已抑制了的乖戾煞氣,又在眉目之間湧現,盯視着白衣少年冷哼了一聲道:“你算什麽東西!”
白衣少年似乎對徐文有所懼憚,沒有開口。
紅衣少女語帶怒意地道:“‘地獄書生’,不要開口傷人!”
徐文眼中冒出了火花,但強忍住道:“在下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方紫薇。”
“方姑娘何以與這類人交往?”
“閣下的這類人是什麽意思?”
“江湖宵小,卑鄙龌龊。”
白衣少年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反唇相譏道:“‘地獄書生’,閣下的雅號及為人,在江湖中也未見高明?”
徐文帶煞的目光向他一繞,不屑地道:“你還不配說這種話!”
紅衣少女愠聲道:“我曾受過閣下援手之恩,将來必有以報……”
“在下從不曾有過望報之心!”
“那是另一回事,閣下是赴會來的?”
“不錯!”
“何不移駕會場?”
徐文為之氣結,這種拒人千裏的态度,大大傷了他的自尊心,一咬牙,沉着臉道:“方姑娘,在下敬謹忠告,慎防狼子野心,免贻依戚!”
說完,轉身就待離開—一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這等人參與衛道立舵大典,對大會是何種玷辱。”
這句極盡侮蔑的話,任何人都受不了,何況是生性狂傲的徐文,雖然他自誓改情易性,從事複仇,但“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尚且拔劍而起。
他陡地回身,怒視着白衣少年道:“你想死?”
白衣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
紅衣少女方紫蔽卻接上了口:“閣下來者是客,請自我尊重!這裏不是殺人的所在!”
這句話,分明以主人自居,徐文心中一動,莫非她也是“衛道會”一分子?抑或是與會主有關系的人?那麽上次清源寺中與她一道的“轎中人”,也是“衛道會”
中人了?看起來,“衛道會”的确來頭不小。
徐文也不計較對方話中帶刺,脫口道:“那姑娘是此地主人了?”
“半個!”
“半個?”
“嗯”
白皮少年滿面阿谀之色地向紅衣少女道:“薇妹,那邊景色不俗,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紅衣少女螓首微點,含情脈脈地膘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後向怒火中燒的徐文道:“閣下請便!”
說完,與白衣少年相偕并肩而去。
依徐文以前的性格,白衣少年難逃一死,然而他的确是改變了,也可以說是深沉了,他想到在此地殺人确非所宜,會影響自己複仇的計劃。
他望着一紅一白漸去漸遠的身影,心中湧起了一股酸澀的滋味……
“兄弟!”是“天臺魔姬”的聲音,她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的身後。
徐文回身付之一笑。
這一笑是苦澀的,是自我解嘲的笑。然而“天臺魔姬”卻不分析這笑的含意,顯得十分溫馴地道:“大典的時辰快到了!”
這真是很微妙的雙重關系,徐文屬意萬紫薇,而方紫薇對他非但無好感,幾乎近于厭惡,他卻甘心忍受“天臺魔姬”鐘情于他,而他對她根本無動于衷,她也一樣地锲而不舍。
結果将演變成什麽局面呢?
徐文慢慢地冷靜了,他發覺自己方才的沖動十分天謂,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還斤斤計較于兒女之私這不是智者所為。
一念貫通,他釋然了,平靜地向“天臺魔姬”道:“大姐,你認為我的行為很愚昧,是嗎?”
“天臺魔姬”妩媚地一笑,道:“不,男女愛悅,是人的天性,不過,那是勉強不來的!”
她是話中有話,徐文當然聽得出來,他不願再深談下去,怕引起尴尬的場面,因為他不愛她,他厭惡她那放蕩的态度,當下話鋒一轉,道:“大姐,記得清源寺中,你曾以一塊玉塊取信于‘轎中人’,那玉珏是什麽來歷,小弟可得與聞否?”
“是我師門信物。”
“令師必是非凡人物?”
“過譽了。”
她似乎不願談這話題,徐文自不便窮诘下去。
“我們走吧。”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