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日順水推舟,好好寵一把戚妃,将消息放出去,誰知道這時候有個不識趣的渾小子來打擾,簡直壞她好事!
“不見不見。”元疏桐随意擺擺手。
戚妃別看眼,微微蹙着眉,三分羞澀七分端着:“陛下以前不喜歡和別人開這樣的玩笑。”
小翠的聲音又煞風景傳來:“可是……”
一個可是說了一半後頭突然噤聲了。
元疏桐不知道她搞什麽名堂,轉頭對戚妃說:“笨蛋,你和別人不一樣。”
這句話最後一個音節才落下來,另一個低沉的聲音便跌踵而至:“臣叩見陛下。”
這聲音……
小翠聲如蚊吶,無意義的補了一句:“可是來的是顧國師……”
“顧愛卿,你怎麽來了?一起吃飯?”元疏桐厚着臉皮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陛下命臣今日申時遞送折子。”顧辭初回答得非常老套,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有嗎?”元疏桐想着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太好了。
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有。”顧辭初十分肯定,完全不把欺君之罪放在眼裏。
“奧……好吧。”元疏桐搞不清狀況,加之心虛,含含糊糊的點點頭。
如花遞過小厮手裏的折子,顧辭初這才擡眼,輕飄飄的掠過戚妃,悶聲悶氣的又瞧一眼元疏桐,也不說話。
Advertisement
元疏桐趕忙對小翠道:“那個別人,顧愛卿來了也不讓他進來,你知道顧愛卿是不一樣的!”倏而撇過頭指責如花:“還有你,不知道自己是別人嗎?亂翻折子,顧愛卿的字也是你能看的?”
如花和小翠連連點頭,一副誠心活該的樣子。
顧辭初收回眼,跪拜告退。
元疏桐舒了口氣,轉身,戚妃正斜着眼睛瞧亭子外的大片荷花。
這一轉頭,元疏桐發現他領子遮不住的抓痕。
她炸開了,自己是什麽時候寵信的戚妃?什麽時候來着?她今年二十歲,等等,戚妃就是今年一月份中旬入的宮,正好比穎妃遲兩個月。
關鍵在于她實際上已經四十歲了,真的不記得二十年前到底是哪一天……
元疏桐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慌慌張張的坐到戚妃旁邊,問道:“尋輕啊,你熱不熱?脫件衣服吧?”
大昭的皇朝是女權的天下,凡是皇親,皆只有女子才能繼位封王賞封地,除了顧氏一族百年來是男子世襲以外,科舉上來上三品的大官要想世襲只能由女兒接替,兒子一律重新科考。
此律法連權傾朝野的左右丞相也要遵守。
故,凡是皇親貴胄,男子的脊椎之處皆要點上朱砂,這是榮耀,也是不幸。
戚妃又是一副疏離的模樣,輕聲道:“臣不熱。”
元疏桐皺眉,這又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又不高興了?
“哎喲朕不是怕你熱嗎,脫一點兒脫一點兒。”說着說着便上手了,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很快,戚妃的衣裳便被扯得亂七八糟,淩亂中還有一絲奇異的美感。
當然,元疏桐關心的可不是美感不美感,她哄着:“哎呦,尋輕……朕等不及了,你就給朕看一下,看一下。”
“陛下,別……”
“陛下陛下!”遠遠兒的,小翠焦急的喚着元疏桐。
元疏桐聽見了,可她現在急于想知道自己是否還貞潔,而這只能從她這一生唯一的男人身上尋找答案。
“轟走轟走,朕現在誰都不見!朕有大事要辦,誰來都給朕轟走!”元疏桐一股腦下了命令,手上一使勁,終于扒開戚妃身上最後一件亵衣。
“朕的小心肝,你別急,朕就看一下,馬上就好。”說着元疏桐探過頭看戚妃的背。
光滑的背,線條優美,有着屬于男人的壯闊,再往下看,元疏桐氣憤着為啥戚妃的亵褲穿得這麽高,她偷偷扒下來一點,一點猩紅乍現,元疏桐的心放下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便傳來。
“請陛下降罪。”
元疏桐慢吞吞将頭縮回來,欲哭無淚:“顧愛卿,你怎麽又回來了?”
“臣漏了一本奏折,特地送回來,臣私自闖入後園,乃抗旨不尊,擾了陛下雅興,乃大不敬,請陛下降罪。”顧辭初垂着眼睫,長長的睫毛在夏日的陽光裏灑下陰影,他素衫布衣,脫了朝服,又是另一種風姿。
元疏桐哀默一刻,覺得心很痛:“顧國師,你聽朕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請陛下降罪。”
元疏桐心又痛一分:“愛卿,朕和戚妃……只是交流一下乘涼心得,真的,朕這麽說你會相信吧——”
“請陛下降罪。”
元疏桐痛心疾首:“辭初,我冤枉!”
☆、4.出宮逛逛
一頭青絲束起,一襲紫衫垂下,元疏桐煞有其事的弄來一柄山水花鳥扇,一路走一路晃,真真好一個纨绔子!
聽說金陵的紅袖招和百花樓乃大昭第一溫柔鄉,雖說她此次出來名頭上……事實上也是為了查案,但查案之餘,感受一下長安的風土人情也是作為一代女皇的必修課啊!
說走就走,元疏桐一路逛到花街柳巷最深處,站在路中央。
紅袖招的公子熱情如火,百花樓的公子欲拒還休。
啊!這真是史上最難的政題了!
元疏桐想起顧辭初八百年不變的高冷,大腿一拍:“紅袖招!”
剛剛下定決心,才走一步,乎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數而來!元疏桐一個公主抱堪堪接住,小美人長的眉清目秀,墨墨發如瀑,細細看,眼角那一刻淚痣萬種風情,簡直勾魂攝魄,元疏桐看的眼睛發直:“好熱情啊……”
小美人回以她微微一笑,擡手就是一巴掌——啪!
元疏桐聽見一聲清脆的掌掴聲,她感覺到自己的脖子歪過去,一時間轉不過來,以及右邊臉頰一片火辣辣。
她出門一向不帶人,此時勢單力薄。
“你打我!”元疏桐仿佛看見這世上最荒誕的事。
“臭流氓。”小美人側過身,瞧都不瞧她。
元疏桐氣的嘴都要歪了,這姑娘從紅袖招二樓摔下來,要不是她連忙接住,不斷條胳膊也好講,反過來自己被掌掴了!想她一代女皇,雖然政治上比較失敗,但也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便道:“誰流氓!?“
“你!”小美人蘭花指一翹。
“我你個大頭鬼啊!你也不瞧瞧自己胸前那一馬平川還不如我呢,我調戲你什麽啊!”元疏桐急急的扇着手裏那把破扇子。
氣煞我了氣煞我了!這姑娘的身板,按男人身上都不違和,我流氓?我要真流氓也不耍在你身上!
“敢做不敢認啊?”
這麽聽來,這小美人的聲音也有些沉呢。元疏桐沖她做了個鬼臉,道:“拜托,我喜歡男人,我認什麽?”
此話一出,元疏桐就後悔了。
雖說她的确喜歡男人,但如今她可是一身男裝。
雖說如今國風比較開放,男風并不少見,可如她這般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的恐怕不多。
元疏桐頓時覺得百口莫辯,正要張口解釋,小美人突然轉身躲在她身後,驚慌失措:“他來了他來了,真流氓來了!”
一襲紫衫的人氣沖沖追過來,見到的是橫在小美人前面的元疏桐,當下便惱了:“哪裏來的狗東西,讓開!”
元疏桐本不想做這種老掉牙的英雄,但依如今的狀況來看,她不做英雄就要做狗熊了
“不讓。”她脖子一梗,右半邊臉頰一個五指印叫人啼笑皆非。
“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徐岩!聽說過嗎?我爹是權傾朝野的右相!別說是你,就是那女皇帝元疏桐都要給我三分薄面,識相點滾。”徐岩一席話說的眉飛色舞。
元疏桐呵呵一笑,滿不在乎的接話:“元疏桐算個屁!她給你三分薄面小爺我一分都不給,有本事你告訴她去,改明兒再來瞧,我要是少一根頭發算我輸!”
徐岩頓時被元疏桐這一番豪言壯志驚到了,眉毛一高一低,小聲問身後的喽啰:“這人什麽來頭,怎麽比我還狂?”
“是啊,他怎麽比您還狂呢。”小喽啰連忙擦擦額上鬥大的汗珠。
彼時小美人發話了,聲音又軟又細:“他欺負我,比你還過分。”
這話讓元疏桐很想甩頭走路,但徐岩已經揮舞過來的拳頭讓她萬般無奈。
“管你哪路來的神仙,擋我的路就要挨揍!”徐岩一拳打向元疏桐腹部,元疏桐正愁多少年沒當過混世魔王手癢呢,轉身兩個跟鬥繞到他身後,一腳踹在徐岩屁、股上。
徐岩氣極,二人一來一往打的不可開交。
元疏桐深藏不漏多年,此刻終于大展身手,徐岩花拳繡腿,三兩下便不行了,轉身便要逃命,元疏桐怎會放過他,拎着他的衣領就要将他扯回來,誰知一用力,徐岩的衣裳被她扒了,肉滾滾白花花的背露出來,上頭還有三道長長的劃痕,一時間笑掉大牙。
……
經這個事兒一鬧,元疏桐也沒心情逛窯子了,抽出袖中的地圖,往老漁夫家的案發現場去了。
門上的封條讓元疏桐非常苦惱。
不能搞破壞案發現場啊,如此一來,她怎麽進去呢?
于是鹹寧女皇圍着一個小茅屋繞了三圈,深深嘆了口氣。
她當政之前是個混世魔王,書讀不好,只對刀棍感興趣,來來回回也練了那麽兩下子,但翻牆這種事,要麽靠梯子,要麽靠輕功,可如今她兩樣都沒有……
瞧着那個窄窄的狗洞,鹹寧女皇覺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痛。
元疏桐十分不情願的從那個窄窄的狗洞裏鑽了出來,剛一站起來,便抒情:“古有韓夫子受□□之辱!今有鹹寧女皇鑽狗洞!朕——”
“女皇陛下,真巧。”
元疏桐眼皮狠狠一跳,感覺自己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一棵古老的大榕樹上枝葉繁茂,銀衫白袍的男子兩手背在腦後,靠在樹幹閉目養神,他一腿屈着一腿垂着,衣裳寬松的垂挂,嘴裏還叼着一株狗尾巴草。
這人的側臉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大膽刁民!你瞧見什麽了!”
“小民我瞧見您鑽、狗、洞。”男子偏過另半張臉,眉清目秀,墨發如瀑,尤其眼角那一顆淚痣,好不俊美。
“你你你你!”元疏桐如雷轟頂,這這這——這不是方才在紅袖招的小美人嗎?
方才明明一身女裝,如今又是一身男裝,偏偏兩般都不違和,所以這貨到底是男是女?
男子輕輕一躍,穩穩落到地上,準确來說,是挨到元疏桐眼前,聲音沉沉的:“我不會說的,女皇陛下還要殺人滅口嗎?”
元疏桐磨磨牙。
老漁夫的住處是一間極其簡陋的茅草屋,案發現場已經專門處理過。
元疏桐對着一片狼藉觀察許久,完全沒有頭緒。
“女皇陛下怎麽對這一宗小案子如此感興趣?”男子瞧着木桌上的劃痕。
“那你呢,銀衫小哥,你不好好在紅袖招攬客,跑來這地方作甚?”元疏桐被床邊一塊頗大的魚骨引去目光。
“那是業餘愛好,我可不是紅袖招的姑娘。”男子付下半個身子,眯了眯眼,非常仔細的觀察木桌上看似淩亂實則自有規律的劃痕。
“你的愛好就是穿女裝?——喲您這愛好真特別。”
“彼此彼此。”
“……”
暮色已晚,元疏桐折騰許久,依舊沒什麽頭緒。
彼時銀衫小哥突然對元疏桐道:“陛下若真想知道真相,就幫在下一個忙。”
“什麽忙?”
“請陛下助我情景重現。”
“情景重現?”
元疏桐還沒問清狀況,不知何時出去的銀衫小哥突然從門外沖進來,上來便捉住元疏桐兩只手臂,就勢将她推到在木桌上,笑道:“你便從了我吧小娘子。”
元疏桐猝不及防,聞及此,第一反應便是這人要對她不軌,當下便奮力掙紮:“放肆!你要幹什麽!放手!”
銀衫小哥嘴角輕輕勾起,露出一個華麗麗的笑:“女皇陛下,不必太過擔心,您只要将自己想象成死者,配合在下演一場戲便好,陛下也很想知道真相不是嗎?”
元疏桐狐疑的瞧他,那雙眼睛此時離她很近,清淺的瞳,那麽漂亮,像四月的河水,波光粼粼,這是一雙與顧辭初截然不同的眸子,她曾以為,辭初的點漆明眸是世上唯一的,最美麗最神秘的眸。
這麽呆着,掙紮漸漸消失了,元疏桐鬼使神差的念:“你這禽獸不如的畜生,我死都不會從你,我要告你,我要去官府告你強、女幹罪!”
言罷一把掙開梏桎,跌跌撞撞逃向床邊,男人很快追上來,再次将她制服:“你去告啊,你知道我是誰嗎?徐岩!聽說過嗎?我爹是權傾朝野的右相,別說是你,就是那女皇帝元疏桐都要給我三分薄面,官府能拿我怎麽樣?他們敢把我怎麽樣?乖乖從了哥哥,不然沒你好果子吃!”
不知為什麽,突然間她感覺到那個柔弱的姑娘死前的絕望和崩潰,她一定和她一樣,有一個心心念念的男孩子,幻想着有一天能得到世上最無瑕的愛情,可這一切,統統要在今天終結,一條鮮活的生命,被一個天皇老子都治不了的惡霸摧毀,失去貞潔,含冤而死。
“不——”她忘記了一切,她瘋狂掙紮,她随手摸起床邊那一塊帶着三根利刺的魚骨,擡手便向男人狠狠劃去!
銀衫小哥接住那只朝他攻擊的手,望着失了神的元疏桐,煞有其事:“陛下,你很有天賦。”
元疏桐喘着氣,慢慢望向那沾了血的魚骨:“一定是這樣。”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老木門被開到最大,發出哀鳴,天外一縷陽光鑽進來,幾百個官兵在門外圍得水洩不通,元疏桐一擡頭便瞧見緩緩走來的顧國師。
青衫布衣,容顏如畫。
顧國師眸緊緊盯着她不放,元疏桐楞了一下,低頭瞧一眼自己。
——衣衫不整!
——雙目猩紅!
——身上還壓着一個銀衫小哥!
“不不不!辭初,不是你想的那樣!”
一波未平一潑又起。
門外知縣老頭揮揮手:“哪裏來的刁民,竟敢亂闖重案現場,帶走!”
顧辭初垂下半個頭,攔着要進來的百名小兵。
元疏桐知道,他是在想自己的身份此刻能不能說。
不說?豈能讓陛下受牢獄之苦?
說嗎?其一,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其二,遠的不談,女皇親臨案發現場,此事傳到右相耳朵裏,恐不太平。
元疏桐掀了銀衫小哥,咬咬牙,道:“我跟你們走。”
作者有話要說: 姍姍來遲的第四章,讓大家久等了,十分抱歉。
那啥,只有今天是零點更新哈,以後還是每晚九點整,感謝閱讀。
☆、5.公堂斷案
元疏桐來回踱步,對面牢裏兩個壯漢打的不可開交。
“唉,您哪位顧愛卿呢?怎麽沒來探望?”銀衫小哥靠在牆邊,嘴裏叼這根草。
元疏桐急的發慌,沒心思同他閑談:“朝裏不知有多少人想拿他一舉一動做文章。”
“這小膽兒。”也不怕往後烏紗不保。
元疏桐洩氣的席地而坐,托着下巴:“依他的性子,朕若三天出不來,他要派人劫獄。”
“那咋辦。”銀衫小哥幹脆躺下了。
“明日就開審了。”元疏桐從袖中掏出那個魚骨,眼中幽暗重疊,明明滅滅:“只要揭發徐岩,右相就再也別想翻身了,牽一發而動全身,朕要将那些人連根拔起。”
銀衫小哥收了一向的玩世不恭,仔細的看着元疏桐。
他看見這個女人身上藏匿已久的,那種只有久居高位的王者才有的殘忍與戾氣。
“原來,你真的是女皇啊。”
半夜那會兒,元疏桐被銀衫小哥拍醒了。
“喂,我要走啦,你會想我嗎?” 銀衫小哥托腮瞧她,下半個身子竟然都埋在地下了!
元疏桐一懵,連忙張望了一眼獄官,才道:“越獄?”
這怎麽可能?他是用什麽挖出的地道?這麽快?
“放心,我用的瀝木膠,一個時辰後這地道會自動合嚴。”說着說着還微微揚起頭,非常自豪的模樣。
“瀝木膠?”元疏桐好像在哪裏聽聞過這個東西,還沒來得及問,銀衫小哥眨眨眼,清淺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叫李佑卿,認識你很高興,元疏桐。”
第二日,元疏桐一大清早便被帶上公堂。
這一場戲,顧辭初也在。
驚堂木一響,老知縣問:“你姓甚名誰?”
元疏桐老老實實的跪下,拱手道:“小人元……原是金陵城外一無名秀才,姓顧,呃就是顧大人的顧。”言罷還不忘瞧一眼顧辭初,他坐在一旁,十分平靜,于是元疏桐沖他一樂。
老知縣先問她:“本官且問你,同你一起關押過來的同夥如今身在何處?”
同夥?
元疏桐這才想起來,他說的正是那個半路逃跑的銀衫小哥,叫什麽……李佑卿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元疏桐低下頭,一問三不知。
老知縣驚堂木一拍:“信口胡謅!昨日本官趕到之時,明明看見你二人在重案現場摟摟抱抱,兩個大男人也不知在幹什麽!”
“大人,我們沒有偷情!”元疏桐聽了老知縣的言外之意,趕緊解釋。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們倆親親我我的是在做什麽?”
也不知什麽時候,顧辭初把頭挪過來了。
元疏桐快要急哭了:“我們在查案。”
“查案就查案,他做什麽把你壓在床邊?”
元疏桐百口莫辯,捂着突突疼的腦瓜子不知怎麽解釋為好,幹脆道:“哎呀反正我不知道他哪兒去了,今早一醒過來他就不見了,我若真是他同夥,就跟他一起跑了。”
她這樣打算,等她揭發完了徐岩,回頭再慢慢向辭初解釋,畢竟這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
老知縣覺得這個孩子可能沒救了,終于換了個話題:“那你亂闖重案現場意欲作甚?”
元疏桐正經道:“重案現場是小人有意前往,小人懷疑,大理寺賣魚老翁一案的真正兇手乃是當今右相之子徐岩!”
“放肆!”老知縣兩道八字沒頓時炸起來:“滿口胡言,區區一介書生亂闖重案現場意圖不詳,如今滿口胡言,指認右相之子,簡直膽大包天!來啊,大刑伺候!”
顧辭初這才偏頭,話正到了嘴邊,元疏桐搶先一步:“老漁翁在金陵買魚十年,十裏八鄉都是他的老主顧,他是什麽為人大人您一問便知,怎麽可能猥亵自己的親身女兒?不巧,小人昨日在現場發現了一樣證據,私自帶了回來。”
元疏桐從寬大廣袖中取出那個血跡凝固的魚骨,道:“這魚骨是從現場帶回來的,上頭沾了血跡,當時的具體情況小人不敢妄加揣測,只需瞧瞧徐岩身上有沒有傷痕,咱們一驗便知。”
此話一出,堂上頓時鴉雀無聲,元疏桐這個窮酸秀才從亂闖重案現場一躍成了指認真兇之人。
她盯着手中的魚骨冷冷一笑。
昨日她與徐岩大打出手,無意間掀了他的衣裳,瞧的清清楚楚,三道劃痕才堪堪結痂,從背部一直蔓延到腰部。
徐岩,朕看你怎麽抵賴。
足足等到暮色四合,徐岩才坐着攆慢悠悠的來了。
老知縣着急忙慌的下去迎接,徐岩不領他的情,大搖大擺的進了公堂,瞧見跪在一旁的元疏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你!”
元疏桐指着他道:“大人,你扒了他的衣服瞧瞧,他背後有傷。”
徐岩忽的眼光一斜,戾氣頓顯。
元疏桐勾起唇。
老知縣整頓衣冠,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徐岩的大拇指緩緩劃過嘴角,上頭價值連城的玉扳指驚死了一幫小兵,他早收了先前來時的吊兒郎當,此刻眉宇間陰森不堪,掃一眼堂上,連顧辭初也不放在眼裏,道:“你就那麽确定,我背上有傷?”
元疏桐冷哼一聲。
“那若是你瞧錯了,今日我脫了衣裳,卻沒有傷痕呢?”徐岩轉着手上的玉扳指,玩味兒的看着元疏桐。
“不可能。”元疏桐不甘示弱。
“若我脫了衣裳,沒有傷,那你就是誣告右相之子,等同誣告右相,我爹削去你的功名,打折你的四肢,再關你十年,這樣,你還要驗嗎?”徐岩挑挑眉,一番歹毒至極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輕輕松松。
很顯然,徐岩已經知道賣魚老翁一案已經牽扯到他身上了。
“若是你背上有傷,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元疏桐狠狠地盯着他,全然不怕。
徐岩的面龐微微猙獰,這時小兵上前,一把将徐岩的上衣扒下來,背後三道結了痂的劃痕赫然在目,衆人倒抽一口涼氣。
老知縣一下子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這下可如何是好呀,右相會扒了他的皮……
顧辭初扶起老知縣,問:“徐公子,請你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衆人的張目結舌中,徐岩嗤笑一聲,尋了個位子坐下來,托着腮道:“沒錯,我背後是有傷,不過并不是這位公子所呈的魚骨所傷,而是,前些日子與家中小妾合歡時誤傷的。”
“詭辯!”元疏桐氣的一下子站起來,指着他的眉心:“這魚骨上的血跡分明就是你的!”
“不信?”,徐岩手一攤:“你們驗驗?”
仵作拱手:“回禀大人,徐公子背上的傷的确不是魚骨所傷。”
元疏桐驚的張了嘴,道:“你再瞧瞧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老知縣,這個人惹得我很不開心。”徐岩陰測測道。
“顧秀才亂闖重案現場,誣告徐岩,肆意放走同夥,來人,将他送去右相府,聽憑右相大人處置!”老知縣撂手的幹脆,言外之意便是這人送徐公子您了,你想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
“暫押大牢吧。”顧辭初起身,一身閑雲白鶴長衫垂下,霞姿月韻,他緩緩走向徐岩,對他清淺一笑:“這人,我的。”
徐岩五官微微扭曲,聽他這話,三兩天保釋了這臭小子,他這些氣就都白受了,聽聞顧辭初一向遵從儒釋道三家之法,乃大昭第一國士,怎麽如今……
于是徐岩咬牙切齒:“顧國師,您這是包庇。”
顧辭初轉身向老知縣颔首,然後便闊步離開了,留下這一句:“今日我高興,你去女皇那揭發我吧。”
徐岩驟然轉身,又踢又踹,幸好他的随行小厮拼死攔住他,阻止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見他火冒三丈:“誰不知道你和女皇有一腿!”
又在牢裏蹲了三日,其間顧辭初要保釋她,她不肯。
若是她走了,這案子就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瞧瞧這老知縣便知道,這偌大的金陵城誰敢撫右相的面子?
對面牢裏那二位還在打,也不知什麽深仇大恨,兩個人僵持着在地上打滾。忽的,其中一個紅衣随手執起地上的石頭,這便要向另一個藍衣頭上砸去,千鈞一發,他被藍衣制服。
元疏桐不覺一笑,這倒和她與銀衫小哥的演習挺像。
彼時,被制服的紅衣被藍衣死死按在地上,他被藍衣掐着脖子無法呼吸,兩手在空中亂揮着,無意間狠狠劃破藍衣的背,三道血痕從背部一直蔓延到腰部,鮮血淋淋。
元疏桐瞳孔突然放大,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身子冰涼。
她恍然大悟!
這時,牢外腳步匆匆,顧辭初清雅的衣袂出現在昏暗肮髒的大牢中,身後跟着兩個侍從。
元疏桐見他來了,簡直是天在助她,正欲拜托他救自己出去,開堂再審此案,卻聽顧辭初道:
“陛下,大理寺賣魚老翁一案昨日突然定案,今日午時行刑。”
元疏桐的話卡在喉嚨裏,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明明記得很清楚,當初這個案子審了足足有三個月,老翁被關進去才不到一個月,怎麽會突然定案?
……一定是三日前自己揭發徐岩,打草驚蛇了!
怎麽辦怎麽辦,大理寺一向雷厲風行,說是午時就是午時,就連她也沒有下旨中斷的權利。
她決不能讓當初的悲劇重演。
為了賣魚老翁,為了大昭,為了自己,為了辭初。
“顧國師,朕現在命令你,即刻帶朕離開這裏,快馬加鞭,趕往大理寺!”
☆、6.官官相護
劊子手掄起鋒利的大刀,卯足勁兒,手起,刀還未落,只聽元疏桐老遠的喊道:“不準砍!”
于是這位劊子手不知怎的被她洗腦了,手一抖,舉上頭的大刀怎麽也控制不住,連人帶刀一塊兒仰倒在地。
驚的老遠的長胡子大理寺卿蹭一下站起來:“誰人擾亂大理寺刑場!”
元疏桐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扯了身上的披風,道:“此案兇手另有其人,大理寺不能定案!”
“——大膽!見了大人為何不拜!”大理寺主簿先行一步。
元疏桐繞過這位手執筆案的大理寺主簿,對不遠處的大理寺卿道:“賣魚老翁一案幕後兇手乃是右相之子徐岩,我有證據。”
大理寺卿長長的胡子拖到了圓滾滾的肚子上,冷冷一笑,整個人都抖了一抖:“來人,拿下。”
此話一出,幾十個小兵火速上來,即刻就要綁了元疏桐。
“案子有冤情,百姓奔赴刑場,聽也不聽便抓起來,你們大理寺一直都是這麽幹事的?”元疏桐掙甩開小兵。
大理寺卿捏着胡子,道:“你說你有證據?證據在何處?”
元疏桐只道:“召徐岩來。”
徐岩第二次被元疏桐請來,一見着她,眉毛眼睛鼻子都擰在一塊兒,腳一跺:“怎麽又是你啊!”
元疏桐也十分不好意思的拱手:“為了搞你,我也不容易。”
“今日你若擺不出證據,咱們沒完。”徐岩攥着拳頭對她,顯然三日前的事情他耿耿于懷。
元疏桐道:“大人,我敢擔保,死者的指甲上一定有徐岩的皮屑,其傷口就在徐岩的背上。”
徐岩本悠哉悠哉的坐在一旁喝茶,這話驚的他一下子打翻了茶盞。
他面色瞬息萬變,這小子怎麽知道?這不可能,父親明明買通了仵作……
元疏桐望着那滾落在地的茶盞,心下已經斷定自己猜的沒錯:“大人,我說的是真是假您喚仵作一驗便知。”
大理寺卿終于蹙起眉,轉頭道:“來人,傳仵作。”
“——當場驗。”元疏桐打斷大理寺卿的話。
大理寺卿的眉頭蹙的更緊了:“帶死者。”
蒙着白布的死者被擡上來,畏畏縮縮的仵作上來先瞧一眼徐岩,徐岩趕忙對他使眼色。
“——換一個。”元疏桐再次開口。
大理寺主簿眉毛一橫:“換什麽?簡直胡鬧!來啊——”
“大理寺卿在此,何時輪到你一個小小主簿說話了?”元疏桐緩緩走向大理寺卿:“我說,換一個仵作。”
元疏桐做了四十年的女皇,雖說平日裏很接地氣,但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氣勢。
她很清楚,一旦捉住別人的把柄,要立刻盯着他的眼睛,一手握着他的把柄,一手揮舞着刀,只等他氣勢稍弱,便要一舉将它踩在腳底。
新的仵作傳上來,稍微檢查了一下,便道:“回大人,死者手上的确有肉屑。”
大理寺卿眼中精光一閃,斜過去盯着徐岩。
徐岩唯唯,不敢瞧他。
元疏桐轉身上前,一腳踹開阻攔的小厮,嘩啦一聲,扯開徐岩的衣裳:“大人,證據就在他的背上!”
徐岩的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陽光輕柔的打在徐岩光滑的背上,反射出晶瑩的光,完好無損的背部,一看就是富養出來的孩子,哪裏找的到什麽傷口。
元疏桐只覺一腳踩空,仿佛掉入無邊深淵,腦袋裏嗡嗡直鬧,她喃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明明瞧見的,怎麽過了三天上傷疤就沒有了?
徐岩覺的有些涼飕飕的,打了個哆嗦,小厮趕緊服侍他将衣裳穿上,他不知在笑什麽,直笑的肩膀打顫,忽然,他一腳踢飛方才滾落到地上的茶盞,道:“行了行了,顧秀才,你完了,別折騰了。”随後突然沖過來:“老子明天就讓我爹抄了你家祖墳!你給我等着!”
“來人,将此人帶下去,聽候發落。”大理寺卿自然要先行刑,這樁案子牽扯的太多,早了早好,至于這個人,等他忙完了再說。
元疏桐狠狠皺眉,籲出一口氣,叫自己冷靜下來。
那日在紅袖招徐岩背後的傷一衆瞧熱鬧的都看見了,但一定沒人敢做人證,只有那個銀衫小哥李佑卿可能願意,可那貨是誰?如今在何處?
難不成讓四日前公堂上那些個小兵來作證?怎麽可能呢,恐怕連老知縣都不敢來作證,得罪了右相,往後在金陵日子還過不過了?
“——寺卿大人,實在不巧,那日在知縣的堂上,辭初也瞧見,徐公子背上的傷了。”馬車不知什麽時候來的,顧辭初一身白雲野鶴衫,緩緩從馬車上下來。
元疏桐扶額。
他怎麽來了呢!
這件事右相本來就很敏感,朝中多少人等着捉他的把柄,如今他竟然這麽大大方方的來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辭初,你快回去,此事你別管了,他們不能拿我怎麽樣的……”元疏桐一面攔一面勸,阻止顧辭初進入刑場。
他自始至終都半低着頭,垂下的眼簾掩住所有,輕聲道:“我怎麽能不管你呢。”
元疏桐一怔。
“那日公堂之上,辭初恰巧在旁,的确瞧見他背後有三道抓痕,只是不知為何,短短三天,徐公子的傷痊愈了。”顧辭初道。
“顧辭初!”徐岩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你想好了說,我爹還在家等我呢。”
“我作證,若是寺卿大人不信,将我也抓了吧。”顧辭初是個不愛擺架子可身上時時刻刻散發着無數架子的人,他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可把大理寺卿吓着了。
他哪裏敢關這位顧國師,不說他官品比他高,不說他背後有女皇撐腰,就是顧家那塊□□女皇欽提的“披肝瀝膽”門匾壓下來也能壓的他丢了烏紗。
但右相那邊……
于是大理寺卿道:“來人,請顧國師下去休息。”
既然兩邊都不能得罪,那他只好拿這個小小刁民開涮了。
元疏桐發現,即使顧辭初光明正大的管了這件事,大理寺卿也并沒有立刻懲處徐岩,而是請他離開。
她預感到了什麽。
“大人,如今有了人證,應命掖庭查一查死者手上的肉屑到底是不是徐岩的,即使徐岩身上沒有傷,此事也該發還重審。”
“重審?”大理寺卿輕輕一笑,道:“哪裏來的人證?顧國師還在外頭休息,從未進過刑場,哪裏來的人證?物證?還要命掖庭查?沒有那麽多時間了,女皇陛下和右相還等着臣交結果上去,兇手早就抓到了,今日處斬,你,擾亂刑場,污蔑右相之子徐岩,大理寺可不是知縣府,你犯的這罪該當亂棍打死,來人!”
元疏桐簡直被這個長胡子老頭的話驚的哭笑不得。
是啊,官官相護,這金陵誰不是右相的人,即使她今日将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又能如何?處斬的還是漁翁,區區一個大理寺卿怎麽敢得罪右相?
“公子,你趕緊求個饒吧,奸臣當道、官官相護,我們這些百姓就是告到皇城門口也是無用功,你年紀這麽輕,還有大好前途,別把自己賠進去!”滿身血痕的老漁翁跪在地上,背後綁着冰冷的處決令,蒼老的聲音遠遠兒的傳過來,字字啼血。
此刻元疏桐被沖上來的小兵制服,她死死的盯着得意的徐岩,死死的盯着捏着胡子的大理寺卿。
顧辭初被請下了臺,一衆攔着不讓他進去,他望着遠處緩緩行來的馬車,緩緩露出一個笑。
來了,您終于來了。
彼時刑場上劊子手重新掄起大刀,風聲飒飒,老翁淩亂幹枯的白發輕輕飄起,他被打了多少天?
記不清了。
女兒啊,爹對不起你。
那邊元疏桐已經被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