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對于他蕭午瑾而言,流钰算是個什麽東西?
他不是傻瓜,雖然一直在裝瘋賣傻,可是沒有比他的心更明亮的了,那流钰積極結交名士文人,博個賢名也就罷了,還私下散布諸如“皇帝不理國事、江山危在旦夕、朝政落入奸人之手”的言論,雖然此舉意圖打擊薛無常,但是也誤傷了他蕭午瑾,他記仇,不管什麽理由,損他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不是蕭家人,那流钰也就和他沒有血緣之親,就算有,只要危害到他利益的人,他都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除掉對方,那個自稱為他娘親的水煙就是一個例子。
提起水煙,蕭午瑾深吸了一口氣,那個女人死了還是有些可惜的,她的眉眼是那麽溫和,看自己的神情是那麽慈愛,聲音也是如潺潺流水一樣讓人說不出的熨帖與舒服,完全符合了他對母親的所有想象,可是他不能留她,他不能冒這個險。
蕭午瑾走到桃樹下,幹淨利索的折斷了桃枝,身邊侍奉的來福上前接過,蕭午瑾道,“送給櫻荔。”
來福應了個是,哆哆嗦嗦問蕭午瑾,“皇上,櫻荔姑娘以後要怎麽安置?”
“且先留着。”蕭午瑾補充了一句,“別讓她亂跑。”
普天之下,已經沒有幾個活人知道這小皇帝身世的了,如今健在的只剩下太後、來福、還有櫻荔,來福和櫻荔有交情,他真的害怕小皇帝一沖動會處死櫻荔,現在聽見小皇帝只是要把她關起來,他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大半。
來福為櫻荔的性命也是操碎了心,可是櫻荔似乎并不領情,她天天穿着孝衣把蕭午瑾氣個半死,蕭午瑾讓她把那一身喪氣的衣服脫了,櫻荔也不跟她辯駁,第二天脫了孝服又換上雪白色的衣裳。
“櫻荔啊,皇上是個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你跟他對着幹能讨到什麽好?”
櫻荔對來福笑了笑,“我怎麽敢和皇上對着幹。”
“你這日日哭喪着臉,皇上見了心裏不痛快。”
不痛快?不痛快還日日來她眼前讨人嫌?“今天是義父的頭七,難道皇上指望我穿的花花綠綠對他媚笑承歡麽?”櫻荔道,“義父生前是個狠家夥,死了也不是個善茬,我怕我真的這樣做了,義父的鬼魂會來掐死我們這一對狗男女。”
來福趕忙去捂住櫻荔的嘴,“你這丫頭,怎麽去宮外野了幾個月,一回來什麽污言穢語都敢說。”
櫻荔眨了眨眼睛,“所以說,您還是和皇上說說,叫他放了我吧,要不我這麽渾濁的人髒了宮裏的地界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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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現在一和櫻荔對視,他這心裏就會一緊,這個小姑娘太吓人了,整天披頭散發,穿着白衣裳,臉色也白的像紙,因為不好好吃飯,兩腮瘦的嘬了下去,實在是有點像女鬼。
所以,當太後問起櫻荔時,來福顧左右而言他,太後喝完了藥,撚了一口蜜餞放入口中,“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有什麽可隐瞞的。”
來福道,“恐怕是不太好。”
終歸是自己的骨血,太後伸出手,讓方箬扶着她,“哀家去瞧瞧她吧。”
櫻荔被蕭午瑾囚禁在皇宮西側的一處廢止的院落中,這裏離豹房很近,晚上甚至能聽到野獸的嘶吼聲,太後現在的身體本來就搖搖欲墜,好不容易出來走走還要受到這種驚吓,她問來福,“皇上就把櫻荔關在這種地方?”
來福苦着一張臉,櫻荔不聽話,這皇帝就要整治她到聽話,就差把她和畜生關在一處了,“太後娘娘,您一會兒見了櫻荔姑娘,一定得好好訓誡她……”
太後咳了幾聲,拖着慢悠悠的步子進了院子,剛一邁過門檻就聞見一股刺鼻的味道,一陣風吹過,滿院子飄着黑色的碎紙末,太後咳的更厲害了,方箬一邊撫她的後背,一邊責備的問來福,“是誰在這兒燒東西呢?”
除了櫻荔還能有誰?皇上和櫻荔賭氣,沒撥派一個宮女來服侍她,只有院子門口有侍衛守着,這好幾進的院子都是櫻荔一個人的,她只要不出這個院門,就算挑了房蓋也沒人管的着她。
這個時候,太後就有點心疼櫻荔了,好歹也是她的女兒,怎麽現在生活在這種地方呢?然而這短暫的心疼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她眼前出現了一個白影,吓的她還以為遇見了鬼,失态的尖叫了一聲,差點沒暈倒過去。
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模樣,太後徹底怒了,指着櫻荔罵,“大晚上你裝神弄鬼想幹什麽?”
櫻荔對太後一福,微微一笑道,“人就是人,鬼就是鬼,鬼活不成人樣,人也裝不成鬼,太後娘娘要是覺得見了鬼,那說不定就是真的鬼來找您了。”
這話讓在場三人臉色俱是一變,但是太後都沒發話,剩下兩個奴才也不敢出頭呵斥櫻荔,畢竟這櫻荔是太後的女兒,如果沒有這些陰差陽錯,她應該是比流钰還要尊貴的公主。
太後興許也覺得當着下人的面和櫻荔吵架不太好,于是便要進屋說話,櫻荔卻不肯,“太後娘娘,今日是薛掌印的頭七,您要不要為他燒燒紙錢,好歹你們也是老相好——”
來福上前把櫻荔拉扯進去,方箬低聲問了太後一句,太後搖搖頭,“哀家不回去,哀家要和她說說話。”
櫻荔覺得和眼前這老妖婆沒什麽好說的,太後今天卻對她很有耐心,縱使她言語不敬,也沒有上次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她和顏悅色的對櫻荔道,“多給你義父燒些紙錢,他本是富貴公子,這輩子沒受過窮沒挨過餓,別讓他在地下委屈了。”
“我實在不明白,人是你和你的好兒子合計起來害死的,現在來裝好人有什麽意思?”
“櫻荔,你總有一天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會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你沒有做過人的母親,你不懂,我在皇上身上投入的心力,他雖非我親生,可是我待他為親子,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義父毀了我的心血、傷害我的兒子……”
櫻荔閉上眼睛,嘴角翹起來,這可真諷刺啊:抛棄我的親娘竟然毫無愧色的說自己是個慈母。
“我确實不懂。”櫻荔笑了笑,把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我只知道,如果這個孩子不是顧行之的,那他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
太後愣了幾秒,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
櫻荔颔首,“我懷了顧行之的孩子,你要不就讓我們母子一起活,要不你就一刀殺了我,大不了我們母子一屍兩命。”
太後是過來人,皇上對櫻荔抱着什麽樣的心思她心知肚明,事實上,她倒是樂于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和養子在一起,這樣一兒一女都能承歡膝下,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可是現實遠沒有想的這樣簡單,她雖然和櫻荔交往不深,可是畢竟母女連心,她知道櫻荔說到做到,如果不對她的意思,只可能會把她逼上絕路。
她對櫻荔的感情很複雜,心裏覺得虧欠她,可是看見這女兒又總會讓她想起自己犯下的過錯,更重要的是,她總會想起那個人。
當年泉州的蜿蜒長街上,那個如玉一樣幹淨的男子。
她打開一個小盒子,裏面是破碎的玉镯子,這是薛無常曾經送給她的,也是被她親手摔碎的。
她去用手指頭摩挲那帶着涼意的玉,就像他的皮膚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後悔了,只是拿起一塊玉碎,放到唇間吻了吻。
這個動作被皇帝盡收眼底,他三兩不跨步走來,一把将太後眼前的盒子奪了過去,冷笑一聲道,“母後可是又在想那不幹不淨的東西?!”
他這個時候過來,又是這樣憤怒的模樣,太後估計他已經知道自己送走櫻荔的事情了。
皇帝氣的青筋暴起,但是還算是顧念人倫,他強壓下怒氣,問太後,“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放她走?”
太後去抓皇帝的袖子,試着像小時候一樣安慰他,“皇兒,你看在母後的面上放她一條生路吧……”
皇帝道,“母後不是說過麽,你為了朕可以犧牲一切,可是你現在卻把握着朕身世秘密的女人私放出宮,萬一她把朕的秘密散布出去,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太後相信櫻荔不會那樣做,“難道不放她走,要留她在宮裏關一輩子?皇兒,母後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不了解女人,你這麽對她,她只會恨你。”
“這個世上恨朕的人多了,可朕不在乎,朕只要把朕愛的留在身邊就夠了。”皇帝凄然一笑,“朕已經派人去拿她回來,她從,朕便留着她,她不從,朕便親手毀了她,如果她活不了,那就是母後您害死的!”
太後不敢置信,皇帝有朝一日竟然會這麽對她說話,她的身子猛退幾步,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朝後栽倒過去。
皇帝并不急着叫太醫,只是蹲下來去摸摸太後的臉頰,他一想到無數個夜裏,薛無常也會像自己這樣看着太後,他內心就羞憤難當。
這些人帶給他屈辱,他找不到留下他們的理由。
在他的世界裏,那些故人除了那個小姑娘,他誰都不想再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