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來福問完折句話,擡起頭小心翼翼打量皇帝神色,皇帝面無表情,半天沒有作聲,正在來福以為皇帝要掀過這頁不談之時,皇帝卻忽然揚手,沉沉道了聲:“不見。”
來福默然退下,皇帝卻叫住他。
不管怎麽說也是母子,帝王心狠,可是再狠再堅硬的心也是肉長的。
更何況這事并不難辦,沒有人制約皇帝,這天下就真正是皇帝的天下,皇帝想殺誰、想救誰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可皇帝卻道,“派櫻荔送送她。”
皇帝的身世是個秘密,而這秘密掩埋下的當事人也是注定見不得光的,可即便如此,這水煙也是皇帝的生母,雖然沒有名分,來福依舊當她是太後一樣小心伺候着。
“皇上近來國事繁忙,實在抽不出空來和您見面,您……”來福其實也為難,和自己的生母說說話,來送送她,并不是一件需要花費多少時間的事,更何況這世間的諸事都在人為,沒有不能做的,只有不願意做的。
水煙倒是很容易滿足,“皇上派公公這麽有臉面的人來送我,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了。”
來福聽了這話卻覺得心裏酸澀,他無父無母,也想有個這樣萬事以他為先的母親,可惜這份好福氣,得到的人卻不懂得珍惜。
“來福公公。”水煙從兜裏掏出一個錢袋子,塞到來福手裏,“這是我全部家當了,你看看裏面有銀子、有首飾,銀子你就自己留着吧,首飾你替我交給櫻荔。”
來福如今是何許人也,禦前第一人,水煙這點銀子還不夠他塞牙縫的,可是他不收不是嫌少,而是不好意思,自己沒做什麽好事,卻被人家當成恩人似的千謝萬謝。
他環顧四周,心想這櫻荔真的不會來了。
水煙看出了來福心中所想,笑着道,“荔兒不願意來也是應該的,我雖然和她處的時間長,可是對她來說,還是薛掌印重要,我殺了她最親的人,她肯定不願意理我了。”
哎,理解就好!皇帝讓櫻荔來看看水煙,可是櫻荔卻沒有出現,料想她現在也是無法面對水煙的,這層道理來福想的通,只是替水煙心寒。
“我都明白,只是覺得苦了您。”
“不,能見皇上一面,奴婢心裏已經知足了。當年家裏鬧饑荒,奴婢被逼無奈才把孩子送人,這樣雖然救的孩子一命,可奴婢這後半輩子始終活在自責內疚中,如果還有重來的機會,奴婢寧願我們倆一起餓死也不願意忍受這種痛苦。”水煙道,“公公,您告訴皇上,能為皇上做些什麽,奴婢此生已經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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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站在原地直嘆氣,若是水煙撒潑抱怨她還有話可說,可這水煙太通透了,把她先前想好的話都自己說出來了。
“公公,奴婢走了以後,還請您多照顧櫻荔。”水煙跪下道,“這孩子是我養大的,她的脾氣我最了解,這一年以來接連發生的種種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殘酷,我怕她承受不住,其實她還是小孩心性,這深宮不适合她,如果有機會,還是讓她離開的好。”
“我不是孩子了。”
櫻荔忽然出現,她走近水煙,“我不是孩子了,你別想騙我。”
水煙對來福笑了笑,“既然荔兒願意念着過去的情分送送我,那來福公公,你就先回去吧。”
來福走後,水煙将房門關上,櫻荔道,“你要去哪裏?我應該送你去哪裏?”
水煙看櫻荔臉色蠟黃,雙眼烏青,頭發也亂糟糟的,便拉她在梳妝臺坐下,替她摘下銀飾,執着梳子替她理發,“這是水娘最後一次為你梳頭了,水娘要走了,你願意讓水娘走嗎?”
“你叫我怎麽回答你?”
“我欠你一個解釋。”水煙道,“你留在宮裏,我回了薛家,那天晚上你義父很高興,喝了很多酒,他說他沒想到你和太後還有重逢的一日,他說這是他這輩子為太後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因為太後再也不會需要他了。”
“太後太後,他就知道那個女人!”櫻荔紅了眼眶,一時之間不知該憎恨還是悵然,只能盡力把眼淚憋回去。
水煙将櫻荔長長的頭發盤起來,道,“每個人都有最珍視的人,并且願意為這個人付出一切,你願意為顧行之和你義父作對,你義父願意為太後賠上一輩子,而我……皇上是我的兒子,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護着他,所以,那天晚上我在你義父酒裏下了藥。”
櫻荔猛的站起來,也顧不上水煙扯痛了她的頭發,“皇上是你的兒子?那我算什麽?你在做這些事前有沒有想過我?你明知道義父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是,我恨他,可是我再恨他也下不去手!”
太後以顧行之的性命要挾她殺了薛無常,她當時答應了,可是這幾天她一直在問自己:她真的可以做到嗎?
她想她做不到,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留宿宮中,她只是想逃避罷了。
她寧願和顧行之一起去死,也沒辦法殺了薛無常。
水煙凄然一笑,“荔兒,對不起了。你義父是在睡夢中走的,沒有一分痛苦,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櫻荔聽不下去了,她将一個梳妝臺的東西掃落在地:“你如今是讓我感謝你嗎”
她沒對水煙發過脾氣,從小到大都沒有,水煙知道她想要什麽,從來不會做讓她不開心的事情,就算是親生母親也是如此了。正因為這樣的依賴和信任,她才不能忍受水煙的背叛。
她除了質問,什麽也不能做,可是當她轉頭時,卻看見水煙的身子慢慢矮了下去,有一抹猩紅從嘴角流下。
她驚聲尖叫了一聲,飛快沖了過去,“你怎麽了?水娘?誰做的!傳太醫啊!”
水煙躺在櫻荔懷裏,不住的嘔血,櫻荔只能聽懂斷斷續續的字眼。
“是我自己……活的太累……”
“對不起……”
“你放心了吧……”
“她臨終前只說了這三句?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
來福道,“只說了這三句,櫻荔姑娘并不知道那毒、藥是您賜的。”
皇帝“嗯”了一聲:
她做的很好:甘願一死保住他身世的秘密,願意将過錯攬到身上而不去告訴櫻荔。
他所希望的一切,她都替他做了。
他确實放心了。
“厚葬吧。”皇帝思索了一會兒,“但盡量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對了,櫻荔怎麽樣,不是昏倒了麽,太醫看過沒有?”
櫻荔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頭站了一個人,她下意識就脫口而出:“行之……”
定睛一看才知道不是,顧行之的腰板挺的筆直,而這人并沒有他如竹松一樣的氣質,他把臉轉過來,挑眉看她,“舍得醒了?”
櫻荔看了眼窗外,外面天色大亮,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皇帝在她床邊坐下,伸手去摸摸她的臉,“這一晚,你叫了不相幹的人的名字不下五十次。”
“你……”櫻荔見他面有愠色,反而心裏有些痛快,“怎麽,我叫我夫君的名字不可以麽。”
“夫君?”他像聽見了笑話,“拜過天地和父母才叫成親,否則不算數的,懷了野種也不算。”
櫻荔聽這話有些不對勁兒,“你什麽意思,我難道……”
她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皇帝按住她,“不過一個多月,現在月份不穩,打胎還來得及。”
櫻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識用被子護住肚子,“你休想碰我的孩子,除非我死了!”
“你這樣就沒意思了。”皇帝道,“嫁誰不是嫁?顧行之不會娶你的,你把孩子打掉,做朕的女人,男人女人之間就是一場游戲,和誰玩都是一樣的。”
櫻荔不認同他的觀點,但是他這人無藥可救,她都懶得争辯,“太後娘娘答應我的,她會放我走!”
“不會的,她在騙你。”皇帝好笑道,“你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知道朕秘密的人,朕怎麽可能放你走?再說了,別拿太後壓朕,一是朕不聽她的,二是那薛無常是你殺的嗎,該邀功的人已經死了,你雖然是那人的女兒,可她的功勞沒你份。”
那人?
他竟然這樣稱呼水煙!
“她是你娘!不是什麽不相幹的人!”
皇帝拍拍她的臉蛋兒,笑的神秘又得意,“你叫她娘不代表朕也要這麽叫她,除非……”他輕笑一聲,“看在你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叫她一聲岳母。”
這個人簡直是無恥到了極限,櫻荔啐了他一口,唾液噴到他臉上,他有些惱羞成怒,揚起手要打人,可是最後還是克制住了。
能被囚籠關住的從來不是野獸,真正的野獸不會被囚籠所禁锢,一朝掙脫桎梏,它只會更加瘋狂。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裝瘋賣傻,再也不用瞻前顧後,他要把這大盛江山牢牢握在手心裏。
朝陽初升,皇帝向着陽光走,這輩子也沒這般意氣風發過,流钰迎面走過來,卻一反常态的和他行禮,“皇兄何事那麽高興?”
皇帝瞥了她一眼,壓根連搭理她的*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