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櫻荔走出房門,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半遮着眼睛,不太适應這麽強烈的光線。
對于現在的她而言,一天、一月、一年都可能會讓她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彩雲還是彩雲,霞光還是霞光,可她櫻荔卻不是那個櫻荔了。
“櫻荔……蕭櫻荔……”她喃喃道,“原來我是有姓氏的……”
然而,這個姓氏卻并不是她想要的。
“荔兒,你終于願意走出來了。”
薛無常從柱子後面走出來,櫻荔一點也不訝異他的突然出現。
薛無常走到她身前,起初他還端着臉,但兩相對視一刻後,薛無常的長臂搭在櫻荔的肩膀上,摟着她向外走,櫻荔垂首不語,心情甚是複雜。
她對薛無常的感情很複雜,少不更事時,她曾經把薛無常當做最親近的人,原因很簡單,因為薛無常有副好的皮相,美麗的人總是容易令人神往,這種懵懵懂懂的情感自小便深植于櫻荔心中。
她來京城、乃至于進宮都是為了薛無常,為了和自己心中的神衹更近一步,只可惜有的人只能遠觀不容接近,當她一步步從象牙塔踏入紅塵,她的神衹漸漸破碎了,她看到了金像後的肮髒和醜惡。
不單是顧家的滅門慘案,她也開始重新審視薛無常對自己的心思,潔白如玉的心靈一旦蒙了塵,很多事情就變得複雜了,櫻荔猜測,自己只不過是薛無常從小培養的一顆棋子,待到能用時便舍了這顆棋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昨晚聽了水煙的話,她又對薛無常有了新的認識。
據說她櫻荔是馮太後十月懷胎誕下的真公主。
當年先帝還在世時,馮太後還是當年的馮貴人,她生性羞澀內斂,縱然有着絕世容貌也未得先帝多加青睐,後來馮太後的老相好李玉化名薛無常進宮成了先帝的近侍,憑借一張巧嘴和出色的辦事能力很快博得了先帝的信賴。
薛無常時常在先帝面前為馮貴人美言,先帝總算注意到了這位小美人,從此,馮貴人青雲直上,地位直和當時的盛寵皇貴妃相當。
先皇後早逝,先帝有立後的意思,一山容不得二虎,兩個美人各有千秋,好比先帝的左右手,先帝怎麽抉擇都不是,啥好這個時候,兩個美人都懷了身孕,月份還都差不多,先帝覺得這也算是一段佳話,他子緣稀薄,不來則已,一來來兩個,于是便放話道:
先誕下皇兒者,冊立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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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貴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能蓋過皇貴妃的機會,她和薛無常商議,此胎必為男嬰,是也是,不是也是。
就這樣,櫻荔打出生之日起就在薛無常的安排下被掉了包,按馮貴人的意思,櫻荔是要死的,可薛無常這次卻違背馮貴人的意志悄悄把櫻荔送到南方,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将她養大成人。
“你為什麽要救我?”櫻荔站住腳,問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問題。
薛無常看着少女白淨的臉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如他年少愛慕的那個女郎,“因為你是她的女兒,她可以不要你,咱家卻不能不要你,咱家有自信,咱家是這世上對你娘最上心的人,甚過你爹,甚過你娘自己。”苦笑了兩聲,自嘲道,“可是愛來愛去愛成了仇,咱家現在是你娘最想除之而後快的人。”
說到底,她的命還是他救的,不管他做了什麽事,他依舊是她的救命恩人,櫻荔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的內心掙紮全都寫在了臉上,薛無常覺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咱家不後悔,咱家失去了你娘還有你。先前把你送進宮除了咱家自己的私心,還有便是覺着你可憐,明明應該是個公主,卻淪落到認閹人做爹,這一切雖然不是因咱家而起,可是卻和咱家脫不開幹系,咱家對你有感情,想彌補你,本想着讓你做皇後,成了你娘的兒媳,也算圓了這段母子緣分,誰知道你娘和雜種皇帝都容不下你,倒被顧行之那小子撿了便宜。”
想起這件事,薛無常就咬牙切齒,恨不得扒了顧行之和小皇帝的皮,櫻荔卻道不礙事,“我和皇宮八字不和,一入宮闕就覺得心慌氣短,待久了便厄運不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她的客氣顯得疏離,薛無常心裏空落落的,他想,因為顧行之那小子,他和櫻荔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荔兒,事已至此,我已經向你娘坦白了你的身世,你……可願意進宮和她見上一面?”他還在妄圖用生母留住她,親娘總比什麽顧行之重要吧?她有了娘,自然就會忘了顧行之。
“那勞煩你安排了。”櫻荔對他一福,忽然想起一事,“既然皇上非太後所出,那他究竟是誰的兒子……”頓了頓,大膽的說出心中的猜想,“水娘和我說過,她有個兒子,命握在義父手中,那個兒子可是……?”
薛無常道,“小皇帝一再激怒咱家,咱家本想殺了他娘洩憤,要不是你和水煙感情深,恐怕咱家早就……”
他的處事之道實在太吓人,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櫻荔想,以薛無常陰晴不定的脾氣,讓水煙留在他身邊并不是件安全的事,萬一哪天薛無常和小皇帝翻了臉,最後難保不會殃及水煙,于是便道,“我這次進宮能否帶着水娘一起?沒有人比我再能明白骨肉分離的感受,水娘這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找到她的兒子,不如就讓她随我進宮看上一眼吧?”
馮太後已經許久未和薛無常說話了。
羊脂玉穿成的珠簾後躺着一個疲憊的美人,近來她身子疲乏,整日怏怏的,懶得動彈,許是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大部分事情都做不了主,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什麽事都不管了,由他薛無常折騰吧,橫豎不就一死麽。
她躺在床上,方箬端來一碗濃黑的汁水給她喝,馮太後抿了一口直皺眉頭,伸手推開藥碗,“整日灌黃連,嘴裏都苦的沒味了。”
方箬看了一眼桌櫃上的漏鬥,“快到午膳的時間了,叫廚房準備些甜食給太後娘娘換換口吧!”
馮太後覺得沒意思,“活都不想活了,還吃什麽甜的。”
方箬勸道,“說不定公主殿下愛吃呢……事情并沒有那麽糟糕,薛掌印雖然心狠,但也不是無情的人,至少對太後您……奴婢看的真真的,他不管怎麽折騰,總不會傷及您一分。您瞧,他還找到了公主殿下來讨好您,也算是對您盡心了。”
說起那個孩子,馮太後內心更加複雜,“哀家以前當她死了,本來是心懷愧疚,夜夜不得安眠,有時候想起她剛生下來時肉乎乎的臉就覺得一陣揪心的疼,可是現在忽然和哀家說她還活着,哀家這心裏高興不起來。”
其實,更多的是無顏面對吧,方箬安慰說,“公主殿下您也見過,模樣是出奇的好,和您年輕時一樣,圓圓的臉彎彎的眼,笑起來讓人喜歡的不得了。”
馮太後第一次見到櫻荔就有異樣的感覺,那不是母女連心的默契,只是一種危機感,她在櫻荔身上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有時候她照鏡子會把過去與現在做個對比,對比之後心中會無限悵然,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哎,罷了,去備些甜食來,年輕人都喜歡吃的。”馮太後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淨了臉,吩咐左右宮婢替她梳妝打扮。
所以,當櫻荔再見馮太後時着實吃了一驚,她不懂馮太後為什麽要化那麽濃的妝,與她見面又不是出席什麽隆重的場合。
薛無常站在一旁,看看馮太後,又看看櫻荔,笑着道,“娘娘今日真美,讓人不敢直視,只怕擾了心神。”
馮太後對他的誇獎很受用,“薛掌印越來越會說話了。”
櫻荔夾在其中很尴尬,薛無常笑着點頭,“太後娘娘獨居深宮難免寂寞,櫻荔,你無事做時可時常進宮陪娘娘說說話,咱家還有些政務沒有處理,就不在這妨礙你們敘舊了。”
敘舊?她和櫻荔哪裏有舊可以敘?
薛無常走後,馮太後很尴尬,她端着太後的架子,直直的看着櫻荔,她在想:這麽好看這麽年輕的一張臉,李玉就是整日面對着這樣一張臉……
櫻荔被她看的發毛,她怎麽也想不到母女重逢是這種場景。
事實上,母女連心這回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馮太後不喜歡櫻荔,櫻荔也不喜歡馮太後,多麽奇怪的一對母女,可櫻荔有求于她,她只好福了一福,道,“太後娘娘,奴婢這次來是有事求您。”
她說,她希望太後能放她一條生路,她不要名分,只想要自由。
太後聽後“哦”了一聲,感嘆于櫻荔的直接,她也切入正題,“正好哀家也有事求你,你若是能做到,哀家會給你比自由更讓你渴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