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一樣,怎麽可能一樣?”櫻荔推開他,“季游不會騙我,而你是個騙子,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一句也不想信!”
顧行之從沒想過“騙子”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會有如此巨大的沖擊力,他這小半輩子縱橫官場,什麽難聽的詞都往腦袋上套過,“敗類”“豎子”“腌臜奴才”哪個不比“騙子”難聽?可是“騙子”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這意義不一樣,他不是個好人,可是還是想在她心裏留個好印象,這下子沒希望了,他的信譽用盡了,從此成了個十惡不赦的人。
他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沒有去追,因為沒有意義,這是個滔天的謊言,他自己都沒勇氣厚着臉皮求她原諒。他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庭院裏游蕩,半生酸甜苦辣換來一處五進的院落,他父親季鎮霆五十歲都買不起這麽大的宅子,他才二十五歲就做到了,這應該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偌大的宅子裏只有他一個人,小錦走了,素梅走了,鐘朗要走了,而櫻荔……已經走了。
他站在月下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穿梭在繁樹中,最後那影子在圍牆上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頭緬懷着什麽,可是這沒有讓她留戀的東西,她最後還是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他張了張嘴,終歸是沒喊出聲。
鐘朗好像做了個夢,夢見了顧行之相好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拍着臉頰問他,“你和季游什麽關系?”
他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什麽,當時只當在夢中,所以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可是現在起了身,喝了碗米粥,意識回歸凡體,他漸漸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好像不是個夢。
他去和顧行之辭行,看顧行之面色平靜,料想應該沒出什麽事情,他順口提了一句,“那個小姑娘呢,起身了沒,我去和她道個別。”
“她走了。”顧行之面無表情的說。
“走了?”鐘朗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走去哪了?”
“不知道。”顧行之道,“随她去吧。”
鐘朗隐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是他昨晚酒後失言被櫻荔看破了端倪吧?鐘朗擡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刮子,“都怪我這張破嘴!現在怎麽辦?你真放她走了?”
顧行之早就消化了這個事實,“不放如何?”
鐘朗懷疑顧行之是不是瘋了,“她去找薛太監告發你怎麽辦?那薛太監要是知道你把他義女藏起來,非得扒了你的皮,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我跟你說,你別不當回事,嘴長在她身上,她到時候一句‘被你挾持’就能把自己推個幹淨,到時候回了宮照樣當她的皇後,女人心如蛇蠍,你不明白,到時候被她們賣了還替他們數錢!”
鐘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櫻荔這種在象牙塔長大的小姑娘離開人能不能生存下去實在是個未知數,如果有一天她活不下去了,興許真的會回頭找薛無常,不過那也沒什麽不可理解的,他不會怪她,只要她平安,就算犧牲了他也無所謂了。
而櫻荔确實動過找薛無常的念頭,天色微明時,她趴在薛家大院的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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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薛無常和水煙這麽兩個親人,只有季游這麽一個朋友,季游欺騙她,她萬念俱灰,根本就沒辦法再面對他,只有離開這一條出路。
人在脆弱時會格外想念自己的親人,所以她轉而回到義父身邊,她想念和水煙同床而眠的日子,她有很多話、有很多委屈想找個人來說一說。
她雙手一撐,整個人向上一躍立在了牆頭上,她蹲踞下來,開始尋找最适當的位置往下跳,這個時候,廂房的門開了,一個男人挺着大肚子迎着晨光走了出來,他懶懶的活動筋骨,這時候便有幾個小厮上前對他點頭哈腰,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這時候,不知道其中一個小厮說錯了什麽,那大肚男人忽然狠狠的擡起腿踹了那個小厮一腳,那個小厮登時像個皮球一樣蜷成一團滾了好遠。
那個大肚男人櫻荔認識,那便是薛宅的管家老元。
元管家真的很兇啊!下手也是真黑!被踹的小厮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櫻荔沒想到元管家還有這麽兇殘的一面,可是他對待自己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問題不難想,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給自己撐腰的義父。義父是個能人,什麽樣的人都能制服,就連元管家這樣的人在義父面前也是哈巴狗模樣,也難怪外界說他能呼風喚雨。
雖然是在夏日,但是晨風還是有些寒意的,櫻荔不禁打了個哆嗦,原本緊繃的身體忽然放松了:幸好及時懸崖勒馬,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能再去找義父了,從顧行之把自己從宮裏偷梁換柱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回不去了。
以義父的勢力和脾氣,如果他知道了顧行之的所作所為,恐怕顧行之不僅僅是前途盡毀那麽簡單,她不能害了顧行之,雖然他讓自己傷心難過,可是她不想他把命賠給她。
而且,她還愛他,愛比恨多一點,不,是多很多。
以前不懂什麽是愛,現在這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即使被對方傷的體無完膚,可是依然盼着他一切都好。
因為愛,所以眼裏容不得沙,她可以原諒陷害過自己的娜青,可以原諒孤立過自己的冬菇,可她卻無法釋然她的季游欺騙她。
她最後望了一眼薛宅的院子,“義父,對不起,永別了。”
櫻荔找了一家客棧睡了午覺,醒來後換上男裝,照照鏡子,對換裝後的自己很滿意。
她去向店小二打聽出城的事,店小二問她要去哪裏,櫻荔想了想,一時想不出什麽地名,只好道,“去白龍峪。”
店小二道,“公子去白龍峪作甚?難不成公子也是行商?”他上下打量櫻荔,實在不覺得這麽瘦弱的小子有走南闖北的本事。
櫻荔不想和他多說,只好哼哼唧唧“嗯”了一聲。
店小二指着客棧大堂的一桌人道,“看見沒,那桌人是商隊,也要去白龍峪的,要不我給您引見一下,你和他們搭個夥一起去吧!這一路難保遇見個馬賊匪徒的,你一個人去實在不安全。”
櫻荔想拒絕,可是那店小二已經拉着她的袖子走到商隊那夥人的桌前,其中一個看似領頭的人很熱情的歡迎櫻荔的加入,櫻荔鬼使神差的就成了這夥商隊的一員。
領頭的男人三十出頭,胡子拉碴,看起來很邋遢,十足的一個糙老爺們,大家都叫他陶哥。
讓櫻荔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南方人,他官話說的不好,一開口就是金陵一帶的方言,非老鄉還真的聽不懂,可櫻荔偏偏能聽懂,陶哥很驚喜,問她,“你也是金陵人?家住哪裏?”
櫻荔道,“我在金陵長大,家住在城外。”
陶哥對同行的人喊了一聲,“真是巧了,這個小兄弟也是金陵人!”
陶哥是家中庶子,并不被陶父看重,偶然的機會他在白龍峪發現了財路,每年都花費人力物力去組建商隊去白龍峪倒茶,陶父等家中長輩思想守舊,常常指責陶哥不務正業。
他對櫻荔道,“我家裏做茶葉生意,每年的這個時候都組建一支商隊去白龍峪淘金,胡人的錢最好賺,你出最高的價賣最次等的茶葉,他們還當成寶貝似的哄搶。小兄弟去白龍峪倒賣什麽?”
他說的讓櫻荔很向往,“你真聰明,能想出這種辦法賺錢,我也想學,可是我沒有值得賣的東西。”
“看你年紀這麽小,能動這個心思已經不容易。”陶哥道,“發財的門路多的是,只要肯動腦筋肯吃苦,你跟着我混吧,每個月工錢至少三兩銀子。”
櫻荔對金錢沒概念,她平日裏大手大腳,三兩銀子實在難以觸動她,可是她再一想,自己什麽都不會,能賺到錢就不錯了,“怎麽跟你混?我什麽都不會做,但是我可以學。”
陶哥只是缺一個貼身伺候的小厮罷了。
他每年賺的錢都拿去置地,一分都不交給家裏,因為他知道,他只要說了,他的錢就要全部上交,所以陶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已經偷偷買了近千畝良田。
陶父以為自己的小兒子一直在做一件勞民傷財又不讨好的事,所以他今年不再資助陶哥組建商隊的費用,相比往年浩浩蕩蕩的二三百人,今年陶哥的商隊完全是自費,只有二十餘人。
而貼身伺候陶哥的小厮染了病,陶哥中途讓人把他送回家,陶哥看櫻荔眉清目秀的,留下來伺候他正合适。
一行人就這樣上了路,櫻荔後來就發現不對勁兒了,因為她現在做的事和以前伺候皇上沒什麽分別。
而陶哥卻發現了櫻荔和一般小厮的分別,這個小子對金銀看的很淡,每次他賞賜她的時候,她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她對茶并不是一無所知,無需他教,她就能準确的說出茶的性狀和口味,最重要的是,她能泡出最好喝的茶,且姿态優雅,光是看着就賞心悅目。
他問櫻荔,“小子,你家裏是做什麽的?不會也是種茶的吧?”
櫻荔之所以能懂茶,還是當年在宮裏的幾個月學到的皮毛,不過她不能告訴陶哥實情,所以只是道,“我乳母很懂茶,我和她學的。”
每次提到她家裏的事,她都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陶哥知道這年頭行走在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家不願意說,自己也不能勉強她,所以往後也不再多問了,只是他有了個新的愛好,喜歡看櫻荔泡茶。
他搞不懂,怎麽一個小夥子泡茶的樣子就那麽美呢?他老婆死的早,他也懶怠續弦了,因為覺得有人管着沒意思,可這不代表他對女人沒興趣了,妓院這種地方他可一點沒少去,按理說,他不是該是有龍陽癖好的人。
可他要是沒有龍陽癖好,三十好幾的人為什麽總盯着個年輕小夥子流口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