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利刃出鞘
鼻間充斥着好聞的藥香,睡夢中的少女餍足地換了個姿勢。那只手險些接她不住。
手的主人嘆了口氣,靠着另一只手費力地移動身體,好不容易才來到她身側。剛想将不聽話的腦袋安置在自己肩頭,她不知夢到了什麽,突然甩出一條手臂,大力捶向他胸口。
他皺眉。這丫頭該不是故意的吧?
“浦兮顏?”見她沒反應,他接着喚道,“瘋丫頭?平平?”
還是沒回應。
醒着的不好同睡着的計較,他只能忍着痛,“大度”地将她的腦袋重新安置在自己肩頭。
少女咂了咂嘴,睡得更香了。
“這樣都不醒,莫不是豬投錯了胎?”
他滿臉嫌棄,轉念一想,若她是豬,他又是什麽?想到這裏,他不禁啞然失笑,看着她的眼神不禁柔和了幾分。
她到底有沒有那麽差,相處一段時間,不就知道了?
馬車內時光流淌,一片靜好。突地,嘶鳴聲大作,車身劇烈地晃動了幾下,停在原地。
“保護殿下!”是浦棟的聲音。
利箭毫無預兆地自車外射入,正沖着二人而來。唐促神色未變,一手攬兮顏入懷中,另一手掌心翻飛,桌案上的書卷瞬時化作無數碎片,迎向四面八方的箭矢。
兮顏此刻若醒着,絕對要因眼前的情景而目瞪口呆。漫天飛舞的碎紙如雪花般輕柔,可那些攜卷着必殺氣勢、洶湧而來的箭矢一遇到這些“雪花”,即刻便化成一堆齑粉,随風飄去。
可惜她睜開眼時,淩晉中已帶人躍入車內,将唐促和她團團保護起來。她就這麽與未來某些呼之欲出的事實生生錯過。
“什麽人?”唐促的聲調平靜無波,以至于兮顏根本想不到,自己剛剛半只腳都踏入閻羅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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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蠻荒刺客,已經控制住。”不愧是主仆,淩晉中的聲音也鎮定如常。
唐促點頭:“有勞。”
“主上,你的身體不可再——”
“無礙。”唐促擡手打斷他。
淩晉中這才發現兮顏已經醒了,不再說下去。
“末将南山軍營浦銘恩救駕來遲,還請北佑王殿下贖罪。”馬車外響起一把洪亮的聲音。
“元帥言重了。”唐促端坐車中回答,“還要多謝及時趕來相助。”
“銘恩兄,殿下身上有傷,又受了驚,咱們趕緊去你們南山軍營找個軍醫給殿下看看。”
“棟兄稍安勿躁,本帥身邊正好帶了軍醫。只不過此處正當風口,還是找個避風處為殿下診治才好。”
“對對。”
一行人在避風林內安營紮寨。
浦棟與浦銘恩曾是患難兄弟,并肩立下無數戰功。千莽山軍機處分為東、南、西、北四山軍營,兩人憑借軍功各自升任南、北山軍營元帥後,鮮少見面,這次碰上了,正好找了處地方一敘別情。
唐促目光淡淡掃過如履薄冰的軍醫:“本王可是有何不妥?”
軍醫瑟瑟搖頭:“殿下無大礙,小的這就給殿下換藥。”
南山軍營的士兵端來幾碗水,遞給兮顏和淩晉中等人:“幾位也辛苦了,天熱,喝水解解乏。”
“晉中,時候不早,南山軍營就不去了。你去馬車中取些幹糧來,請大家用午膳。”
淩晉中會意,領命而去。兮顏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正想将碗中清水一飲而盡。
“丫頭,本王還渴着呢,你倒好意思先喝?”唐促打斷她。
他話一出口,周圍北山軍營的戰士們再渴再累,也沒人敢喝手中的水了。
“切,架子大,”兮顏沒好氣白他一眼,“你先喝,給你喝行了吧。”
她将水碗塞向他手中,他卻是不接。
“剛才受驚,沒力氣了,你喂本王喝。”
他說得理所當然,一張俊臉上寫滿了“欠揍”,她深吸口氣,傾身在他耳邊道:“行,小的喂殿下,來張嘴,啊……”
水碗剛送到他唇邊,他突然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大力攬入懷內。
幾乎同時,片刻前還唯唯諾諾的軍醫突然舉刀,向她所在的地方刺去,要不是唐促抱住了她,毫無防備的她此刻或許已經中招。
“小心,是個高手。”唐促在她耳邊提醒。
她鄭重點頭。
軍醫再次持刀向她刺來,她微一閃身躲過殺招,拔出佩刀與其戰在一處。四周的南山軍營士兵紛紛發難,将為數不多的北山軍營士兵團團圍住,雙方短兵相接,北山軍營這邊縱有淩晉中這樣的高手,仍是寡不敵衆,落于下風。
浦棟正在和浦銘恩談笑風聲,聽到打鬥聲,不由得愣住。就在分神的剎那,胸前驀地一痛。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一柄尖刀帶着淋漓鮮血,毫不留情自他胸口穿過,而握刀的人,他做夢也想不到,正是昔日與他同過生共過死的好兄弟浦銘恩。
他想問一句“為什麽”,可他知道,自己誤信他人,已然犯了天大的錯誤。浦銘恩定是受人指使,這一切恐怕都是一早設好的陷阱。北佑王有危險!若北佑王有個三長兩短,不但稱了幕後之人的意,負責護送北佑王的北山軍營将難逃厄運。
他用內力将刺入胸中的尖刀逼出,強忍疼痛,想也不想地朝北佑王的所在飛奔而去。他必須挽回這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浦銘恩在他身後緊追不舍,很快,二人一先一後回到已亂成一團的營寨。
營寨這邊,兮顏被身手不凡的軍醫纏住,雖不至于落敗,但一時也脫不了身。她心中着急,頻頻向北佑王的方向望去。還好淩晉中護在唐促身邊,北佑王殿下暫時還沒有危險。
她剛想松口氣,就見渾身是血的浦棟元帥自林中飛出。浦銘恩緊随而至,趁着浦棟落地一刻氣力難繼,長刀砍出。霎時間,鮮血四射,浦棟元帥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兮顏張大了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四周的一切仿若凝固,眼前只剩下漫天的鮮血,耳畔充斥着凄厲的嘶喊。
“兮顏快走!別管我!”
“十一,你帶小顏一起走。好好活下去。”
“不,元帥,我與你,生死都在一處。兮顏走,替我照顧好那個孩子。”
刀光,火影,到處都是血。倒在血泊中的,是師父和浦棟元帥?怎麽會呢?他們那麽強,怎麽會死呢?不要啊!誰能告訴她,眼前這些畫面是什麽?夢魇嗎?那要怎樣才能醒過來?!
“啊!”兮顏驀地清醒過來。
眼前倒在血泊中的浦棟元帥,與前世那具傷痕累累、殘破不堪的屍首重合在處。她通紅的眸子裏霎時寫滿瘋狂。
正在與她交手的軍醫大驚失色。前一刻,眼前的少女還仿佛吓傻了般站在原地不動,他正打算趁機取她性命,不想,下一刻,她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滿臉嗜血的神情,招招狠厲,仿佛自地獄歸來索命的厲鬼。
“咔嚓咔嚓”,他的刀竟被她輕而易舉地奪取,清脆的聲響,是她徒手掰斷了他的雙腿!
兮顏并未取眼前敵人的性命,而是憑借鬼魅般地身法,越過一個又一個敵人。凡她所過之處,到處是凄厲的尖叫與清脆的響聲,所有的敵人都被她如法炮制斷去雙腿,躺在地上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瞪着她。
不,這樣的少女,已經不能用“怪物”二字來形容。她已不是人亦或活物,而是一柄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的利刃,一旦出鞘,不達目的誓不收回!
終于,她來到了浦棟和浦銘恩面前。眼見浦銘恩正要對浦棟再下殺手,她一手奪去浦銘恩的刀,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回頭沖淩晉中嘶吼:“晉中,把那個軍醫拖過來,讓他給元帥治傷。”
“诶?”淩晉中始料未及,兮顏從未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與他講過話,可莫名的,眼前的少女就是有一種讓人不得不遵從的威嚴。他為難地看向自家主子。
“去吧。”唐促語氣淡然道。
被兮顏所擒的浦銘恩又怎甘心受制于一介弱質少女。他自诩武功不在千莽山軍機處第一高手浦棟之下,可不知怎的,竟無論如何都掙不脫眼前少女的鉗制。
“浦銘恩,你給我聽着,若是元帥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全家陪葬。你那被柳令綁為人質的妻女,放心,我必幫你救回來,當着你的面,殺死。”
浦銘恩面色劇變,被兮顏掐着脖子想說話卻不能,發出“唔唔”的聲響。
“想說罪不及妻兒?我不吃那套。你記住,惹了我,我只會比柳令那種人渣,更狠。” 兮顏的聲音不帶半絲溫度,猶從地獄中傳來。
軍醫正在給昏迷不醒的浦棟治傷,聽到這話,霎時間面如死灰。
“元帥怎麽樣?”兮顏厲聲問他。
軍醫癱在地上,不停叩頭:“治不了,傷得太重了。求你饒了我,這麽重的傷神仙也治不了,姑奶奶你饒了我吧,我都是逼不得已奉命行事啊。”
兮顏将浦銘恩交給淩晉中,轉身拎起軍醫的領子怒斥:“你胡說!元帥內力深厚,這麽點兒小傷,怎麽治不了?”
“小的不敢胡說。你就是殺了我,殺了所有人,他也活不成了。”
“放屁!”兮顏踹開他,上前查探浦棟的情況。傷在心肺,氣若懸絲,她征戰沙場多年,心知軍醫沒有說謊,元帥他,沒治了。
她無力地蹲坐在地,剛才還兇神惡煞的臉上,此刻只剩下無措。
怎麽會這樣?她明明重生了,怎麽還是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不,前世師父和浦棟元帥死在三年後的那場動亂裏。那時浦銘恩将因妻女受柳令脅迫,暗害北山軍營,卻不是現在這麽早。為什麽這一世和前世不同了?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還有她的前世記憶,為什麽時有時無?如果她一直記得,就不會發生眼前的悲劇。可惡!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不要再失去?前世枉她風光無兩、母儀天下,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身邊人一個接一個離去。這一世她浦兮顏,絕不要再失去重要的人!
她一拳狠狠地砸向地面。
預想中能讓人清醒的疼痛并沒有襲來。唐促抓住了她的手,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你哭了。”
她慌忙擦拭眼角。她是浦兮顏,流血、流汗,但絕不流淚,即使在他面前也不可以。
“對不起,”她看了眼他的腿,想起之前的事,輕聲抱歉,“我要送元帥回城裏,那裏或許有人能救他。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放棄。你自己保重。”
她正要起身,他伸手攔住了她:“我能救他。”
“主上不可!”淩晉中急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