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別之夜
北佑王這一昏倒,昏了整整兩日兩夜。
兮顏一顆心也跟着懸了整整兩日兩夜。
拜托,她是想過給北佑王些顏色瞧瞧,可怎麽也沒想到,不過推倒他一次,掐他脖子一下,他就這麽弱不禁風地昏倒了。那個,她也被推倒被掐了好不好,怎麽就沒他那麽金貴?
是了是了,他是尊貴的王爺,從小在都城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哪是她這樣的粗人可比?她下次下手輕點兒就是了。唉,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北山軍營剛剛轉危為安,就要再次陷入莫大的麻煩當中。
正暗嘆倒黴,某位黑面神出現在她帳子外。
“主上醒了,讓你過去。”淩晉中一臉幽恨盯着她,仿佛她就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
“真的?他醒了!”她大喜過望,想到什麽,斂了喜色,小聲問,“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淩晉中篤定道。
路上,她試探着出聲:“淩大哥,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師父說淩晉中武功高強,兮顏向來崇拜這種剛直不阿的高手,如果可以,她可不想被莫名其妙地嫌棄。
“沒有誤會,”淩晉中耿直搖頭,例數她的“罪過”,“主上毒發、受傷,還與你做、做那樣的事,為救你妄動內力,以致于昏迷兩日纏綿病榻;他處境本就不佳,得罪了柳令雪上加霜。你就是禍水。”
兮顏聽得一頭霧水:“毒發?妄動內力?處境不佳?”
至于“那樣的事”,她幹脆自動忽略了。
淩晉中意識到自己多言,悶悶地閉上了嘴。
“到底怎麽回事?”她不依不饒地追問。
淩晉中撇過頭:“沒事。你只要記得,是主上救了你和北山軍營,好好報恩就是了。”
Advertisement
一句話順利轉移了兮顏的注意力。
唉,她知道欠唐促人情,可一想到要給他做牛做馬地報恩,就渾身別扭,總覺的哪裏不對。究竟哪裏不對呢?按照唐促自己說的,他容顏絕世,身份尊貴,女子們做夢都想貼上去。她也是女的,為何對這個念頭如此抗拒?難道她不喜歡男人?
被這個想法吓到,她用力甩頭。不,怪就怪他太弱了。她浦兮顏能看得上的男人,必是元帥那種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要不,淩侍衛這種武功高強、酷酷的也好。像唐促這樣的小白臉,她才不要伺候他。她罩着他還差不多。
***
“丫頭,你過來。”唐促打發走了淩晉中,慵懶地倚在榻上,沖她招了招手。
她站在帳門口遲遲不動,狐疑發問:“殿下有何吩咐?”
“有東西給你。”他輕笑,“站得那麽遠,我這個殘廢夠不到呢。”
“什麽東西?”她上前幾步,仍保持一定距離,總覺得莫名溫柔起來的某人一定在打什麽壞主意。
他輕嘆一聲,費力地伸直手臂,将一物塞進她懷中。
“委令狀?”她詫異地讀着手中帛書,“浦氏兮顏撞破敵人奸計,勇救同袍,當論功行賞,即日起升為伍長——北佑王促令。”
她盯着委令狀上那一記鮮紅的北佑王大印,久久沒回過神來。所以說,她不但不需要受罰屁股開花,還,升官了?
“喜歡嗎?”低淳的聲音響起,怎麽聽怎麽如沐春風。
“喜歡。”她不疊點頭,“謝謝殿下。”
“別謝太早。”唐促換了個更加慵懶舒适的姿勢,“你誤傷本王,論罪當罰。就罰你随本王回北佑城,給本王做——”
“殿下!”兮顏打斷他,“小的自幼長在軍營,比不得尋常女子溫婉細心。做牛做馬伺候人的活兒,小的真的做不來。要不,小的還是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吧?”
“唉,本王這次來軍營,本意是為挑選侍衛護衛王府。浦元帥剛剛向本王承諾了,要升入選之人做百夫長,若護衛得本王滿意,一年之後再升為校尉。丫頭你既然不願意,我還是另選高明吧。畢竟,你的功夫看起來不怎樣……”
“誰說的?”兮顏激動地反駁,“放眼整個北山軍營,論身手我只服元帥和我師父。其他的,哪個敢在姑奶奶我面前放肆!”
“呵。”唐促嘴角微勾,“那你是願意咯?”
“我……”她遲疑片刻,有些舍不得師父她們,可長姐和阿弟此刻都在北佑城中,若能升為百夫長,饷銀也會增加不少,阿弟的病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療,私心裏,她還是想答應唐促的,“請問殿下,一年後,若我升為校尉,是否還能回到北山軍營效力?”
唐促眉間閃過一抹她看不懂的複雜之色,緩緩又鄭重地點了點頭:“當然。”
“我願意。”
如果說兩日前,她還曾因他一時的見死不救而生過怨怼之情,此刻,她對他只剩下感激。她誤傷了他,他卻一次次地幫她救她。之前她還懷疑過他的用心,知曉他身份後,便也成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浦兮顏不願給人做牛做馬,但她會成為他最鋒利的劍,為他擋下一切明槍暗箭,以報他的恩德。
***
“兮顏,聽說你升官作伍長啦?”
“我怎麽聽說是百夫長,還要進城做北佑王府的侍衛?”
今夜是她在軍營的最後一夜,同伴們一窩蜂地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真的嗎?我聽說那北佑王是都城第一美男子,你居然要去給他做護衛?天啊,這是什麽狗屎運!”又羨又妒的聲音。
“可兮顏功夫确實是咱們中最好的,那北佑王殿下想是看中了這點,才選她的吧。”
“說不定那北佑王是個好色胚子,觊觎咱們兮顏的美色,選侍衛什麽的都是幌子。咱們浦族女子就算低賤也要自尊自重,兮顏你千萬別傻傻地動了心,再被始亂終棄。”
她們二十幾人在軍營中相伴多年,情同姐妹。任何羨慕、嫉妒與擔心,都可以明明白白說出來,不怕傷了彼此間的情誼。
“各位姐妹,大家聽我一言。”兮顏大吼一聲,四下裏立刻安靜下來,“你們別想多了,我去就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方便照顧家人。”
“對哦,你弟生病了,你姐一個人照顧他,肯定很辛苦。”
“可那是北佑城啊,就算有北佑王撐腰,你還是要萬事小心。那些上門人多是蠻不講理、狗眼看人低的,能忍則忍,切莫意氣用事。”
“伍長大人,過得不開心了就回來,咱們會一直等着你。”
兮顏握住身旁姐妹們的手,用力點頭:“我一定會回來。這裏才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一年後,我會繼續和大家并肩作戰,保家衛國。”
多年相伴,一朝離別,有人紅了眼圈,有人沉默不語。
她望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龐,不知怎的,竟生出莫名的心酸來。就好像,在夢中或是另一個世界,她曾經永遠地失去過她們。
不會的,就算真有過那個曾經,也只是曾經。這次,她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
“大晚上的,吵吵什麽,都給我上床睡覺。”熟悉的粗狂嗓音響起,身旁同伴們瞬時作鳥獸散,捂着腦袋上了床。
只留兮顏一人,看着花十一手中遲遲未落下的燒火棍,習慣性地抱住了腦袋。
“師父,徒兒明早就走了,今兒能不揍人嗎?”她小心翼翼打着商量。
“你也知道明日要動身。你以為回城路上會一帆風順嗎?柳令那厮出了名的記仇,他暫時不能拿北山軍營如何,卻可以,給北佑王來個下馬威。”
“下馬威?”
“對,所以立刻滾去睡覺,養精蓄銳,明日元帥會同你一起護送殿下回城。”
“師父……”她扁了扁嘴,可憐兮兮地抱住花十一的胳膊,小聲道,“可是人家舍不得你。”
花十一額上青筋跳動,舉起燒火棍:“臭丫頭,存心肉麻人是不是?屁股癢了?”
“我錯了。”下一刻,兮顏捂着腦袋飛速鑽進被窩裏,“師父,你這樣動不動揍人,元帥都要被你吓跑了。”
營帳裏響起數聲悶笑,幾床被子以肉眼可見地幅度上下顫抖着。
“浦兮顏,你最好呆在王府裏別回來。否則為師一定讓你嘗嘗屁股開花的滋味。”
走了,就別回來。花十一在心中補充。柳二少的死,兮顏算是徹底得罪了柳副城主,繼續留在軍營,她和元帥都沒把握護她周全,不如去到王府,得到北佑王的庇護。
何況,就算沒有柳二少這事,她私心裏也希望兮顏能離開。她花十一,已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化為血汗,灑在了千莽山這片一毛不拔的土地上。她的徒弟啊,不該走她的老路。但願她的小兮顏能尋找到一番不同的天地。
***
翌日晌午。
“殿下,再往前走就是南山軍營,我們可在那裏稍作休息再趕路,天黑前定能趕回北佑城。”浦棟策馬靠近緩慢行進的馬車,低頭恭敬道。
車內,桌案竹椅一應俱全,袅袅茶香中,面如冠玉的少年放下手中書卷,應了聲“好”。
他對面,早就憋悶得不耐煩的少女如蒙大赦,長舒口氣:“終于可以出去了,這馬車從外面看着舒服,在裏面坐着真心遭罪。話說回來,我為什麽要陪你坐馬車?”
唐促瞥她一眼:“因為你是我的侍衛。”
“可淩侍衛在外面騎馬。”兮顏反駁。
“總要有個人替我解悶。”
“你悶?我看你書讀得挺自在的。我才是要悶死了。”兮顏看了眼窗外,忍不住跳腳,“這馬車慢得跟牛車一樣,我要是自己騎馬,這會兒早就到北佑城了。”
唐促一聲輕笑:“我本來也悶,看你着急的樣子,就不悶了。”
“你!”兮顏氣得直瞪眼,敢情他是将當她猴子耍來解悶的,可惜啊,她如今不能動手揍人,只能暫且咽下這口氣,“你是主子,我不跟你計較。”
“借你看看,解悶?”他将桌上的書卷一股腦推到她面前。
兮顏連連擺手。饒了她吧,她最怕看書。還是,睡覺吧。昨夜離愁別緒的,都沒睡好。
念頭一起,再顧不得其它,鋪天蓋地的睡意瞬時襲來。她閉上眼,腦袋小雞啄米似地點了幾下,突然重重地朝桌案上倒去。
白皙修長的手自半空中伸來,在她的腦袋與桌案“相親相愛”前,穩穩地托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