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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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前送葬人和炎客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邊。三分鐘前他們用通用語成立了簡單的對話。兩分鐘後他們各自拿起武器,走向訓練場。
「這對你不太公平。」炎客用手掂着他的刀,「需要我放水嗎?」
送葬人用纏着繃帶的手握住太刀。來自拉特蘭的槍铳手此前甚少接觸類似的刀具,觸手的感覺讓他稍稍遲疑。
「你的握法不對。」炎客說,看上去有些頭疼。也許不該接受他的邀請,傭兵想,一個剛剛結束短暫假期的傷員,一個沒握過刀的新兵,不論哪件單獨挑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更何況現在它們合二為一,「……勞駕,天使,別用拿铳的方式握刀。」
「我事先看過教程。」送葬人蹙眉,借另一邊手的力改換姿勢,「抱歉,臨時更換兵器讓我有些不适應。」
「我不介意你用铳,」炎客說,「我對差距懸殊的戰鬥缺乏興趣。」
「盡管時常近身搏鬥,但我的本職是高臺支援,希望你能熟記。」
「為什麽需要?」
「我預備向博士遞交與你成為長期搭檔的申請。」
「……」炎客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發出一個混雜震驚與疑惑的語氣詞,「……哈?」
「塞雷娅的提議。」薩科塔按下刀柄。他的手指被萊茵生命的科學家用卓越的源石技藝作了修複,但由于疏于修養,仍欠缺靈活性,「如果想要解開鏈接,最好的方法是先習慣它。我判斷頻繁的接觸對此有效。」
「聽起來那位女士是個專家。」炎客擡手,「不錯,那麽這就算互利了。」
「根據你的答複,我可以視作你同意了嗎?」
傭兵堪稱友善地笑了笑,「當然。」
狙擊手點點下巴,後退半步,以最标準的起手式面向對方,「請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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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導。易感,敏銳,理智。」塞雷娅把鉛字念了一遍,「大多數情況下,這個群體在哨向關系中居于主導方。」
被共鳴折騰到病床上的活體例外面色不改,雙手平放榻上,肅容聽講。
塞雷娅從座椅上起身,轉頭看他。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要接收對方的情緒,你可以拒絕它。」
「拒絕?」送葬人重複。
「拒絕他的感知。拒絕這份共鳴。」塞雷娅平靜道,「但是這需要情感上強烈的……」
防衛科主任停了一下。不茍言笑的科學家情緒向來內斂沉靜,但送葬人感到一陣隐約的波動,一閃而逝,很難注意到——瓦伊凡把情緒克制得近乎完美。
很快暗湧沒入深河,塞雷娅嘆氣,接上前言,「——厭惡與排斥。你必須發自內心地對鏈接和對方表示抗拒。」
送葬人看着她,像是沒有聽懂。
塞雷娅罕見地松弛了面部表情。
「顯而易見,這對你來說也許不太容易。」
「你們有什麽話要說嗎?」凱爾希面色陰沉。
炎客側坐,把就近的那邊手搭在辦公桌上,皮褲勒出小方盒的形狀。正對面的牆上貼着一張警示圖。阿米娅笨拙地畫了一根被掐斷的棍子,鄭重寫道「此處禁煙」。
值班醫生夜莺被閃靈叫出去,待在實驗室裏的赫默被喊來給送葬人的手重新做處理。凱爾希掃了一眼,命令道,「用石膏固定。」
「好的。」赫默從善如流。
「沒有必要。」送葬人說,「我——」
「你考慮過手傷的特殊性嗎,送葬人先生?」羅德島最權威的醫生嚴厲地打斷他,「還是你需要我提醒一個拉特蘭狙擊手養傷期間妄動可能造成手部的功能障礙和外形缺陷?」
「我考慮到了。」送葬人心平氣和地解釋說,「塞雷娅用她的源石技藝替我做了暫時的加強和防護,兩個小時內的劇烈活動不會對手指的恢複造成影響。」
黎博利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嗯?塞雷娅讓你出病房和炎客幹員幹架?」可露希爾揉揉眼睛,音節黏糊糊的。此刻是她清醒的第四十個小時。
「不。她給了我一些建議,關于精神鏈接。」送葬人回答,「我和炎客幹員讨論後認為這種方式可行。」
「這是你們用刀在訓練室裏互砍的理由?」凱爾希冷冷道,「羅德島不至于提供不起訓練用器具。」
「我的錯,女士。」炎客舉起手臂。他一直保持沉默,險些讓人忘記他也在房間內,「我認為那些器具只能用來給小孩子過家家酒,缺乏刺激。非要使用的話,我不願配合。」
「實際效果會打折扣,」送葬人補充。
「刺激?」凱爾希自動跳過薩科塔的解說,譏諷地把這個詞複述一遍,「我一般在瘾君子口中聽到這個詞。」
「那麽你務必要小心。」炎客不客氣地反駁她,「因為你面前就有一位。」
凱爾希露出被觸怒的神情。
「不要讓我發現你意圖對博士不軌,炎客幹員,羅德島當初簽下你的招聘合同可不是為了——」
「停,停,」可露希爾倒向桌面,雙手貼着耳際上舉,「我真的需要休息,立刻、馬上,刻不容緩。」
所幸凱爾希還存留體貼之心,僵持片刻,她妥協了。
工程師長籲,擡起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唉,切入主題吧,塞雷娅都說了些什麽?」
「她——」送葬人開頭。
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銳鳴。
炎客皺眉,按住外耳。
黎博利撐着桌子站起來。
「抱歉,如果沒什麽要事,我還有一臺實驗。」她說,抓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
濃烈的敵意和攻擊性,在場唯一的向導判斷道,但并非針對他——也非在場的任一人。
赫默博士疾步前行,在踏出大門前回過頭來。
「給你個忠告:我勸你不要聽那女人的言論,」她刻薄道,「除非你認為背叛者的話也具可信度。」
可露希爾楞了好一會兒。
「我真心希望有人能意識到辦公桌不用來吵架、抱怨和不歡而散。」華法琳通過感應門——她方才在走廊撞見從醫務室內怒氣沖沖出來的赫默,「發生了什麽?你們又惹惱了一位醫生?」
「我想這回不是我們的錯。」可露希爾有氣無力。身旁坐着的凱爾希抽抽嘴角,一手插進口袋,起身走了。
「還繼續嗎?」炎客問。
「不了。」可露希爾徹底趴下,「你們……先走,我、我睡一會兒……」
她含糊不清地說,一面把頭埋進臂彎裏。
「不必管她,走吧。」華法琳說,血魔的後半句話帶了少許嫉妒之意,「飯點到了。今天角峰下廚。」
「還不錯。」炎客随意閑聊道,「我一直想試試他們的炖羊肉。」
不是這樣。他在撒謊。
想法和語句突然脫離理性的禁锢。送葬人在旁驀地出聲道,「你不喜歡煨煮的食物。」
「——什麽?」
「你更想嘗試烤羊排。」
炎客猛地剎住腳步,瞪視白衣的薩科塔。
送葬人立即反應過來,一貫古井無波的表情竟顯得有點不知所措,「對不起。」
「很好,」炎客說,「看來下一步我們就可以讨論我更喜歡葡萄柚還是蜜柑了。」
「……」送葬人抿唇。共鳴的另一頭聲音繁雜,他無法确認這究竟是不是個單純的問句,于是他回答,「你都不喜歡。」
「我沒在問你,天使。」炎客氣笑了,「別看我的腦子。」
傭兵不再說話,大踏步地把铳手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