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上人(六)
卻說在甲板上, 水聲震耳,月色冷然,對面那艘巍峨的福船宛若蒼鷹振翼, 順流疾下, 迅速在甲板上投下一大片黑影, 硬生生将船逼停。
船上的管弦聲随之一滞, 不多時,即傳出叽叽喳喳的吵鬧聲, 雙福深吸口氣,抱着手裏的二胡在甲板上站定,盯着對面甲板上那一片高大人影,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懂不懂行船規矩?平白來逼停我們的船,就不怕弄出事故來嗎?”
那一列人影裏, 當首者乃是個黑髭長須、頭戴星冠的中年男子,黑夜裏, 雖容貌難辨,卻氣勢超凡,不怒自威,聽得雙福訓斥, 當即回道:“此江之上, 有魔道中人為非作歹,挾持了蓬萊城中的千金,鄙人乃武當派掌門張靖山,受摯友之托, 前來尋人, 得罪了!”
說罷,雙福只覺眼前一暗, 待反應過來,張靖山竟已巍然立于面前,不由吓道:“你……”
張靖山逼近一步,雙目炯炯:“請問姑娘們從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這一路上,可曾見過可疑船只?”
雙福抱着二胡的手微微顫抖:“我……我們是妙音坊的歌女,從平縣給縣老爺祝壽來的,正趕回雲縣去。”
張靖山微一虛眸,目光射向雙福身後,甲板上,還有一個拉二胡的少女,船艙門口,剛巧站着兩個探身出來查看情況的,一碰上張靖山的眼神,登時吓退回去。
張靖山眸色幽沉,重又看回雙福,慢悠悠道:“聽說那魔教中人盡為女子,不知是否也像姑娘們一樣精通音律。”
雙福垂低腦袋,手指在二胡琴杆上漸漸收緊,張靖山雙眼如炬,猛地一掌打向雙福,雙福猝不及防,瘦削的身體仿佛斷線的紙鳶,眨眼間飛開數丈,堪堪砸落在甲板另一頭。
她邊上另一個拉二胡的少女便是四喜,一見此狀,大駭失色,扔了二胡便跑至雙福跟前,慌張道:“雙福姐姐!”
雙福身體一震,“噗”一聲口噴鮮血,雙眼朦胧,幾欲暈厥。
四喜又驚又怒,扶起她來,向張靖山斥道:“你憑什麽打我姐姐?!”
雙福感覺到四喜的恨意,怕她貿然出手,趕緊把她的手腕握住,這一頓挫間,又有好一些武當派弟子施展輕功飛至甲板上,齊齊整整地候命于張靖山身後,雙福心下忐忑,正思量對策,忽聽張靖山下令道:“搜。”
雙福、四喜一驚。
有位年紀輕輕的武當弟子瞥了負傷的雙福一眼,似乎不忍,向張靖山道:“師父,我瞧她們都是些沒有武功的弱女子……”
張靖山不等他說完,淩然重複道:“給我搜!”
Advertisement
那弟子還待分辨,被他一個師兄扔來記刀眼,只得作罷。四喜眼見他們四下散開,預備入艙搜查,既恨且怕,張口罵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抓魔道中人,卻不分青紅皂白傷人在先,現在又一味擅闖,這等行徑,跟強盜流氓有何分明?!虧你們還自稱是什麽名門正派,簡直丢人現眼!”
武當弟子被這樣一罵,紛紛駐足,看向張靖山。張靖山神色不驚,泰然道:“接着搜,如果錯了,我們賠禮道歉便是。”
四喜聽到這句,幾乎氣絕,卻還不及反诘,那一些武當弟子已走下甲板,入艙搜查去了。
江風驟起,刮得人雙目難睜,一輪西沉的皓月被雲翳遮蔽,滔天江水頓時黑如一塊巨大的墨硯,散發着森森冷氣。四喜抱着雙福,蜷縮在張靖山的影子裏,雙雙提心在口,惶惶難安,正在掙紮要不要反攻,忽聽圍欄外若有若無地響起幾下水浪聲。她們皆是習武之人,耳力極好,當場分辨出那水聲截然不來自于滾滾江浪,則更不必提功力遠在她們之上的張靖山了。
張靖山轉身向圍欄外的江水中望去,赫然見洶湧的江浪裏裹挾着好幾個身負重傷的武當弟子,也不知是生是死,饒是他早已料定此船便是合歡宮的賊窩,此刻也不由變色,正欲入江救人,腦後又有一記陰風襲來,回頭看去,一把寒光凜凜的金杖正迎面搠下。
張靖山眼神一沉,大手扣住欄杆,淩空一躍,堪堪将這一殺氣騰騰的金杖躲過。
江風肆掠,雲翳四散,一抹抹月色仿佛無聲的夜雨,從穹頂傾覆而下。張靖山雙足落于圍欄上,盯着甲板上那個矮小的身影,以及那張躲藏在黑色鬥篷底下的臉,黯然道:“想不到傳聞是真的,要不是這把金杖,我都不敢認你了。”
鬼婆婆橫杖而立,在月色中緩緩擡起頭來,一張巴掌大的臉像顆被風幹的核桃,皺得令人心驚。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不會有人相信,這一張臉,曾經震動過一個又一個男人的心神。
他們現在所能看見的,不過兩個泥坑一樣的眼睛,兩挂松松垮垮的皮肉,兩片蔫巴巴的嘴唇。至于曾經那張燦若春華的笑靥——那一雙風華流轉的眸子,那一對嬌俏可親的梨渦……已經連痕跡也無從尋覓了。
張靖山垂落眼皮,眉間擠出一個“川”字:“為了他,值得嗎?”
鬼婆婆皺眉,雙眸中隐約有寒芒掠過:“值與不值,與你有幹系嗎?”
張靖山意味深長:“這待人的态度,倒是絲毫未變。”
鬼婆婆冷笑一聲,欺身殺至張靖山跟前,手上金杖嗡嗡震動,随她身形起落,蕩開數道激風。張靖山揮掌格擋,沿着欄杆連步後退,福船甲板上的武當派弟子見狀,立即飛身前來助陣。鬼婆婆餘光瞥見,一晃金杖,虛空裏霎時迸射出密密匝匝的金針,穿透寒風,徑直向飛掠過來的武當弟子激射而去。
張靖山面色凜然,心知那金針有毒,正欲提醒衆弟子閃避,忽聽鬼婆婆下令布陣,情急之下,只好反守為攻,雙手忽拳忽掌,飄飄拍來,力道雖柔,卻蘊有渾厚內力,乃武當冠絕武林的長拳綿掌,頓挫之間,便将虛空裏飛射着的一片金針震成齑粉。
鬼婆婆冷哼一聲,反身又是一杖直掄張靖山面門,其時飛花四濺,迅速遮蔽住張靖山的視線。張靖山左足往後微退,提掌淩空拍出,掌勁疾吐,一掌拍罷,卻聽甲板外幾聲男人痛叫,旋即便是“嘭嘭”的落水之聲。
張靖山閃身躲開一片飛花,循聲望去,驚見被打入江中的竟是三個武當弟子,心頭驚駭,鬼婆婆陰測測道:“能見識到‘飛花陣’幻境的人可不多,張掌門今日算是有福了。”
張靖山心知中計,面色驟變,再不遲疑,使出一招八卦連環掌直取鬼婆婆命門,不承想一掌下去,竟是打中一個幻影,未及回神,猛被鬼婆婆一杖掄在臉上,當即口鼻噴血,撞倒在欄杆上。
布陣的宮女們嬌笑不疊,被困在陣外的武當弟子則揪心大喊,張靖山甩甩腦袋,提掌下壓,穩住氣脈,定睛細辨飛花後的人影,只見一個小小黑色鬥篷執杖而立,似真似幻,忽而在青龍方位,忽而在白虎方位。他乃算卦行家,于奇門遁甲并不陌生,心念略轉,立時判斷出鬼婆婆的真實方位,蓄滿掌力反身便向朱雀方位打去。
這一掌,內力剛勁,有如洪水破閘,中則必死,張靖山成竹在胸,卻不想那掌風一觸空中飛花,竟如泥牛入海,與此同時,身後霍然一道勁風襲來。張靖山反應迅速,反身攔截,饒是敏捷如此,也仍被震開數丈,險些又一次撞在欄杆上。
鬼婆婆幽聲笑道:“張掌門應該還是第一次嘗到這八卦連環掌的滋味吧。”
張靖山面青如鐵,擡手按住胸口,強忍內傷。剛剛那一下,幸而他格擋及時,加之內力深厚,否則此刻定當斃命于自己掌下,念及此,脊背不由一陣發涼,再不敢輕舉妄動。
鬼婆婆卻并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人在陣中,借以幻境,正要趁勝追擊,陣外忽然一把銀劍破空襲來。張靖山抓準時機,雙掌翻飛,發力反攻,鬼婆婆心知陣氣已破,只得揮杖圈擋,餘光瞥見大江之上,又有一艘大船疾速逼近,恨聲道:“你命倒是好!”
張靖山苦笑道:“當年碰上你這麽心狠的女人,如果不是命好,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鬼婆婆自知他滿口諷刺,想要報複,已自不及了。夜色之中,幾條暗影飄飄然渡水而來,鬼婆婆已認出了當首那個乃峨眉派的了緣師太,不敢纏鬥,下令衆宮女撤退。可這大江之上,何處可逃,衆宮女茫然四顧,還不及做出反應,了緣師太已攜弟子殺至甲板上來。
鬼婆婆神思疾轉,搶身趕至艙內,想要拿花夢這個人質來應敵。了緣師太迅速看破,欺身擋來,張靖山如影随形,與了緣師太前後聯手,将鬼婆婆困在殺陣之中。了緣師太擒敵心切,絲毫鋪墊也無,劍招一出,便攻命門,眼見就要砍下鬼婆婆首級,虛空裏霍然飛來一把斷刀,将了緣師太的長劍一震,化解了這一殺招。
三人俱是一震,仰頭看去,一個英俊少年從天而降,朗聲說道:“兩位掌門不想進那不歸山了嗎?”
了緣師太微微一愣:“莫少俠?”
莫三刀雙足落地,越過了緣師太,将自己的刀收回鞘裏,道:“現在進不歸山最好的方法,是留下她給你們帶路,畢竟,只有滅了整個合歡宮,才能拿下那盟主之位,不是嗎?”
了緣師太心神震動,與張靖山對視一眼,上前來封住了鬼婆婆穴道。
鬼婆婆神情輕蔑,轉頭望向莫三刀,眸色幽沉。莫三刀似乎有意回避她的目光,轉過了身去,正在這時,忽聽陸采紅在甲板底下向這邊喊道:“莫少俠,花三小姐在這兒!”
莫三刀一震,當即拔腿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拘一格的蛋撻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3 12:43:06
不拘一格的蛋撻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3 23:27:18
不拘一格的蛋撻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3 23:27:30
讀者“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月半吧”,灌溉營養液 +10 2019-03-23 08:19:12
讀者“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月半吧”,灌溉營養液 +1 2019-03-22 23:44:49
讀者“月言”,灌溉營養液 +6 2019-03-21 20:01:12
鞠躬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