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節
樣對自己說,眼角卻是睥睨着那一群竊竊私語的同僚--那群蠢材一定又在議論紛紛吧?因為他竟然選擇沒有受傀儡蟲控制的鲛人當搭檔,何況這個鲛人、又身負着屢次背叛惡名。
--征天軍團建立後的七十多年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是。"她靜默地跪了下去。
"我允許你保留自己的意志,所以,作為'活的兵器',你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戰鬥方式。"他低聲對她說--那是一個契約的建立。
那一天,他對她提出了三個要求--
"潇,我希望你能證明你的能力。你必須要遠遠勝過那些沒有思想的傀儡--只有這樣,站在這裏的蠢材們才會住嘴,知道麽?"
"是。"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很好。"身穿銀黑兩色軍服的少将露出了贊許的神色,微微點頭。
"不過,我并不需要你證明你的忠誠。"他忽地轉了語氣,薄唇邊露出冷冷的笑,提出第二個要求,"既然我允許你保留了自己的意志,自然同樣允許你保留了'背叛'的權力--潇,如果不能忍受的話,盡管背叛我。"
"不。"她緊閉嘴唇,吐出了一個字。
他頓了一頓,審視似地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在思索她是否言不由衷。
"如果,某一日我遇到了更強的對手,戰死了的話--你就自己逃吧!"沉默片刻,他又開口,這一次唇邊沒有譏诮的笑,嚴肅而冷漠,"別學那些沒腦子的傀儡,非要和那些機器共存亡--那樣不值得。"
"不!"她霍然擡起了頭,深綠的眼睛裏閃過了光芒,陡然提高了聲音--這個字清晰地傳入了大堂上的每一個軍官之耳,引得無數目光好奇地投射過來。
"這是命令!"他蹙眉,低喝。
"您說過我可以保留自己的意志,"她擡頭看着他,決然反駁着"主人"的命令,"那麽,潇自然可以選擇聽或者不聽,不是麽?"
"……"他一瞬間沉默了下去。
周圍傳來竊竊的笑聲,交頭接耳的議論--
"看哪,第一天就敢對主人說'不'呢!"
"雲煥那小子那麽嚣張,将來一定會死在這個鲛人手上……走着瞧吧!"
"聽說這個鲛人之前只不過是鎮野軍團的營妓,還談什麽駕馭風隼?雲煥看上她,不至于是為了獨食吧?哈哈!"
然而在那一片恥笑中,他卻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明白這個鲛人內心到底是想着什麽。忽然之間,他薄唇揚起,露出一個鋒銳的笑,提高了語聲:"好!既然如此,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在沙場上--潇,我為能擁有你這樣的部下而驕傲。"
他俯下身,将象征着軍團傀儡标志的銀色臂環套上她的手臂,咔噠一聲合攏--鋼鐵打造的精致臂環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記號:她的姓名、年齡和所屬部隊名稱,以及主人的名字。
一旦戴上,除非戰死永難除下。
"遵命,"在命運的枷鎖合攏的剎那,她第一次順從地低下頭,臣服于那個英挺冷酷的帝國少将,緩緩吐出了那兩個字:"主人。"
是的,她和那些沒有思想的傀儡不同,她始終保持着獨立的意志。作為軍團中唯一不曾服用傀儡蟲的鲛人,她卻比任何一個傀儡都更加忠誠--是她自己在當日選擇了成為他的傀儡,所以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情況,即便是赴湯蹈火,也是百死而不悔。
--人心向背的力量,又豈是區區蟲豸可以相比?
那之後,他們一起渡過了三年。
三年裏他們共同駕馭着風隼,從雲荒大陸的一頭飛到另一頭,每日裏不是飛出去巡行,便是飛赴某地平息小規模的騷亂,生活平靜而又緊湊。
她表現得很好,在每一年的軍中比武裏都能拿到第一,從未令他失望。整個軍團中唯一能和她一較高下的,只有飛廉少将鲛人傀儡的湘--然而對方是接受過傀儡蟲控制的鲛人,論靈活應變,則遠遠無法和她相提并論了。
她為他贏得了很多榮耀,輔助他在沙場上百戰百勝,成為巫彭元帥稱許的"破軍"。然而平日裏,他們之前卻很少有交流。
他的話不算多,如果她不主動開口的話,他也一定是靜靜的坐着出神,肩背挺拔軍容嚴整,薄唇緊緊抿成一直線--那種無意間流露的孤獨感往往令她突然感到心髒縮緊,因為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不快樂,壓抑着太多孤獨和不甘。
她不知道那種異常的孤獨和不甘是不是與生俱來的--因為她記得:在他只有七八歲的時候,眼裏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表情。
…………
他不會記得她,因為那時候他還太小,而夜又太黑。然而,她卻不能忘記十幾年前那一對汲水而來的姐弟。
那樣寒冷的黑夜裏,吐着血的她被從營帳裏拖出,床上一片狼藉。那個副将不停地擦着嘴,喃喃地罵娘,指揮下屬将奄奄一息的鲛人扔到了營外,醉醺醺地揚長而去,摸向另一個營妓的帳篷。
她匍匐在冰冷的砂石地上,感覺身體裏的血液已然被一口口的吐盡。
真好啊……終于是,可以死了麽?
她活了兩百多年,已然太長--長到,她已經無法再背負這樣深重的憎恨和敵視了。她早已被所有的人所抛棄。她無聲地笑了起來,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朔方城十一月的夜冰冷徹骨,砂風呼嘯,幹燥而暴烈。
夜很靜,凍僵的手足上,幾乎可以聽到肌膚一寸一寸開裂的聲音。
她不甘地擡頭看着夜空:在海國的傳說裏,每一個鲛人在死後都會升到天空裏,變成一顆閃耀的星辰--可為什麽在她臨死之前,還無法看到那些星星呢?那樣……至少可以讓她在族人平靜善意的注視裏死去,無論她的靈魂能否升到星星上。
那一夜,如果不是那一對姐弟,她一定會在西荒幹燥冷酷的風砂裏死去。
然而醒來的時候,卻是在一個大木桶裏,有溫熱的水浸泡着她幹裂的肌膚,還有一只手拿着布巾,不停地溫柔擦拭着她嘴角沁出的血。
"啊,你終于醒了?"在她睜開眼的剎那,一個少女的聲音驚喜地說。
篝火一明一滅,映照着少女秀麗的側臉,寧靜而溫暖。
她遲疑的看着那個孩子,還以為幻覺--那個才十三四歲的少女有着雪白的肌膚和純金色的長發,顯然是滄流冰族的子民。然而奇怪的是,她眼睛卻不是冰族該有的湛藍色,而是透出隐約的黑色來,美麗不可方物。
應該是混血的賤民吧?所以,被趕到這個苦寒之地居住。
"弟弟,快把燒好的水拿過來,桶裏的水又開始冰了!"西荒的夜裏風非常冷,少女試了一下水溫,側過頭,對着另一邊焦急的喚,"快一些呀!"
她浮在桶裏,微微一驚:在西荒水是極其珍貴的,一個家庭需要有專門的壯勞力每日往返上百裏,才能背回足夠的水--而他們,居然是将背回的水全數給了她?
"不行……"她微弱地推脫,"你們的水……"
"沒關系,最多再連夜去背一趟。"那個少女柔和卻不容反駁地開口,按住了她的肩膀,"你是一個鲛人吧?--如果不泡到溫水裏,會沒命的呢!"
她怔怔凝望着那一張美麗的少女的臉--沒有星月的夜色下,那雙眼睛是如此潔淨無邪,與她前半生看到的所有充滿了欲望的眼睛截然不同,宛若聖女。
篝火旁的男孩子拿下了瓦罐裏滾熱的水,走了過來。他提起瓦罐,将熱水沿着桶壁小心地倒入。一邊倒,他的姐姐一邊試探着水的溫度,直到認為足夠溫暖才讓他放下了手。
"那些家夥真是一群畜生。"他忽然開口,冷冷,"連繼母都沒這麽對我們過。"
她驚住,擡頭看着那個孩子的眼睛--和姐姐不同,那個男孩的眼睛是冰藍色的,有着一切滄流冰族該有的特征。然而,他的眼睛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她無法描述那一種感受。在那一剎那,她仿佛是看到了一只被關在籠子裏長大的獸。
--那才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那時候,他才只有七歲;而她,已經活了兩百多年。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所救……而那之前,所有的人:無論是同族還是冰族,戰友還是敵人,無一不對她投以冰冷憎恨的眼神。
唯有那一夜是溫暖的。那種暖意浸透了骨髓,多年後尤自殘留在身體裏。
從砂之國活下來後,她曾經發誓要找到那一對姐弟,報答那一夜的滴水之恩--或許,那并不是為了報恩,而僅僅只是需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