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讓他可以和其他門閥子弟一樣和門當戶對的望族聯姻——而這次,更是完全不理會他的反對,替他作主定下了和巫即一族的婚事。
飛廉看着她在燈下忙碌,忽地伸過手拉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睛。
“別擔心,碧,”他眼裏有平靜而堅定的光,“我不會娶明茉小姐的。”
碧微微抖了一下,卻只是不做聲地将天蠶絲褥鋪好:“先歇歇吧。”
飛廉将手停在她腰間,感覺到了她纖細身體上那一瞬的顫抖,眼裏不由露出更多的抱歉和安慰來。他放下茶盞站起身來,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低聲耳語:“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任何人支配我的人生。
“碧,在蒼梧之淵上時,我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你知道麽?那時候,我想過要逃跑。我不想死在那裏——如果我戰死在那裏,你又該怎麽辦呢?那時候,我想過舍棄軍人的尊嚴、當一個逃兵。”
“對一個戰士而言,面朝敵人倒下當然是最适合的死亡,但……我要的根本不是這些。或許我生錯了地方,生在這個家庭的應該是雲煥。”
碧沉默着,眼神劇烈變換,有晶瑩的淚水湧現。
然而,背後飛廉的話題卻轉移了——
“比起雲煥,我經常覺得上蒼對我過于優待——這讓我對他心懷歉意。
“所有人都認為他狼子野心、為人冷酷不擇手段,都奇怪我為什麽把他當朋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起來,我們兩個都應該是死對頭……
“可他們不知道,在第一次去曼爾戈部落執行任務,當我因為那個被活埋的小女孩而失控時,卻是他從背後将我打倒在地,阻攔了我繼續做出瘋狂的舉動!——如果不是他,那時候如此沖動的我,一定會犯下以下犯上的大罪吧?
“我一直不明白那一刻他為何要阻攔我,因為那之前,我也以為我們該是天生的對頭。
“何況,講武堂裏我對他幾度示好,他卻一直擺出一副臭臉拒人于千裏。
“後來我漸漸明白,他心裏應該有着某種痛苦……雖然他從未向我說出來過,可我還是能隐約感覺到——特別這一次他從西荒歸來,我覺得他簡直是被某種痛苦由內而外的毀掉了。可到底在那裏發生了什麽,他卻從未對我吐露一個字。”
“我經常想:如果他出生在我的位置上,可能這種痛苦就不會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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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起他,我都會覺得歉疚。
“——因為我幫不了他,卻又過得比他幸福。”
碧沒有說話,只是聽着他在耳畔自語,眼神複雜地變幻——五年了,飛廉一直對她無話不談,然而仿佛避忌什麽,卻從未談起過雲煥。所以直到此刻,她也還是第一次明白、為何他對于這個同僚的生死如此挂懷。那是她所不能明白的、男人間的情義。
飛廉眉間露出淡淡倦意:“碧,我只是個平凡的人,有着一個平凡的愛着的人所有的小小得意。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做出什麽豐功偉績,我很滿足于現狀,因為我所要的已經全部得到了——所以說……我不會愚蠢到失去這一切。”
碧閉起了眼睛,将頭靠在他肩膀上,過了許久才道:“謝謝你。”
她的語氣讓飛廉感到詫異,然而不等他詢問,她已經将被褥鋪好,回頭溫婉地對他一笑:“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飛廉在榻邊坐下,一只手拉着她,還想開口說什麽,卻發現果然已經倦意濃濃,一沾到床鋪就困頓得睜不開眼睛。
替他解了外袍,掖好了被角,碧站在榻前靜靜凝視了他許久。
她俯下身,在搖曳的燭光下注視着他的臉,指尖輕輕沿着他的眉弓一寸寸劃過,仿佛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入心裏。這個男子是她在帝都裏所遇到的唯一不染塵埃的人——在所有人都在名利的泥濘裏打滾撕扯時,只有他的羽翼是潔白的。
這樣的人,怎麽會活在這個帝都裏呢?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這五年,是她漫長一生裏最美麗最寧靜的時光——寧靜到她都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鲛人,忘了自己肩上的責任,只想永遠在這個好夢裏沉睡下去。
然而,好夢畢竟不能做一輩子。
“謝謝你。”她再度低聲,淚水忽然間就濺落在熟睡人的臉上。
不同于陪都葉城的奢靡喧嘩,帝都的夜是森冷而內媚的。
入夜後街上空無一人,兩側朱門緊閉,高牆壁立,将那些徹夜不休的歌吹鎖在了裏面。只有巡邏隊的腳步不時劃破寂靜,從皇城的東側傳到西側,整齊劃一而又機械單調。
一道碧影從巫朗府邸的暗角掠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裏。
“咦?剛才……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飛過去了?”巡邏的士兵裏有人正不經意地擡頭,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袂消失在巫姑府邸的高牆後,不由喃喃。
“看錯了吧?哪裏有?”同伴定睛看去,卻是空無一物。
“這……”士兵也是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已經快三更了,是換崗的時間——可能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了吧?畢竟之後連着幾天都要巡邏,恐怕會把人累趴下。
“不過這幾天又要封城又要宵禁,只怕是有大事發生。”他喃喃開口,對同伴道,“我們還是都小心些吧……”
然而,就在對話的剎那,黑夜裏金光忽地一閃,閃電般照得人須發皆見!
巡夜的士兵驚駭地擡起頭,看到了高聳入雲的白塔頂端重新沉默在夜色裏,那只純金之眼仿佛看到了什麽,一開即閉。
天……難道,真的要發生大事了不成?
碧色的影子掠過了森冷的高牆,悄無聲息地落到了花園裏,貼着樹蔭急速潛行,很快便避開了園裏值夜的仆人,到達了約定的地方——
然而,高臺上空無一人。
沒來?來人的眼色變了變,身形旋即重新隐沒在陰影裏,向着退思閣掠去。無聲無息地落到了牆下,仔細聽了聽裏面的情況,伸出手指按照約定的暗號輕叩窗棂。
過了片刻,側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裏面馥郁的香氣随之湧出,帶着某種淫糜腐爛的氣息。
“怎麽沒來?”碧低聲問,然而話音未落,随即轉過臉去避開——閣裏出來的人并未穿好衣服,只是随便披了一件袍子,散開的衣襟下肌膚堅實如玉。
“沒辦法,今晚不巧正好要陪那個老女人。”來人懶散地開口,敞着衣襟,以一種無可奈何的語調道,“她今天興致好,一直伺候到二更,真是吃不消——睡過頭了,就忘記了。”
月光透過門扉,斜斜映在他身上,鲛人男子身上散發出某種妖異的魅力。
碧轉開臉不敢直視,低聲抱怨:“可你也該預先通知一聲!萬一耽誤大事了怎麽辦?”
“哼。大事?”淩冷笑,薄唇揚起一個弧度,“我還正想和你說,以後你們還是別來找我了——我對你們所謂的大事已經沒什麽興趣了。”
“淩?”碧吃了一驚,顧不得避忌,擡頭看着他,“你說什麽?”
“我說,”淩斜觑着門裏,仿佛時刻留意裏面的人是否睡醒,口裏卻道,“我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不會說出你的秘密,你們也別來找我了。”
碧臉色蒼白:“你……要背叛組織?”
“背叛?呵,複國軍又何曾當我是自己人?”淩冷笑起來,細長的眼裏有譏诮的光,“當年,你還是第一隊的隊長,派我去巫羅府裏竊取令符,結果他們抓住了我,折磨得死去活來——那個時候,誰來救過我?複國軍?”
他的語聲半途停頓,呼吸再度急促起來——無論過去了多久,每次一想起巫羅府邸裏受到的秘密刑訊,他的血液都禁不住要凝結。
“那一次巫羅防範得很嚴,我們一時不好派人……”碧蒼白着臉,低聲辯解。
“好了,先不說那次,”淩冷笑,眼裏閃出鋒芒,“被送到了這裏後,我向你們求救,你們又是怎麽說的?——居然要我當這個老女人的面首!”
“這是大營裏長老們商讨後的決定,”碧低聲道,聲音微微發抖,“羅袖夫人身居要位,你如果能在她身邊潛伏下來,應該能獲得很多重要情報——”
“哈,”淩短促地笑了一聲,眼神透出無盡的悲涼,“是啊,反正那時候,我的琵琶骨也已經在刑求中被挑斷了,再也無法戰鬥——所以你們就扔下我不管,逼得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用盡一切手段取悅那個老女人!”
他聲音裏透出鋒利的刺:“你們把我當什麽了?到底是戰士還是娼妓?”
碧說不出一句話,怔怔看着這個多年的同僚——他站在月光裏,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