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拿着帽子手套追着跑,親友團助陣,她一個二十歲的人也不好跟七八歲的孩子們搶器材。
可是只要十點一到,燈一熄,跳廣場舞的,家長裏短聊天的,滿地瘋跑的,都立馬散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這時候就是梁小琪的天下了。她會拉着蘇言跑過去。蘇言無奈地拿着手套跟着她,等她迫不及待地坐上秋千,嗷的一聲被鐵鏈子冰了手之後,趕緊過去把手套給她戴上,然後坐在旁邊的秋千上等着她。
她很快就會自己晃得特別高,蘇言坐在一邊也不看手機,就看着她上去,再下來,偶爾她晃得特別高了,就提醒她兩句,讓她停一停再悠。總之不晃的頭暈腦脹的她是不會下來的。
她第一次晃了半個小時,下來的時候手腳都冰冰涼,暈頭轉向的,蘇言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摘下兩個人的手套給她暖手,她晃得過頭了,有些想吐,跟沒骨頭似的癱在他懷裏,其實就是故意使壞,一點勁也不肯使,就不信他還能讓自己摔地上不成?蘇言也不點破她的小心思,有力的攙住她給她按壓脖頸,太陽穴。
“回不回家?”他看看表,快十一點了。
“再遛遛麽。”她暈乎乎地說。于是順理成章地被他背着在小區裏又遛了一圈。
第二天:“回不回家?”
“我們來玩跷跷板呀。”
第三天:“回不回家?”
“我們下象棋吧。”廣場旁邊有石凳子,石桌子,桌子上面是那種可以棋沿着軌道移動的棋盤。于是就着昏黃的路燈,蘇言從“馬走日象飛田小卒一去不回還”開始教起,好不容易她了解了基本規則,路燈啪的一聲也熄滅了。
于是梁小琪“我好怕黑呀”又讓蘇言給背回去了。
大年三十那天,梁毅開車去接姥姥姥爺,蘇言就在廚房裏幫着梁媽媽準備年夜飯,梁小琪去準備行李。晚上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筷子與碗碰撞的聲音,酒從瓶中傾入杯中的聲音,交織出一個溫馨的家。
蘇言看着笑意盈盈的每個人,心裏軟軟的。他大概十多年沒過過這麽溫暖的年了。今年應該是他和家人和好後,過的第一個年,不過老爺子極其大度地表示他不用回來了,年以後總會再過,最重要的是先把他孫媳婦拐回來,這樣以後還愁沒人陪他們過年麽?不得不承認,老爺子的确深謀遠慮。
等衆人都累了,已經接近十二點了,梁小琪那個小酒蟲,他一個沒注意就喝多了,縮在沙發上含情脈脈地看着他收拾客房,給姥姥姥爺倒水洗漱。老人家看着進來收洗腳水的蘇言,感嘆道:“這麽孝順的孩子,差不了,小琪我們就交給你了啊。”
“放心吧。”他說道,看着兩位老人躺下,才關燈出去。
等他再出去,沙發上已經沒有她的蹤影了,梁父梁母已經上樓歇息了,梁毅也是。他去廚房看了一下,發現她身形有些不穩的在那裏擠洗潔精。
“你幹什麽呢?”他快步走過去,把洗碗布從她手裏拿出去,攥着她的小手打上肥皂洗幹淨。
“洗碗啊。你都忙了一天了,我幫幫你。”她渾身酒氣,說話也不利索。
“不用了。對手不好,我洗就行了。”他拿毛巾給她擦幹淨手。
“那我幫你幹什麽啊?”她眨着眼睛問。
“你幫我把醒酒湯喝了。”蘇言舀了湯出來,看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後豪爽地摸摸嘴巴,把碗遞回去。
“現在呢?”她聲音軟軟的,跟小獸的爪子一樣,撓着人的心尖。
“現在,摟着我的腰,梁小琪。”他聲音蠱惑。事實上不用他刻意壓低聲音,梁小琪已經自動自發地雙手環住他的腰,攀附着他,“別亂動啊。”他打開水龍頭洗碗。
收拾妥當之後,她已經快陷入夢鄉了,手不自覺的在他小腹上胡亂摸着。真是個會惹火的孩子。他心想。轉身打橫把她抱上樓,放到床上。
他晚上也喝了點酒,受不了身上的味道,于是拿了幹淨的衣服進去洗了個澡出來。她喝多了酒,本來已經洗漱好準備睡了,這會兒反倒是睡不着了。見他出來,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怎麽了?”他直覺不太好。
“肚肚疼。”她捂着肚子縮在床上。蜷得跟只小蝦米一樣。
“起來我看看。”他把她蜷着的身體扯開,在她腹部按着,“這裏疼不疼?”她臉紅紅的,搖搖頭,又點頭。蘇言手再往下移,“這裏呢?”她依舊一臉的不确定。
碰上她這樣的,蘇言也沒轍。拉開她床頭櫃的抽屜,“有沒有胃藥?或者是健胃消食片?山楂丸?”她繼續搖頭。
蘇言揉揉眉心,“涼不涼?我給你沖個暖水袋去?”她考慮了一下點頭。
于是他又開始滿世界地找暖水袋。最後也沒找着。他認命地轉身上樓,“你家是不是沒有暖水袋啊?”
“有吧,但是我這裏最後一個去年好像漏水了。”她越說聲音越小,她都快把這件事忘了,可害的他找了這麽久。
蘇言起身去關燈,然後黑暗中就聽見梁小琪:“那是我家熊寶。”“那是我的狗寶。”“那是我的羊駝!”“我的招財豬。”蘇言把占了她雙人床一半的玩偶盡數扔到了地上。在她痛苦的哀嚎中低聲說:“要我還是要它們?”他倚靠在床頭,把她摟在懷裏,溫熱的手力度适中地給她揉按着肚子。梁小琪最後往床下看了一眼陪了自己十幾年的寵物們,沒骨氣地說:“要你。”
羊駝能親她麽?狗寶能給她暖床麽?熊寶能給她揉肚子麽?她哼哼唧唧地,在他的揉按下漸漸放松,這就導致她快要睡着了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手揪住他的衣領,“阿言,新年快樂。我愛你。”
“嗯。新年快樂梁小琪。”
“我是真的愛你。”她松開他的衣領,重新躺回去,喃喃道,許是喝了酒,許是快要睡着神智有些不清,“雖然我自己都看不出我有哪裏好來,任性又白癡,無聊又幼稚,可是怎麽就有你這麽死心塌地地寵着我。陪我玩,給我家賣苦力,照顧我,陪我守歲。阿言,你知道我的新年願望是什麽麽?就是,就是永遠跟你在一起。你一定不能後悔啊,不能把我寵上天,又狠狠地拽下來摔到地上,不管怎麽樣了,都得陪着我。”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沉沉睡去。
他給她揉着肚子,黑暗中眸色深沉。他怎麽會。其實他也早就離不開她了。
初四的時候,梁毅走進梁小琪的卧室,她正在洗澡,蘇言檢查她收拾的行李。梁毅默默地把兩張去北京的軟卧票放在她的書桌上,“往年小琪誰都不讓跟着,今年麻煩你陪她去北京了。”
說着看到了那天她拿出來的綠色的本,嘀咕一聲:“她怎麽還留着這個本。”随手翻開,赫然發現後半部分被撕去了。梁毅呼吸一滞。蘇言見他這樣,問道:“怎麽了。”
梁毅勾勾唇角,有些釋然,有些嘲諷,“出去說吧。”
走出房間,“她初中的時候,特別崇拜她們那個班主任,她的一言一行,都被她奉若聖旨。後來,她出事之後,回校辦休學手續的時候,就聽見她在辦公室裏跟同事嚼舌根,還說要叮囑同學們離她遠一點,完完全全地孤立她,避她如瘟疫。于是她就直接辦了轉學。”
“可笑吧,曾經那麽崇拜的人,以為她是神,可最後卻發現她只是市井小人一個,落井下石,嘴裏宣揚着與人為善,愛生如子,理想,奮進,可卻為了蠅頭小利追逐不休,為了自己的工作,為了自己的名聲,因為自己思想的狹隘,逼得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最純真的崇敬之情幻滅,被迫着接受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他手不自覺地緊攥成拳,“我只恨當年怎麽就那麽輕易地放過了她。”
蘇言心裏也有些沉重,“那她為什麽要去北京?”
“找人。”梁毅淡淡地說,松開剛剛青筋暴露的手,“找那個當年救她的人。”
“她留名字了麽?”
“沒有。是兩個游客,擊潰了那些人最後的心理防線,給她做了急救,帶着她過了河往外送,她才能撐到我們趕到。後來可能是因為救人不留名,可能是怕惹麻煩,混亂中跟着到了醫院,等她被搶救過來之後就走了。我處理完事情之後,早就找不到她們人了。”
“那怎麽知道是北京人?”他問。
“聽口音。她昏迷之前知道是有人來救她了,醒過來之後,吵着要見那兩個人,可是即使我聽見過那兩個人說話,調出來監控錄像,天大地大的,哪裏去找她們?只能告訴她我覺得是北京的人。她就每年過年都去北京。說是不管她們現在還在不在北京,過年總是要回家的,只要她去找,一年,兩年,終是能找到的。”
“她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傻。蘇言倚在牆上想到。不知道是哪裏的人,不知道叫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甚至連她們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吧?可還是固執地一年一年地去一個有可能就是錯誤的地方去找。是期望着人流湧動中,真的能一眼發現那個有着救命之恩的有緣人,還是因為心中從來不曾放下那傷,年複一年地去揭開傷疤,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現在好了,有你陪着她。”梁毅看着眼前這個突然就陷入心情低谷的男人,沉聲說:“我本以為她會排斥教師這個行業,可她最初卻義無反顧地選擇去追求你;我本以為她永遠不會在別人面前露出這道傷疤,可她卻允許你陪她去進行這趟無望的旅程,允許你看她脆弱,看她彷徨。”
“蘇言,你給我聽好了,”他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抵在牆上,“是因為我妹妹選擇了你,所以我才會把她交給你。當年的蠢事我一個人犯過,足以後悔至今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你若能護她周全,一切都好說,如若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我梁毅絕不會再讓你踏進我梁家半步。”
“我知道了。”半晌,他推開他拽着自己衣領的手,重新進屋,關上門。
梁小琪正在裏面拿毛巾揉搓自己的毛,“我整理的好不好?”見他進來,她朝着行李努努嘴。
“好。”他看着她揉的亂糟糟的頭發,“去北京我帶你去剪頭發?”想也知道她不願意留長頭發的原因,大抵是當年半長的頭發被那夥人狠狠拽着拖着。
“為什麽啊,我都準備留長發了。”她手裏捏住一縷還濕着的頭發,吹了吹:“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哇?”
“好。”他很快地說。
梁小琪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了,跳腳:“我不是在跟你求婚。你以後得跟我求婚,不能這麽敷衍。”她語無倫次的,生怕今生今世唯一一次求婚讓他給省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接過毛巾來給她擦頭發,“你快點擦,別一會吹着了。”
初四晚,兩人告別家人,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北京之行
火車上,梁小琪坐在下鋪,一臉的生無可戀,蘇言把水杯遞給她,“多喝點水。”
“不要。”她扭過頭。
“那吃點橘子。”蘇言修長的手指湊在床鋪旁邊的桌子上,不一會兒包了滿手的小金桔,捧到她面前。
“我不要啊啊啊。”她腳四處亂蹬,手也拍打着床鋪。
旁邊是一家三口,一個小男孩手指夾着薯片,露出缺了好幾顆的牙齒,“嘻嘻,大姐姐好傻。”
你才傻。你全家就你傻。她一把推開蘇言的手,“我明明往包裏裝了樂事薯片,爆米花,趣多多,餅幹,還有話梅的,你說,你說它們都去哪裏了?為什麽會變成白水煮雞蛋,蘋果鴨梨小金桔?!”
“你最近吃零食不少了,”他淡定的往嘴裏塞了個橘子,“不能再吃了。”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你讓我吃橘子過活麽?”她氣不過,朝他吼道。
“我還帶了泡面。你要吃麽?”雖然感覺上和零食差不多吧,但她最近實在亂七八糟吃太多了。蘇言往她嘴裏也塞了個橘子。
“我要吃零食。”她嘴裏嚼着橘子仍舊負隅頑抗。
“不準。”他側過身子繼續剝桔子。
“我就要吃。”她說話開始帶了哭腔。
“行了啊,梁小琪,适可而止了。去了北京還想不想逛小吃街吃好吃的了?你要是不想了,咱們下一站就下車回b市買零食吃。”
“在火車上也可以買啊。”她說,被蘇言瞪了一眼之後,對視半晌,她還是敗下陣來。她目光裏帶着火星,暴躁的像小動物一樣,蘇言眼神卻平靜無波,透着不怒自威的氣勢,她當然不是他的對手,只得毫無生氣地趴在下鋪。
趴着趴着又睡着了。蘇言托着她的肩膀,把被子從她身下拽出來給她蓋好,然後把她往裏面推了推,自己拿了本書靠在外側,倚着桌子看。
她再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了,窗外的天早就黑了,火車飛速地駛過廣闊的原野,遠處是城市邊緣的燈光,忽明忽暗,模糊不清,仔細看,偶爾還能看到馬路上行駛的汽車。車廂裏是喧嚣的,可是在這看向窗外的時候,嘈雜的人聲,廣播聲,就好像漸漸淡出耳畔,一切都是那麽陌生,襯得人是那麽渺小。他們只是這裏的過客,一路北上,要經過多少相似的城市邊緣,可是現在短暫的幾秒的停留,卻讓這個城市在眼中,在腦海中停留片刻。也是一種緣分啊。
那麽,到底是怎樣的緣分,才讓我遇見你呢?她放下撩起的窗簾,不自覺地往蘇言身側靠了靠。好險,差一點就錯過你了。她摟住他的胳膊不住地蹭。
“餓不餓?”他把書放到枕頭內側,左手攏着她睡亂了的頭發,“我給你泡面吃?”
“唔……”她不說話,繼續蹭。
“加個鹵蛋?”
“嗯哼……”
“好吧,吃你最喜歡的變态辣,但是不準加鹹菜了,這總行了吧?晚上吃太鹹半夜燒得慌。”
梁小琪還想繼續蹭,但是一想到泡過的方便面随着熱氣騰上來的香辣的味道,不覺口中生津,糾結片刻,“再加根腸可以麽?”
蘇言:“……”不太想理她。這都晚上八點了,吃這麽多一會兒倒頭又是個睡。算了算了,反正她晚上急着趕火車也沒吃,反正明天早上到的不早不晚也來不及吃,就當他是養了頭豬。
“好。”他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那你快去快回啊。”她好不容易想要抱着他肉麻一下,展示一下自己文藝女青年的範兒,卻這麽輕易地被泡面給擊垮了。果然,在吃貨的世界裏,一切不能吃的東西都是次要的。次要的!
她剛剛睡覺的時候,自動自發地纏到了蘇言身上,害的蘇言除了手指頭敢動動翻書,渾身一個地方都不敢動,只要一動她就會毫不留情的拍你一巴掌,尤其是在她睡着的時候,下手沒輕沒重的。
上次摟着她睡覺呢,她夢見自己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受邀帶領十萬大軍奔赴前線,現實中就是手肘直接搗在他肚子上了,疼的他捂着肚子悶哼一聲,半天才緩過來,回頭看她依舊睡得安穩。
自那之後,只要是他醒着,她睡着,當然這種情況很多,蘇言就會有意地改改她毫無顧忌的睡姿,所以其實她現在已經收斂很多了。真不知道她這樣是怎麽能在宿舍狹小的床板上睡着而不掉下來的。蘇言曾經非常納悶。
他把她的面泡好了端過來,從包裏找出鹵蛋和火腿,壓在紙盒上面,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下床過來看着面。她麻溜的掀開被子奔着自己的面去了。等蘇言泡好自己的回來,就見她不停地掀開上面的紙往裏面看。熱乎氣早就讓她放完了,面卻還沒泡開,硬邦邦的。
“行了,”他又好氣又好笑,把她的手推開,“你安心等會兒,這樣最後水涼了也開不了啊。”雖是這麽說着,還是把自己的面湯又倒進去一些,看着她的盒子裏重新泛出點熱氣來才罷休。
她像只守着肉骨頭的小狗一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泡面盒子,手裏還極其積極地撕扯着火腿,鹵蛋的包裝,活脫脫的小吃貨。蘇言見她這幅樣子,心裏早就軟的不像話了,算了,就這麽寵着吧。想着,愛撫地摸摸她的腦袋,她也不躲,乖乖地在他手心裏蹭了蹭,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泡面。
好不容易等他說可以了,她立馬把準備好的火腿雞蛋加進去。拿着叉子唏哩呼嚕的開吃。
後果就是,她晚上睡不着覺了。
梁毅的票買的是一上鋪,一下鋪,作為一個一米五四的小矮子,她果斷地選擇了上鋪——怎麽也不能讓長手長腳的蘇言在上鋪憋屈着啊。本來兩個人是不想隔着的,但是中鋪一直沒有人來,總不能不跟人家打招呼就擅自換了床鋪吧。
很不幸,這趟列車讓她無比氣憤的就是不人性化的腳蹬子,她明明都邁到最後一級了,還是離上鋪好遠。上去的時候是蘇言踩着腳蹬子把她托上去的,半夜她熱醒了,想要下來才發現任務之艱難。
“阿言。”她腦袋往下探,小聲叫着他,可是他睡着了,聽不見。又叫了兩聲,臨鋪的人翻了個身,她怕吵醒別人,還是決定自力更生。從側面下去顯然不可能,她夠一夠下一級臺階,就覺得火車一晃,像是要把她晃下去一樣,最後只能手撐着床沿,把自己身體一級一級放下去。從上鋪到中鋪還好,從中鋪到下鋪就不容易了,下鋪很高,她手撐在上鋪半晌也沒找到合适的落地點,只能重新再收回腿蹲在中鋪。
蘇言睡眠向來比較淺,這會兒火車總是咯噔一下,他自然睡不好。睡夢中好像聽到有人叫自己,等他睜開眼,就見梁小琪跟只猴子一樣懸在中鋪和下鋪之間下不來。
他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沒看錯,趕緊起身蹬上鞋子把她抱下來,“你怎麽下來了?想去廁所?”他剛剛睡醒,嗓音還有些沙啞,又因為是在車廂裏,低的幾不可聞。
“熱。”她心煩意亂地扯着自己的毛衫。剛剛在上鋪,被子推到一邊不蓋了,外套什麽的都脫了,就只剩一件毛衫了,可她還是熱的不行。額頭上都微微冒了汗,可是整個車廂就像個大蒸爐一樣,她怎麽躲也不可能躲到車廂外面吧。
蘇言拿紙給她擦擦汗,俯下身去把她的鞋子拽出來給她穿上,就着過道裏的應急燈光,拉着她往車廂交接處走。
那裏能聽見火車行駛時的聲音,還有涼風不斷的往裏面灌,他不敢讓她直接去吹風,就到了熱水處,離門近,又不至于太冷。
“怎麽這麽熱啊?”這裏沒人,也不用擔心吵醒別人了,她開口抱怨。嗚嗚她想要睡覺啊!可是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啊!
蘇言湊到乘務員休息室的儀表盤處看了看,“他們把暖氣開到最高了。”果然,溫度那一欄是紅色的最高檔。梁小琪手捶着外層的玻璃,“嗷,好熱。”
“你靜一靜就不熱了。”他無奈道。她這麽激動是想要砸了玻璃調低溫度麽?鬧心的孩子。
梁小琪在這裏挺涼快,可是沒什麽事情幹,只能盯着牆上懸挂着的行駛路線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哎哎,火車終點是內蒙古包頭啊!我老家哎。”
“哦?你老家?”蘇言手搭在她肩上,看她毛茸茸的小腦袋使勁地揚着,費力地看向列表最上面。
“我爺爺家是在包頭。不過我對那個城市不太熟。小時候去沒記住什麽事情,長大了之後學習忙,有幾年過年都沒回去。後來覺得跟那邊的人不太親了,就更不常走動了。”
想想也是,一兩年才回去那麽一次,住上幾天又往回返,怎麽着都是讓人家把自己當客人待,沒什麽好說的,也沒什麽熟人,自然呆的不自在。
“回頭帶你去內蒙古看看草原。”他把她往自己懷裏拉了拉,“到那兒了請你吃羊肉,怎麽樣?”
“羊肉啊?”梁小琪一臉的向往,“好啊好啊,不過是不是得夏天去啊?”
“冬天也行,但是草不會長的像夏天那樣旺盛。”他下巴抵在她頭頂。
“我還沒有夏天去過呢。每次都是冬天,那裏下雪特別猛,白茫茫一片幾乎都看不清楚人,在外面站上一會兒渾身就都是雪花了。包頭市裏都結特別厚的冰,路上沒冰的地方就是厚厚一層雪。過年包了餃子先不是往冰箱裏放,都是先放到窗戶外面的鐵網上,過上半個小時它就凍得特別硬了,再拿回來冷凍或者冷藏。”
“夏天去沒有那麽冷,是避暑的好地方,特別涼快。風大。”
“是啊是啊,冬天特別冷,每次進被窩都是哆哆嗦嗦的,出被窩也是個煎熬。奶奶家房子特別舊,還是什麽前蘇聯時候建的,暖氣也燒不足,全靠自身火力壯。”她樂呵呵地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小傻瓜。”他輕笑。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個靴褲,紫色的穿上去特別帥氣,我哥帶我到旁邊的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玩。那裏有土堆起來的小山坡,山坡上有個亭子,等我們爬上去之後,發現坡陰面是厚厚的冰,于是我就不停的從上面滑下來,爬上去再滑下來。最後那條心愛的褲子就破了洞再也不能穿。”
“誰讓你這麽費?”他摟着她,半晌,“說真的呢,小怪獸,等你放暑假了我帶你出去玩吧?”
“行啊,我等你帶我出去玩啊。不過話說你那麽忙能抽出時間來麽?過年讓你騰出幾天時間來都這麽費勁。”
“當然能。”他輕聲,卻不容置疑地說,“只要你願意,我随時都能帶你走。”
“為什麽有種你要帶我私奔的感覺?不對啊蘇老師,明明我們都見過家長,奔向光明的前方了啊?”
“沒什麽。”他呼啦呼啦她的頭發,“接着說,褲子壞了之後呢?”
“之後啊……”某人順利地被帶跑了話題,完全沒覺察到他剛剛的不對勁。其實火車越往北開,他心裏越堵得慌。當你真正在乎一個人,所思所想自然也就會分成兩份,一份是為自己的,一份是為她的。你會發現她所有受的委屈吃得苦,你想想就會比她還難受一百倍,恨自己不能早陪伴她,恨自己來不及參與她的過往,只能讓她一個人獨自承擔。雖然知道即使過去、當時,自己真的在,也沒有什麽大的用處,可是那種無法掌控的感覺還是讓人有種如陷深淵的無助。
她涼快下來了,也講累了,迷迷糊糊的詞不達意,有一句每一句的,點着頭開始打瞌睡。
“我們回去吧?”他輕聲湊在她耳邊問。
“嗯。”她強撐着眼皮,讓蘇言牽着手領回到了床鋪處。她困成這樣,肯定不能去上鋪了,索性直接就占了下鋪,蘇言把她往裏推了推,從她背後摟住她,也很快睡着了。
火車途中幾次讓車,晚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好在沒有人接站,因此晚點了兩個人也無所謂,出了站就直接拎着行李打車到訂好的旅館。
她往大大的雙人床上一躺,毫不顧及形象地把身體伸展的開開的,長舒一口氣之後,起身去看蘇言。他蹲在一旁拿出包裏的洗漱用品,招呼她起來去洗漱。
兩個人湊在洗手池前刷牙,梁小琪看着鏡子,傻乎乎地笑,白色的牙膏泡沫噴的到處都是,蘇言也嘴角上揚,伸手按住她的頭頂,把她使勁盯着鏡子看的小腦袋別過去。別過去她就再轉回頭來,一邊在他胳膊上蹭,一邊繼續從鏡子裏看他耳朵漸漸染上淡粉色,眼裏是難得一見的無措。的确,任誰刷牙的時候被這麽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盯着笑,都覺得這場面太詭異了。
平時在他家裏,基本上都是蘇言早起,兩個人也很少像現在這樣一起刷牙,尤其還是對着鏡子。
最後蘇言招架不住了,低頭去漱口,先她一步出了洗手間。男神你這麽羞澀幹什麽,她吐吐舌頭,把滿嘴的牙膏沫吐出去也結束這項任務。
手握上門把手了,突然想起來正好他出去了,自己在火車上又熱了一晚上,出了一身的汗,現在渾身不舒服,沖着外面喊了一句:“我先洗個澡啊!”就關上洗手間的門去洗澡了。
蘇言看着包裏她的衣服,還沒說出話來,那邊就傳來嘩嘩的水聲。這家賓館的設計是這樣的,進門右手邊就是一扇門,開開門之後是洗手池,順着洗手池往裏走是浴室。而浴室和那張雙人床緊緊隔了一扇磨砂玻璃,裏面的人影能看的一清二楚,他保持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身材真的是一覽無餘,洗澡的每一個動作都看的清清楚楚。
這設計不科學。蘇言覺得渾身一陣燥熱,心煩意亂地把包放下,背對着浴室坐下,轉頭的時候才發現浴室好像是有一個窗簾的,只不過她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在外面能看見,所以直接就開水了。
梁小琪,你到底對我是哪兒來那麽多的信任的?他趴在床上捂着臉,第一次見面就撲上來,第二次就一點也不擔心地讓他抱上車帶着走,現在,陌生的城市,賓館,同一間房,同一張床,她就不怕自己真的一個忍不住把她辦了麽?
更要命的在後面。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梁小琪終于發現她犯了什麽大錯了。
“那個,蘇老師,我沒拿衣服進來……”她的聲音從浴室傳出來,好像也沾上了水汽一樣,濕漉漉的,在他耳邊撩撥着。
攥拳,再攥拳,蘇言,忍住,她還小,她還小,他不斷告誡自己。順帶着咬牙,怎麽就攤上這麽個催債的小怪獸,手狠狠的在床上捶了一下,他起身,面色無比平靜地拿着給她準備好的衣服隔着門縫把衣服遞給她。
她才出來,蘇言就抱着衣服迫不及待地進去了,進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窗簾降下來,然後果斷開水洗澡。
梁小琪擦着腦袋,聽着嘩嘩的水聲,沒看出他有什麽不對勁來,倒是心想:男神果然愛幹淨啊。
之後的大半天,蘇言極其紳士地和梁小琪保持着半拳的距離,讓她拉着去爬了長城,她咋咋呼呼地亂跑,小短腿蹬的挺快,眼睛除了賞景還四處不停地張望,手上也沒閑着,拉着無可奈何的蘇言不斷半蹲下身子遷就她的身高跟她自拍。好在她沒有要上傳朋友圈的意思,只是挑了張好看的,設了壁紙。否則蘇言保不準自己不會撲上去把她手機奪下來。
等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兩個人才匆匆往回走,她跑了大半天,早就累的不行了,于是蘇言就看着她先是跑在自己前面再跑回來找自己,然後變為了跑在自己前面等着自己,然後是與自己一起走,最後是落在自己身後去追他,到最後,他轉身回去拉她。
“再不走天就黑了。”
“累。”天很冷,可她額上還是密密的一層汗,可憐巴巴地縮在牆邊,臉紅撲撲的。對視半晌,蘇言嘆了口氣,把她衣服的帽子扣在她腦袋上,蹲下身子,簡短地說:“上來。”她如釋重負地爬上去手環住他的脖子,“抱好了啊。”他起身把她往上掂了掂,步伐沉穩地往回走。
半個小時以後……
“阿言你累不累?”她拽着袖子給他去擦發梢上、脖頸後的汗。
“知道我累還這麽瘋?”他無奈,聲音裏帶着些喘息。
“唔。”她枕在他脖子後面。
“髒不髒,全是汗。”他沒法推開她,只能勸她去枕肩膀。她卻固執地湊過去,小狗一樣地嗅了嗅,“挺好。”全是他的味道。她都喜歡。就是這麽沒道理,她想。
兩個人随便撿了個飯店吃完飯,回去之後洗完澡都縮進被子裏。梁小琪先洗的,為了防止在他出來之前她就不厚道地睡着了,她随手打開了電視,蘇言出來之後陪她看了會兒沒營養的電視劇,她就撐不住了,眼皮一個勁地打架。
見她沒意見,蘇言拿遙控器關了電視。房間裏一片黑暗。
她縮回被子裏,“阿言晚安。”
“小怪獸,”他輕輕叫了一聲,“梁毅說你來是為了找人。”
梁小琪沒說話,沉默半晌,蘇言都以為她睡了,卻聽見她說:“嗯。”
她說:“找當年救我的人。”
“能找到麽?”他伸出手,把她摟緊自己的懷裏,那麽瘦小。
“我不知道。”她實話實說,“但是我總覺得,既然當年那種情況都能碰到,一定是有緣,再碰見,我一定能把她們從人群中認出來。”
一定能的。這是她一直堅信的。世界那麽大,能找到她愛的人,也一定能找到幫助過她的人,親口道一聲謝,感謝她們當年出手相助,把她從死亡的邊緣線上拉回來,讓她能有機會現在再這麽快樂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享受她的小生活。
被她聲音蠱惑了的蘇言頭腦一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