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一樣被掀翻藥盤。
當是時,老人家沒空顧及她,見她來了為了讓她盡快出去,別妨礙他講話,把右手放在床上,任由她擺布,左手激動地上下晃動,“那是怎樣一個黑暗的時代啊,可是就是有一批先進的中國人,他們思想從不受到拘束,汲取着西方先進的思想,探索着救國救民的道路……”
過來查房的醫生詢問兩句之後,把老爺子慷慨激昂的聲音關在門後,“你說說那些洋鬼子們,為了打開中國的市場,厚顏無恥地訂了多少不平等的條約,沿海直到內陸,都被他們觊觎着,直到八國聯軍侵華……”
梁小琪激憤道:“就是中日《馬關條約》之後,你說說李鴻章也是夠憋屈的,攤上慈禧那老太太……”
中午蘇母過來送飯的時候,就見兩個人一個說得投入,一個聽得認真,時不時地還搶着發表意見,“那一個月,我軍憑借着極少的武器,抵抗了數倍于我們的敵人……”老爺子正說到興頭上,梁小琪也聽到關鍵,蘇母很為難,“先吃飯吧?”
兩個人齊齊轉頭,一副被打擾了的樣子,礙于蘇母是自己未來的婆婆,梁小琪只得跳下床,拿了飯盒過來,“快快快,吃飯,然後呢?戰術呢?殲敵多少?!之後是不是戰局扭轉了?”
中午兩個人被醫生喝住,睡了午覺。
再醒來的時候,梁小琪一臉失望地看着老爺子,可奈何醫生中午囑咐了,不能再讓老爺子講那麽多話了,嗓子都該啞了,她苦悶地拽着被單,一點也沒有自己現在是在陪病人的意識,完全有一種茶樓裏聽說書的悠閑,不滿:“老爺子你這麽硬朗,怎麽就淪落到在醫院裏讓醫生這麽吆五喝六的不讓幹這不讓幹那。”她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啊!!
老爺子也一臉的不滿,“哼,我也想知道,我自己身子自己清楚的很,非要被我那不肖子塞進醫院來收人轄制。”
“得了得了,”她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打了個哈欠,帶着點剛睡醒的困倦,“我未來的公公不也是為了您好,要不是因為擔心你的身體,誰會一邊挨着你的罵,一邊還賠着好臉色,好吧雖然看上去他們兩個也不像是會給別人好臉色看的人,讓你做檢查治療啊。”
“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特別恨我。”老爺子猶豫一下,“因為我的軍旅情結,逼着兒子要參軍,沒成功之後又寄希望于孫子,再沒成功之後,把他們父子的關系弄得跟敵人似的。”
“怎麽會。”她滿不在乎,“兩個人都關心着您的。您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都不知道,從星期三到現在,阿言他就昨天晚上睡了一會兒,為了能來醫院看看你,拼了命地趕工作,好空出時間來,等着你什麽時候想見他了,他就能立馬過來。你昨天沒見他是對了,臉色差的呀,我都要以為住院的是他了。”
“還有叔叔,一看就是那種不肯低頭的人,早上好聲好氣地哄着你吃飯,你說讓他滾,到現在都不敢露面。”
“那是他們煩見到我。”
“那是他們怕惹你激動,血壓一高再昏過去。”她在果籃裏刨了刨,找出個蘋果來,“都是一家人,怎麽就不能往好裏想?我從小就覺得吧,看人得看眼,早上蘇老師走的時候,那眼神裏明明白白就寫着他擔心,他後悔,他想要跟你們和好。啧啧,喂,老人家,你這麽欺負我男人我心裏很不爽好麽?!”一邊說一邊拿着刀子狠狠地在蘋果上面敲了敲,“告訴你,對我的男神好一點!吃蘋果不?”
說完,低下頭去兇神惡煞面目猙獰地開始削蘋果,她從小在家,還真是沒削過幾次蘋果,往常覺得挺簡單,這會兒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角度不好了,刀刷地就從蘋果皮上掠過去了,毛都削不下來,偶爾命中了,也是深一刀淺一刀,削下一小塊果皮來。老爺子看得心驚膽戰,“嘿,你這小丫頭,都不吃水果的麽?拿過來。”她不好意思地合上刀,“吃水果。沒人削我就連皮吃,有人削,那就吃削了皮的蘋果呗。”
老爺子手有點抖,但是技術挺好,蘋果皮都沒斷,連着就削了下來。一臉嫌棄地看着她,“你叫什麽?梁小琪是吧,知不知道尊老愛幼,還讓我給你削蘋果!”雖是這麽說,可還是把蘋果切成幾塊,兩個人分着吃了。
“蘇老師也比我大,平時也給我削蘋果,怎麽就不像你似的這麽大意見啊!”
“那混小子不是開什麽公司麽,怎麽你張口閉口的就是蘇老師。”
“他替林老師代了好幾節金融系的課。”
“哦,你也是學金融的?”
“不不不,我對那玩意兒沒興趣,我對蘇老師有興趣。”她笑的一臉奸詐,“借上課之名義,行我花癡之行為。”她捂臉,啊,那段不靠譜的日子。為了接近蘇男神真是一張老臉一條小命都豁出去了。幸好他沒有負隅頑抗太久,否則日後她回想起來估計只剩下臉紅窘迫了。畢竟丢臉這事兒吧,一次兩次還行,多了沒準就成習慣了。雖然她好像确實在蘇言面前習慣性丢臉。
老爺子于是愈發鄙夷地看着她,“哎,可惜了我孫子這麽大好一個人,青年才俊,要相貌又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學識又高,又能賺錢養家,還燒的一手好菜,”他說一句,梁小琪星星眼猛點一下頭,“怎麽就落在你這個小魔頭的手裏了。”老爺子最後感嘆道。
“對對對,老爺子你後悔也晚了,就是讓我給撞見了!為了摘這朵高嶺之花,我也是費了不少勁的好麽!”
她吃完蘋果,扯了紙巾來擦手,“看在你上午那麽勞累的份上,我給你唱歌聽吧!”
“算了。”老爺子擺手,“聽不下去你們那些叽叽歪歪的歌。”
“哎我會唱《紅燈記》,《智取威虎山》也會一點兒。”
“當真?”
“當真,當真!”她拿出手機來,“我去問了林老師,他說你應該對這些感興趣,我特地去學了學。”調出下載的音頻文件,她跟着裏面咿咿呀呀地說唱。
雖然以她的嗓子完全不适合唱這個,可是一舉手一投足,一挑眉一轉眼,都做得認真,看上去倒是頗有那麽幾分味道。老爺子也跟着拍子,手指在床上輕輕點着,聽得饒有興味。心裏卻是若有所思,這小丫頭片子,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中間護士來輸液的時候,她正唱到高音挑不上去,有些破音,在護士驚奇的注視下,嗷的一嗓子按了暫停鍵轉頭看向窗外。好久都不肯轉過頭來。
“繼續。”老爺子樂呵呵地,“唱得不錯。”
她臉紅的不行了,“太丢人了。”
“這怎麽叫丢人呢?接着來。”
“不來了。”
“這樣,你接着唱,晚上蘇言再來了,我保證不翻臉。”
“當真?”她學他的話。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他正色,點頭。
“拉鈎。”她湊手過去,跟老人家寬大的手掌相比,她那小爪子簡直是不值一提。
老爺子撇撇嘴,為了聽戲,還是接受了這種幼稚的行為。
晚上蘇言去醫院的時候,蘇父正好在樓底下,猶豫着要不要上去,見到他,愣了一下,颔首示意。
“我以為你今天都不會再來的。”
“我來看看老爺子,順道把梁小琪接回去。”他白天不放心,發了好多短信,她都回他說她玩的很開心不要打擾她。他實在是想不出來她在醫院裏,跟老爺子,能玩了什麽?!
“這會兒他們應該在吃飯,咱們去那邊談談吧。”蘇父指了指遠處的碎石小路。
“好。”于是兩個人這麽多年來,頭一次心平氣和地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談話。
“小言,當年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最後說,“這些年,咱們幾個都太過固執。我不該為了讓你屈服,打壓你的公司。也不該因為自己不想參軍,卻想要讓老爺子開心,逼迫你。”
“都過去了。”他淡淡地說,“唯一對不住的,大概就是沐清了。”老爺子之所以對他态度這麽不好,不僅僅因為他從了商,還有就是因為他不肯繼承蘇父的事業,蘇沐清當年立志參軍,一度讓老爺子欣喜若狂,可是因為他固執地選擇了白手起家,不僅僅扼殺了蘇沐清的夢想,更是讓老爺子多年來的夙願化為泡影。
可正像梁小琪下午寬慰老爺子的話,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大家都過得很好。就連蘇沐清都坦言,他發現自己其實不适合當兵,覺得經商更适合他,既然大家都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都過的很好,都想要和好,就別再時不時地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翻出來懊惱一番,憤恨一番了。
天色不早了,蘇父猶豫着,上前一步,拍拍蘇言的後背,然後看着這個早已成熟穩重,比他還要高大有擔當的兒子,“哄高興了老爺子,改天咱們一家子好好聚聚吧。”上次的不歡而散,終究是要彌補回來的。他點頭。
上去的時候,梁小琪正縮在沙發一角,熱切地看着蘇宅來送飯的阿姨,見到他們兩個進來,她立馬坐正,“叔,叔叔好。”一邊說一邊跑到蘇言旁邊,好沒安全感啊。
蘇父幫着擺好了飯,蘇言在一旁有些不自在。老爺子看着旁邊梁小琪期期艾艾的眼神,輕咳了一聲,“來了啊。”
“嗯。”他臂彎裏是梁小琪毛茸茸的小腦袋,趁着蘇父擺飯,蹭啊蹭。
“一起吃頓飯吧。”老爺子下床,走到茶幾旁邊。
幾個人吃飯。梁小琪覺得氣氛太冷了,但是食不言寝不語,她也不敢在未來公公面前造次。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敢跟老爺子放狠話。她一向是那種特別讨老人家喜歡的孩子,跟隔輩的長輩反而更放得開。
吃完飯,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正坐片刻,他們兩個也不好幹別的,就陪着他坐着,倒是梁小琪鼓動地眼神看着老爺子,最後,老爺子說:“既然你們兩個都在呢,有些話我也就正好說了。這麽多年,咱們家庭不和,彼此都有過錯。我也想明白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誰是誰非,以後也都不再提了。今後,咱們也像普通人家一樣,和和樂樂的,我保證不再給你們臉色看。”這是他給出的,最大讓步。鐵血了一輩子的漢子,暮年也希望家庭溫馨,親人和睦。多少的執念,都不及現實的安穩。
蘇父激動地叫了聲爸,便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老爺子白天讓梁小琪哄得挺開心,晚上幾個人在一起,真的如他所說,沒有再提原先橫亘在三人之間的敏感話題,倒是打聽了打聽他們生意上的事。可憐我們的小怪獸,完全聽不懂蘇父和蘇言在說什麽,抱着沒電的手機蜷在沙發角頭一頓一頓地,最後終于不負衆望地睡着了。遁入夢鄉的最後殘存的意識裏,覺得一件帶着清香的外套把她包裹起來。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車上了。她頭腦有些不清楚,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一閃而過的排排路燈,光影映在她臉上模糊,冷寂。車廂裏靜悄悄的,之後偶爾開過減速帶,車子才會咯噔一下。
“回家了?”她問。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你再睡會兒。”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外套,“你冷不冷?”
“不冷。我開的暖氣,不是內循環。”
“那就好。你專心開車吧。”她打了個哈欠,把衣服往上帶了帶,把腿放下去。活動活動筋骨。
蘇言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看不出他是什麽情緒。
回家以後,她先他一步進了門,直奔廚房去喝水。連喝了兩大杯,嗓子才舒服一點。天知道她唱了一下午京劇,最後醫生護士都圍在門口往裏看,老爺子還興致勃勃意猶未盡不讓她停的時候她有多麽的崩潰!
放下杯子轉身,就見他站在廚房門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輕松,多年的重擔,一夕卸下,他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氣場不再那麽陰郁逼人,掩飾不住的笑意,此刻不僅僅是浮于眼中,一點一點順着面部蜿蜒下來,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再上揚。
最後,他跟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兒一樣,激動着,笑着把呆住了的梁小琪推到身邊的冰箱門上,低頭吻了下去。極度熱烈,極盡纏綿。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唇舌追逐糾纏着,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如釋重負,他的欣喜若狂。
這是他的小姑娘,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着,真的是他的。她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嗓子實在是難受,捶了他兩下把他推開,靠在冰箱門上,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捂着嘴猛咳。小臉紅彤彤的,咳得撕心裂肺的,眼淚都出來了。
蘇言一下子冷靜下來,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餘光掃到放在桌上的水杯,氣兒不打一處來,“梁小琪,跟你說多少遍了大冬天的喝點溫熱的水,怎麽就這麽不聽話。”說是這麽說,還是耐心地摟着她,等她止住咳,兌了溫水給她,然後削梨開火熬梨水。
她在旁邊不停地清嗓子,“阿言,嗓子難受,咳咳。”
“我給你熬梨水。”他聽着她不停地咳嗽就心疼,嘗試着轉移她的注意力。“小怪獸你知道麽,今天是我這麽多年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從此以後,他不用再擔心回到家中,是冷凝的氣氛,嘲諷的言語。
“唔。”她低頭,腳尖在瓷磚上畫圈圈。“你開心就好哇。”
終于有一回,她能幫上蘇言的忙,而不是添亂了。她表示很欣慰。
元旦三天假,她也就在醫院陪了老爺子三天,最後一天下午,醫生看着病歷,厚的跟瓶底一樣的眼鏡後面精光閃現,“老人家,您再不出院,我們就要給你吊生理鹽水了。”
前幾天摔東西趕護士,整的全院都人心惶惶的,這兩天反倒是賴在醫院不走了。全身檢查做了個遍,也再沒有藥可以開給他了。
“我這兩天覺得心髒有些不舒服,血壓好像還是高。”他堅持。
“可是您的心電圖顯示很正常,血壓也控制在正常範圍之內了。”醫生駁回。
正說着,梁小琪打完電話回來了,“醫生好,老爺子身體怎麽樣?”
醫生也是有醫德的,不顧老爺子在一旁都快抽筋了的眼皮,“很正常。可以出院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也得返校了。”她點頭。
啊,她要返校了。老爺子立馬心也不疼了,血壓也不高了,“成成成,辦出院。”再在醫院裏呆下去他就要長毛了,一把老骨頭多日不舒展,簡直就是要打成結的趨勢。
醫生:“……”
臘肉
之後的幾天梁小琪忙着複習,周末了也不再去找蘇言,蘇言頗有微詞,之前元旦三天假,老爺子放話要見她,于是他三天沒撈着她,現在她忙着考試,整日泡圖書館,給他打電話也敷敷衍衍的,聽說準備考完試了就收拾包裹回家,嘶,這姑娘怎麽心這麽寬。于是他做了飯帶過去,跟她一起在食堂吃,企圖喚起她沉睡的良知。
結果她一點也沒有體會到蘇言的良苦用心。
最後反倒是老爺子幫了忙。
考完試的那天下午,蘇言言笑晏晏地把手機遞給梁小琪,“老爺子的電話。”
“喂,梁小琪啊,今天晚上家宴,趕緊讓蘇言帶你過來啊。”說完啪的一聲就挂了電話。
一點兒也沒給她拒絕的餘地。梁小琪看着手機……愣住了。半晌,吃軟不吃硬的梁小琪:“你讓我去我就去啊?蘇老師,送我去車站。”
“消消火,我覺得老爺子是真心邀請你。”他說的一本正經,其實是他給老爺子打的電話,讓他助自己一臂之力。老爺子也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當然不介意幫他這麽一個小小的忙。
當天晚上梁小琪對桌上的臘腸情有獨鐘,飯後心滿意足地表示沒有白來。臘腸是老爺子在四川的戰友做了寄過來的,麻椒放的有些多,一口咬下去臘腸特有的味道,混着辣味席卷了整個口腔。難怪她那麽喜歡吃。
晚上回家了,她靠在蘇言身上,一邊聽他念書,一邊玩着他的手指,突然問道:“阿言你會不會做那種腸?”
“嗯?”他問。
“就是晚上吃的那種臘腸,你要是會的話我就在這兒多呆幾天,等你忙完了跟我一塊回a市吧?”他身上暖暖的,淡淡的清香萦繞着她,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就這麽不疾不徐地給她念書,一字一句,好像立體音響一樣,比自己看還有畫面感。她突然就舍不得了。好想一直這麽下去,安心地跟他一起靠在床頭,聽他念書,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溫暖。
“不會,”他合上書,“但是我可以學。”說着,把書放到床頭,“最近考試累不累?”
“嗯。”她确實累了,尤其是晚飯吃的那麽飽。
“那就睡覺。”他關上燈,很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裏,不一會兒,就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
第二天她跟着去他公司,號稱想要體驗一把霸道總裁和女秘書的辦公室戀情,于是把楊助趕到一邊去,像模像樣地坐在外面給他整理資料。我們可憐的楊助啊,為了蘇老板回家見岳父岳母,并且過年都不準備回公司的大計,沒日沒夜地跟着老板加班加點,如今竟然連一席之地都不能在公司讨到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重點是,他還得跟個奶媽一樣跟在梁小琪後面給她收拾爛攤子啊,這頭怪獸完全就看不懂那些報表啊。半天之後,他與梁小琪兩兩相望,不覺淚眼婆娑。
這副情景碰巧讓上來送文件的員工看到了,于是公司開始瘋傳,也許楊助是真愛老板的,奈何老板不是彎的,随着與老板娘感情日漸身後,徒留楊助一人心傷。楊助只差沒掀桌了啊!
他連着忙了一個星期,每晚她都等到睡着了,他還在燈下忙碌,第二天早上起來也是坐在樓下準備好了早飯一邊工作一邊等她起床。換句話說,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幾點睡,幾點起的。直到有一天她口渴,淩晨一點左右起來,他還在對着電腦,準備第二天的幻燈片,吓了她一跳,直接關燈把他拖上床了。
其實這幾天她母上大人一天一個電話催她回家,質問她是不是玩野了,放假一個星期了還不回來,四個多月沒見了,也不知道顧及一下兩位“空巢老人”的心,她一臉的黑線,心說其實你是怕我被蘇言欺負了去吧。
這種電話每天三個,每回她都是偷偷接的,本來以為他不知道,但看他這樣……她心疼地一只手給他按着太陽穴,另一只手握成拳,小拳頭給他捶着肩,“你有工作慢慢來,我不急着回去呢。我媽別看一天幾通電話的催我,其實她和我爸泡圖書館帶學生比誰都忙。聽見沒有?哪怕不行了我過年在a市少呆兩天也行,別這麽拼命。”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就是想陪你回去多呆兩天。”他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地疲憊,把她手拉回來,“睡吧。”于是她的手就變相地抵在他胸口上,這個姿勢哎。
雖然是很困,可是高強度的工作這麽多天,大腦細胞還是處于興奮狀态,他一時半會兒反倒睡不着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小琪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她本來準備等他睡着了再睡,結果果不其然,他又失眠了。嘆了口氣,“你睡不着了?”
黑暗中,蘇言身子一緊,低頭,“你還沒睡?”
“可不。”她不滿道:“等着你睡了呢。”
“不用等我。”他幾不可察長出一口氣。
“給你唱歌聽你能快點兒睡着麽?”她問。
“不大可能。你唱什麽?《紅燈記》?”老爺子對她唱戲贊賞有加。啊,那段唱戲的日子。梁小琪擡腳在他膝蓋處輕輕踹了一下,近乎撒嬌的力道。
“閉眼。”說完開始清唱。她聲音甜甜的,此時又刻意放得極其輕柔,黑夜中,歌聲就好像是從遙遠處飄來一樣,慢上兩拍才能傳入耳中,似有似無,迷離,催人入睡。這招兒她對莫莫屢試不爽。
不一會兒,就覺察到他身子漸漸放松,摟在她肩上的手也重重的壓了下來,她立刻就混混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她睜眼的時候,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心裏多少有些顧忌,所以起來沒有像平常一樣把自己立馬舒展成一個“大”字,等清醒了,才感嘆自己太有先見之明了,因為蘇言還沒有起。睡夢中眉頭依舊折得深深的,就好像他平常工作時一樣,總是喜歡蹙眉。啧啧,這睡顏,她極其沒出息地捂鼻子。
對,她不準備叫他,花癡了一會兒之後,重新培養瞌睡繼續睡。工作什麽的,有楊助頂着呢。寒風中,楊助又一次地蕭瑟了。
等他好不容易結束工作,已經是快月底了,梁小琪早上起床,驚訝他明明都開始休假了,怎麽還起這麽早。下樓一看,他正在廚房裏忙活。
“你怎麽不多睡會兒?”她從後面摟住他的腰打了個哈欠。
“你要是困就上樓再睡會兒去。”他柔聲說道,“前兩天我讓家裏的阿姨送了肉過來準備給你做腸,結果放在冷藏室裏了一直也沒顧上,今天得把它做出來,否則就壞了。”
“多累啊。”她後悔道,“我要是不說想吃腸就好了。”
他輕笑一聲,“得了吧,哪個小丫頭跟我說,誰給她腸吃她就跟誰走的?你說我是不是得學會灌腸,免得她跟別人跑了?”
“怎麽會。”她把腦袋從他後腰上移開,“我肯定不會跟別人跑的,只要跟着你,就算一輩子沒腸吃我也樂意。”
“好好好。”他轉身用小臂把她往外推,“自己去後院玩,別在這裏,一會兒再傷到你了。”
他忙活了一上午,也沒把那些肉處理完,太多了,有豬肉,羊肉,牛肉,還有魚肉,因為她喜歡吃魚丸,而外面賣的魚丸大多不衛生,所以他準備自己把純魚肉做成魚丸,這樣就得先把所有的刺都剔出來;牛肉是準備給她做牛排的;羊肉是想給她炒個孜然羊肉;至于豬肉是用來灌腸的,都極其繁瑣。眼見着午飯的點都過去了,他怕她餓着,剛想問問她要吃什麽,結果一走神,剔魚肉的刀順着指尖就劃過去了。
片刻之後,指尖傳來尖銳的疼痛,腌肉的料,帶着腥氣的水都附着在指尖上,暈開了滲出的血,蟄得傷口生疼。他皺眉,小聲地吸了口涼氣,很輕地把刀放下,害怕她發現了又會哭鼻子。心跳地有些快,房間裏靜悄悄的,剛剛外面還能聽見她刺啦刺啦開零食包裝的聲音,現在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他想着要讓自己清洗傷口的水聲正常得像是他在處理食材一樣,可是慢慢轉過身去還沒來得及開水龍頭,胳膊底下就鑽出一個小腦袋來。這孩子是土行孫麽?
梁小琪看着他順着指尖已經蜿蜒到手腕的大片血跡,着實吓了一跳,“你別動。”說完,捏住他的指尖,把水龍頭開到溫水的擋,摸着水溫合适了,才拉着他的手湊到水龍頭底下沖洗,然後自己手上打滿香皂,避開傷口給他洗手,從傷口周圍的皮膚到指甲縫到手腕,洗的一絲不茍。知道香皂會蟄得傷口疼,她盡量不讓自己手抖,很快地給他處理完傷口處的髒東西,囑咐道:“先把手指翹起來。”他照做。看不出來他的小怪獸心還挺細。
牛羊肉上有大片的那種白皮,刀剁不爛扯不開,他費了一上午的勁,指甲邊緣都扯的疼,這會兒她捏着手指給他清洗指縫之間的調料,他不自覺的手收緊,差點就疼的收回來,她立馬抓住他手腕才沒讓他受傷的手指從她手心裏掠過,“疼?我馬上就好。”她說馬上就好還真就是。
洗完之後她撂下一句別動,上樓拿了毛巾和創可貼很快又下來,他就站在樓梯口等她,“慢點,別跑。”下得這麽快确實不安全,她慢下步子來,可還是幾乎是撲着到他身邊的,嘴裏一個勁地嘟囔着,怎麽就傷到手了呢?他沒找着幹淨的毛巾擦手,這會兒水幾乎都風幹了,整個手都冰涼,她小心地給他纏上創可貼,“你右手洗了麽?”
他搖頭。于是又被拉過去洗了右手,然後推到客廳的椅子上。桌面上攤了一堆她吃完的零食包裝,還有糖果的紙。看來她是沒餓着自己。不過,這麽多零食……他揉着眉心,怎麽就這麽喜歡吃零食?他平常是少她飯了還是怎麽着?
她轉身去廚房給他兌了溫水拿過來,沒好氣地放在桌子上,黑着臉拉過他的手給他暖手。
“生氣了?”他喝完杯子裏的水問道。
“哼。”她雖然極其不滿,可手下的動作卻是極其小心,沒再碰他傷口,也不觸及他的指甲。
“反正你就永遠把我當小孩子。”她氣鼓鼓地說,“從來不認為我具備照顧你的能力。那你就随便好了。”說得酸酸的,怎麽就只會給他帶來麻煩。非說要吃臘腸幹什麽。他這人也是,這麽軸,超市裏又不是買不到這些東西,非要親自給她做。
“坐過來。”他把杯子推遠一點,拍拍大腿。
“不要。”她扭頭。
“你看,你這不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麽?”他柔聲問道。
梁小琪徹底炸了毛,“我沒有!”可看着他平靜如水,帶着寵溺,淡淡地望着她的目光,一下子又洩了氣,不忍心再讓他開口,自己乖乖地坐了過去。
他手摟在她腰上,把頭靠在她肩頭,半晌,又收緊了手,把她往身側帶了帶,休息了好一會兒,解釋道:“我是怕你擔心。”
“可你這樣我更擔心。”她委屈。
“下次不會了。”他保證。
“算了,還是別有下次了。”她讪讪道。
蘇言輕笑她的擔憂,問她,“你怎麽知道我手傷了?”他就轉個身的功夫她那邊當時還是正開着零食包裝,動靜不小,怎麽就能知道他切到手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你放菜刀的聲音和之前的聲音不一樣,之前都是忙着去幹別的,雖然輕,但也能聽出來放刀時急匆匆的,刀刃會劃着案板發出點聲音,可剛才就是刀背和手柄被先放下,聲音有點鈍,然後才是刀面,刀刃。是特別慢特別小心地放下的。”客廳和廚房離得又不遠,她當然能聽出來。
他了然。結果那天,雖然梁小琪百般阻攔,還是沒攔住,他抱着她休息片刻,吃了她下的面條,又被她喂了好幾顆糖,還是沒拖住,依舊回去把那些肉處理完之後凍了起來。
晚上她一邊給他拿酒精棉球消毒,重新換創可貼,一邊恨恨地踢他兩腳,“為什麽我在家裏地位這麽低,你都不聽我的話。”(我的小姑娘哎,蘇大老板為了你都這樣了,你竟然還覺得自己地位低。)
晚飯有肉吃她也興致缺缺。直到他再三保證他真的不疼真的沒事,她才安下心去吃飯。
回家(1)
第二天蘇言收拾屋子,準備把家裏該料理的料理好,陪她回a市,梁小琪聽說莫莫也在買回家的票,囑托她也幫自己買兩張。
中午蘇言收拾好了,準備開車帶她回家,她嘴裏含着酸奶的勺子,“莫莫給我們買火車票了。下午四點的,我們一會兒去學校跟她彙合就好了。”
蘇言皺眉,“火車太擠了。”他不想讓她吃這苦。
“我喜歡坐火車。”她眨巴着眼睛看他,“小時候臨近過年的時候,最大的期待就是可以坐火車回爺爺奶奶家。”
記憶中的綠皮火車,就是她心中神聖的存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車身總是會讓她背着小背包滿懷着激動,期待與一絲忐忑去仰視。春運的人群中,總是有她小小的身影,跟随父母的腳步順着車票尋找車廂,尋找鋪位。很多人都不願意睡上鋪,可是那是她最渴望的。一般買四張票都會有上中下連着的,她才在下鋪坐定,就會拎着小包爬向上鋪。有的火車腳蹬比較人性化,一級一級就上去了,而有的車次則是距離上鋪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總是要梁毅把她托上去才行。她從來不嫌上鋪離車頂近,滿心歡喜地拿出零食和雜志,在悠長的鳴笛聲之後,享受着屬于自己的小空間。夜晚也總是會在火車周期性經過鐵軌缺口處的輕微震動中安然入睡。
蘇言看着她一臉的崇敬,最終還是決定順了她的心意。
幾個小時以後,梁小琪看着莫莫遞過來的火車票,整個人都淩亂了。
“你告訴我為什麽是站票?”她想坐在蘇言旁邊,一路青山綠水,乘着慢慢的火車,享受有情調的時光的願望就這麽咔嚓咔嚓碎了一地。
“過年呢麽,票不好買。你就知足吧,反正也就兩個小時,誰叫你那麽想要坐火車呢。”莫莫撂下這句話之後,麻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