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自己整個人都快要以這樣一個姿勢塑在這裏了。
見她表情扭曲,愣怔片刻,他起身坐到地上,擡手給她揉腰,溫熱的力度透過她的羊毛衫傳到身體上。
他一只手包住她兩只冰涼的小手,搭在自己腿上,沒說話。兩個人就這麽沉默着。半晌他側過身子用胳臂摟過她的肩,把她整個人帶進懷裏,低頭深深地吻了下去。
梁小琪原本還糾結着第一句話說什麽,是說你有什麽話說出來別在心裏憋着,還是說你心情不好我陪着你我懂你你不用多說。此刻完完全全被他一個吻堵了回去。
他有些急切地索取着,不同于以往,像是希望證明她的存在一樣,扯得她舌根都有些痛,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路。即便如此,她卻舍不得推開他。不能推開。她只有這一個念頭,就這樣吧。
等他情緒穩定下來,梁小琪皺眉,原本打好的腹稿通通沒用上,第一句話就是,“蘇言你犯錯了你知道麽?”
黑暗中蘇言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聽她的口氣倒是真的責備,起身想要去開燈,梁小琪繼續說:“我昨天問你什麽了?你說什麽了?說沒事讓我別瞎想的人是不是你?現在呢?你家人生病了難道不是事兒麽?你瞞着我什麽意思?把我當外人看麽?”她一連七個疑問句問的他啞口無言。
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麽,也許是不希望多一個人擔心,也許是些許自卑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家庭不和的一面,也許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麽落魄狼狽。
但絕對不是把她當外人。
梁小琪沒過多糾纏這個問題,擡手揉了揉他的臉,“醒一醒醒一醒,以後不能這樣了聽見沒?”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真乖。”她滿意了,“去吃飯吧,我餓了。”苦大仇深的,本來以為找他能有好吃的吃,結果沒想到空了午飯不說,還得陪着他哄他睡覺。你自己說說你多大了,蘇言同志,還得別人哄着你才肯睡。折騰什麽?!她心裏碎碎念,可也不敢說出口。
看他這麽憂心忡忡的樣子,估計也是空了好幾頓沒吃,兩個人找了家餐廳,梁小琪吃肉,把蘇言甩去喝粥吃點清淡的,省的一下子吃的油膩了這多事之秋他這邊胃裏再不舒服,那就亂套了。
見她低頭吃的專注,蘇言騰出筷子來給她夾菜,然後再不緊不慢地喝自己的粥。難得她沒有說話,雖然看上去桌上有點冷清,但是氣氛總的來說還是不錯。
其實梁小琪只是在思考要說什麽。安慰人的話她是真的不會說,搞不好弄巧成拙再戳到別人的痛處,可是這時候再插科打诨講廢話,她沒心思講,他大概也不會有心思聽,索性就閉嘴,吃飯。
這麽安靜地吃飯的後果就是她吃撐了。
畢竟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麽專注地低頭扒拉米飯,吃菜,注意力完全就在飯上,眼裏沒有別的東西,腦子裏也克制着什麽都不想。大概只有小時候考試考砸了,飯桌上父母教導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類似的情況,他們說他們的,她這邊盡力放空心神,讓訓斥從耳邊擦過去一絲一毫也入不了耳。
蘇言沒什麽胃口,勉強喝完了粥吃了幾口菜之後,就放下筷子看着她吃。她顯然人在這裏心不在這裏,都沒有覺察到他的注視。等把桌子上的菜掃蕩一空之後,自顧自地打了個飽嗝,輕喃“天哪,撐死我了”。也難怪,蘇言沒怎麽動筷子,基本上都是她吃的。
自己嘟囔完了才想起對面還有一個人呢,她猛地擡頭,見他今天頭一次沒有深深折着眉頭,目光中有些許輕松地看着她,雖然那抹放松的神色只是短暫停留便被眼底的陰霾掩蓋,但還是能看出來他心情好了不少。
他是不是就喜歡看自己的糗樣?梁小琪捂着小肚皮,痛苦地想着,什麽女孩子的文雅,她怎麽都沒有,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喂得肚皮滾圓還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地打飽嗝。想想她就希望現在眼前能出現一堵牆,讓她一頭撞死在上面好了。
見她吃飽了,蘇言起身要去付賬,她趕緊也把自己從椅子上拽起來跟上去。落後了一步,正好看着他挺直的身軀,側影有些落寞。她心裏忽然動了動,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蘇言腳步一滞,本來以為她還要再消消食的,沒料到她跟上來了,停了一下之後,把胳膊抽了出來,梁小琪難過地看着空了的手,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他的手緊緊握住,掌心溫熱,十指交疊。
明明是自己先去握的手,為什麽反倒不好意思了呢?梁小琪被他不動聲色地牽着繼續往前走,心裏不明白。
準備(2)
回到家裏,他拿了本書坐在桌前翻看着,陪着還有半個月要期末考試此刻在複習的梁小琪。
她看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完成了今天的計劃,開始不安分起來。翻到本子後面幾筆勾勒出一個小女孩,支着下巴一臉好奇,“蘇老師你在幹什麽?”把本子推過去。
蘇言原本閑散地靠在椅背上,見她推過來一個本子,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臉期待地看着她,不禁好奇,于是便坐直身子,一手按住書,把書脊抵在桌子邊緣,搭放在折成九十度蹬着椅子下面橫棍的腿上,一手把本子蹭着桌面拉過來,略微俯身向前,看清楚上面的字後,拾起她放在本上的筆,寫道:“看書。”
然後利落地把本子推回去。饒有興味地手指輕輕在桌子上點着,等她寫完,看她還要說什麽。
梁小琪拉過本子,映眼便是他剛勁有力的字體,力度像是要透過紙背一樣,僅兩個字就能看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真是字如其人,這話沒說錯。她默默感慨了一下。然後咬筆頭。這人怎麽這麽能冷場。蘇言覺得她是準備長聊的架勢,做好記號後随手合上書,看她皺着秀氣的小眉頭,一副對話難以進行下去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你是在看書,這只是一個開場白好麽,你就不能問問我在幹什麽?!”推回去。
“嗯,你在幹什麽?”他真的就如她所說問了回去。
本子推回去之後,就見她一下子洩了氣一樣,趴在桌子上,字也不好好地寫了,“蘇老師你太敷衍人了。我在複習,不過現在複習完了。另外,我讓你問我在幹什麽,隐含的意思是咱倆接下來要幹什麽。”
這是怎麽個隐含法,蘇言還真是看不出來。不過要是真是照着她的話再問回去,估計她就要炸毛了,“你什麽時候考試?”
“一月中旬,然後就放假了,放到三月初呢。你過年休息麽?”她表示很滿意。這兩天是放元旦的假,過兩天還有寒假,生活很美好。
“休。”
“怎麽休?”
“你想讓我怎麽休我就怎麽休。”
“你一定是在看玩笑。”
“沒有。”
“那你過年陪我回家吧?”
“好。”他沒有猶豫。
“過年陪我去趟北京。”
“好。”他掃了一眼,又一個好字寫上去。
“陪我去小吃街吃好吃的不準絮叨我。”
思忖一下,“好。”
“陪我買漂亮衣服。”繼續。
“好。”小女孩兒怎麽事情這麽多,他已經不認真看了,估計下面就是些玩的了。
“明天讓我陪你去看老爺子。”她刷的推過去,心跳得好快。
蘇言随手一個好字寫上去。推回去的一瞬間才發現她寫了什麽,想把本子拿回來,但是晚了,已經被她按住了。梁小琪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看着最後一行他潇灑的“好”字,笑的咯咯的,“就這麽說定了啊!可不準反悔的。”氣的蘇言直揉太陽穴,也沒話說。
說他沒看清楚寫了什麽就要被責怪跟她聊天走神不專心;可是說他看清楚了,那就是答應下來了;答應下來的事情要是反悔,這顯然不是他的風格。雖然是被算計着寫下來的好,但是只要話說出去了,他就一定會兌現的,肯定不會反悔。所以他現在覺得心裏很憋屈。特別憋屈。
梁小琪見他不說話,心裏忐忑,畢竟這不是鬧着玩的事情,老爺子現在連他都不肯見,她卻要跟着他去醫院探病,怎麽看都是在無理取鬧,在揭他傷疤。但是她真的只是希望他能放下心來啊。見一面他心裏就不會老有這麽一件事情壓着了,她不想看他滿腹心事卻什麽也不說的樣子。
半晌,“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她懊惱地說,“我……”停頓半天,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揪着自己的頭發。她早就發現了,蘇言這個人要是不想說話了,只需要往那裏一坐就可以忽略你,任憑你十八般武藝也難撬開他的嘴。梁小琪覺得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
“沒有。我明天帶你去一趟。”他起身把書放回去。
“阿言,你有什麽話說出來行麽,別一個人憋在心裏。”她跑過去摟着他的腰,聲音裏帶着點哭腔。這樣讓她好擔心啊啊啊。什麽也做不了的感覺真的太鬧心了。
蘇言皺眉,可是他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啊。
轉過身去把她抱起來,坐到床上,用手指抹掉她說來就來的眼淚,“小琪你聽我說,我本來是想先見過你父母再帶你回家的,我是男人,不會吃虧,但是你不一樣,我覺得應該先得到你家人的同意,你有人撐腰了,心裏也踏實些的時候再帶你回家。但是現在這樣我也很抱歉,我沒料到我脾氣性格這麽差,把老爺子氣病了。今天早上我媽也跟我提過,可能老爺子不會排斥你,但是我還是怕他給你臉色看,所以從周三到現在一直瞞着你。你要去我真的特別開心,小琪。”他心疼地看着她撅着的嫣紅的小嘴唇,眼淚稀裏嘩啦下來的時候,弄得臉都花了。難道自己真的這麽讓人着急上火?
“那你剛剛還那麽冷淡。搞得我好像逼着你要進你家門一樣。”她忿忿的,不解氣,解開他睡衣的前兩顆扣子,蘇言一驚,剛想問她要幹什麽,她就對着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刷了大半天的鎖骨一口咬了下去。完全沒有嘴下留情的,狠狠的,咬了下去。光咬還不夠,好像這是一塊美味的排骨一樣,舌尖還輕輕舔着,汲取着他的味道。
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是她用了他浴室裏的全套洗浴用具之後也沒有聞見過的味道。攝人心魄,給人心安的力量。那是只屬于蘇言一個人的氣息。蘇言沒有抗拒,到底是小女孩,力道大不到哪兒去,既然惹她不開心了,就讓她咬去吧,反正這個地方也不礙事。
等她咬夠了,手扣在她脖子後面把她拉起來,看着她濕漉漉的眼睛,無奈道:“你屬狗的麽?動不動就咬人。”
梁小琪委屈地嗷嗚一聲,明明是他先不對的啊,怎麽現在反倒埋怨起她的屬相來了?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就起來了,以為睡到日上三竿錯過了去醫院的時間,可看了看表還不到六點。事實上是因為她開始緊張了,見家長這件事本來就非同小可,更何況還是一家子跟蘇言有過之無不及的天然制冷機。她腦袋裏嗡嗡嗡的全是這幾天聽的京劇,咿咿呀呀的吵得腦袋都要炸掉了一樣。不行,不能再這樣了,她得起來幹點什麽,再這樣躺在床上,她要緊張死了。
蘇言這幾天頭一次休息的這麽好,自然不肯放手,“再睡會兒。”
“你自己睡。”她很不給面子的掙開他的懷抱,要下床去活動活動,身體動起來了腦袋才能有片刻的安靜。這是她的經驗。
懷裏一下子就空了,他沉默半晌,也從床上起來。
“你怎麽不睡了?”正在換衣服的梁小琪一把扯過睡衣擋在身前,說完之後把睡衣咬在嘴裏繼續換衣服,臉一下子就紅了。
蘇言別過頭去,坐在床上抱着膝蓋,厚臉皮道:“不抱着你睡不着。”
梁小琪手靈活地搭上內衣的鈎子,套好衣服,“睡不着就起來呗,你肯定是不困了。”蘇言抱着膝蓋的手收緊,重點不應該是在“不抱着她”上麽?為什麽是他“不困”了?蘇某人表示好委屈啊。
他忿忿地由坐改為躺,重新縮進被子裏,阖上眼,跟賭氣一樣,“誰說我不困了。”
他确實困,剛一躺下去濃濃的睡意又席卷而來,眼皮像是用強力膠黏住一樣想睜也睜不開,再加之梁小琪那邊遲遲沒有聲音,他就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好笑地看着這個賭氣的男人,給他掖好被角,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她覺得有些餓了,下樓去找吃的。想起每次周末了,蘇言早上都會給她煎個雞蛋,就着白粥或者牛奶吃,于是決定今天早上自己下廚,也給他這麽做。
家裏沒有牛奶了,她最終是煮的粥。蘇言下來的時候,聞見飯菜的味道,心叫不好,快步走到飯桌旁,梁小琪一邊看課本一邊等他醒,見他下來了,嘿嘿笑着,“快來吃飯啊!”說完起身去廚房盛飯。
“你下廚了?”蘇言有點頭大。上前一步仔仔細細打量她,臉沒被油濺上,OK,手,手垂在身側還完好無損,不錯,腿,看她走去廚房的樣子應該是也沒有扭到。他長出了一口氣,跟上去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小琪真厲害。”
“那是!”她得意地說。
蘇言一邊吃一邊誇她,“做的都不錯。”雞蛋炒的不鹹不淡,松軟可口,米飯水汽有點大,但是熟了。
她眯着眼睛笑,終于也能輪到自己照顧他一回了。
那天早上,梁小琪一直認為蘇言誇獎了她的煎蛋和白粥;蘇言一直認為梁小琪給他做的是米飯和炒雞蛋。兩個人極其和諧地吃完了一頓早飯。
八點多的時候,蘇言開車帶她去醫院,随着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梁小琪能感受到他的不自在,他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薄唇也抿着。倆人緊張到一塊兒去了,誰也沒空安慰對方。
走上住院部的樓,梁小琪覺得自己手心都開始冒汗。
單人病房門外,蘇母在外面呆着,蘇父在裏面。
“阿……伯母好。”她內心在叫阿姨還是伯母之間徘徊許久。
蘇母一身裝束優雅得體大方,頭發盤的一絲不茍,精致的妝容掩住了有些疲憊的臉色,見到梁小琪,第一眼并不排斥,這孩子面相看上去是那種心思簡單的人,乖巧可愛,雖談不上什麽旺夫相,但是也能看出宜夫宜家。
這麽些年她這個大兒子一直沒有跟人交往的意向,聽聞他公司裏前兩年還盛傳,蘇老板這種鑽石王老五級別的男人,年近三十關頭卻仍舊沒有女友,對任何異性生物有着天然的排斥,想必是有一段禁斷之戀的。
而跟随蘇老板多年,說東不往西的,日日跟在蘇老板伸手端茶送水的楊助,自然是蘇老板的頭號CP。蘇言偶爾訓斥楊助辦事不利,落在公司裏腐女的眼中,那就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啊。楊助交了女朋友,她們也覺得,楊助絕對是真愛啊,不惜交往女友來掩飾兩個人愈發明顯的感情,不過絕對欲蓋彌彰了。
當年留言傳的沸沸揚揚,到最後蘇母都忍不住沉不住氣了,旁敲側擊地問了問他,是不是真的對女人沒興趣,等到蘇言的弟弟蘇沐清要了孩子之後,蘇母更是做好了他不給蘇家傳宗接代也沒關系,反正香火不會斷的準備了。
結果一個多月以前,他打來電話說有女朋友了,蘇母着實高興了好幾天,高興之中難免會疑惑他是不是只是為了逃避相親,直到昨天接到他的電話,說想着帶梁小琪來看看,緩和一下關系,畢竟人家小姑娘特地跑一趟來,老爺子總不能甩臉子給她看吧,他心裏其實也記挂着這個長孫的終身大事。
“你好。”蘇母見蘇言一個勁兒地給她使眼色,極其和顏悅色地說,“梁小琪,是吧?”
“嗯!”她猛點頭。
“早飯吃了麽?”她問。
“吃了。老爺子怎麽樣?”蘇言問。
“嗨,鬧脾氣呢。嫌昨天讓他做了一天的檢查。擰着勁兒的說自己什麽事情也沒有,一定要立刻就出院,你爸的意思呢就是既然住院了,就全身檢查一遍,圖個心安。這不早上送飯進去,老爺子沒給好臉子看,僵到現在了。”
正說着,裏面像是要印證蘇母的敘述一樣,起了争吵。
幾個人趕緊推門進去。蘇父臉色鐵青,深灰色的西裝上被潑了白粥,顯然他有所準備,遠處的桌子上還放了另一份早飯。
“滾出去。”老爺子威嚴的聲音。蘇父緊抿着唇,固執的臉色讓這三代人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梁小琪默默地吞咽了口口水,真特麽的路程艱難啊。搞定他們一家人的事情不會比追蘇言省事到哪裏去吧?她就差現在淚奔了,反正蘇言一進門就把她藏在身後了,老爺子應該沒見着她呢吧還。
“你來幹什麽?嫌我這老頭子前兩天沒死透,今天再來氣我麽?”老爺子趕走了蘇父,自然也不會給蘇言好臉子看。
蘇言握着梁小琪的手驀地就收緊了。壓下脾氣,“我來看看您身體好點沒有。”
“哼,只要不見你們幾個,我就好的很。”他不緊不慢地說。
“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我給您道歉。”半晌,蘇言說。
“受不起。你們父子三個,一個個的翅膀都硬着呢,從來也沒把我放在眼裏,現在看我住院了,良心上過不去了?跑過來演什麽戲?你也滾出去!”老爺子越說越激動。
梁小琪在他身後,看不到他什麽表情,就看見他放開自己的手,緊攥成拳,修的圓潤的淡粉色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肉裏,指關節都泛白。
她從蘇言背後探出腦袋剛想說“你們有話能不能好好說”,一個空調遙控器就砸了過來。老爺子是端過槍的人,當初算不上神槍手可命中率也不低,這遙控器砸過來,意圖很明顯,沒打着要傷了蘇言,就是要擦着他過去,把他激怒然後趕出去。
誰也沒想到她這會兒探頭出來。一聲悶響之後梁小琪覺得自己腦門上應該從此又會光榮地多一個坑了,眼前小星星轉了好幾圈,才聽見蘇言在說話。
他緊緊捏着她的肩,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快把她捏碎了都感覺不出來一樣,只是一個勁地叫着她的名字。
“停,停。”她擺擺手,“你輕點。”說完覺得肩上的勁兒果然卸下去不少。
“疼不疼?”他手懸在半空,修長的手指伸伸縮縮,猶豫着不敢摸她的額頭。她一聲憋在嗓子眼裏的驚呼和遙控器砸在她額頭上的聲音,那一剎那間讓他有一種掀了這家醫院的沖動。明明是他們父子沒處理好的事情,為什麽要把她牽扯進來。他現在特別後悔昨天怎麽就答應她要帶她來了。
“還,還行。”說不疼那是假的,說疼誰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麽事情來。
蘇言轉頭看了老爺子一眼,目光中壓抑不住的怒火,失望,痛苦,崇敬破碎之後的凄涼,讓腥風血雨中走過來的他都吃了一驚。他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自己是觸到了他的底線。可張張口,驕傲了一輩子的他,又說不出什麽服軟的話來。
“我們走。”蘇言也沒給他再開口的機會,摟着梁小琪的肩把她往外帶。
“不是,等一下。”她腳下紮馬步才推住蘇言,沒被他帶出門,“你們每次見面都對話這麽……簡短?”其實是簡單粗暴啊,這哪裏是一家人啊,這簡直就是敵人啊。
“以後不會了。”短時間內他應該都不會再來了,見她不走,他直接把她拎起來,抱出了。老爺子頹然靠在床頭,朝蘇母擺擺手,示意她也出去。
梁小琪在出門的轉角,瞥見老爺子的樣子,神色也是一黯。蘇言帶她去找醫生抹上藥油之後,拉着她就要走。
“阿言你等一下。”她反手攥着他的手腕,止住他的腳步,“你其實一點也不希望這樣的對不對?”若不是因為愛的深沉,又怎會在言語之間便被傷的體無完膚。他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擔憂與崇敬,林以南曾跟她說,蘇言小的時候,老爺子是最寵他的人了,不讓蘇父打,不讓蘇父罵,幾乎是老爺子捧在手心裏一手拉扯大的,蘇沐清都沒有這個待遇。可如今,兩個人卻走到了這地步,她一個外人看了都心酸,更何況是親爺孫倆。
“你明明知道,老爺子拿東西砸過來的時候,本意是不傷到你,如果不是我毛手毛腳地鑽出去,我其實是不會受傷的。可為什麽就是不能給老人家一個臺階下呢?”
“你先回公司好不好,讓我再去陪陪他,別因為我把你們之間的關系徹底搞僵了,這樣我心裏不會好受的。”
“阿言,我沒那麽脆弱,不用你事事都擋在前面,守着護着,別人一根汗毛都不能碰了我。我希望你和家人和和樂樂地處下去,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能夠真的毫無牽挂,而不是在開心快樂的時候也會突然露出黯然的神色。我希望我們的感情得到你所有家人的祝福,好麽?”
蘇老爺子
蘇言不說好也不拒絕,手摟着她的肩自顧自地帶着她往外走。
“蘇老師?”她手扯扯他的衣角,“阿言?”撒嬌中……
他還是不開口說話,眼看就要走出醫院了,再不止住他的腳步,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有機會接觸老爺子了,于是她開始耍賴了。橫豎就是不走了。
推了兩下沒推動,他只好停下來,神色淡漠,“不用說了,我不會讓你回去的。”
“你這麽兇,以後要是咱們兩個生活在一起了,我惹到你了,你是不是也就這麽頭也不回地走了,把我一個人扔下?”她仰着頭問他。
“當然不會。”他立刻否認。
“為什麽不會?”她對着手指,“你對親爺爺都這樣,更何況我跟你還沒有血緣關系。”她刻意壓低聲音,委屈,擔憂的音色。
“因為……”因為她沒有觸及他的底線,沒有阻止過他的理想麽?可是如果有一天,當她越過自己的底線,當她和自己的事業真的不能并存,他也會選擇跟對待敵人一樣對待她麽?他看着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百轉千回,心裏只有三個字,他不會。他有那麽多條路可以走,可是只有一條路上能有她的陪伴。
反觀他的親人,他們有那麽多的想法想要強加給他,入伍參軍,子承父業,可是強迫過,鬥争過,最終都選擇了對他順從。他還有什麽好固執,好怨恨的呢?
靜默良久,梁小琪都打算放棄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拜托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那麽渴望家庭和睦。一直都是。
梁小琪瞬間樂開了花,摟住他的腰,避開額頭上的傷口在他懷裏蹭啊蹭,“那你先回公司,我有事給你打電話好不好?你放心,我梁小琪出馬,保證你晚上再來,能看到老爺子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笑臉。”蘇言默默嫌棄了一下她的修辭,手指抵在她腦門上,把她推開半米,“保護好自己。”
“嗨。老爺子一看就特別好相處,怎麽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蠻不講理。”他也太不了解老人家了……
蘇言默默地看着她家小怪獸蹦跶着就回病房了。也許,她真的有辦法吧?畢竟自己都被她降服了。想到這裏,蘇言有點不滿,不對,誰說他被她降服了?心裏鬥争半天,開着車回了公司。
梁小琪回去的時候,蘇母還守在外面,見到她有些驚訝,以她對蘇言的了解,他的所有物是絕對不會允許別人觸碰侵犯的。梁小琪指指病房的門,“我進去見見爺爺行麽?”
“行。”遲疑了一下,她點頭,幫她推開病房的門。
裏面聽見開門聲,嘩啦一聲,一個玻璃杯又被扔到地上,碎片一地。啧啧,這老爺子什麽脾氣,生氣了跟東西過不去幹什麽?
見到她走進來,老爺子身子一震,趕忙收手,生怕再動了他未來孫媳婦一根毫毛他孫子真跟他斷絕關系。可嘴上卻不饒人:“你來幹什麽?”
梁小琪聳聳肩,“怎麽說我也追你家蘇言追的那麽辛苦,”說完自己鄙夷了一下,其實她只是開頭臉皮厚了一點,之後完全都是蘇老師百般寵愛啊,但是不能臨場退縮對不對!!!“而你又是他敬愛的爺爺,我當然得來看看您了。”
“哼,他才不是我家的。我權當沒這個孫子。”
“什麽叫權當啊。”梁小琪裝作不明白,“其實我也是覺得,蘇言這個人脾氣太差,動不動就不理人玩高冷,要我說,您現在手邊不是還有一個藥瓶麽,幹脆點兒,你再砸過來,我呢,順手打個電話,給蘇老師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準他真能狠了心跟你斷絕關系呢。這不就順了您的心,把他趕出家門了麽?”
“你……”老爺子氣的渾身發抖。
梁小琪倒是噗嗤就笑出來了,“哈哈,您老人家也就逞一時口舌之快吧哈哈哈哈?怎麽這麽不禁逗呢?”一邊說着,一邊拎了門口的飯盒,“行了行了,不跟你逗了,蘇言他擔心您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跟你斷了關系。”
老爺子本想把她喝住,奈何前面讓她打壓的有些厲害,還沒說出話來,梁小琪已經繞過玻璃碴子,把飯盒放在他腿上了,“看你身體這麽硬朗,絕對能自己吃飯。”
見他氣鼓鼓地坐在那裏,随時準備趕她走的樣子,她湊到他耳朵邊上,“成了,老人家,算我求你吃飯了還不行?給臺階就下吧,折騰到這會兒,我都替你餓了。”
老爺子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姑娘一定是上天派來克他的。想當初他帶了那麽多的兵,背着手在大院裏走上一圈,哪個見了他不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好。老了老了,竟被一個小丫頭龇牙咧嘴張牙舞爪地唬得一愣愣的。
“那就給你個面子。”他打開飯盒,不自在地開始吃,梁小琪知道他心裏別扭着,也不打算看着他吃飯,環顧四周,找到靠在牆角的笤帚簸箕,清掃碎碴子。她掃的仔細,所以再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吃完了,收了碗筷放到床頭的櫃子上,梁小琪念叨着:“我得拿遠一點,要不一會兒你又得打我。你這老人家真不可愛。”然後把飯盒放到病房裏的茶幾上。
“你家人沒教你怎麽跟長輩說話麽?!!”老爺子氣結。
“啊哈,你終于意識到你是長輩了?!”梁小琪絲毫沒有被批評了的感覺,撫掌大笑,“看你跟我們小輩這麽置氣,我還以為你忒沒架子了呢。一早上來了就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說真的,老爺子,你跟蘇老師拌嘴其實是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麽吧?相愛相殺??”梁小琪一副我懂的樣子。
老爺子覺得眼前一陣小星星,這姑娘在說什麽?!有那麽一剎那他覺得,蘇言平日裏僵着不跟他說話,還算是善待他這老人家了,現在要找媳婦兒,找了這麽個不見外,這麽能折騰的,估計他這把老骨頭是撐不住了。
不等他反應過來,梁小琪已經蹦着坐到病床上,及其熱忱地說:“我們來聊會兒天吧!”說着迫不及待地把這兩天看書的感悟一股腦倒了出來。宿舍裏那幾只成天沒有人對這些感興趣,她抱着見家長的心思看了幾頁書之後,愈發地對那段歷史着迷。
雖然已不再需要為了應付考試而去背年歷表,背提綱,可是那些先輩們為了國家,曾經幾度迷茫,不懈探索,一步一步找尋出如今這條路的艱辛與成就,還有那麽多将領士兵,在大敵來襲時,同仇敵忾,咬緊牙關一絲一毫也不退讓,一批一批用鮮活的身軀填上去的血性,足以讓人熱血沸騰。那充盈着血與淚的過往,如今只合後人敬仰。
她越說越激動,半跪在床上,握着老爺子的手,“天哪,老人家,你們當初怎麽就這麽威武,這麽厲害麽?!您原來是不是也上過戰場?啊啊啊,以後您就是我不二的偶像了啊!您看看,我這情況能不能參軍?我不近視!體格也特別好!我也要為保護我們祖國盡一份力啊!”說完還跳下去像模像樣地打了套軍體拳,嗯,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學的軍訓,每次都要學一遍,她自認打得爐火純青。
憋了這麽多天,那些暗藏在她心裏的熱血情懷随着她剛剛的講述都被激、發出來。雖然她的某些想法在老人家看來尚是不成熟與幼稚的,但是很久沒有人這樣單純的,一點也不忸怩地,講述着她對那段歷史,那段戰火歲月,對中國軍人的崇敬之情。老爺子的回憶也被勾了出來,不自覺地開始了講述。
于是護士站的護士抓阄猜拳石頭剪刀布無所不用其極選出來的炮灰小護士,一臉玄幻地發現自己毫無阻力地把輸液的針頭紮進老爺子的手背,而沒有像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