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佳人杳
好吧, 這關于湘王有不臣之心一事,蕭央其實心中也有數,甚至于沈靈犀和蘭亭也不好裝得太過吃驚。
這幾年湘王的勢力太大, 封王後就一舉平定了湘州南蠻之亂。要說這算是劉昱的功勞, 倒不如說,算是他攢下的資本, 倘若一定要往壞處揣測人心,當年南蠻王忽然謀反一事就值得商榷……這兩年, 國公府的公子楚尋風身處險地, 為的是什麽?無非就是用數不清的財富, 收買湘州一切可用之人,讓劉昱處處掣肘罷了。可據說,楚尋風在湘州的日子也并不怎麽好過……
劉昱而今又勾結了江湖中人, 秦風就是江湖中人,他們當年與朝廷有滅門之仇,而今說是為劉昱所用,其實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之彼身的計謀, 他們要用當年文宗劉旌宇挑撥武林盟內亂的法子,來亂了劉旌宇苦心經營,留下的自以為萬代穩固的江山朝堂!
可嘆當局者迷, 亦或,在劉昱心中,他自有與虎謀皮的信心?
關于當年武林盟之亂,蕭央心裏是明白的, 自己的大哥與大嫂可謂“功不可沒”,不然,二人如今也不至于歸隐江湖,骨肉之間,十餘年不肯來往消息。
只是當初也不曾想到武林盟有如此隐忍之人,竟然能和湘王勾結在一起,在月華城裏肆意殺戮,先是拿了“桃花”做文章,往當今皇上的身上潑髒水,然後再嫁禍給自己,步步為營,也可謂一箭雙雕。
下一步,湘王或許就會找個合适的時機謀反了吧,只是這時機會在什麽時候呢?雖與之合作互利,然江湖中人秦風是不大明了的,他們似乎是隔了什麽人在與湘王聯系。
這次審問最最意外得到的消息卻是:新泰廿一年間,弑君謎案的真相。原來當年下藥謀害皇上嫁禍皇後的人,根本不是昭妃,而是樂妃,四皇子的生母。據說當年是江湖中的一個奇女子混入了宮內一手做成了下藥、嫁禍栽贓之事……
可是,說到這奇女子到底是誰,後來又藏身何處的時候,秦風卻滿臉迷茫,似乎所知不詳了……
蘭亭郁悶提筆,記錄一切,然後再扔給秦風畫押。
沒有辦法的事情,沈靈犀已經被秦風的嘶吼勾起的回憶折磨到即将崩潰,莫說寫字,就是坐在此處都覺得煎熬,宛若正受了酷刑的竟是她自己,蕭央的右臂又不能動彈,一代神醫平白在此做了苦力……
秦風畫了押的密奏,是兵部尚書沈恩顧帶進宮的。
劉旭看了口供,緊握起拳頭,後來他召見了劉暝,然後是升平大将軍蕭誠。瓊華殿觐見的人,一時間你來我往,多,但是并不熱鬧。
緊接着樂妃被幽禁于未央宮,宮門深鎖,蒼蠅也飛不出一只。
升平将軍府開始悄無聲息地調動一些兵馬,月華城中暗潮湧動,敏感的人已經嗅到了一觸即發的硝煙,而明面上的一切卻顯得更加平靜。
蕭央休息了兩日之後,更加謹慎地開始搜索“烽山”的舵口。秦風供出了許多,雖然尚不知身負與含藏心經功夫相似的,那殺人的刺客,此時正藏在何處,但是掀開了一角的幕布下,似乎已經遮掩不了太多的秘密。
漫天斜陽如訴,他的劍上已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身後還有狼狽的靈犀與更加狼狽的蘭亭。自從蕭央中了毒,蘭亭便不肯呆在家裏,做那洗手做羹湯的貼心人,他更願意跟着兩人,雖然功夫平平,卻盡自己最大的能耐,來護着靈犀。
眼前的屍身,流出汩汩的鮮血,十分的刺目。該來的,總要來,捂是捂不住的。
只是不知千裏外的湘州,四爺是否還能一如既往的淡然。
冷然将含藏天劍歸鞘,蕭央驀然覺得沉重,不是因為劍,而是心頭多了幾分血腥的凝重。
殺戮似乎可以讓人成長,卻更讓人覺得疲倦,聽着樹梢的風聲,他的心上,莫名是一張嬌俏的容顏,與梨花叢中模模糊糊的臉龐重疊起來,灼熱了冰冷的心腸。
想要去看看她——夢晚,或者說是,顧念。
蕭央上馬,往浮雲山莊的方向疾馳。
靈犀咬着牙騎馬跟上,任由疾馳的馬,颠簸着疲憊的身子。
因為過于擔心蕭央的安危,她自然不會聽見,身後蘭亭悄然的嘆息,與跟随而來的馬蹄聲響。
……
此時天氣漸漸炎熱,浮雲山莊裏卻是綠柳濃蔭,撲面而來的一線清涼,讓蕭央的眼底褪去了更多的倦怠。
他下了馬,安靜地走向深深淺淺的花叢,似乎再往前一步,便能看見一樹梨花如雪,花叢中,衣香鬓影,被風輕拂的衣袂,飄搖如谪仙降世。
只是此刻盛夏時節,所念的景,所念的人都已仿佛昨夢一場,沒有梨花紛飛如雪,更沒有佳人如玉,而眼前的一幕,似乎驚吓了蕭央,讓他睜大了眼睛。
顧念自然未曾想到蕭央會在此時到山莊裏來,她正高高挽起了袖子,只穿了一只鞋子,踮起腳尖,與樹梢上的一只雞,對峙。
這只雞是蕭吉圈養的,今日卻不知哪裏來得閑情雅致,飛出了籬笆牆,逛到了廚房的竈臺前,踩翻了顧念洗幹淨後,晾着的青菜葉……
既然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顧念覺得自己有足夠的理由教訓這只随意搗亂的家夥,可是她趕了許久,這只雞都用一種奇怪的神情看着顧念。
顧念總覺得雞的眼裏有幾分不屑,真是難以忍受的感受。她一路追了過來,卻怎麽也追不上。而那只雞似乎更像是在戲弄着顧念,它也不肯跑遠,更不肯束手就擒,不遠不近,它看着顧念氣急敗壞地撸起了袖子,被斜逸的枝桠挂散了頭發,再跑丢了一只鞋子,跑出一身的汗,發梢上還粘着一根雞毛……
然後再任由顧念這樣一幅模樣,站在樹下低吼:“你給我下來!下來!”
“咕咕。”
不用誰來翻譯,那只雞的略略歪着的腦袋以及半眯着的眼睛,喉頭發出的并不明晰的聲音,卻清楚诠釋着自己要表達的意思:偏不!
“偏不?!”顧念火大,“你今日不下來,我等會兒就讓顧況抓了你,拔了你尾巴上的毛!”
樹梢上的雞莫名就掃了自己的尾巴一眼,再看向顧念的眼神就有些憤憤然:“咯咯!”(也許是你敢?)
“哈!你當我不敢?我等下不但要拔光你的毛,還要把你和鮮菌菇一起炖一鍋湯來喝。”顧念的眉毛挑得更高,配合着揮了揮手臂。
被驚吓了的蕭央呆呆地怔住,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出聲,以免打擾到眼前“二位”熱火朝天的“争執”。
同時怔住的,還有緊跟而來的沈靈犀。
沈靈犀圓睜了一雙杏眼,半晌才怯怯開口:“雲夢晚?”
顧念轉身,驚呼了一聲,慌亂放下卷起的衣袖,低頭想理一理頭發,又看到自己只穿了襪子的一只腳,趕忙将腳縮在裙子下面。再後來,她看見了裙擺上沾着的塵土,瞬間懊惱到了絕望的地步:這都是什麽鬼樣子!該死的蕭央,怎麽挑了這麽“好”的時間過來?!
蕭央看着她的慌亂,笑意悄然爬上嘴角眉梢。
顧念擡起頭,想要橫他一眼,長一長自己的士氣,卻又看見了身畔一個年輕的公子貼近了面龐,細細打量着自己。
沈靈犀看着顧念,她心中的滋味有些難以描述。只是再看着顧念狼狽的模樣,臉上卻漾起了與心中滋味孑然相反的笑意,此情此景,靈犀原本沒有心情去笑,可她卻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怎麽看都覺得顧念鬓角的雞毛太煞風景,和記憶裏精致美好的倩影相差甚遠,于是伸手想要把雞毛拈下。
似乎覺得壓迫太過,顧念往後撤了撤身子,想要逃開,卻又不甘心被人無禮注視,再看沈靈犀伸出手來,更覺憤憤然,于是毫不猶豫把穿了鞋子的那只腳踩在沈靈犀的鞋子上,再狠狠碾了一下。
“嗷!”沈靈犀正專心致志拈下雞毛,完全未防備地被踩到,她下意識想要揮拳頭,卻生生忍住,轉而抱着自己的腳跳,按捺不住怒火,問:“雲夢晚,你發什麽瘋!”
“我不是雲夢晚。”顧念面色生寒,“還請公子自重。”
公子?自小被當做男兒養大的沈靈犀,對這個稱呼十分受用,可她也知道,雲夢晚知道她本是女兒身,這不是雲夢晚見到自己應有的反應。
那麽,她是誰?一個和雲夢晚長相如此相似的女子,她是誰?為什麽住在浮雲山莊?她,又是何時,認識了蕭央?
沈靈犀滿腦子許許多多的疑問,卻不知如何去問。
蕭央看了許久的熱鬧,終于把自己從波濤洶湧的震撼裏撈出來,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釋沈靈犀的身份。
可是顧念不想再聽什麽解釋,她被沈靈犀放肆打量的目光看得十分不适,她也不能忍受自己再這副模樣呆在蕭央的眼前,更何況,遠處似乎又是一道男子的身影……任是顧念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覺得自己以眼下的模樣曝露在三個男子的眼裏,實在是一件十分尴尬且令人羞憤的事情。
于是,她轉過身,飛快地向花木深處跑去。
蕭央心下明了,駐足原地,笑出了聲。
亂了的發絲,發梢上的雞毛,和一只雞對峙那憨态可掬的模樣,以為被靈犀輕薄的羞憤難當的表情……愈是回味,愈是覺得不可思議,愈是覺得好笑。蕭央忍不住扶額嘆息,爾後笑彎了腰。
剛剛趕到的蘭亭,盯着笑彎了腰的蕭央與滿目驚疑不定,又似乎有些憤怒的沈靈犀,驚詫莫名。
一直到蕭央直起腰,擦幹了笑出的眼淚。沈靈犀才涼涼開口:“蕭兄金屋藏嬌,竟然連兄弟也一起瞞着了。”
蕭央眉頭輕皺:“靈犀,我若是有心瞞着你,今日何必當着你們到這裏來?”
“那麽,她到底是不是雲夢晚?”沈靈犀聽着自己的聲音,有些陌生,仿佛底氣不足。
蕭央的眸子瞬間暗了一下,剛才笑得痛快,可是再次回味,顧念的模樣與自己心底雲夢晚的容顏,似乎漸行漸遠。一種難言的苦澀在胸中彌漫開來,壓抑得有些難受。他有些不确定的開口:“靈犀,你看,雲夢晚會站在樹下,和一只雞吵架嗎?”
有風過,花瓣随風飄落,悄然……
曾記長亭斜陽暮,花開經年,春歸幾度?
換得佳人回眸顧,空負了流年,卻而今,怎逃的這刀光劍影,黃沙滿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