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山念
明月斜照路迢迢, 江湖風雨亦蕭蕭
“救他。”靈犀的聲音顫抖,幾乎不成調子,“救他, 他的手臂不能……不能廢。”
蘭亭漠然:“抱歉, 我無能為力。”
“不,你有辦法的, 你是神醫。”似乎感到天地将傾,沈靈犀此生第一次覺得害怕和無助。她的手緊緊抓住了蘭亭的臂膀, 似乎怕蘭亭就此逃掉。
蘭亭并不掙紮, 他感受着手臂傳來的溫度, 冰涼,似乎靈犀手上的冰涼,已經透骨入心, 讓自己的憤怒漸漸平息,難過卻無處釋放……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蕭央。
蕭央至始至終,只是緊咬牙關, 不知是因為痛,還是被□□麻痹了神經。此刻,他似乎是聽見了蘭亭和靈犀的争執, 卻又似乎不大明白他們在吵些什麽,因為頭痛,也因為傷痛,緊緊皺起了眉頭。
見蘭亭始終不肯答話, 沈靈犀忽然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放在蘭亭的肩上,咬牙切除道:“你不肯救他,我就砍了你的臂膀,讓你,也做個殘廢!”
蘭亭便轉頭,冷眼看着沈靈犀,等待着她手中的劍高高舉起,然後……遲遲不肯落下。
最後,沈靈犀的眼裏,滑落兩行淚,澆熄了眸裏燃燒着的火焰,也澆熄了原本執着的希望。她丢了手中的劍,茫茫然站在原處,不動也不說話,任由眼淚順着臉頰,蔓延……
看着素來堅強的靈犀,忽然有了柔軟的模樣,蘭亭的心頭,仿佛被人攥緊了一樣的痛。他有些焦急地安慰:“別哭啊,我騙你的,敷了我的靈藥,還有什麽毒是解不了的呢?”
他想要上前去幫靈犀擦掉眼淚,又不敢唐突,只好轉過身拿着面巾仔仔細細把蕭央頭上、頸上的汗滴細細擦去,然後小心地扶着蕭央躺下,脫下鞋子,蓋好被子,爾後認命地一聲嘆息。
剛剛躺下的蕭央,早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昏昏沉沉睡去。
沈靈犀眼睜睜看着蘭亭悉心照顧着蕭央,她心中仍是茫茫然的慌亂,她想要相信蘭亭剛剛的解釋,卻更加擔心那只是安慰。她想要再追問些什麽,又怕再聽見一個更壞的結果。
認識蕭央許久,從未見過蕭央如今天一般的模樣。
當她追上蕭央的時候,蕭央和黑衣人已經纏鬥了許久,因為太想要活捉了眼前人,得到更多的信息,蕭央始終未下殺手,而黑衣人的每一招都是殺招。
當蕭央點住了黑衣人的穴道,他自己也不慎被黑衣人的短刀所傷。刀上有毒,蕭央立刻封了右臂的穴道,和沈靈犀一同趕回沈府,等待蘭亭。
看着蕭央的痛楚,沈靈犀一刻也不願多等,所以她才會重新出門,将蘭亭更快地帶回來。難道,還是太遲了嗎?
她再看向蘭亭的目光,竟然帶了幾分祈求。
仿佛被人驕縱地張牙舞爪的貓兒,忽然受了傷,霎時有些心灰意冷的痛楚,這與平時反差太過的楚楚可憐将蘭亭驚倒,他再顧不得驕矜難過,急切解釋:“之前因為‘烽山’的死士,口中都是斷腸草的毒,這種毒毒性霸道,在血液和唾液中蔓延極快,說是見血封喉,并不誇張,但是,此毒性主攻心,而我之前給你們準備的香袋卻都有清心解毒的功效。
“蕭央的筋脈未斷,右臂自然是不妨的。我在這兩日又特意配了些針對斷腸草的解藥,剛已經給蕭央外敷內用,十二個時辰,服藥三次,定能解毒。
“……我剛才見你眼中只有他,又妒又氣,才故意吓你。你也知道,我……”
蘭亭看沈靈犀模樣怔忪,不禁住了口,問:“我說,你有沒有在聽?”
沈靈犀聽蘭亭詳細解釋,心中早信了七分,只是一時間未緩過神,聽蘭亭問,卻鄭重行了禮,道:“多謝!”
聽靈犀言謝,蘭亭只覺得口中發苦,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休息,今夜,我自守在他身邊。”
沈靈犀想要留下,卻也知道不妥,只得告辭,待要出門,卻又回頭,輕聲道:“辛苦你了,請照顧好他。”
蘭亭點頭,默然。
第二日辰時,沈靈犀來到楓晚閣探視蕭央。
蘭亭瞧着她烏青的眼,問:“一夜未睡?”
靈犀心下一怔,瞟了蘭亭一眼,似乎嫌他唐突,卻驀然低下了頭。蘭亭眼神清澈,明明白白流淌着心痛和責怪,讓人忽然有些心虛似的。
蘭亭喚了一聲,墨痕笑嘻嘻走了進來,捧着的盤子上,一碗香氣四溢的粥,并着兩盤清淡的小菜。
墨痕将粥菜布置在桌上,笑着請沈靈犀:“蘭爺猜着您沒有用飯,特意讓廚房準備着的。這粥是蘭爺親手搭配了材料,小的一大早就起來熬着的。”
沈靈犀正不知如何答話,卻忽然聽床上咕哝一聲,蕭央迷迷糊糊問:“是什麽這麽香?我餓了。”
蘭亭晦氣道:“墨痕,去把蕭央的藥湯端來。”
看着黑漆漆的藥湯,蕭央皺緊眉頭,道:“不吃飯,哪來的力氣吃藥?”
“吃了藥,才許喝粥。”蘭亭篤定了不肯讓步。
好容易吃了黑漆漆的藥,又巴巴等了一刻鐘,蕭央面前卻擺了白生生一碗白粥,他疑惑問:“為什麽和靈犀的不一樣?!”
墨痕陪了笑安慰:“蘭爺吩咐了,蕭三爺三天裏,只能用些白粥,過了三天也就好了。蕭三爺手臂不方便,小的來喂你吃,來,啊——”
在一片肆意的香氣中,被個滑頭的小厮喂着,吃一碗寡淡的白粥,蕭央看蘭亭和靈犀的目光,就有幾分幽怨……
瞧着蕭央精神還好,沈靈犀的眼角倒多了幾分笑意,安心用了早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問蕭央:“有力氣審那人嗎?”
蕭央點了點頭。
沈靈犀帶了昨夜抓住的人,拿出他口中胡亂塞着的布條,解開了穴道卻順勢卸了此人的下巴。雖說卸了下巴的人說話說不清晰,倒是先讓他息了自我了斷的念頭。
蕭央還慘兮兮地倒在床上。沈靈犀只好親自來審。
問:“你是什麽人。”
……
問:“誰派你來的。”
……
問:“你是‘烽山’的人?”
……
問:“李大人他們是你動的手嗎?”
……
沈靈犀心頭火起,竄到那人身邊,揚起手要打,手在空中被人拿住,回頭看卻是蘭亭。她急道:“放手,他嘴硬,我便砸開他的嘴。”
蘭亭搖頭輕嘆:“着什麽急,沒的髒了你的手。墨痕,給你家主子倒茶,潤潤嗓子。”
沈靈犀怒急交加,正是口幹舌燥,果然沉着臉坐回去喝茶。
蘭亭在黑衣人周圍轉了兩遭,笑了笑:“爺勸你還是實話實說,少吃一些苦頭。”
黑衣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索性閉了眼睛。
蘭亭向着沈靈犀笑:“再喝一盞茶,清淨歇一會兒,怕他一會兒急着招認,聒噪了你。”
靈犀看他篤定的模樣,有些疑惑,忍不住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蕭央,再看看墨痕,幾個人莫名其妙的互相看了一會兒,更加莫名其妙。
靈犀正不耐煩地想要開口,忽見地上綁着粽子一樣的人,臉上看是不自在起來,再接着撐着肩膀痙攣似的在耳後蹭了蹭……
驀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猛然立起,張大了眼睛,自己也忍不住撐起肩膀蹭了蹭耳後。沈靈犀感到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剎那間竄遍全身,緊接着,全身都因為某些極其不舒适的回憶而顫抖起來。她看着地上的那人渾身都開始抖動,嘴裏也開始嗚嗚叫着,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楚,忍不住伸手指着蘭亭,道:“你,你,你……”
蘭亭聳了聳肩,道:“我想,他的骨頭,大概不會比你硬。
“我……我叫秦風,是……湘王,不,與湘王無關……”
“給我解藥……我什麽都說……”
“先給我解藥……”
看着眼前人的掙紮,沈靈犀再次忍不住戰栗,骨子裏都癢,那個滋味,真是不能回憶,太不愉快了。她閉着眼打顫,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給他解藥。”
“現在還有些早。”蘭亭冷然看着秦風。他在等,等秦風從掙紮到嘶吼,等着秦風的毒由皮膚滲入血液……
之後的審訊,出乎沈靈犀意料的順利。
秦風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招出來,只不過他招供的也實在太多了,讓在場幾位面面相觑,不但有些不能消化,甚至于有些想親手再堵了秦風的嘴巴,有些話,倘若可以,真的是不想聽到的。
如果只是關于“烽山”的一切,那倒是好辦,這不過是個江湖的組織,因當年朝廷算計了武林盟的事情心存不滿,所以殺幾個官員,無非是出于報複。而今“烽山”既然已經暴露,倒是算不上什麽太大的威脅。據說,這組織裏功夫最高的,也不剩下幾個了,都在蕭央能夠應付的範疇之內。至于含藏心經的功夫,是門中的一位姓金的高手模仿出來的。對此,蕭央未曾多想,在他想來江湖裏不乏高人,卻再想不到,當年金姓的高手與他的大哥也頗有些淵源罷了。
可是接下來的信息就有些駭人:湘王有心謀反!
正所謂:一代風流少年郎,奈何生在帝王家!羁絆凡塵不自由,辛苦謀劃幾時休;古今多少真英雄,一念江山許多愁;不如撒手逍遙去,管他萬代與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