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斷腸草
該死!既然所有的人都選擇自盡, 說明他們的實力都無法與官兵抗衡,不能在這種時候保全自己。那麽,真正的刺客依然隐匿在月華城!
蕭央更加小心, 他與沈靈犀, 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好好的吃,沒有好好的睡。
沒錯, 沈靈犀最近總是偷偷溜出家門跟着蕭央一起督促刑部辦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她呆在家裏, 娘親會把她活活逼瘋。
十七歲就一定要嫁人嗎?沈靈犀不覺得這是一個嫁人的好年紀, 而且, 若是嫁人,也要嫁給蕭央這樣的。奈何,蕭央不肯上門提親。
假如, 沒有雲夢晚,蕭央是可以接受自己的吧?
沈靈犀常常想起這個問題。她身邊的墨痕,有一次曾告訴她,說是聞筝曾悄悄說起過:當知道沈靈犀被曝露出是女兒身的時候, 許多人都揣測月華城,是沒有人家敢娶這樣的女孩子為妻的。而當時蕭央說:“假如真的沒有人要靈犀,孩兒就娶了她吧。”
蕭央說這話的時候, 是在蕭夫人跟前,想來,他是認真的吧。
後來,整整一年的時光, 沈靈犀沒有和蕭央見過面,一直到和蘭亭相遇的那天。接下來,真的是發生了太多事情了,蘭亭的糾纏,雲夢晚的出現,雲夢晚的逝世……兩人似乎漸行漸遠。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曾經,怎麽會只因為一年的時光消散?相識七年,怎麽能抵不過雲夢晚的擦肩而過?
沈靈犀恨極了母親的安排,恨極了自己及荊後一年的時間都窩在家裏。她當時是在怕什麽?為什麽沒有到蕭央的眼前,問他:“現在,你知道我是個女子,你有沒有想過娶我?”
如果她問的出口,蕭央的一定不會拒絕的吧。
沒有如果,所以,沈靈犀想要勇敢一些,她就是要陪在蕭央的身畔,她就是想要壞了自己的名聲。雲夢晚以及殁了,難道自己還能敗在一個死去的女子的手上?
蘭亭無奈,他攔不了靈犀跟着蕭央奔波,只是恨不得把所有溫補的藥材開給兩個人當飯吃罷了。
這一日,蘭亭窩在沈府,花費了一個半時辰,熬煮了一鍋黃芪養生湯,笑呵呵打發墨痕:“去,給你家主子送到醉賓樓。一個女孩子家,整天風餐露宿,生生把下巴都瘦成錐子了。”
“真不明白,醉賓樓的菜有什麽好吃的,”蘭亭取下圍裙,啧啧感慨,“還是小爺炖的手藝更加精湛,墨痕你說,你家主子是不是舌頭出了毛病?算了,還是我親自走一趟,你毛手毛腳的,別把爺辛辛苦苦準備的湯打灑了。”
遇上蘭亭個話唠,墨痕深深感到無力,從蘭亭把養生湯盛出來,再遞過來,再搶回去,他竟然一句話也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讓人說句話會死嗎?等等,神醫,你能不能治療內傷?不讓人說話,是要憋出人命的。
墨痕憋到吐血,蘭亭也沒有時間看他一眼,匆匆上了馬車,直奔醉賓樓而去。近幾日,為了追蹤“烽山”的蛛絲馬跡,蕭央和沈靈犀哪裏還有時間回府吃飯,無非是走到哪裏就算哪裏。為此,蘭亭吩咐了墨痕,随時把沈靈犀的蹤跡報到府中,他才好做各種吃食來送給二人調養。對于這份差事,墨痕十分喜歡,唯一不喜的,就是蘭亭聖手變化多端的性情。
等蘭亭匆忙到了醉賓樓,卻聽人說,沈靈犀與蕭央剛剛離去,不禁憤憤然抱怨:“前後不足半個時辰,兩人這也算是用飯?對付也不是這樣對付的法子,熬壞了我家靈犀的身子骨,誰賠償的起。”
自言自語罷,沖着身畔的沈府的馬夫六子呵斥:“到杯酒巷子,要快,別再等會兒又脫了空去。”
六子趕緊答應,急匆匆甩了鞭子,趕着馬車往杯酒巷子去了。
剛到了巷口,忽然呼啦啦從巷子裏飛奔而出一匹快馬,巷口狹窄,馬車閃避不及,兩匹馬都驚得揚起了四蹄。
不過瞬息之間,對面馬上的人卻一拍馬的頸子,淩空躍上了巷口的屋頂上,三下兩下不見了蹤跡。
因為驚了馬,馬車驀的颠簸,蘭亭自己都坐不穩,懷裏抱着的罐子自然打翻。一時間馬車裏雖是一片狼藉,卻也馥郁濃香,蘭亭的手被燙到,又看見美食被如此糟踐,着實心痛。他怒火中燒,運足了底氣大喝:“哪個騎馬不帶眼睛的?趕死投胎哪!”
掀開了簾子,卻也只來得及看到房檐子上黑影一閃,眼前倒着一匹駿馬,悄然無聲,似乎已經斃命。蘭亭不禁愣在當場。良久,再次開口罵道:“你以為打翻了爺的湯,留匹馬就夠賠償了,還是匹死馬?小賊溜得倒快,小爺定不能饒你。”
“六子,六子你去哪兒了?”半晌見無人應和,蘭亭才察覺馬夫六子不知哪裏去了,低頭尋找,卻發現路邊滾落一人,正悶哼着嘗試起身。
原來剛才馬車過于颠簸,六兒猝不及防,竟讓滾落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蘭亭搖着頭跳下馬車,先将六子拎起細細查看,發現也沒有傷筋動骨,只是些許擦傷,不禁松了一口氣,笑道:“沒出息的東西,白白浪費爺的時間。如今天色也晚了,湯也灑了,人也不知在何處。不如,咱們回去吧。”
說話間,只見遠遠又有兩騎行來,馬上影影綽綽兩個人影似乎有些熟悉,蘭亭趕緊喚道:“靈犀。”
只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哼,真是陰魂不散。”
被喚作陰魂的蘭亭頓覺大喜過望,跑了幾步迎了過去,殷勤相詢:“你們又辛苦一日,可是發現蹤跡?”
蕭央和沈靈犀都住了馬,搖頭嘆息。
蕭央無精打采道:“原是聽聞了一些消息 ,卻被兩個不相幹的人死死拖住,如今又沒了蹤跡。”
蘭亭忽然道:“我剛才到了巷口,有人匆匆忙忙出來,正好撞上,誰料那人竟肯舍了馬跑掉,手段狠辣果決,難道竟是你要找的人?
蕭央似乎才發現了巷口的事故,和地上的死馬,匆忙趕過去探查。将死馬看了一會兒,擡頭問:“這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蘭亭凝神閉目,道:“此人身上,似乎有些淡淡血腥的味道。”
沈靈犀嗤笑:“血腥?那是六兒擦傷了胳膊。你以後閑着沒事,也別随便支使我們沈府的人,平白被你帶累。”
蘭亭也不氣惱,依着剛才離去的人影的大概位置,也縱上了屋頂。剛剛行了兩三步,忽然變了神色,呆呆立在原處,手上卻做了個招呼蕭央的手勢。蕭央謹慎,迅速跟上。
蘭亭背對着沈靈犀,一只手抓了蕭央的手腕,一只手卻暗暗往這戶人家的院子裏指了過去。蕭央了然,身影如煙飄渺,剎那間也向院裏隐去。只幾息的功夫,前後兩個黑影,縱躍着向北而去。前面的黑影不知是誰,後面的人影卻正是追尋“獵物”的蕭央。
沈靈犀已然跟了上來,看見此情此景,不禁目瞪口呆,也不猶豫,飛身掠了過去。
蘭亭立在遠處,本洋洋得意,等沈靈犀誇贊他:聰慧機靈,行事缜密,手段了得……誰料靈犀去得倒快,半分感激也無。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因在旁人的房頂,不好高聲呼喚,只得暗自腹诽:蕭央的輕功,你拍馬也趕不上,又何苦去追。
他轉身躍下了,籠了蕭、沈二人的馬兒,一并将绺子系在一起,待到了馬車旁,六兒趕緊去接,蘭亭卻自己把馬兒松松挽在馬車畔,奪了六兒的鞭子,道:“你,上車。”
見蘭亭自要趕車,六兒趕忙道:“爺,這可使不得,折煞小的了。”
蘭亭并不答話,丹鳳眼裏卻寒光閃爍,六兒瞬間沒了底氣,磨磨蹭蹭上了車,如小媳婦兒般坐在車轅上。因見慣了蘭亭的臭脾氣,忽然見到蘭亭“體貼”,六兒實在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待要搶回馬鞭,卻又不敢,絮叨許久,蘭亭又不肯答應。兩人一路別別扭扭,往沈府行去。
馬兒之前受了驚吓,雖無大礙,卻也不大精神,三匹馬忽并在一處,也欠些磨合,兼之蘭亭也不是個好把式,二人三馬慢慢悠悠許久才将到沈府,遠遠看見沈靈犀風風火火騎了馬迎面而來。
蘭亭的心莫名一軟,躍下馬車,問:“你是擔心我歸來的遲,特意要去接我嗎?”
沈靈犀二話不說,拎着蘭亭的衣領,便拽了他上馬,打橫擱在馬上,撥轉馬頭往沈府疾馳而去。馬未到,大門已開,馬兒越過門檻,竟一路往蘭亭素日寄居的楓晚閣行去。府裏的路有些曲折,馬兒行得卻快,蘭亭被颠得十分不适,又不敢開口,只心中疑惑:接爺回家,也用不着如此,今日靈犀是吃錯了藥還是抽了風?因從來未見靈犀如此殷勤過,蘭亭倒也不好挑剔,只得勉強支撐着,以這樣不舒服的姿勢,趴在靈犀的身前,悄然嗅佳人身上淡淡的香。
待二人到了楓晚閣,靈犀下馬,又将蘭亭拽下來,往屋內拖過去。
蘭亭心中更覺驚疑不定,回憶起今日,似乎沒有做什麽錯事得罪靈犀,雖說湯打翻了,不曾讓佳人享用,卻将功贖過,幫他們二人找到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就近躲藏”的壞人。
那麽,靈犀何以至此?她的行徑着實奇怪,讓人怎麽分辨是福是禍啊。
不知福禍的蘭亭終于得以站定身子,扶着渾渾噩噩的腦袋定睛一看,蕭央卻在眼前,而且面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他中了毒。”沈靈犀揪着蘭亭往蕭央的右臂看去,蕭央的衣袖已經撕開,一道猙獰的傷口,黑色的血仍在肆虐的流。
不用再等誰開口,蘭亭立刻如火燒了屁股似的開始忙碌。他先取了丹藥喂蕭央服下,再拿刀将蕭央手臂上的腐肉割去,排了毒血,敷藥之後包紮。一切收拾利落,卻不足一刻功夫,蘭亭淨了手,得意地将面巾遞給蕭央,道:“擦擦汗,先上床歇着。”爾後轉身坐在桌前,沖着靈犀道:“真沒個眼力見,沏茶。”
沈靈犀果然倒了杯茶,雙手捧着遞給蕭央,杏眼中亮晶晶的似乎閃爍着淚花,哽咽着問:“疼了你就開口,沒人笑話你。”
蘭亭氣極,搶上去奪了靈犀手中的茶杯,道:“他這個樣子,莫說茶,白水也不能喝,空讓你獻了殷勤。勞您大駕,看看小爺我這一臉的汗!忙了半天,是我渴了!”
靈犀盯着蘭亭把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咬咬牙按捺了心中的火,問:“他現在怎樣。”
“怎樣?”蘭亭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道:“斷腸草,本是見血封喉,斃命的毒.藥,虧他自封了穴道,而今唯有這條胳膊不保罷了。”
“你說什麽?”沈靈犀如一陣旋風卷到了蘭亭的面前,赤紅了一雙眸子,“你說什麽?!”
“我說,他的右臂不保,以後就是個殘廢了。”蘭亭的聲音冰冷,眼裏卻也似乎有火苗閃爍,迎上沈靈犀眼眸裏的怒火。
問為情何物?
你以為此生知己?我只盼半生相守。
你已為紅顏成癡,我卻還藏着滿心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