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誰顧念
這次入獄的時間太短,顧況有些不适,他躊躇在牢房外,不知該不該回去。回去怎麽和顧念說?說:“對不住,愚兄好命,沒死在牢裏,又回來混日子了。”
正猶豫不決,顧況忽然感到耳朵根子一痛,緊接着就聽見一聲熟悉的脆生生的呼喚“你呆在這裏做什麽?大赦了還不回家去,真想把命爛在監牢裏?”
是顧念,顧況搶救着耳朵,卻莫名笑出了聲。
兄妹倆迎着明媚的陽光往家走去,顧況忽然覺得,哪怕生命裏只有剎那如此明媚的陽光,也是值得一輩子修行的福分。他看見顧念在陽光下顧盼神飛,嘴唇嬌俏的撅起,卻如花兒似的嬌豔。
顧況不敢說顧念美得像花兒一樣,雖然這是他唯二(他還會說顧念美得像仙女)能想起贊美顧念的語言。每次不小心說了,顧念就會抄起随便什麽東西劈頭蓋臉砸過來,她說:“花,花有什麽好?柔柔弱弱,能幹什麽?我就不稀罕像花一樣活着。”
陽光下,顧念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她看着遠處一匹馬上的少年,笑着掐顧況的胳膊,她說:“哥,你看見沒,那麽漂亮的公子,我喜歡他。”
“哥,我要是能嫁給這樣的人,此生就知足了。”顧念的臉頰上忽然飛起了紅色的霞光,明媚動人。
顧況再沒有比此刻更加憎惡自己的出身,倘若他有錢有勢,一定會笑着命令家奴,告訴他們:“去,打聽馬上的公子是哪一家的,能不能配上咱們家小姐。”
可是,他不能。馬上的少年如陽光璀璨,那馬兒,是千裏良駒,萬金難得;那衣袍,是流雲蜀錦,千金難買。他配顧念,真的太合适了,只可惜,只可惜少年的眼睛,怎麽會低下來,看向逆着光,站在街市角落裏的顧念?
馬上的少年不知吩咐了別人什麽,忽然用鞭子輕輕抽了馬兒一下,那馬兒就撒了蹄子向着顧況在的街口奔了過來。顧況忽然覺得,自己也許能夠制造一個機會,讓少年能夠看顧念一眼,或許只要一眼就好,只要不是瞎子,誰不會喜歡美貌的顧念呢?
鬼使神差的,顧況就沖着馬蹄滾了過去,他的動作太過于突然,而顧念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馬上的少年。所以,當顧念看見馬兒揚起的四蹄和顧況滾在塵埃裏的身體,除了尖叫,什麽也做不到!
少年皺起了眉頭,他以為自己遇上了碰瓷的無賴,可是善良的本性,讓他無奈而且心痛地拉起了缰繩。他與飒風的默契,其實早已經無需缰繩與馬鞭,而飒風的反應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馬兒及時收住了落下的蹄子,而且,輕巧地踏向了另一個方向。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稱贊了一聲:“好馬!”
少年清楚看到了馬蹄下的人無礙,抛下了一塊銀子,笑道:“回去療傷,以後且愛惜些性命。”
顧念知道,少年把顧況看成了什麽樣的人。事實上,顧念自己,也以為顧況就是那樣的人,
她感到屈辱,似乎眼淚就要落下,終于倔強地“哼”了一聲,她扶起了顧況,卻扭頭沖着少年,道:“你的銀子掉了,勞駕自己下馬來撿!”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癡癡得凝視着顧念!似乎被什麽東西驚吓到了。
驚魂未定的顧況,忽然笑了起來,果然,沒有人不會被顧念驚豔到,不是嗎?
然而顧念卻又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擰了一下,恨恨然道:“走啦!哥,你還真想被馬踩到?”說完,拖着顧況準備離開。
“夢晚,是你嗎?”少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些哽咽,有些猶豫,有些怕什麽東西碎了一般的小心。
顧念并不知道夢晚是誰,很美的名字。只是,少年提起這個名字,為什麽會哽咽呢?顧念覺得好奇,但是,她不打算轉身!顧念只是顧念,而不是夢晚。顧念不喜歡剛才少年抛下銀子時眼裏的輕視與嫌惡。
“夢晚,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蕭央。”
顧念沒有回頭,少年卻已經到了她的眼前。好俊的身形啊?莫不是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顧念暗暗稱贊,當她細細打量的時候,卻看見,蕭央的眼淚早就迷離了雙眼。
“夢晚!你真的沒有離開!”蕭央的心底再次山呼海嘯一般的喧嚣,感謝上蒼!感謝你把雲夢晚帶回來!這一次,沒有什麽能讓我錯過!
伸開雙臂,抱緊。
抱緊!
我将此生不再放手!
仿佛胸口的位置,碎了的心又在重新複合,仿佛,抱住了生命中最最珍貴的東西。蕭央不知所措的淚,終于滑落,滿目,滿面的淚。
“放開我!”過了最初的錯愕,顧念的怒火驀然燃燒起來!認錯了人是吧,竟然把本姑娘當成其他女人來抱,你當我是什麽?!
顧況的震撼,并不少于眼前的任何一個人。他看見顧念的掙紮,與少年越勒越緊的臂彎,忽然驚駭起來。他尖叫了起來:“放開,你要勒死她了,你要勒碎她了!”沒有回應,顧況開始一根根扒蕭央的手指,可是少年的指節青中泛白,緊緊扣住,怎麽也掰不開。顧況無奈,只能張口去咬。
“放開我!我不是什麽夢晚,我叫……顧念!你,你……放開!”
“不是夢晚?”蕭央的神志仿佛忽然被喚醒,他驚惶地推開懷中的人,細細打量。“不,你是夢晚,雲夢晚!你是雲夢晚!”
啪!
喧鬧的街市,看熱鬧的人群,口中血腥的顧況,魔怔了的蕭央,瞬息寧靜了下來。
幹得漂亮!顧況暗暗稱贊着顧念這一記幹脆利落的耳光。
“你,看看清楚,我是顧念。”顧念大口喘着氣,拉過顧況,“你看到了?這是我哥,顧況,我是顧念。家住狗尾巴巷!顧念!”
“顧念?”蕭央被回憶燒痛了的腦子依然不夠清楚,“顧念?怎麽會,顧念是誰?顧況是誰?夢晚,你到底怎麽了?你忘了我?你是在怪我當初……還是真的忘了我?”
“沒錯,顧念。”顧況有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站在蕭央的眼前。管你是什麽人,顧念是我的妹妹,而她正在告訴別人,我是她的哥哥!“我是顧況,狗尾巴巷的顧況,這是我妹妹顧念!”
蕭央好像聽着什麽繞口令似的,變得更加糊塗了,皺緊了眉頭。
因為那緊皺的眉頭,眉梢下的迷蒙的淚眼,顧念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多麽奇怪的感受,因為憤怒和震驚,如鼓擂般跳動着的心髒忽然漏跳了一拍。顧念扶了扶額頭。她莫名放輕了聲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雲夢晚是你的戀人,和我長得很像對不對?”
蕭央聽着耳畔的聲音,似乎被蠱惑了,一言不發地打量着顧念。
“可是,你再看看,我不是她啊。要不,我怎麽會不認識你呢?”
是啊,雲夢晚,已經故去,故去一年有餘,或者早已經成一捧枯骨。可是,可是眼前的人,眼角眉梢,還有聲音,怎麽會如此像雲夢晚?
像?是了,只是像!夢晚是水中月,鏡裏花。溫婉,美好。她何時像眼前的女孩兒一般尖叫過,何時像眼前的女孩兒一般打過人耳光。雲夢晚從來都是溫婉和順的,從來不會反抗什麽,自然也不會假裝不認識自己。
蕭央忽然洩了氣,踉跄着去牽馬。飒風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緒低落,将鼻子湊近,在蕭央的鬓邊蹭了蹭。
看着蕭央魂不守舍走遠,顧況忽然輕聲問:“阿念,你剛才還說喜歡他,怎麽不索性承認自己,就是那什麽雲夢晚啊?或者你們真的就成了姻緣呢。”
“說什麽啊?”顧念的手再次掐緊了顧況的胳膊,“我剛才是挺喜歡他不假,可是,現在你也看見了,他根本就是心有所屬嘛!難道你妹妹只配做個替代品啊?”
是啊,以顧念的驕傲,她自然是不肯做個替代品,可是,如此一來,她怎麽可能有如剛才那少年一般的姻緣呢?
“難啊……”顧況輕聲嘆息。
“什麽?”顧念擡起了面龐,在陽光下依然絢爛,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我是說。”顧況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了我剛才差點被馬踩死。”
“你後悔我沒有讓你撿人家的銀子?!”顧念喪氣地推了顧況一把。
顧況疑惑地看了顧念一眼,問:“銀子,哪裏有銀子撿。”剛才的情形,其實顧況是難得沒有把一丁點注意力放在銀子上。
“那你為什麽滾在馬蹄下?”顧念抱怨,“真的是活得不耐煩啦……你,你該不是因為我?”
再看着顧況,顧念忽然淚如雨下。
“別哭,我這不是沒什麽嗎?”顧況慌亂地想要幫顧念擦掉眼淚。
“你傻啊!你傻死了,你死了,我可怎麽辦?”從來就不知道顧忌形象的顧念,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嘆:
夢已是過往,卻誰還念念不忘?
雲暗花間,酒一壺,君惜言,月裏婵娟。
忍顧盼,流連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