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釋前嫌
看沈恩顧真的來見自己,蘭亭滿臉堆笑,一揖到地,道:“小子見過沈大人。”
沈恩顧怔了一下,這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不知蘭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也只能拱手相見罷,重新讓蘭亭上座。
二人坐定,蘭亭依然笑着說:“小子偶然聽聞沈夫人身子骨有些柔弱,醫者仁心,這心中便十分不忍。今日冒昧前來,是想着能否有幸,為沈夫人診治調養一番,若有效,沈夫人身子骨康健,豈不是解了沈大人後顧之憂?”
“這……”事情實在出人意料,由不得沈恩顧多疑,按理說,蘭亭在靈犀手裏吃過大虧,雖說後來也曾給靈犀吃過苦頭,就算是兩人從此兩清,也不至于讓神醫再這麽上竿子的來沈府示好啊?
可是,藥谷的傳人啊,醫得了 “醉生蓮”之毒的聖手啊!眼前的機會未免太好了,怎能錯過?!
沈恩顧立刻起身,學着蘭亭方才的模樣,亦一揖到地,他懇切道:“神醫,沈某自知,靈犀她曾經得罪過神醫,神醫即便胸中霁月風光,也不能這麽以德報怨。只是沈某是個直腸子,心中沒有許多彎彎繞繞來揣測神醫真正心思,倒不如您直接說了出來。
“只要能調養好我家夫人的舊疾,沈某能做的事兒,手裏有的物件兒,神醫只管提出來,某絕不皺一下眉頭為難。
“可若是神醫今日存了心報複,借着治病,卻傷了某的家人,卻別怪沈某拼了全部身家性命,絕不會放過藥谷!”
蘭亭看沈恩顧行禮,早吓得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慌慌忙忙來扶,只是用上了內力,漲得滿臉通紅,也沒能扶起沈恩顧來,眼前的大人,穩如“泰山”,紋絲兒不動。
再聽了沈恩顧一番剖白,蘭亭便知道自己這“君子好逑”之心,顯得過于急了,倒是讓人家生疑,連忙作揖解釋:“誤會誤會,小子與沈二姑娘實在是不打不相識。何況,小子而今與蕭三爺交好,聽他素日裏沒口兒稱贊過沈大人的。這往日的誤會早就雲消霧散,怎麽又來提起?何況,小的雖年少,卻從來謹遵醫道,怎肯用下作手段行事,污了我們藥谷的名聲呢?”
沈恩顧聽他說得懇切,不禁大喜,啧啧嘆着,在蘭亭背上拍了兩下,這拍得有些突兀,蘭亭不妨有些氣血逆流,按捺不住,便雙手捧了胸口,喘了一晌方好。
看他的模樣可愛,沈恩顧朗聲大笑:“好!今日倒多一如此對脾氣的小友,安順,吩咐下去,擺酒,今日某要宴請蘭亭小兄弟!”
聽他如此豪放,蘭亭卻黑了面色,讷讷道:“沈伯父,小子與蕭三爺兄弟相稱的。”
“不妨,”沈恩顧攬了蘭亭的肩頭,推着人往後院裏走,“你們交往你們的,咱們交往咱們的,又不是五服裏親戚,不相幹的!”
這,這怎麽能不相幹呢?蘭亭滿心郁郁,一時間也不好說出口,難不成這會兒納頭拜了,說:“沈伯父在上,小子是存了心思要想做沈府的女婿的?”
何況江湖裏的人不能挾恩求報,再不能給人家治病之前,先說看上了人家的姑娘,難不成人家不肯答應,就不給治病了嗎?
二人心思各異,一個熱情非常,一個小心推讓,熱熱鬧鬧到了後院去了。
文竹院裏,沈靈犀得了蘭亭“登堂入室”的消息,氣得将金絲檀木桌子上的一套粉彩花鳥瓷杯全都掃了下去,頓時,滿地狼藉。
“他想做什麽?”靈犀急紅了杏眼,咬着銀牙質問。
丫頭方寸兒被吓得夠嗆,抖擻着回答:“聽,聽墨痕說,神醫是特意,特意來府裏,給夫人請脈的。老爺親自請在陶然居,此時,此時已然開始把脈。”
靈犀跺了腳:“父親糊塗,這蘭亭狡猾非常,來我們府上,定是不懷好意,等我打他出去!”
說罷,一陣風似的,往陶然居去了。
待闖入陶然居,卻被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幕給驚得幾乎要散了三魂七魄。
沈恩顧笑得熱誠,牽了蘭亭的手,捶着胸正承諾着好像要從此後托付了身家性命的話,蘭亭則紅着臉,腼腆着說着不敢,戚文珊竟拿了帕子,給蘭亭細細擦拭着額頭的“冷汗”。
那麽一瞬間,靈犀有種錯覺——眼前的幾位太過于和諧親切,自己闖了進來,未免過于魯莽。
瞧,把三位驚得都愣怔了,神态各異地瞧她,娘親的譴責,父親的不滿,蘭亭的委委屈屈,額,自己這是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孽啊?
戚文珊反應最是機敏,一根蔥白的手指準準戳在沈靈犀的額頭:“你說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一聽神醫來給為娘調理身子,就這麽匆匆忙忙撞了進來?知道的說你是一片孝心,記挂着娘呢,不知道還以為你生來就這麽沒有禮數呢!豈不讓人笑話。”
她說罷這話,特意看了眼蘭亭,似乎想看神醫的面上有沒有責備和不屑的意思。
禮數?沈夫人這是在和靈犀那瘋丫頭談禮數是嗎?蘭亭本來已經咧開嘴要笑,看沈夫人的眼鋒掃過,頓時肅穆而立,垂了眸子,一副謙謙公子模樣,他那淡然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他從來沒有見過靈犀,此時驀然在內宅裏沖撞了沈家二姑娘,便克謹守禮,非禮勿視呢。
靈犀更恨,小心翼翼推開了娘親的指頭,沖着蘭亭憤然道:“你裝什麽?!別以為小爺不知道你打得什麽算盤?當日不曾讓小爺低頭,今日倒拿我娘作筏子?!”
“靈犀!”沈大人與夫人從來“心有靈犀”,齊齊變了面色,一塊兒沖着自家姑娘怒喝。
靈犀急切道:“爹娘有所不知,孩兒曾得罪過這小子,今日他找上門來,定是心懷不軌!”說罷,又把脊背一挺,沖着蘭亭做出一副任殺任寡的好漢模樣,“你有本事,都沖着我來,此事與我父母無關,你今日敢傷了他們,莫怪我拼了命也要撕碎了你!”
戚文珊氣得抖了起來,為增強氣勢擡起來指着靈犀的手臂已然支撐不住,頹然落下,臉上淚和冷汗一齊滾落,煞白的臉色似乎下一刻就要昏了過去。
靈犀頓時噤聲,縮着肩膀,熊熊氣焰一下子仿佛被芭蕉扇橫掃過似的。這幾年,她也不只是被娘的氣性給吓了一回。
吃虧學乖,她也就盡可能在娘的眼前,裝出一副斯文乖順的模樣,卻不知今日竟被蘭亭撩到頭昏腦漲,一時間本性暴露無遺,又把親娘氣得如此。她心頭淩亂,不敢去面對娘的幽怨和爹的怒火,尋思着是不是如往日一般,腳底抹油,先溜為快……
沈恩顧趕緊扶了愛妻坐下,一疊聲喊着:“糊塗東西,還不快拿苦岑丹!”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蘭亭道了聲“小子冒犯”就搶上前去,食指扣在戚文珊的雲海穴只一頂,眼瞅着要撅過去的沈夫人立刻神色清明,剛剛喘不上的氣兒似乎也平順了幾分,只是面色更見凄苦,淚珠兒依然如珠子似的滾了下來。
沈靈犀看娘親無礙,倒松了口氣,看着蘭亭雖是礙眼,卻也不好繼續破口大罵,挺不自在地張了張嘴,卻不敢開口,滿心氣惱,更是在心中把蘭亭罵得狗血淋頭。
蘭亭剛要開頭說話,不曾想,一個噴嚏毫無征兆襲來,倉促間只好用袖子去遮擋,在諸人眼前失儀,十分狼狽模樣。
沈靈犀忍不住要笑,擡起頭看了爹娘的面色,吐了吐舌頭,收了笑意。
此時,有丫頭把苦岑丹捧了上來,青鴛早備了茶要服侍戚文珊服用。
蘭亭顧不上狼狽,阻止道:“伯母是因為思慮過甚,身子骨虛弱非常,此時氣血逆行,難免有肝火虛旺之症,苦岑丹雖能抑肝火上揚,只是,長期服用,對女子實實在在大有害處啊!”
沈恩顧大驚:“太醫明明說過,苦岑丹平肝順氣,調理內腑,又兼生津和胃,可做平日保養用,怎的竟有害不成?!”
沈靈犀忍不住嗆聲:“他本就是來咱們家攪混水的,爹爹怎能信他?!”
蘭亭聽真摯地搖搖頭,耐了性子解惑:“沈姑娘有所不知,這世上行醫的人開方子,多是治眼前之症,或是開太平方,十個人裏八.九個人用得無礙,便算不上差錯。
“沈夫人她生來體寒,又在生育的時候未能針對着調養,更傷了根本,才導致身子骨柔弱非常。
“體虛體寒,本應該表現出寒症,那太醫瞧着用藥,自然會着意溫補,十年一日,也該補個八.九。只是沈夫人的性子怕有些急躁,會因為一些瑣事煩憂,內裏虛寒,外裏浮躁,表現出來竟然是肝火極旺之症。太醫只管調理虛火,卻忽視了虛寒之症,把寒氣鎖在五張六腑之內。
“沈夫人定是常常不思飲食,喜食寒涼,卻又克化不動,手足寒涼偏口舌容易生瘡……長此以往,不是長壽之兆啊!”
他的話說得十分鄭重,沈恩顧和靈犀皆面色一斂,回憶起戚文珊的日常症狀,果然……靈犀仍是躊躇,沈恩顧卻早已經滿心敬服,立刻命人撤下苦岑丹,拱手向着蘭亭道:“還望聖手早些援手相救,解我夫人切膚之苦。”
蘭亭躬身答應:“伯父與沈姑娘只管放心,小子以我藥谷聲譽起誓,定将伯母的身子調養如初。”
如此便是:愛與憎,浮生一念;戀紅顏,塵世羁絆;孤舟停泊在浮生岸,誰把纖繩绾系,從今後,晨起搖橹,斜月歸帆?攜誰手,唱一曲聲聲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