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韶光逝
今日太子的大婚,實在不好說順不順利。雖然其間也是波瀾起伏,可是,到底有驚無險,沒有真出什麽事。總而言之,這場不好不壞的婚事,對心思各異卻支持正統的諸人來說,都還是滿意的。如果說,太子陣營中實在有誰沒能順了心意,那只能說是新任太子妃——楚雨薇吧。
因劉旭昏了一昏,當日便沒能成了洞房花燭之事,半夜他渾渾噩噩醒來,更是枉顧新人的擔憂與怨怼,匆促遣人傳了蕭央觐見。然後二人在就在明陽宮的布置的新房裏相見,且,屏退了左右。
楚雨薇咬着銀牙回避,滿心滿腦子的怒火熊熊燃燒:雲夢晚!得虧你這個沒福氣的丫頭早夭,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能怎樣呢?楚雨薇有些茫然,進宮前教養嬷嬷說過:那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才用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娘娘是正統,将來更貴不可言,很不必自降了身份,去和那些個玩意兒争。只要貞靜賢德,天下人眼睛明着呢,哪能不頌揚娘娘的賢名。是了,賢名,這名聲楚府裏早有安排,卻也要自己能在宮裏先立得起來……
亂了心事的楚雨薇,心中也明了,召見蕭央的劉旭,定是為了詢問雲夢晚的消息。他倒是不用回避了自己的,真明明白白說了出來,還怕自己沒有容人之量嗎?
只要太子敢說,楚雨薇覺得,自己就敢勸劉旭索性給那救過皇後的民女一個名分。總歸是死過了的,再如何,還能翻出什麽大風大浪嗎?!哪怕,哪怕她把墳茔修在太子的心上呢,也好過騰空了殿下的心,讓給其他活生生的狐媚子,不是嗎?
這話,是娘在大婚前,特意告誡過自己的,可是,容忍,容忍!說得何其容易!
……
高高燒起的紅燭下,劉旭面色慘白,他的眼神不再如白日裏那樣明朗,反而空洞洞駭人。
他問:“蕭央,雲夢晚在哪裏?”聲音涼幽幽,宛若來自地獄。
蕭央沒有回答,他被這聲音裏森森的寒意席卷,驀然就想起了被黃土掩埋了的雲夢晚,他忍不住想:夢晚會不會冷,乍葬在那黑漆漆的墳墓裏,會不會一如自己此時的戰栗。
“不,”沒有等到答案,劉旭卻驀然坐起,凝視着蕭央,“不用說,不用說……”淚就順着面頰滑落。
“倘若還能重來一次,你說,本宮還會不會讓你帶她離開?”劉旭的雙眉忽而擰緊,“或許,或許,本宮寧可她死在自己身邊,守着她,守着她……”
“太子,”蕭央的聲音清冷如冬日的寒泉,“若是可以重來一次,臣或許會早一些帶着她離開,離開這皇宮,臣會早一日捧她在掌心……”
劉旭與蕭央相視許久無言。
或者,因為雲夢晚,兩個人心底真的有了一絲裂痕,但是,終究只是裂痕而已。斯人已逝,過往終究只是過往。蕭氏一門忠義累世不改,所以這段對話只不過是呓語,也或許從來沒有人真正說出口過,自然,也再無人聽到過。
……
時日匆匆,轉眼間又是一年。
這一年,月華城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在皇上劉珞的堅持下,湘王不再提侍疾的話,早已回去鎮守湘州,只是這一去,竟然随行了楚家二公子楚尋風。
雖說楚家世代将門,可是楚尋風并不帶兵,他只喜歡經商,而且似乎也并不甚倚重自家在官場上經營的人脈。他說湘州富庶,去做些綢緞生意,委托了自己的老父親,親自拜托湘王多多照顧。劉昱推辭不得,同行到了湘州,倒也不見楚尋風過多來煩擾自己。可似乎總覺得哪裏不對,有些事開始處處掣肘,劉昱便分了心思,命人盯着楚家,不過先後放了幾路人,盯了許久,楚家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動靜。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人家楚尋風,還真是到湘州做生意的。
這一年,月華城發生了許多的事情。皇上劉珞的身子骨雖然已經是油盡燈枯的征兆,可是有各色藥材吊着,亦或是被放不下的心事吊着,倒還是能撐些時日,只是朝堂上不怎麽去了。
蘭亭為皇上很調養了一段時間的身子,也不見劉珞氣色有所改變,反而他自己日益豐潤起來了。或許過慣了安穩的生活不再漂泊,蘭亭的臉色不再蠟黃,變得白皙,襯着漸漸有肉的亭勻身段,的确是個潇灑俊逸的公子。
依着蘭亭的性子,在宮裏是待不住的,他在宮裏吃了三個月的禦膳房佳肴之後,就溜了出宮。出了宮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各種不入流的手段,打聽關于兵部尚書沈家二小姐的瑣事。
然後,他才明白,自己曾在天水碧茶樓裏,聽茶博士說得津津有味的舊事,居然說得就是靈犀!他聽聞靈犀曾因為被打趣為美嬌娘,而打碎過老賢王三子的颚骨,忽然就打了個寒顫,因此也就明了,為何那日初見,自己因醉酒,輕佻了靈犀,佳人的滿腔怒火。
為此,蘭亭倍感愧疚。不過他覺得比起那辰王世子,靈犀對自己,其實已然十分客氣了。佳人初相見就留了情分,想必也是一種緣分,所以蘭亭很願意冰釋前嫌,從此憐惜佳人。
可惜,他的憐惜,顯然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沈靈犀而今也算是“養在深閨”,輕易哪裏能見得到,于是,蘭亭決定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住到沈府去,為沈夫人調理過身子。于是他特意打聽得沈恩顧休沐的日子,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告辭了皇帝劉珞,以及太子劉旭——當然,他承諾自己每旬都會到宮裏請平安脈的——然後,出現在沈府的大門外。
蘭亭精心整理了自己身上墨玉色的長袍,頭上的青竹簪子,他甚至從懷裏掏出了一面小巧的菱花鏡,細細将發絲也打理了一番……
他這番做作,自然都落在沈府的門子眼中,好在這些門子訓練有素,強忍着好奇和一肚子的笑,走上前來詢問:“這位公子,何事在我們沈府門外逗留?”
蘭亭便收起了菱花鏡,正色道:“某是藥谷蘭亭,特前來拜見……拜見沈大人!”
門子愕然,他們原本瞧着眼前的小子年紀輕輕,長得眉清目秀,十指又修長如蔥,行動舉止之間,頗有幾分女氣?(在人家門前照鏡子打扮還不女氣嗎?)孤身一人背着包袱,還以為是哪裏的小倌,錯了主意,竟然要來沈府投靠賣身,尋個安身立命的所在的。這樣倒是簡單,奚落幾句,攆了去也就罷了……誰知,這少年竟然說自己是,藥谷的人。
夕月萬裏江山,就沒有人不知道藥谷的,那是個傳說般的所在,何況傳聞藥谷少主而今就在夕月皇宮裏,被奉為座上賓,如此一想,門子們現在再瞧着蘭亭,瞬間就滿身仙風道骨起來。可不是嘛,你瞧着這颀長玉立的身子骨,如修竹一般風雅,你瞧這眉眼間的潇灑恣意,分明是羽然世外的高人模樣;你瞧這拱手的斯文模樣,你聽那空谷幽蘭似的聲音……
所以人有一技之長,的确是件頗有益處的事情。門子此時也不顧再辨別蘭亭身份的真假,點頭哈腰就将人請到了沈府前院的品茗軒,軒外早有得了消息的外管事前來接待。
能如此順利踏進沈府的大門,蘭亭很是心情愉悅,他怡然品着外院裏待客用的很是普通的鐵觀音,笑微微與外管事搭話。行醫者三句話不離本行,蘭亭此刻就諄諄勸誡着:“周管事面色可不大好,房裏面有些事可要節制個些,草鳅子雖有水裏參之稱,可是吃多了,這肝可受不了。”
聽了他的調侃,周晖略有些尴尬,可人也不能諱醫忌醫不是?所以特意起身行了個禮,涎着臉問:“小的最近可不是覺得肝兒這裏隐隐的疼,卻不知是草鳅子之故,還請神醫賜個方子,救小的則個。”
“你回去先把草鳅子炖湯暫且停了,我與你開個新方子——虎杖蜜,不但能調養你的肝病,”蘭亭點點頭,掩了嘴笑,“且對那處也大有裨益,定能不讓周管事做不得紅羅帳裏的男子漢,只也不可多吃,見了效就停上月餘,萬事留幾分才有餘味兒,偶爾讓欠上些才更有念想不是?”
聽到此處,周管事不禁喜得撫掌,若不是有小厮來報,說沈恩顧親自往前院來請,他當真要将蘭亭引為知己,細細攀談上幾日才好。
……
話分兩頭,說沈恩顧乍聽見蘭亭來訪,心中也十分疑惑,他倒想不到宮裏肯放了蘭亭,卻又知道,月華城也沒有人敢想不開到沈府來招搖撞騙。他雖粗人一個,也打聽着自己姑娘,曾往狠裏得罪過蘭亭,又有蕭央親來遞過消息,把因果大概講了給他,讓他有機會,倒是向蘭亭示個好,畢竟……這厲害關系,沈恩顧心中明白,只是他素來護短,且聽說靈犀也頗吃了番苦頭,心中不愉。偶爾在宮裏與蘭亭打了照面,那小子較之招呼別人時的冷清,對自己竟十分和煦客氣模樣,弄得他心中倒得意起來,本計劃着吹胡子瞪眼表達不滿也不成,他暗暗思量:藥谷的小子又如何,還不是被靈犀給打怕了的,料想折騰不出什麽幺蛾子。
此時聽聞蘭亭來訪,沈恩顧心中卻也驚疑,莫不是藥谷的小子,竟是個面甜心苦,小肚雞腸的家夥,今日得了空就特意上門來讨個說法的嗎?倘若他定要自己狠狠罰了靈犀,自己是不是應該做出惡狠狠的模樣來,答應了他,難道這小子還敢親自瞧自家罰姑娘不成?還是應該冷眼瞧了這小子,讓他知難而退,方不堕了沈府的名聲。
只是,皇上對藥谷那小子都十分和善,自己太過吓着那小子,也有些不妥,倒還是先客氣些,等他當真提了過分的要求,再打出去無妨,自家占得理,相信皇上知道,也說不出什麽……
主意既定,沈恩顧挺直了脊背,抹了把臉,堆出幾分不冷不熱的笑,親自往品茗軒踱來。
幾思量:年少沙場不懼,老來兒女成愁,無由情已成癡,可嘆無關風月。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