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慕少艾
掘地三尺的徹查,想來亦是不難。
近日,因為皇後中毒,宮禁極其嚴格,出入宮門的人——除了那日進宮的蕭央等人——例行的檢查皆嚴苛非常。
而各個宮妃和皇子們的住處,更是被劉珞囑咐,暗暗添了無數的眼線,所以,這茶葉盒子,不見得能出宮,甚至,應該還在那下毒之人的手中,來不及毀屍滅跡也是極其可能的。
于是,頃刻宮禁!皇城十三衛領了各處抽調上來的禦林衛和禁軍,開始了宮內各處的搜檢。
一時間,偌大的皇宮裏,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有宮人暗暗嘆息,這樣的陣仗,月華城多少年都沒有見過了。如此大肆的搜查,竟然涉及了如此許多的貴人,恐非夕月之幸。
可是,別有居心之人設計皇後弑君,又豈是王朝之幸呢?
……
最後,在昭妃婵影宮的花壇裏,衆人找到了已經被毀得面目全非的銀累絲雙龍紋葵瓣盒。
之所以确認無誤,是因為天工局的人篤定,那銀累絲根根比發絲再細三分,出自禦用老師傅李修古之手,再不會錯的。
由此,有些事情似乎更見清晰了:
記得皇後出事的那一日,昭妃本也是第一個得到消息最早趕到瓊華殿探望的。
當時皇後昏迷不醒,皇上無暇多顧,衛齊曾試圖攔過的,可昭妃素來剽悍,她搶上去,一個巴掌甩得清脆響亮,打得衛齊身側跟着的小太監一個跟頭,嘴角挂了血絲。
這巴掌沒有打在衛齊的臉上,卻生生落了衛齊的面子,他不好再攔。而昭妃當時是一路哭着喊着進的瓊華殿,驚擾地鳳榻旁守着的劉珞滿心怒火。
記得,劉珞當時是呵斥了昭妃的,所以昭妃更覺得委屈,撒了潑說自己一片好意被人作踐,索性替皇後死了才好明白了一片冰心。昭妃曾扯了梁上懸着的簾幕要勒死自己,場面頗有幾分不堪與混亂,帶累着衛齊裏外吃了挂落……
昭妃!皇上心頭一震!一定是她!
所以說,人平日裏的言行,總有可能再關鍵時刻,葬送了自己。
有些敏感的事情,便紛紛被人記起:
昭妃平日本來嚣張跋扈,仗着父親功高震主,從未将皇後放在眼中。
她所出二皇子劉旸性情更是跋扈,年少時曾和三皇子一起狩獵,回來的時候,老三就摔了腿骨,至今走路仍有殘疾。雖說三皇子三緘其口,可如此巧合,也能頗隐人遐思。
……
這樣說來,倒是解釋的通,陷害皇後,拉下太子,害死皇上,二皇子便能在魏國公相助下,理所當然地繼承王位。
……
皇上大怒,一紙诏書果斷奪取魏國公手中握着的三萬兵權,發配埠州苦寒之地;一樽醉生蓮賜死昭妃,只說是讓昭妃自嘗苦果;二皇子劉旸被貶為庶民,軟禁月華城西重露宮。
這樣的動蕩,在宮裏顯然掀起了駭浪驚濤。
劉旭似乎有些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當宣诏的時候,恰好三弟劉暝就在身側,在袖子遮掩下,扶住了他略略有些戰栗的身子。
劉旭便忍不住悄聲詢問:“二弟雖說任性了些,可是怎會同流合污與他們做這樣的事情?父皇罰得似乎有些重了。”
劉暝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睫毛垂下,蓋住了剎那洶湧的情緒,黯啞的聲音,在劉旭耳畔響起:“皇兄,當年,臣弟的腿,便是二皇兄有意為之,因為,臣弟窺破了他攜銀針入圍場,意欲驚馬害你,卻陰差陽錯,讓四弟得了驚鴻一事……”
劉旭感到心底有什麽被撕破了,四肢頓時寒涼如冰,唯有三弟劉暝借着袖底的攙扶,掌心暗暗送來幾分隐隐的暖意。
……
所以,後來昭妃死前不甘的吶喊,還有劉旸噙着淚在東宮殿前叩首祈求一見的時候,于劉旭,便失去了本來值得同情的意義。
卻原來,手足相親,竟都抵不住欲壑難平。
這宮中,究竟還有多少的龌龊不能曝露在陽光下給人看見?唯一幹淨的,怕只有瓊華殿裏,雲夢晚手底下,漸漸凝聚而成的花魄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該承受的,不該承受的,總是難以拒絕。
眼見得大勢已去,昔日的魏國公林衛澤只能凄惶上路,只是他未曾來得及踏上埠州的土地,就已經被人索取了性命,凄然改道去往黃泉。
消息傳京城的時候,升平大将軍蕭誠奉旨入宮,陪皇上劉珞議事直到三更。
沒有人知道議事的內容,只聽聞內侍傳言,最後皇上與蕭将軍相視而嘆,似乎追悔,又似乎憤恨。
此情此景已是後世評說,而今暫且不提,且說當下。
……
當皇後醒來的時候,京.城裏剛剛經歷過一番暴風驟雨般的動蕩,即便皇城中有人盡可能壓制消息的洩露,把所有的事盡可能平穩安靜處理,可時局瞬息變幻,仍讓月華城籠罩着黑雲壓境似的緊張。
在這種壓抑着的氛圍中,雲夢晚似乎也是耗盡了力氣,蒼白的容顏,以及瘦弱似乎不禁風的身子無端惹人憐惜,皇上留她在昆華宮中将養。
此時,朝堂和後宮中自然有數不清的繁瑣之事,兼要侍奉纏綿在病榻上的母後,太子劉旭忙碌可想而知。更何況時時都有禮儀道義聖人訓常在耳畔,劉旭已算是百般克制。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成了昆華宮的常客。
從各色補養身子的藥材,到精致可口的果品點心;從傾世罕見的貴重首飾,到趣味盎然的細小玩物……整個皇宮,連枝頭的鳥雀都能窺見劉旭一顆春心洋溢。
因為雲夢晚于皇後有恩,聖上劉珞并不覺得年少慕艾的太子有什麽不對,本來就要賞賜,想來賞個太子側妃的位子,已是雲家之幸。
劉旭不知父皇的心思。他空長了一十七歲,對男女之情素來只有些懵懂的向往,宮裏宮外,觊觎他的女子多得不勝枚舉,只是父皇說過,身為皇家,先要娶了正妃,将宅院整頓的安穩,才能夠再娶側妃或是納妾。太子的正妃,便是将來母儀天下的皇後,其出身需貴,其品性需正,其人需有膽識,其家需恪守為臣之道……所以劉珞冷眼相看多年,仍未有過定論。
對于劉旭來說,他從來就知道自己和未來的妃子之間,将有太多家國天下的束縛,絕不會是簡簡單單你情我濃,山盟海誓的愛慕;不會是花前月下,癡心不改的纏綿……
可是當詩書中描述的神仙妃子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劉旭還是忍不住迷醉了,他保持着一絲理智想要試探父皇的底線,而這次試探更是讓他會錯了聖意,一廂情願地以為救過母後性命的雲夢晚真的可以與衆不同,就此可以飛上枝頭……卻不知父皇妥協的方向只是讓他提前納了側妃而已。
因此,少年懵懂的愛戀驀然被如火如荼點燃。母後因病勢沉重不能攪擾,父皇又忙于朝堂之上的是非糾葛,一時之間,劉旭身畔唯有蕭央能夠傾訴詢問,他問:“你以為雲夢晚如何?”
雖說太子問得唐突,可蕭央依舊默然思考許久,認真答道:“她好似一朵傾世的花朵,嬌怯,美好,只可惜到底……”
到底如何呢?蕭央說不清楚,只覺得雲夢晚便是相逢那一日枝頭上帶露的梨花,只可遠遠欣賞喟嘆,若是捧在手心,卻不知該如何呵護才好?好男兒吃酒談天,亦或者陣前殺敵,還是沈靈犀在旁更加痛快!
其實尚不如太子年長,少年心性,又何從得知情為何物?迷茫中說出了一番不知所雲,虎頭蛇尾的評價,倒是勾起了劉旭的興致。
太子劉旭忽而擊掌道:“妙哉!夢晚的确是朵解語嬌花,本宮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去處,卿且去準備,明日我們帶着她到寧安寺賞花,想來她必定開心。”
蕭央點頭答應,他縱然聰慧,也無從料到:不過是出宮賞一次桃花,怎麽會在彼此的生命裏,在夕月王朝的歷史上,惹出許多糾纏不清的是與非。
……
花解語:灼灼芳華開,不解東風意。臨淵頻照水,垂影相思寄。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