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自由
靈犀逃遁,蕭央欲要追去,卻又搖頭作罷,轉回身進了馬車,詢問蘭亭之後,找到了化瘀的膏藥仔細給他那副被虐過的尊榮擦拭。
因為蕭央上藥的手法并不高明,蘭亭的臉不時會被碰得痛苦難當,可他竟然忍不住一而再笑出聲來。
蕭央好奇,問:“蘭兄?你可是氣急了?等回到京城,弟定當到沈府興師問罪,請沈叔叔好好責罰靈犀,讓她給你賠罪。她本性卻不壞,只是任性了些,還請蘭兄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她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
蘭亭卻笑得更加得意:“無需你辛苦,等不得明日,她就該巴巴回來向我求饒賠罪。”
蕭央深知靈犀寧折不彎的性子,但看蘭亭滿臉狼狽,偏做出得意的模樣,忍笑不好多言,只以為蘭亭被氣迷了心竅罷了。
卻不知就在當晚,沈靈犀全身長滿了紅點,奇癢難忍。只好快馬加鞭趕回來跳入蘭亭所在的馬車,蕭央的呵斥和制止抵不過發了狂的沈靈犀,只好眼睜睜看着“沈大公子”撕扯着蘭亭的衣服,把神醫懷中所有膏藥拿出來嘗試一遍,終于沒有效用。
“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只要肯叫跪下叩頭,說聲自己錯了不該冒犯于我,爺便把解藥的方子說與你聽。”蘭亭戲谑道,“你如今藥物在皮膚表層,已然痛苦難當,等藥物進入血液,怕會只求速死。一個女孩子家,不該忍受這等磋磨,再抓爛了皮肉豈不可惜?”
沈靈犀緊緊抓住蘭亭的領口,定定地着他,眸子裏的怒火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燒化,若不是宮中有人命需他來救,她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立時下了毒手,就此結果了蘭亭。
蘭亭在這樣的目光裏忽然驚怕起來,可是他更加篤信自己“鑽心蝕骨”毒.藥,會讓沈靈犀抛卻一身驕傲,低下頭來求饒。
沈靈犀終于放手,下了馬車,清冷的聲音隔了簾子傳來:“我不會像你求饒,我且回京去想辦法,等你救了人,我自找你報仇,若我等不到那一日,算你運氣就是了。”
“回來,我不要你磕頭,你只需說聲抱歉,我便為你配制解藥!”蘭亭心驚,一個豆蔻少女,該是有怎樣的意志,才能忍受了“鑽心蝕骨”的劇毒,壓抑了心頭的狂躁,保持了一絲清明,用清冷的聲音說出這段話來?
急切的呼喚沒有留住靈犀,馬蹄聲遠,唯有夜色如漆。
蘭亭一聲嘆息。
蕭央問:“那毒.藥真的如此厲害?”
“當然,這可怎麽好?若是明日還不能給她解藥,她定會将全身抓爛,若是兩日得不到解藥,藥性入了血液,她定會忍不住自刎而亡的,我倒真不曾想到,她性子如此倔強。”
“禦醫也沒有辦法嗎?”蕭央追問。
蘭亭的嘴角劃過一絲嘲諷:“若是宮中的禦醫有用,你們何必苦苦求我?”
蕭央道:“雖說我們明日也能趕到京城,可到時候她若不來求你,怎麽好?”
“怎麽好?”蘭亭苦笑,“我只得自認倒黴活該,現在我便給你方子,你尋了下人把方子送到沈府就是了。”
蕭央心中喜悅,卻也更加敬服蘭亭,笑道:“如此多謝蘭兄,他日定攜靈犀親自來謝。”
蘭亭一肚子不自在不能發作,只好随意尋些事端,道:“靈犀、靈犀,你一個爺,把人家姑娘的閨名喚得那般親熱做什麽。”
蕭央撲哧笑道:“閨名?素日裏叫順了口,早忘了她是個姑娘家。”笑罷,他果然解了蘭亭的穴位,幫着推拿神醫的手臂,好容易等蘭亭寫下藥方,趕緊遣了個下人快馬送到京城沈尚書府中。
過了一日,幾人都回到宮中。
蘭亭向雲夢晚道:“你身上花香過雜,需沐浴齋戒三日,第四日上再開始在寝殿中煉制花魄,所需花的類別我也已然告訴你了,今日便請宮中諸人幫忙準備罷。”
說罷,蘭亭向着劉珞一揖,道:“恭喜皇上,依雲姑娘的手段,等到十二日後花魄便能凝練成功,皇後娘娘自然醒轉。”
劉珞面色更見祥和,問:“蘭亭,你可想好要什麽封賞?”
蘭亭搖了搖頭,滿臉郁郁,道:“說真的,草民看蕭央被皇上封為禦前三品帶刀侍衛,着實威風,看着倒是有些眼饞,可惜皇上有所不知,藥谷蘭家世代行醫,谷主傳承的時候都立誓不做官,不能入宮侍奉皇家的。我之所以能夠進宮,不過是因為主持藥谷的人仍是祖父,過些日子,還有爹爹,正是因此,他們才容得我四處雲游,暫不受谷主之規的約束。”
當今聖上劉珞對江湖中人,原本也不願過多制衡,更何況,即便是皇家,終逃脫不了生老病死的天道,和藥谷中人交好,總不是一件壞事,若學當年曹孟德,一怒殺了華佗,最後卻也逃不脫一個死劫。
“你不要官爵,那還有什麽想要的?”劉珞仍是和煦的笑。
“草民想要什麽?”蘭亭的心中忽然一抹倩影閃過。他自小不缺世間珍奇,不想榮華顯貴,活到快十九歲上,一味想要的便是人間美味,可是此刻,他卻無比想要征服了那個奇特剛毅的女孩,讓佳人相伴身側,浪跡江湖,怕也會有許多別樣的趣味。只是,若他開口請皇上賜婚,還不知道沈靈犀那樣剛烈的性子,會不會直接氣到殺了自己了事。
而且,而且,不過幾日功夫,莫名喜歡了沈靈犀,似乎還真有些自虐的嫌疑,實在是太想不開了……
蘭亭的心事疏忽百轉,皇上劉珞不能得知,可是卻看見蘭亭的眼眸忽然發亮,卻又漸漸黯淡,本來上揚的嘴角也慢慢抿緊,想來是原本滿心愉悅卻變得茫然……劉珞閱人無數,此時竟猜到蘭亭是為了個女子才會有如此神情,他卻不說破,只是含着笑默默等着蘭亭開口。
蘭亭的心情終于平複,又重新笑道:“草民只願皇上能夠答應,讓禦膳房裏的禦廚為草民做上一個月不重樣的人間美味,也算是給草民過上神仙日子了。”
這樣一個請求顯然是大大出乎皇帝的意外了,可是劉珞似乎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他點了點頭便答應了下來。
到了第四日,雲夢晚也算是萬事俱備,把一應物品搬進皇後的寝殿,準備開始花魄的煉制。她仔細看過蘭亭親自挑選的花,都具備清心解毒的功效,不禁暗暗嘆服,一絲不茍從清洗,蒸制開始,這些花香在寝殿中慢慢凝成精華,無時無刻不在幫助皇後清洗筋脈中的餘毒,幫助皇後早日清醒恢複。
人影如花輕輕淺淺招展,暗香如潮濃濃淡淡湧動,一時間瓊華殿宛若九重天外的仙宮,花魄的凝練,在諸人眸子裏掀起驚濤駭浪的欽羨。
因為雲夢晚晝夜不息的努力,皇後雖說未醒,氣色卻在一點點好轉。而皇上劉珞終于有了時間來發落害皇後中毒的亂臣賊子。
……
夜深,明陽殿依舊燈火通明,座上是怒火中燒的劉珞,底下跪倒的一片是各個宮裏的太監、宮女。旁邊又擺了幾案,分別坐着的卻是內閣,內務府,刑部等各處的重臣,他們身後身側還紛紛立着些各色人等……
總之,月華城裏,能用得上的,會審案子的,都在。
其實,按照丞相喬安白的意思:聖山身體欠安,何況身份貴重,實在不應該親自在此處審問。再者,溯古至今,哪裏有把議事的禦書房,布置成衙門的模樣,皇城十三衛親自負責把一幹人拉出來,拖出去,十分不成體統。
可劉珞聽了他的勸誡,就豎了眉毛看他。
出身清貴的喬安白覺得,自己應該有古聖賢的遺風,再不能奴顏卑骨落了讀書人的風骨,他緊皺了眉頭,挺直了脊梁,甚至,大了膽子用手拂了拂衣襟,極力顯得灑脫。他眸子裏承載了自己對皇上荒唐的無聲的譴責,更多的卻是浩然正氣——喬安白自以為,應該是這樣的。
那一刻,劉珞忽然覺得,怎麽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丞相如此礙眼?簡直一時也不願看到他在眼前。
于是,劉珞擺了擺手,道:“丞相,朕聽聞最近襄州頗有異象,且內閣上了折子,說有人尋了古四書的原本,要進上的。朕以為,此事若是不假,定要尋個有身份的人,親自去迎這聖本。卿乃天下文人之首,最是合适。”
喬安白愣了愣,正要回話。
皇上卻又開口:“還有,卿若是到了襄州,正應該細細甄別,倘若有假,一定妥當處理,莫讓張揚,倒成了天下人的笑話。此事鄭重,卿千萬謹慎處之。”
“臣……”喬安白覺得,此時自己一定應該說些什麽的,其實古四書的真跡,他從來心心念念,再不肯假他人手去襄州迎回的,可是,眼下,似乎正在議論明陽殿裏該不該審案的事情,怎麽忽然就如此草率的提到了迎書的事宜?
劉珞似乎看出來喬安白的不滿,即刻解釋:“禮部已然拟好了章程,事不宜遲,馮侍郎,你等好生為丞相講解清楚,明日一早,太子長亭相送,願丞相早日将古四書平安迎回。”
皇上既然吩咐,太子劉旭與禮部的馮侍郎自然都恭謹上前應了此事,向着喬安白道:“不知丞相何時有暇,我等也好将拟好的章程講與丞相商議。”
喬安白愕然擡頭看向皇上,他真的不知道有如許後招等着自己,而劉珞依然豎着眉目看他,不滿之情溢于言表,似乎他再多言,便更有雷霆之怒。
古語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喬安白覺得,自己的傲骨受到了挫折,再無法铿锵有力效仿古先賢進谏,索性甩了甩手,一聲長嘆,道了聲:“臣告退。”便轉身走了……
此番作作,喬安白想,自己也算有上古遺風,只盼一貫算是明君的皇上能因此深思,意識到臣子的不滿,和自己的錯誤,明陽殿審理一事就此作罷才好。
可他身後,劉珞環顧衆人一眼:“卿等誰還有異議?要追随喬丞相,到襄州迎古四書,承上古先賢之志?”
……
只嘆那:高高在上人稱君,因念江山不自由,惶惶然然廿十一,長恨營營卻難休。而今觸動心中事,半生恩愛又何求?暫且疏狂學少年,何懼評說百年後?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