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性天成
許是上了些年紀的緣故,當今聖上最喜歡朝堂上下優秀的後輩,常常鼓勵幾個皇子與世家公子來往,這不僅提前鞏固了君臣的情誼,未嘗不是讓更多孩子一起相互鞭策着進步的念頭?
所以,四位心明眼亮的皇子都想尋了機會,多向蕭央表示親近。可是蕭三公子卻始終心不在焉,護着“一心一意”來打獵的沈靈犀。
二皇子劉旸終于按捺不住,一根羽就箭結果了一頭梅花鹿——這鹿沈靈犀已經追着戲弄了好大一會兒,總沒下手——箭矢帶着些戾氣,是穿了眼睛去的。
本來那鹿一身的靈氣都在眼睛裏,濕漉漉帶着張皇和急切,讓靈犀心底也濕漉漉的,存了心思逗弄一會兒就放生罷了,此時一縷鐘靈俊秀霎時被血腥湮滅,鹿的死相就有些可怖。
沈靈犀十分不愉,先聖上有話,說是圍場上不管尊卑,她素來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性子,頓時斜着眼睛譏諷:“怎麽你堂堂皇子,卻來搶我的獵物?!”
劉旸看“他”比自己平日裏更加張揚不遜,心裏就有了些莫名的優越感,緊閉了唇冷哼一聲,眼睛挪到遠處,一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模樣。
靈犀從生來就沒被人這般小瞧過,原本三分的火氣,騰地就成了十分,不管不顧在馬上立起身子,雙手掐了腰,怒喝:“你竟是個聾子嗎?!”
沈靈犀本着了一身蔥色錦袍,卻在那個剎那,讓人覺得她裹得是一團火,要燃燒了似的。一旁的侍衛擦了冷汗,好心提醒:“沈大公子,不可無禮!”
“無禮?!”沈靈犀冷笑,“适才皇上可說這圍場上不論尊卑的,各憑本事的,我們好容易圍了這鹿,他卻橫穿一箭,正是無禮!”
劉旸總算拿眼睛瞧了靈犀一眼,哂笑:“狗咬呂洞賓的東西,本皇子是在幫你,叫你的人取了本王的箭送過來!鹿你自家留着!”
靈犀氣極:“你竟是聽不懂人話的?!今日我們到此本是為了狩獵的樂趣,誰在乎一只鹿?是你不該搶着獵我們的獵物!”
她話音剛落,四下便是一片忍俊不禁的笑聲,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瞬間消失殆盡。
蕭央已然打馬靠上前來,悄然扯了沈靈犀的袖子,讓她息事寧人。靈犀莫名問:“他們笑什麽,小爺我難道是為了這鹿?!誰也不是這般小家子氣的。”
至此,二皇子劉旸也忍不住搖頭笑嘆:“沈靈犀,難道你是個傻子不成,誰跟你說咱們來這裏是為了狩獵的樂趣的?該不會沈大人吧……”
“原來,你果然還是為了鹿!又不肯明說,小爺今讓給你也罷。”靈犀更加疑惑,她本就看那死鹿氣悶,索性落得大方,揮手讓侍衛扛了鹿給劉旸送去。
劉旸被氣得哭笑不得,喚蕭央道:“蕭三公子,你和這等傻子一起,也不怕跟着糊塗起來,不如我們結伴如何?”
“小心眼說誰傻呢?”沈靈犀心裏嘆息,初時未曾料到這皇子竟如此難纏,“我今日在騎射拔了頭籌,你便如此排擠我,哪裏有皇子氣度?!”
劉旸氣極反笑,乜斜着靈犀的一身蔥白青衫,揶揄:“誰看不出來你的頭籌是蕭三公子承讓,還真把自己當成根蔥了!”
沈靈犀歪了頭去看蕭央,驀然一樂:“蕭兄,原來是你承讓?”她向蕭央拱了拱手,又看着劉旸,“他樂意讓着我,我也樂意被他讓着,只是你這人好沒意思,我卻不願讓着你,你怎麽倒搶了我的鹿呢?!”
劉旸噎住,他活了這麽許久,眼前所見的人皆溫文守禮,便是他被驕縱得有些過的性子,也從不知道說話可以這樣,理直氣壯地幾乎到了無恥的地步,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這邊蕭央小聲勸慰:“靈犀,別再說了,我們接着狩獵,別反讓他人趕了前頭。”
沈靈犀略略思忖,覺得有理,亦向衆人拱手:“各位,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啊,咱們就此別過,最後出了林子再比數量!”
就此別過……
幾位皇子瞬間傻了眼,合着自己是得多輕賤自己啊?那兩位原來根本不屑與他們同行……
沈靈犀與蕭央作別後果然并辔絕塵而去,真的是“就此別過”。
沈靈犀,你就他娘的是個異數!!!
雖然恨到牙根癢癢,肚腑怒火中山,可幾位皇子的面上依然雲淡風輕。
三皇子劉暝始終默默跟在大皇子劉旭身後,二皇子便略略尴尬,沖着老四劉昱道:“我們走!今日需得讓沈家的小子瞧個天高地厚。”
劉昱笑得燦爛:“二皇兄今兒還笑話我沒出息哭鼻子呢,我可不敢跟着拖累你,我要跟着大哥狩獵去,真委屈了還有人安慰呢!”
劉旸氣白了一張臉,若說靈犀他自認為瞧不上,不值得計較,可這老四,也因為得了父皇的青眼,竟如此嚣張,如何能忍?!
他剛要發作,劉暝卻忽然出聲:“若二哥不棄,弟願同行。”
劉旸并不喜歡三弟深沉如井水的性子,可此時,總算是人搭了臺階,不能不領情,便冷笑着:“那就煩勞大皇兄照看好四弟,我與老三先行一步!”
四人亦分道揚镳,各自領了侍衛,循着草徑散開。
九月的林子,密密叢叢,因為時令得宜,果實充沛,林間的小獸頻出,野兔、山雞,受了驚四下逃竄,應和着遠遠近近傳來的陣陣歡呼聲,顯得分外熱鬧,倒也頗有些趣味。
劉旸不屑與人為伍,聽着處處呼呼喝喝的聲音只覺煩躁,更不與劉暝搭話,自顧順着山澗的溪流往山谷深處行走。
劉暝生性沉靜,并不以為忤,不遠不近跟着前行,偶爾搭弓射箭,無非獵上幾只顏色缤紛的錦雞,別的卻不甚在意。
深山之中,鹿和狍子也多了起來,圍場早月餘就有人反複清林,何況,楓山離月華城不遠,算不上偏僻處,倒是不怕遇上什麽兇獸。裏頭的鹿與“野”黃羊,也說不準是有人提前養了,此刻放生在林子裏,只為秋獵用,禮部和兵部都是些成了精的狐貍,十分懂得逢迎身份高貴的“獵手”。
劉旸愈走愈覺得無趣,吩咐身邊的近衛只管把鹿多獵一些,其實存着稍後與沈靈犀賭氣的心思。轉過頭看劉暝侍衛的馬上全是成串兒的野雞,也不禁好奇,問:“獵那麽多雞子作甚麽?”
“七妹妹最近在學踢毽子,給她攢些好看的花翎。”劉暝态度恭謹,言語和目光卻依然淡淡的,在這山坳中,更顯清冷。
其實,七公主是個不怎麽得寵的妃子所出,在這樣狩獵的盛事裏,輕易沒有誰會想起宮裏還有這麽個沉默的小人兒。
劉旸心中不禁哂笑,這三弟雖少年老成,平日裏不茍言笑,但待人卻溫和,對誰都好似帶着幾分親近,這性格想來是他的出身決定,今日見自己落單,他不也是主動解圍?分明是習慣使然。
只是莫名就覺得,老三今天的眼神愈發冷淡,偶爾的閃過的目光,似乎還有些戒備和審視似的,倒是令人生疑。
平日,劉旸并沒有如此細密的心思,可因為在圍場上,人打獵時候本就習慣帶上幾分謹慎的,且四密林幽靜,兩人幾乎算是獨處,劉暝的目光便讓他背上似乎有些涼涔涔的不适。
想到此處,劉旸笑道:“你獵得這麽許多,難不成要給七妹妹做夠一輩子用的毽子?”
“二哥有所不知,”劉暝回答,“弟聽聞,做毽子的花翎,需得精挑細選,每只錦雞,唯有尾巴尖子的一根方才得用。”
“三弟如此心細?”劉旸的聲音帶着些驚異,他本是實實在在因為毽子的事情驚異,于他來講,從不曾想過花心思去考慮過女孩子的玩意兒,所以根本無從理解老三的心細如塵。
可是劉暝驀然聽聞這話,倒是心中一動,眼神不自覺得就掃過劉旸的頭頂,那寬扁的紫金白玉發冠,緊束着的青絲裏,會不會就藏有幾根繡花針?
素來目光恭謹的兄弟忽然肆意掃過自己頭頂,雖只是一眨眼間罷了,可心中有鬼的人,那種感覺的确是分外敏感。
劉旸不禁胸中一震:剛剛老四看似随意的一眼十分不對,他的發間的的确确曾經藏過兩根繡花針,甚至喂了種極其隐蔽的藥,可惜量少,今日不曾毀了劉旭,誤打誤撞的竟然讓劉昱還得了父皇的“驚鴻”馬!
那是父皇當年在軍中歷練的“驚鴻”!
仿佛哪裏出了差錯,今天的事情處處透着不順,比如劉昱□□的“驚鴻”,沈靈犀那個異數,再如老四的眼神,難道哪個環節有了纰漏?難道他們竟然知道什麽不成!
幽暗的林子裏,忽然有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黑雲壓城似的壓抑。
有只錦雞撲棱棱飛過梢頭,劉暝擡手,羽箭“刷”得一聲掠過。
錦雞應聲而落,發出“啪嗒”的聲響。
……
佛谒雲:貪欲著世間,憂患日夜長。人不守護心,為邪見所害。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