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再看一眼蒙亮的天色,周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叫醒李睦。
李睦的戒心極重,若是發覺他就這麽突然出現在她房裏,怕是醒了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算睡得再不安穩,能多睡一會兒也好,等城外劉備整頓完兵馬,亦或是袁術回過神來,要守住下邳,怕是還有一陣硬仗要打。她強撐了那麽久,能睡就睡吧。
周瑜輕手輕腳地出門,又在她門外略站了一會兒,決定稍後去城頭之前還是把那兩名兵士調回來守着。雖然現在兵力短缺,卻也不至于就這半天的功夫就缺這兩個人了。
然而,就在他緊了緊短褐的衣袖,正要邁步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掌緣側面,不知何時,竟沾了一絲血跡。
除了身上的舊傷,下邳城外的一戰看似驚險,可他仗着馬快來回沖殺,縱一身血污,其實卻并沒有傷到分毫。而他出門前才剛剛梳洗過,崩裂開來的箭創已經止住血,包紮得整整齊齊,身上的衣物裏裏外外也都全部換過,他手上的這點血漬又是從何而來?
唯有方才抱李睦的那麽一下……
周瑜不禁心中一驚,立刻返身折回房中。
這一回,他沒心思扶住門悄聲進出,木質的房門發出吱嘎一聲響,在靜悄悄的清晨顯得愈發刺耳。然而李睦還是睡得昏沉,一點動靜也沒有。
方才還覺得朦胧得剛剛好的透亮天色此時顯得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房間裏蜷縮成一團的女子身上哪裏有傷。周瑜又不能開窗查看,站在李睦榻前皺眉想了想,便去拿油燈。
不料李睦昨夜累極而睡,燈油燃盡而火光滅,此時沒了燈油,又如何點得亮?
周瑜一時有些慌亂,正要把燈放回去,又不防之前湊得太近,銅質的雀形燈角挂住了李睦扔在屏風上的衣袍帶子,一扯之下,收力不及,雀喙燈座勾着衣袍,連着屏風,一同倒了下來。
腦袋邊上突然匡的一聲大響,李睦震了一震,終于睜開了眼睛。
夢裏的情緒心境仿佛就在身邊觸手可及,而眼前卻是矮榻木窗,粗布長袍。李睦撫額皺眉,一時之間竟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迷茫。眨了眨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辨認出周瑜的模樣。
“吵死了,都說了我夜夢殺人了,還進來尋死麽?”
周瑜皺了眉,看她按着眉心的樣子,不知怎的心裏突然一股火氣抑制不住地湧上來,提高了聲音喝了回去:“你有傷不說才是尋死!”
李睦一揮手,啪的一下正好拍掉周瑜伸過來探她額頭的手。她這時眼前還是一陣陣發暈,一陣陣耳鳴,渾身上下的骨頭仿佛被人拆散了架似的,也顧不得想周瑜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她房裏,只恨不得立刻把這莫名其妙冒出來搞出巨大動靜,又吵吵嚷嚷的家夥扔出去,管他是夢是真,至少先讓她清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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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見她既不說話也不動彈,除了按着眉心睜眼閉眼之外,甚至躺着連坐起來的意思都沒有,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眉頭皺得更緊。一把抓住李睦一只還在空中趕蒼蠅似揮舞的手,另一只手的手背不由分說就貼上了她的額頭。
溫暖的掌心握住冰涼的指尖,層層疊疊的暖意一點一點入膚入骨,而微涼的手背貼住微熱的額頭更是舒适,神智半醒之下,李睦不禁偏過頭,貪戀地在周瑜的掌心裏蹭了蹭。
“你……”額前的碎發從掌心裏拂過,毛絨絨的微癢,周瑜不禁一收手,有些無奈,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究竟傷在何處?就算不便請醫,我這裏還有華神醫的傷藥,上了藥,傷口方能止血。”
許是微涼的溫度令她清醒了一點,李睦提了提精神,撐着周瑜的手掌勉強坐起來,擡眼看他:“你是不是傷口又感染,燒糊塗了?傷的不是你麽?我哪兒來傷……”
“你沒傷?那這是何物?”手腕一翻,沾了血漬的掌緣往李睦眼前一湊,周瑜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平日裏不見你如此嚴防男女之別,怎就……”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李睦撓了撓頭,把周瑜幾乎要湊到她鼻尖的手掌往外一推:“你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手上沾了點沒洗幹淨與我何幹……”
話音未落,眼前被周瑜手掌擋住的視野角度一空,眼角突然瞥到一抹可疑的紅色。
李睦眉頭一皺,連忙低頭細看。
矮榻上,她的外袍還蓋在腰上,再上面則是周瑜的披風。然而披風下,卻露出被她壓在身下的一條對襟邊。幾點腥紅,異常刺眼。
李睦心裏一咯噔——她明明記得睡前洗過澡來着……還洗了內衣出去烤幹了……難道那也是在做夢?
再撓撓頭,她側了側身子,把壓在半邊身子底下的另一半披風拽出來。然而剛一動,一股熟悉又久違了的熱流就猛地往身下湧去,才扯起來揭開半邊的披風底下,短褐上衣遮不住雙腿,只見她身後腰下腿上的位置一大灘血漬……觸目驚心。
這是……不會吧……
李睦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伸手撫住小腹,轟地一下,臉通紅。
人有三急,女子更甚。這個年代的女子要如何解決每月那幾天的問題,李睦在剛剛穿過來的時候還真的想過。不過在最初提心吊膽的幾個月後,她确定了這具身體年紀還小,暫時還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慶幸之餘,她便把有限的精力投到如何脫離袁術,尋一處安穩之地的宏偉盤算中去了。再之後便是盜玉玺,與周瑜談判,遇祖郎,襲下邳,時時刻刻掙紮于生死一線和疲累之極之間,更是完全沒再想起來這回事。
卻沒想到,就在這種時候,她居然迎來了少女的第一次……那啥……
手腳冰涼,胸口卻好像藏了一團烈火燒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喉嚨口又幹又痛,身上的筋骨關節一絲一絲的抽痛,一會兒這裏一下,一會兒那裏一下,算不得痛到怎樣的程度,卻令人防不勝防,難受不已。
李睦反手用手背搭了搭自己的額頭,冰冷的手背激得她一個哆嗦。
經驗告訴她,她很可能正在發低燒。這實在不是來大姨媽第一次造訪的好時機——她甚至還沒想好在這幾天該用什麽來替代這個時代還沒有的必需品。
更不用說,她此刻面前還站了個多管閑事,吵得要命,又固執得要命的大男人!
她平素是不大講究,心也大慣了。可神經再粗,也沒辦法當着個男人的面露出這灘“身下血”來!
再想到剛剛他手上的血漬……李睦不禁用手捂住臉,發出一聲嗚咽似的哀嚎。
“到底傷在何處!”
剛剛那揭開披風的動作顯然有點大,她身下的那一灘血漬也有點大,沒逃過周瑜的眼睛。這個風度翩翩的世家貴公子臉色難看得很,見李睦一只手一只捂着小腹,想也不想,伸手就摸了上去,“不願請醫也罷,他日你兄長面前,總有我在,定不欺你便是了。”
“周公瑾!周瑜!你幹什麽!”李睦渾身發軟,根本掙不過他,只得扯着外袍按住披風,拼命往後躲。
只是一張矮榻總共也就這麽點大,李睦三下兩下一掙,身下一空,整個人就往後仰倒跌了下去。
“留神!”周瑜眼疾手快,傾身撐到榻上,另一條手臂往她腰裏一攬,将她已經騰空了的半邊身子又扯了回來。
“周瑜,周公瑾!枉你還自诩文武雙全,什麽叫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瓜田李下你不懂?不欺暗室你不懂?你放開我,不許碰我!男女有別,你毀了我的名節,你要我跳河啊!”李睦身不由己地跌到他懷裏,氣得語無倫次。兩世為人,她還從沒這樣丢過臉,更讓她憤恨羞惱的是,她這樣丢臉,卻拿周瑜一點辦法都沒有!
沒有警察,沒有法律,她又不能拿把刀和他拼命,從長遠要在江東落腳的打算來看,這口氣,她只能生生咽下去!
簡直嘔死人!
不知道李睦連殺了他的心都有了,突然發覺她還是有點女兒身的自知之明,盡管不合時宜,周瑜還是不禁微微一笑,方才心裏那股莫名的怒火立刻煙消雲散。
盡管……跳河?他挑了挑眉,不解男女有別與跳河有何相關。
“人說北人善馬,南人善舟。凡善舟者,水性必佳。瑜為廬江舒縣人,亦算是長在水邊,只要不是那茫茫之江,泅水渡河,自問倒也可以。”一面壓住李睦四下亂掙的手腳,周瑜竟是跟着她的胡說八道,輕聲哄起她來,“還有力氣掙,看來是傷的不重。”
什麽和煦溫潤的謙謙君子,分明就是頭固執到了極點的蠻牛!一身蠻力!
李睦沒辦法,周瑜卻和她一人一頭扯着她蓋在身上的披風外袍,半點沒有放手的意思,照這樣下去,就算她還有力氣和他強撐,這衣服也要被扯破了。
“人道江左周郎才冠天下,智計無雙。怎麽,居然不知道女人不受傷也會流血?”李睦心一橫,破罐子破摔,抵着他的下颚擡頭瞪他,咬牙切齒。
才冠天下,智計無雙的周公謹猛地一愣,似乎在那一瞬間突然想到了什麽,扣着李睦手腳的雙臂一點點放松,嘴角的笑容卻一下子僵在臉上。
“出去!”
李睦掙脫開雙手,憤然捶榻——丢臉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