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化療的副作用很快就在何冉身上體現出來了。
打完針的第二天,她就開始惡心頭暈、食欲不振。
早上逼迫自己喝下去的一碗粥,到中午就全吐出來了。
何冉抱着個垃圾桶坐在床邊,嘔吐不止。
與她住同一間病房的是個比她小兩歲的女生,病得比她嚴重,經過長時間的化療,頭發已經全部脫落,戴着個毛絨帽子。
那個女生走過來安慰何冉:“第一次打針都會這樣的,慢慢就習慣了。”
何冉停下來,邊擦嘴邊說:“我不是第一次了。”
女生愣了愣,說:“我看你才搬進來,還以為你剛得這個病。”
何冉說:“之前移植過,現在複發了。”
女生聲音低下來,不知想着什麽:“喔……跟我一樣。”
何冉扭過頭看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生說:“于珍,珍惜的珍。”
何冉了然地點了點頭。
女生問:“你呢?”
“何冉。”
“哪個冉?”
Advertisement
何冉想了一會兒,說:“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
女生哇一聲,“好詩意喔。”
“沒什麽。”何冉抿着泛白的唇,笑容很淺,“男朋友生搬硬套的。”
今天楊文萍沒來醫院監視,晚間,何冉安心地與蕭寒煲了兩個小時的電話粥。
挂了電話,于珍在一旁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她。
何冉說:“怎麽了?”
于珍忍不住問:“是你男朋友嗎?”
何冉點頭:“是的。”
“真好。”于珍腼腆的表情裏含着些失落,她低下頭聲音極小地說:“我還沒有談過戀愛。”
何冉一時不語。
從旁人的角度看,年紀輕輕就得了這個病,許多事還沒來得及嘗試,實在可憐。
轉念一想,自己也不過就比人家大兩歲。
可何冉從不覺得自己可憐,或許是因為遇見了蕭寒吧。
許多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遇見了就是緣分。
“你以後會遇到的。”何冉安慰她:“說不定他就在不遠處等着你,所以你要趕快把病治好了,才能去找他。”
于珍點點頭,笑得很甜,“嗯。”
住院的日子是枯燥無味的,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在花園裏散散步。
何冉慶幸自己入住的這家醫院規模很大,花園範圍也廣,多條林蔭小道,中心還有一塊很寬闊的草坪可以放風筝。
每天午後時光,何冉就在這裏找一顆樹坐下來,心情放松。
拿出素描本和炭筆,随便塗抹一些花花草草,一下午的時間就這麽悠閑的過去了。
于珍最近雙腿腫痛愈發嚴重,無法下床走路,只能坐着輪椅跟在何冉後頭。
何冉畫畫,她就在旁邊看書、念詩。
于珍是肯·威爾伯的忠實粉絲,最近她正在看他的《恩寵與勇氣》,反複讀了五六遍仍舊回味無窮。
何冉恰巧也看過這本書,不過并沒有她這麽狂熱。
于珍很喜歡看何冉畫畫,她與何冉約定好了,如果自己有機會出院,等頭發長出來了,就讓何冉幫她畫一張肖像,何冉說沒問題。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她們該回病房休息了。
何冉和于珍從住院部的電梯裏出來,一張手推床與她們擦肩而過。
床上趟着個人,被白床單蓋住了臉,只依稀看見一個身形輪廓。
在醫院裏住久了,這種情景自然見得不少。
何冉通常讓自己視而不見,以免亂想。
于珍卻站在原地不動,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雙眼失焦,像夢魇一般喃喃道:“我看到她手上戴的镯子了,那是我們隔壁病房的阿滿,我昨天還跟她聊天了……”
一邊說着,轉過頭來看向何冉,眼神空洞,“你說,有一天,我會不會也躺在那張冷冰冰的床上?”
何冉沒說話,她默默地走到于珍身後,推着她繼續往前走。
那天夜裏,于珍突發高燒,甚至心跳驟停了一次。
何冉被一陣嘀嘀嘀的警報聲驚醒,連忙下床叫了護士來。
情況非常緊急,醫生用了好幾次電除顫才将她從鬼門關搶救回來。
化療過多引起的高血鉀,導致心律失常,所幸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看着儀器上逐漸趨于平穩的心電圖,何冉也松了口氣。
直到第二日早上,于珍仍舊處于高燒昏迷的狀态。
能不能撐過這一關,還得看她自己的意志力。
八點鐘,何冉照常下床洗漱,站在鏡子前梳理頭發。
望着手心裏抓着的一小撮黑發,她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住院至今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早餐依舊腸胃不适,吃了又吐。
何冉休息了一會兒,給北京那位打電話。
她聲音裏帶着憂慮:“蕭寒,我開始掉頭發了。”
那邊沒來得及開口,她接着說:“你早點來看我吧,不然就只能見到一個尼姑了。”
蕭寒靜默了一陣子,沉聲道:“好。”
何冉遲遲沒盼來蕭寒,倒是先等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秦早穿高跟鞋走路的頻率與楊文萍如出一轍,一連串清脆的腳步聲在病房門口響起時,何冉還以為是楊文萍來了。
她無動于衷,低頭繼續看書。
當一捧藍色的風信子花束出現在何冉眼前時,她才意識到站在對面的人不可能是楊文萍。
楊文萍對風信子的花粉過敏。
何冉擡起頭,“是你。”
秦早對她微笑了一下,“是我。”
何冉将書放在一邊,“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秦早說:“向朋友打聽的。”
不知道她口中的朋友指的是不是蕭寒。
何冉從她手裏接過花束,低頭嗅了嗅。
藍色風信子的花語是生命,秦早還算有心了。
“找我有什麽事嗎?”何冉問。
秦早張着嘴,還沒出聲。
何冉先說:“我坐久了腿有點麻,我們下樓散會兒步吧,邊走邊說。”
她們來到花園中央的那塊草坪,許多小孩在這裏嬉戲打鬧,他們的臉上看不到傷痛和病魔,只有歡聲笑語。
這也是為什麽在許多難治的疾病中,兒童的存活率往往要比成人更高的原因。
大人容易悲觀,許多人本來命不該絕,都是被自己吓死的。
“你現在還定居在廣州?”何冉側目看着秦早。
“沒有,我回重慶了。”秦早搖了搖頭,“這次只是回來辦點事,住不久。”
“那個原配還在找你麻煩?”
“不了。”秦早苦笑一下,“她的手還伸不到那麽遠。”
“那我就想不到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了。”何冉沉思片刻,“那一百萬我早就說過了,當時你不要,現在就沒有機會了。”
秦早神色一黯,“我不是為了錢。”
她頓住腳步,久久不語。
何冉也停下來,安靜地等着。
“何冉,我說這些話你可能會不開心……”秦早終于開口:“我查了很多資料,知道你這個病很危險。我也希望你能健康出院,但你有沒有想過……”她聲音頓了頓,“萬一你出了什麽事,蕭寒怎麽辦?”
“你這個問題真好笑。”何冉彎起嘴角,回答得很輕松:“要是我死了,蕭寒就繼續活着呗,還能怎麽樣?”
“可是他已經快三十五了!上有老,下有小,耽擱不得。”
何冉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我樂意,他願意,幹你什麽事?”
秦早跟了上去,焦急解釋道:“我只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勸告你,我沒有惡意。”
“我知道。”何冉笑了笑,“不過你這個人真是有點意思啊,你耽擱了蕭寒多少年?你有資格來勸告我嗎?”
秦早一下子啞口無言。
她站在原地,神色稍顯惘然,許久才說:“你是下定決心要跟蕭寒在一起了?”
何冉随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枯葉,“是的。”
“可你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的家人……”
輕輕一用力,那片枯葉就在手中碾碎,何冉聲音輕如微風:“我顧不上他們。”
秦早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語速放緩,若有所思地說:“你這不叫愛,你這是自私。”
“那你說什麽才叫愛?”何冉似笑非笑,“如果我能放他走,從此以後各自海闊天空,那才不叫愛。”
她走上前幾步,将枯葉的碎渣丢進垃圾桶裏,拍了拍手說:“我确實是挺自私的。”
但有什麽不對呢,愛本來就是自私的。
當她确定要跟蕭寒在一起的那一刻,天崩地裂就都與她無關了,她只要他在身旁。
送走秦早後,何冉回到住院部。
從電梯裏出來時,一個護士推着張床從她身邊走過。
薄薄的白床單勾勒出一個纖細的身影,可以判斷出睡在上面的是個小女生。
何冉心跳一窒,瞳孔放大。
她加快了腳步朝病房走去,帶起的疾風從她褲管兩側呼嘯刮過。
大力推開房門,呼吸微亂。
看到仍舊閉着眼睛安然地躺在床上的于珍,何冉心裏的一顆大石頭才落下來。
視線不經意移向一旁,看着插在床頭花瓶裏的風信子,窗外一陣風卷進來,有幾片花瓣已經凋落到了地面上。
生命,真的很脆弱。
一星期後,蕭寒還是沒能回來廣州看她。
何冉的頭發脫落得越來越快,在醫生的要求下,她要出院去剃頭。
坐在理發店的鏡子前,何冉先拿出手機自拍了一張。
她覺得自己最近不如以前漂亮了,化療之後整個人都虛弱無力,臉上沒有血色,顯露出病态。
難以想象這張臉配上光頭會是什麽奇怪的造型。
何冉暗自嘆了口氣,随即給蕭寒發短信,“你到底有多忙?”
蕭寒始終沒回。
何冉又把那張照片給他發過去,“記住我現在的樣子。”
幾分鐘後,蕭寒發來回複。
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這莫名其妙的三個字令何冉在整個理發過程中都坐立難安。
理發結束後,她立馬給蕭寒打電話。
就像他回短信的時間一樣漫長,鈴聲響了很久他才接起。
何冉咄咄逼人地問:“你什麽意思?”
蕭寒說:“什麽什麽意思?”
“為什麽說對不起?”
蕭寒沉默了一會兒,說:“太忙了,沒能去看你。”
何冉閉着嘴,過了一陣子才問:“你現在在做什麽?”
蕭寒說:“在店裏幹活。”
現在是早上十點,花鳥市場生意應該正熱鬧才對。
蕭寒那邊卻很安靜,異常地安靜。
何冉的耳力很敏銳,她不出聲,只是靜靜地聽着。
半晌,她說:“蕭寒,你在醫院吧?”
沒給蕭寒否認的機會,何冉先發制人:“別說不是,我聽到手推車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