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腹就像是某種粗糙的谷物在她耳垂間摩擦着,她的身子在僵硬中保持着輕微的顫抖。
他的問話還是公式化的那幾個,水溫可以嗎,力道可以嗎,還有哪裏癢。
何冉答話時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反倒像是嗚咽,蕭寒應該聽到了,但這次沒問她笑什麽。
何冉記得胖子說過蕭寒是重慶人,重慶人說話都改不了平舌音翹舌音分不清楚的毛病,但蕭寒完全沒有,他的普通話非常标準,聽不出任何口音,何冉猜測他一定是在外地生活太久,潛移默化了。
沖完水後,蕭寒用毛巾将她濕漉漉的頭發包紮好,到外間來吹幹。
何冉在上次的那張椅子上坐下,蕭寒将電吹風連接好插座,一個女人突然推門走了進來,何冉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四川口音:“蕭哥,我又來蹭飯啦。”
何冉朝鏡子裏看了一眼,還是上次那個女人,化着濃妝,戴着墨鏡,何冉的視線不作停留地從她胸前掠過,判斷出她今天有穿內衣。
蕭寒對于女人的到來并沒有什麽表示,手裏的活沒停,讓她先坐着等一會兒。
反倒是她注意到乖乖坐在那裏的何冉,走過來多看了兩眼,像是發現什麽驚奇的事情,“咦,這小妹妹有點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見過?”
蕭寒說:“上次來剪過發。”
“喔,想起來了,又來光顧我們蕭哥生意啊。”
這話是對何冉說的,何冉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女人笑得很誇張,她有一張比較大的嘴,還抹了非常豔麗的口紅,“這麽常來啊,是不是因為蕭哥的技術特別好啊?”
刻意咬重的技、術兩個字使這句貌似平常的話充滿了歧義。
蕭寒瞥了女人一眼,語氣很淡地撇清:“瞎說什麽。”
他的這些朋友,可真是一個比一個不正經。
Advertisement
何冉依舊面無波瀾地坐着,裝作沒聽懂,這是她的強項。
女人在何冉旁邊那張椅子坐下,拿出手機玩,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又沖蕭寒說:“蕭哥,我今天在牌坊外面那家雜貨店買到一雙真的耐克,才花了二十塊錢,哈哈哈,笑死我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太從哪搞來的。”
蕭寒不予置評。
何冉聞言用餘光淡淡掃了一眼女人腳上的鞋,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吹幹完成之後,何冉拿出錢包要付賬,蕭寒說:“不用給了。”
何冉不解地看着他:“為什麽?”
蕭寒說:“你把剛剛那張畫送給我就算付賬了,可以麽?”
何冉想了想,點頭說:“好的。”
她從書包裏拿出素描本,翻找着剛剛那張速塗。無意間翻到以前畫的那張裸體畫像,雖然臉還沒有畫上無法辨認原主,但何冉翻頁的速度還是比以往快了一倍,迅速掠過。
翻到最後一張,整整齊齊撕下,遞出去,蕭寒接過說:“謝謝。”
女人玩着手機,一邊催促道:“蕭哥,快做晚飯吧,餓死了。”
蕭寒應了一聲:“嗯。”
何冉見此情形,便說:“我先走了,再見。”
有那麽一瞬,她是設想過蕭寒或許會邀請她留下來一起吃的,然而後者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好的。
何冉便背上書包轉身離開了理發店,也并沒有想象中的失落。
☆、第 7 章
? 周末,何冉随父母一道去二伯家中做客。
二伯的豪宅安置在白雲山麓旁的山莊裏,氣派豪華的獨棟別墅,帶花園和泳池。
何冉來過幾次,對太過現代化的建築沒什麽感覺,倒是楊文萍非常向往,一個勁地絮絮叨叨着說自己家的房子不如人家,何冉記得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父親何勁的臉色并不好看。
大人們在一樓聊天喝茶,二堂姐被禁在房間裏不能出來見客。
何冉去二樓找她,二伯母心疼女兒,拜托何冉好好開導她,不過何冉覺得自己并沒有那個能力。
在一群兄弟姐妹中,何冉跟二堂姐是走得最近的,兩人性格相似,安靜話少,每次家庭聚會都不約而同地坐到不起眼的角落裏,到了私下卻挺聊得來。
二堂姐回憶起當天的事,說那時候他叫她跟他私奔,她沒答應,他們在車裏糾纏起來,之後就被聞聲趕來的家仆發現了。
說到這裏,聲音低落了下來:“是我害他斷了條腿,挺對不起他的。”
何冉安靜了一會兒,問:“你為什麽沒答應他?”
二堂姐說:“我怎麽可能答應他?這段關系開始的時候我就想得很清楚,遲早有一天會結束的,我從來沒打算過要嫁給他。”
戀愛中的的女人會喪失理智,所有人都認為二堂姐瘋了,何冉卻覺得她很清醒。
從始終她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沒有越過那一條底線。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二堂姐嘆了口氣,身子往後仰,陷進了舒适的床墊裏,“不怎麽辦,好好呆着,繼續我的生活,該嫁人時就嫁人。”
她仰望着頭頂天花板,像是在對何冉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我不後悔,一點也不,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如果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完成一場只有利益的婚姻就是我的命運,但至少在聽從擺布之前,我要為自己瘋狂一次。”
兩人一時各有所思。
沉默了一段時間,二堂姐轉過頭來看何冉:“一直在說我,也說說你,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
何冉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韓嶼他……還一直欺負你?”
何冉苦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二堂姐秀眉微蹙,憤憤道:“這些二世祖沒一個好東西,除了花天酒地還會什麽?你真要嫁給他,下半輩子都沒法安寧了。”
何冉倒是看得開:“放心吧,那婚約不過是我媽跟他媽一廂情願,我跟他互相看不順眼,這事成不了的。”
二堂姐聞言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可不忍心看着你掉進那無底洞裏。”
晚上回到家,何冉如釋重負,回到房間洗完澡後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拿出手機看着空白的通話記錄,韓大少爺今天居然一次都沒騷擾過她,可真是稀奇,說不定又被哪個新歡纏得脫不開身了吧。
這大概是今天唯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何冉把手機關掉放在床頭櫃上,蓋上被子睡覺。
淩晨四點,何冉被熱醒。
她已經習慣每天晚上都夢到蕭寒了。
房間裏開着空掉,溫度打得很低,何冉的身子卻是滾燙的。
夢中,她感覺到自己在他灼熱的掌心裏熔化成一灘泥,沿着他的指縫一滴滴往下掉。
醒過來後,身上出了一層黏糊糊的汗,何冉到浴室洗了個冷水澡。
她想有句話那個女人是說對了,蕭寒的技術很好,至少在夢裏是這樣。
洗完澡後卻是神志清醒,再也睡不着了,何冉坐在書桌前,打開小臺燈,拿出自己的素描本。
她要将那幅畫補全。
男人側躺在床上看着她,手肘撐在臉旁,姿态慵懶而随意。
何冉微微修改了幾個地方,之後便着重刻畫他的五官。
她用了十二分的專注,将天地靈氣一筆一畫緩慢地镌刻入他眉目之間。
眼睑、眼皮、睫毛、瞳孔、高光,每一筆都不差分毫,最後組成的那雙眼睛傳神動人。
東方既白,一抹陽光照入他的眼底,最深邃的地方可以裝下整個世界。
完成時已經五點,天邊浮現出淡淡的曙光,何冉将那幅畫抱在懷裏,捧在心口,深深地呼了口氣。
**
沒有考試的這一周過得很快,月考成績在星期二公布了,何冉的成績依舊不怎麽理想。
總分400,距離她的最終目标中央美院還有段差距,或許還需要再加把勁吧。
周五放學後,班長組織班裏同學一起去醫院探望受傷的徐娅菲。
徐娅菲是何冉的同桌,兩個月前因為不幸從樓梯上摔下去而受了重傷,現在停課住在醫院休養。
班長正在講臺上統計人員名單,丁小煦貓着腰偷偷溜到何冉身旁,壓低了聲音問:“何冉,你要去嗎?”
何冉搖頭:“不去,我待會兒有事。”
丁小煦苦着臉,巴在她耳邊小聲說:“我也不想去,我不喜歡她。”
何冉将收拾好的課本放進書包裏,“那就不要去。”
丁小煦又猶豫地嘆了口氣:“可是她好可憐啊,聽說在住院治療的途中角膜又感染了什麽病,眼睛可能要失明。”
何冉對與自己無關的事向來沒有什麽興趣,聞言只是淡淡地喔了一聲。
丁小煦又問:“那你待會兒要去哪啊?回家嗎?”
何冉說:“不是,去畫室。”
丁小煦嘴角耷拉下來,她又搭不到順風車了。
很快,人數統計完畢,班長帶着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離開教室,何冉背上書包跟在他們後面。
在教室門口,何冉發現了站在人群裏的韓嶼,顯然他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中。
這倒不奇怪,徐娅菲怎麽說也是他衆多女朋友之一,別人負傷住院了,他總得去看看人家。
看到何冉,韓嶼臉上揚起不懷好意的笑,走上前幾步問:“你要去嗎?”
何冉淡淡搖頭。
韓嶼笑意更甚,嘲諷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去的,應該說,你沒臉去吧?”
何冉不做理會,繞過他徑直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感覺到背上一痛,想必是韓少爺又氣急敗壞地撿起什麽東西往她身上砸了。
她并不在意,腳步頓了一下就繼續往前。
回到宿舍後何冉收拾了幾件帶去小洲村的行李,她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說這個星期留在學校自習。
當初要不是何冉成績太差,何母不會答應她走藝術生這條路子,現在藝考結束後就更不會同意讓她耗費學習的時間繼續接觸這些東西了,因此何冉不得不編造這個謊言。
出發前,何冉瞥見遺落在鞋架最底層的那雙20塊的布鞋,猶豫片刻後,她還是換上了它,再順手拿一包創可貼。
到畫室報道後,校長告之她明天的任務,上午教一幫高一的學生素描,下午則是色彩。
晚上,何冉在畫室的宿舍裏過夜,這裏原本是集訓的學生們住的地方,現在人去樓空,一個房間就只住何冉一個人,空間還是很充足的。
想要偶遇蕭寒其實很簡單,幾乎每天中午他都會在胖子的快餐店裏解決午飯,而且是堂食。
何冉到畫室的第二天就遇到了他,十二點左右,她在快餐店裏打了幾個素菜,走到有風扇的角落裏坐下吃飯。
沒過多久,一個人走到她對面坐下。
何冉擡起頭,看清來人後打了聲招呼:“嗨。”
蕭寒将一次性筷子掰開,點了點頭:“嗯。”
何冉瞄了一眼他的餐盤,四兩白飯,三葷二素一湯,吃得還挺多。
也對,不吃飽沒力氣幹活。
蕭寒吃飯的速度依舊很快,在那種聲音的帶動下何冉都不禁覺得自己的細嚼慢咽顯得太多拖拉。
不到五分鐘,他就把餐盤裏的飯菜清空了,端着盤子站起來說:“我吃好了,先走了。”
何冉也站起來,她的飯菜基本沒怎麽動過,但她還是跟在蕭寒身後一起把剩菜倒進了潲水桶裏。
蕭寒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說:“你很浪費。”
何冉說:“我吃飽了。”
蕭寒沒再多說什麽。
從快餐店出來,外面日頭正曬,蕭寒條件反射地将手舉起來掩在額頭邊,擋了擋陽光。
一塊陰影遮蓋在他的影子上方,何冉問:“你等下還要去中心湖嗎?”
蕭寒個子比較高,要将傘遮過他的頭頂對何冉來說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蕭寒說:“今天不去中心湖,去其他地方。”
何冉将傘柄往他面前遞了遞:“帶把傘吧,太曬了。”
蕭寒搖頭:“不用了,沒有人上工時打着傘的。”
何冉将傘收起來,又從背包裏掏出兩樣東西,遞給他:“那就戴着口罩,還有防曬霜,抹一抹會好點。”
蕭寒還是搖頭:“不用了,我從來沒用過這些東西。”
何冉堅持道:“那麽你以後可以用一用。”
“……”
蕭寒盯着她看了幾秒,最後妥協地從她手裏接過物品,說了聲謝謝。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再在快餐店裏相遇,何冉問起蕭寒:“昨天給你的東西,用了嗎?”
蕭寒點頭:“用了。”
“感覺怎麽樣?”
他聲音平平:“挺好的,謝謝。”
何冉彎了彎嘴角,問:“你下午要去哪個地方?”
蕭寒答了一個公園的名字。
何冉說:“我今天下午沒課,想找個地散散心,可以跟你一起去麽?”
蕭寒沉默了一會兒,說:“天氣很熱。”
“沒事,我帶了扇子。”
“……行。”
這一次不知是否是何冉的錯覺,蕭寒好像吃得稍微慢了些,而何冉也無形中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所以當她将半兩飯和兩道素菜全部咽進肚子的時候,蕭寒也剛好解決完他碗裏的三葷兩素。
将餐盤放到回收處,何冉從冰箱裏拿出兩瓶酸奶,轉身問:“你要喝嗎?”
蕭寒接過一瓶,撕開酸奶蓋,再遞回去給她。
何冉愣了一下,伸手接過:“謝謝。”
蕭寒沒說什麽,走到前臺去買單了。
喝完酸奶後,他們啓程。
蕭寒報的那個公園的地址在越秀區,距離小洲村将近一個小時的車程,真夠遠的。
何冉覺得他的這份工作酬勞未必很高,工作量卻相當辛苦,不成正比。
五月的花香淡淡的,一眼望去,風動如浪,或白或黃随之搖曳,似鋪海之雲。
蕭寒站在一片花叢間修修剪剪,汗水浸透了額前和背後,何冉則撐了把傘跟在他身後,盡可能地替他遮陽。
後來,蕭寒轉過身說:“你去樹蔭下休息吧,不用跟着我。”
一開始何冉說沒事,堅持了幾十分鐘,後來體力實在跟不上,便不再逞強,聽話地找了塊陰涼地呆着。
她坐在樹蔭下,他站在夏花裏,隔了挺遠的一段距離,看着影影綽綽。
蕭寒中途休息時過來找她,何冉遞上提前準備好的冰凍礦泉水,他說聲謝謝,伸手接過,擰開瓶蓋擡頭豪飲。
何冉看着他凸起的喉結一上一下的滾動,那瓶水就在這樣重複的動作中很快地沒入他的嘴裏,沒多久瓶子就空了。
何冉想叫他別喝這麽快,對身體不好,但當時不知怎麽就忘了說。
蕭寒拿空瓶子到一旁的水龍頭接了一整瓶自來水,然後舉起瓶子對着頭往下澆。
他的頭發、衣服、鞋子瞬間被打濕,就着那股水流他洗了把臉,用力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水珠四濺,那幅畫面看着相當酣暢淋漓,也叫人神清氣爽。
何冉倒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麽豪放的舉動,一時有些愣住。
待他走到跟前,何冉關心問道:“這個工作會不會很累?”
蕭寒抹了把臉上的水:“習慣就好。”
他坐下來,何冉又把手裏的礦泉水遞給他,他搖搖頭:“不用了,你喝吧。”
坐了一會兒,何冉突然說:“我們畫室在招個模特,你要不要來做?”
“工資日結,一小時二十塊,雖然錢不多,但是做着很舒服。”
蕭寒側過頭看她,想了一陣子說:“我沒做過。”
“這個不用什麽經驗,你只要保持坐姿,讓別人畫就行了。”
蕭寒沒有立刻答應,他問:“什麽人當模特都行?”
何冉點頭:“是啊。”
“那為什麽不直接讓他們畫你?”
何冉解釋道:“我的五官比較小,不好刻畫,你的五官比較有立體感,畫出來的頭像會更有視覺沖擊力。”
她說起這些沒有憑據的話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反正蕭寒也不會去懷疑它的真假。
半晌,蕭寒終于點了點頭,“行,什麽時候?”
何冉說:“我周末才在畫室,你下個星期來吧,給我留個電話,我到時候聯系你。”
蕭寒說:“好。”
☆、第 8 章
? 五月的第二個周末,何冉約了蕭寒早上八點到畫室門口見面。
蕭寒挺慎重的,在電話裏問她應該穿什麽衣服,何冉笑笑說随便你穿什麽都行。
一個畫室三十來號人,分了兩個模特,坐在蕭寒這邊畫畫的女生居多。
何冉在畫架間游走,偶爾停下來指導或示範,一個女生湊到她耳邊羞答答地問:“老師,以後上人體課也能請這個模特麽?”
何冉擡起頭來看了正襟危坐的蕭寒一眼,彎彎嘴角說:“我盡力而為吧。”
一個半小時後,課間休息,學生們都跑出去買糖水了,畫室幾秒鐘之間空空如也。
何冉走到蕭寒身後,拍拍他的肩膀,“感覺怎麽樣?”
蕭寒活動着筋骨,“挺好的。”
他說得輕松,但何冉知道要連續三個小時保持一個坐姿不動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更何況他們現在還處于練習階段,一副完整的素描頭像通常要畫四到五個小時。
蕭寒問:“可以抽煙麽?”
何冉說:“去走廊外面吧,課室裏開了空調。”
蕭寒站起來走到外面,從褲袋裏掏出一包煙,何冉跟在他身後。
他低頭将一根煙咬在嘴裏,打火機點燃,動作看起來非常熟練。
吐了口煙霧,蕭寒找話:“你們畫室環境挺好的,有空調。”
何冉點頭:“是的。”
“剛剛有個學生問我上人體課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你當模特。”何冉說。
蕭寒問:“有什麽區別?”
“要脫衣服。”
蕭寒轉過頭來看她:“上身還是下身?”
“全身。”
“……”
蕭寒抖了抖煙灰,說:“還是算了吧。”
何冉忍不住笑了笑。
蕭寒說:“你笑什麽?”
何冉搖頭:“沒什麽。”
十五分鐘過去,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到課室繼續上課,蕭寒一根煙抽完,也走了進去,還是剛剛的坐姿。
何冉走到他跟前,将兩只耳機塞進他耳朵裏,“聽歌吧,光坐着太無聊。”
蕭寒平常沒有戴耳機聽歌的習慣,戴久了不太舒服,不過他并沒有摘下來。
Mp4裏只有一首歌,單曲循環,旋律聽起來有些耳熟,但語言明顯不是中國話,蕭寒沒聽懂什麽內容。
後來何冉告訴他那是日語版的《我的歌聲裏》,自己最近常聽,裏面有一句歌詞她非常喜歡。
“請不要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已負擔不起又一次失落的早晨。”
那天蕭寒總共在畫室裏坐了五個小時,何冉數了一百五十塊錢給他。
他接過說聲謝謝,轉身準備離開。
何冉叫住他,問:“你待會兒還要出去幹活?”
蕭寒說:“今天不做了,回理發店休息。”
何冉看了眼時間,說:“那我下課後過去找你。”
蕭寒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個好字。
畫室下午五點半下課,送走學生們後何冉才離開。
到達蕭寒的理發店時接近六點,她在門口喊了幾聲,蕭寒就來開門了。
這次她的身份亦客亦友,也有幸登上二樓看一看蕭寒的私人空間。
二樓算是一個小閣樓,蕭寒晚上就住在這裏。
空間很狹窄,放了張單人床就幾乎沒有落腳的位置了。
床對面有一塊布簾,布簾掀開依次是廚房和浴室,同樣小得可憐,一轉身就能撞到牆。
沒有沙發,何冉只好在床上坐下,她眼尖,瞥見枕頭上有幾縷女人的長頭發。
蕭寒走進廚房裏給她倒了杯溫開水,她還沒喝上兩口,就聽見樓下有人在高聲喊:“老蕭!走啦!”
何冉認出那是胖子的聲音,蕭寒解釋道:“晚上約了幾個朋友吃飯。”
“噢,這樣。”何冉将水杯放下,站起身:“看來我來得不巧,那我先走了。”
蕭寒抿着唇,思考了一會兒說:“一起去吧。”
後來何冉才知道原來那天是蕭寒的生日。
他本人并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但幾個朋友卻想趁此機會聚一聚順便宰他一頓,于是紛紛起哄着叫他請客,蕭寒也就答應了。
地點是胖子挑的,在一家39元/人的自助餐廳裏,有燒烤、火鍋、熱菜和壽司。
他們吃的是晚市,人比較多,排了半小時隊才有位置。
到場一共八個人,除了胖子和女人之外的幾位何冉都沒見過,通過他們的談話何冉得知那個女人叫阿曼。
阿曼見到何冉,又免不了調侃她幾句:“咦,小妹妹又見面啦,這次不是來找蕭哥洗頭的了吧?”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蕭寒沒什麽表情,何冉也只是微笑回應。
八個人坐一桌擠不下,他們分了兩桌,何冉、阿曼、胖子、蕭寒坐一桌。
幾個人輪流去冷藏櫃裏拿自己想吃的。
何冉之前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帶着好奇心逛了一圈,發現海鮮和肉類都不太新鮮,便有些興致缺缺,最後只拿了一碟蔬菜和水果回去。
酒水和飲料也是自助的,蕭寒給其餘三人倒了杯冰啤酒,給何冉則倒了杯椰子汁。
胖子已經拿了一盤肥牛坐在位置上熱火朝天地烤起肉來了。
他大刀闊斧地撒着孜然粉和鹽巴,不忘招呼蕭寒趕緊把肉丸子倒進火鍋裏,“只有兩個小時啊,咱們動作要快一點!”
胖子大概經常來這種地方,烤起肉來一套一套的。
何冉碗裏的食物從來沒斷過,她本就不喜歡吃葷,沒一會兒就飽了,但也不好掃大家夥的興,只好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往嘴巴裏塞。
吃完一輪後,胖子又去搶了好幾盤螃蟹和魚蝦回來。
阿曼說:“你少拿一些吧!等下吃不完要罰款的!”
胖子拍拍肚皮說:“放心吧,有我在!就算全塞進嘴裏帶走也不會多花一分錢的!”
何冉忍不住笑起來。
沒多久,胖子又夾了一大份五花肉給她,何冉吓得趕緊把碗拿走:“別別別,我真吃不下了。”
胖子招招手說:“唉!把碗放下!來這裏吃東西像你這種胃口小的太虧了!”
蕭寒說:“別聽他的,吃不下就別吃了。”
他的盤子旁邊也疊了一座小山的食物,都是胖子的功勞。
烤肉他一口沒動,生蚝則吃幹淨了,他似乎很喜歡吃生蚝。
胖子又說:“今天老蕭生日啊,不多吃點東西就不夠意思了吧!”
“……”騎虎難下,何冉只好慢吞吞地把碗放回桌子上。
胖子笑哈哈地說:“這就對了嘛!”
一頓飯吃完,何冉總算體會到什麽叫撐破肚皮了。
從餐廳出來,肚子裏沉甸甸的,連走路速度都慢下來了。
一幫人并沒打算吃完飯就散夥,在胖子的帶頭提議下,又決定轉戰KTV。
何冉胃不舒服,本打算先告辭回去休息的,可轉念一想,對蕭寒的歌聲産生了幾分期待,便又決定堅持一下跟着去了。
蕭寒的歌聲該怎麽形容呢,樸實,低沉。
他唱的是首老歌,樸樹的《生如夏花》,曲調緩慢,有一種娓娓道來的味道,聽得何冉心靈安靜下來。
歌詞寫得別有深意。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
癡迷流連人間我為她而狂野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我将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裏啊
就在這裏啊
驚鴻一般短暫
如夏花一樣絢爛
胖子一邊跟着歌聲打節拍,一邊用胳膊肘碰了碰入神的何冉,挑眉道:“怎麽樣,不錯吧?”
何冉收回視線,點了點頭說:“嗯。”
胖子說:“老蕭每次出來都唱一首,我懷疑他是不是只會唱這歌。”
何冉笑了笑沒說話。
胖子說得沒錯,整場下來蕭寒真的就只唱了這麽一首,遠遠不夠回味,但對何冉來說已經得償所願了。
何冉則更小氣,一首都沒唱,麥克風好幾次傳到她手裏,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知道自己五音不全,還是不要上去獻醜了。
活動結束後是晚上十點半,幸好從KTV出來後胖子沒再提議轉戰酒吧,不然何冉可真招架不住了,她中途已經去洗手間吐了幾次,燈光幽暗卻掩飾不住她臉色蒼白。
他們坐地鐵到大學城,再搭摩托車回小洲村。
晚上十一點半,已經過了畫室的門禁時間,何冉今晚的住處成了一個問題。
胖子給她出主意:“這裏挺多旅館應該有空餘的房間,或者來我店裏,也有一個小雜間,不過很亂還沒收拾過,估計會有蟑螂。”
語調一轉,說:“當然,你要是想去老蕭那兒睡也行。”
何冉轉過頭,目光找尋蕭寒,想了一會兒才說:“你介意收留我一晚麽?只要借我沙發床就行。”
蕭寒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問:“你不怕麽?”
何冉搖頭:“不怕啊,我有什麽好怕的?”
蕭寒久久沒說話。
何冉說:“難道你怕?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蕭寒輕輕一笑,這可真罕見。
何冉并不喜歡太愛笑的男人。
她認為許多原本長相還不錯的人一旦笑起來就會大打折扣。
但眼前的這個男人笑起來卻很好看,他的笑只會為他添色,淡淡的,點到即止的。
或許是拜那雙極盡風流的桃花眼所賜,即使他只是不着痕跡地抿了抿唇,卻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在跟你調情。
何冉還沒從那驚鴻一瞥中回過神來,就聽見他帶着極淺的笑音說:“小孩。”
☆、第 9 章
? 何冉跟着蕭寒回家。
不過那天晚上什麽都沒發生,何冉睡二樓,蕭寒睡一樓的沙發床。
何冉始終想不通為什麽蕭寒會叫自己小孩。
直到閉上眼睡覺前,她仍舊因為這事耿耿于懷。
小孩。
是因為她的年齡麽?
晚上何冉睡得不是很安穩,夜裏被擾醒好幾次。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一陣貓發/情的叫聲,像嬰兒的哭啼聲,沒完沒了。
何冉用枕頭将耳朵包起來,那聲音還是不停地鑽進耳朵裏來,躲都躲不掉。
第二天清晨,她頂着兩個濃重的大黑眼圈起床,下樓。
現在何冉非常肯定,昨晚那個叫個不停的讨厭的家夥就是蕭寒養的那只貓了。
如果這是自己家裏的話,現在她已經把它掃地出門了。
站在樓梯口,何冉聽見裏間有人在絮絮低語。
她停下腳步,悄悄地将布簾掀開一條小縫。
屋裏,蕭寒躺在正好一人寬的沙發床上。
天氣比較熱,他上半身裸/露在外面,下邊只蓋了一條薄薄的被單。
打擾何冉睡覺的那個罪魁禍首就趴在他的小腹上。
蕭寒的手輕柔地撫摸着它的毛發,時不時撓撓它的下巴,嗓音如夢中般渾厚低迷:“棗棗,叫了一宿了,能不能消停會兒?”
那只貓将腦袋覆在他掌心間,惬意地眯着眼睛,仍舊低低地嗚咽着。
蕭寒拍拍它的腦袋,聲音輕輕的像在哄小孩:“好了,別叫了,安靜一會兒,乖。”
逗了會兒貓,蕭寒才坐起身來,或許是準備起床了。
随着這個動作,被單從他身上緩緩滑落。
何冉适時地将布簾放下,轉身離開。
再看下去,發/情的就不僅僅是貓了。
那之後的兩個周末,何冉都沒再去畫室報道。
距離高考只剩最後一個月,她要最後沖刺一把,就算是抱抱佛腳也好。
在那幾個星期的時間裏,何冉沒有聯系過蕭寒,但并不代表不會想起他。
在做閱讀理解的訓練時,何冉無意間翻到一篇關于夏娃和亞當的文章。
大致意思講的是亞當由神用泥土做成的,夏娃則是神用亞當的第七根肋骨造成的。兩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伊甸園中,後因偷食禁果而被逐出,這世上的所有罪惡也因此而誕生。
何冉浮想聯翩,如果把自己比作夏娃的話,那麽顯然蕭寒就是亞當。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他更應該是那條引誘自己去摘食禁果的蛇。
認識蕭寒之後,她已經大膽地嘗試了很多自己以前從為做過的事情,然而這還只是開始。
考試前天晚上,何冉花了很長時間才将那些煩人的公式徹底牢記在心裏邊。
熄燈睡覺時已經臨近一點了,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如果這個時候能收到蕭寒說的一句加油,想必會很有效果,不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韓嶼給她發了一條加油的信息,不過何冉覺得他只會讓她漏油。
何冉心态不錯,幾場考試照常發揮,接下來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考完最後一場,從考場裏出來,何冉聽到走廊裏有人在奔跑着高聲歡呼:“考完啦!解放啦!”
天氣晴好,日光明媚,何冉也忍不住彎起嘴角微微笑起來。
這個暑假,楊文萍不再過多幹涉她的生活,給她更多的自由時間,何冉自然又回到畫室繼續任教。
畫室目前仍舊比較清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然而再等一個月,迎來正式放暑假的準高三生門,就會慢慢熱鬧起來。
第二天在胖子的快餐店吃午飯時,何冉沒有懸念地再次遇到了蕭寒。
她端着餐盤走到他對面坐下,跟他打了聲招呼。
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着,蕭寒也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