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比黑夜的顏色更濃重。
何冉定神看着,像是要在深海裏尋找耀眼的星星。
片刻,男人勾了勾唇,說:“你還是把眼睛閉上吧。”
何冉沒說什麽,依言閉上眼。
在那短暫的幾秒內,何冉注意到男人的左手有缺陷。
大拇指斷了半截,不知是天生的,還是事故造成的。
她有意想多看幾眼,但又怕男人覺得自己不尊重,最終還是沒這麽做。
男人的時間估算得剛剛好,十分鐘後,他拿海綿墊幫何冉擦掉臉上的碎發,然後解開了理發布。
何冉睜開雙眼,戴上眼鏡。
鏡子裏映出一張白皙而嬌小的臉龐,簡潔的齊劉海、學生頭,看着清爽幹淨,何冉挺喜歡的。
她滿意地拿出錢包,問多少錢。
男人說:“洗剪吹一共15塊。”
何冉身上只帶了面值一百塊的鈔票,以及剛剛坐出租車找的幾張十塊錢。
她遞給男人兩張十塊,男人又退還給她一張。
何冉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抿唇,解釋道:“你是今天第一個客人,收10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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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冉接過錢,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臨走前,她回頭望了一眼,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梳妝臺上。
挺好的,就讓它留在那裏吧。
☆、第 4 章
? 何冉趕到KTV時已經下午一點,韓嶼他們樂隊的排練早就告一段落,正聚在一起喝酒鬧着玩。
何冉推開門走進來時,韓嶼擡頭看了一眼,但并沒有馬上認出她,如果不是她叫了他一聲,他還以為是哪個走錯門的小妞。
韓嶼早上一共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到後來甚至還關機了,何冉很明顯是故意的,可想而知韓大少爺現在的心情會有多麽郁怒。
韓大少爺生氣時一般會有兩種表現,一種是大發雷霆摔東西,令一種是用他自以為得逞、實際上非常幼稚的行為羞辱何冉一頓。
現在就屬于第二種。
包間裏正在玩劃拳喝酒,韓嶼招呼何冉在他身邊坐下,讓她一起加入游戲。
劃拳是何冉的弱項,但這個時候沒有她拒絕的權利,只能乖乖按照韓嶼的意思來。
酒令沒喊幾輪,她就輸了一盤,有人将一杯倒得滿滿的啤酒送到她面前。
何冉沒伸手,“我不能喝酒。”
她說話時,眼睛看着韓嶼,很顯然,她用不用喝這杯啤酒,最終取決于他。
韓嶼雙臂展開搭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着她:“你要願賭服輸。”
何冉說:“我可以以茶代酒。”
他一副隔岸觀火的态度:“喝茶有什麽意思,要喝酒,只喝一杯有什麽關系。”
何冉搖頭:“喝了會出事的。”
兩人僵持片刻,最終韓嶼笑了笑,笑得不懷好意。何冉對他多麽了解,只一個表情她就知道他又在想着什麽新花樣捉弄她。
果然,沒過幾秒,就聽他說:“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所以我一早就特地為你準備了另外一種好喝的東西。”
話畢,他将一瓶說不出是什麽顏色的飲料端到何冉面前,笑得更加狂妄:“這是我自制的飲料,裏面加了苦瓜汁、檸檬汁、榴蓮、芥末、山楂,榨出來營養很豐盛的,多适合你喝。”
何冉微微蹙眉,盯着那瓶稀奇古怪的東西,以沉默表達着自己的抗拒。
“怎麽,不想喝?”
“我喝茶可以麽?”
“行啊。”韓嶼聳了聳肩,“你不想喝的話就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但是徐娅菲的事……”
何冉打住他的話,伸手接過杯子,“我喝。”
韓嶼勾起嘴角,好整以待地看着她。
何冉捏着鼻子張開嘴,将杯子裏的液體一股腦倒進嘴裏,說真的,那古怪的味道真不比臭水溝好多少,她好幾次沒忍住差點吐出來。
天,她喝的究竟就是什麽東西,居然有一根魚刺卡在了她的喉嚨裏。
何冉強忍着不适,努力咽下,閉上眼睛繼續往嘴裏灌。
包間裏坐着的另外幾個人都是樂隊成員,對韓嶼和何冉的關系也略知一二,韓嶼的這種惡意的行為他們早就見慣不怪了。
那杯子裏裝的分明是他們幾個剛剛吃完的剩菜剩湯的攪拌物,無異于潲水桶,他居然就這樣直接端給何冉喝了,究竟跟她有多大仇?
樂隊裏年紀最長的鼓手看不下去了,用胳膊撞了撞韓嶼,小聲說:“人家不是挺乖的嘛,也沒惹着你,你幹嘛老難為人家。”
韓嶼冷哼一聲,沒搭理。
她乖?她只是壞得不明顯罷了。
何冉将喝空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冷靜地用紙擦了擦嘴角,“這樣可以了嗎?”
韓嶼的報複心理總算是得到滿足,臉上浮現出笑意,擡了擡下巴示意可以了。
何冉站起身,腳步很快地走進洗手間裏漱口。
年輕人精力旺盛,一直鬧到晚上十點才散場。期間何冉就沉默地坐在旁邊看着他們,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韓嶼在那之後倒是沒有再找她的茬了。
付賬的時候,韓嶼多給了三百塊錢,服務生不明所以:“先生,你們總共只消費了五百元。”
韓嶼解釋道:“罰款啊。”他看着何冉,“你們這裏不是禁止帶狗進來嗎,我違反了規定,罰款是應該的,罰三百夠不夠?”
何冉撇開視線,在心裏冷笑幾聲,幼稚。
從KTV裏出來,樂隊其他人打車離開,何冉和韓嶼站在路口,等司機來接。
五分鐘前,韓嶼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現在,一個穿着肚臍裝和超短裙的女孩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韓嶼走上前,熟絡地摟住女孩的肩膀,又朝何冉揚揚下巴,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跟小艾還要出去玩。”
何冉無聲嘲諷,小艾?艾滋病的艾嗎?
她點頭說好,轉身正要走,韓嶼突然又叫住她:“等等。”
何冉回過頭看他。
韓嶼伸出右手,理直氣壯地說:“給我五百塊,身上現金沒帶夠。”
何冉也不猶豫,直接把整個錢包塞進他手裏。
她以為自己這下總可以走了吧,沒想到韓少爺又有了新的不滿,他打量她幾眼,皺着眉頭嫌棄道:“何冉,我不喜歡你的短發,醜死了,像個村姑。”
何冉并不是個叛逆的女孩,像韓嶼那樣熱衷于跟別人對着幹。
可不得不承認的是,在聽到韓嶼說出這句話時,她心裏愈發地覺得自己的新發型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歡了。
何冉心情愉悅地跟韓嶼道了別,然後兩人分道揚镳。
現在,她得去把她的手機找回來了。
**
小洲村裏的路本就不好走,路上不期然下起小雨來,青石板路就變得更加濕滑。
晚上十一點,挨家挨戶都熄了燈,小巷子裏萬籁無聲,月光下的古樹和小河泛着黯淡的光澤,人影寥寥。
這幅光景,乍看是非常靜谧輕松,對于獨行的何冉來說又有點恐怖。
何冉以前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膽子走夜路,感覺到幾個擦肩而過的男人都在回頭看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花了些功夫,找到白日來的那家理發店,她試探性敲了幾下門,也不知道這個點人家睡了沒。
不久,屋子裏面傳來腳步聲,腳步聲緩慢而沉穩,随即門被打開。
男人探出頭來,辨認了幾秒,說:“喔,是你。”
他打開門,讓何冉進來,“來找手機的?”
何冉點頭,“是的,我不确定是不是落在你這了。”
男人說:“你早上放在桌子上忘記帶走,我幫你收起來了。”
男人走到裏間搗鼓了一陣子,很快就走回來,把手機歸還給何冉。
何冉過了幾秒才接過手機,這次她看得很清楚,他左手的那根大拇指确實不是齊全的。
她點頭感激道:“謝謝你。”
男人語氣淡淡的:“沒事。”
何冉站了一會兒,說:“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好的。”
說完話後她卻站着沒動,猶豫了幾秒,又說:“可以借我把傘嗎……外面下着雨。”
男人說:“你稍等一下。”
他轉身上樓拿,沒一會兒就夾着把雨傘下來了,不堪重負的樓梯因為他的踩踏而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待他走到跟前,何冉很不好意思地問:“有沒有打擾到你女朋友睡覺?
男人微愣:“女朋友?哪個女朋友?”
何冉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是他沒有女朋友,還是他有很多個女朋友。
“呃……就是今天早上在這裏的那個姐姐。”
男人明白過來,抿了抿唇說:“只是朋友而已。”
“喔,那是我誤會了。”
何冉适時地閉上嘴沒再多問,切勿交淺言深。
男人又說:“你一個小姑娘膽子挺大的,這麽晚了還一個人跑出來。”
何冉嘆了口氣說:“沒辦法,我今天特倒黴,錢包被偷了,沒錢坐車回家,手機也不知道掉哪了,聯系不上家人,只能回來找找看。”
何冉從他手裏接過雨傘,那是一把黑色的長柄大傘,很沉悶的款式,她再次感激道:“總之,謝謝你了。”
男人思考了一陣子,說:“我送你一程吧,這一塊不太/安全。”
何冉當然不會拒絕,她想了想說:“那好,又麻煩你了。”
男人把門鎖好,跟何冉走下臺階,這把傘确實夠大,遮兩個人完全沒問題。
兩人一路上沉默寡言,何冉時不時用餘光悄悄地打量身旁的男人。
他半張臉被傘棚的陰影遮蔽住,另外半張臉露在外面,被清冷的白月光鍍上一層神秘的色澤,仿佛在訴說着某個悲傷的故事。
何冉莫名想起了那首歌。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
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 都有一段悲傷
想隐藏卻欲蓋彌彰
她輕輕嘆了口氣,卻不知因為什麽。
走到牌坊外,這裏有很多做夜宵的大排檔,燈火通明,人漸漸多起來。
何冉停住腳步,說:“送到這裏就可以了。”
男人張嘴正要說話,後面突然蹦出來個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嗨!老蕭,豔福不淺嘛!又跟哪家的小姑娘出來約會啊!”
男人轉過頭,應該是熟人,他說話的語氣也放開許多:“就你嘴欠。”
何冉循聲望過去,說話的是個方頭方腦的胖子。
這人長得挺面熟,何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或許是胖子們長得都有幾分相似吧。
“嘿嘿,不介紹一下?”
男人沉默了幾秒,大概在想着怎麽介紹,明明他對她也一無所知。
何冉便主動開口,“你好,我叫何冉,是他店裏的客人,今天第一次見面。”
“喔,原來是才認識的啊。沒事沒事,以後會慢慢熟悉的!”胖子笑得很爽朗,又拍拍胸脯道:“我跟老蕭是老朋友了,我名字比較難記,你叫我胖子就行。”
他伸手指指自己身後,“我是這家燒烤店的老板,你們有空就來吃夜宵啊,我請客!”
何冉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胖子風風火火地跑回自己店裏招呼客人去了,何冉轉過頭來看着男人,繼續剛剛的話題。
“送到這裏就可以了,後面的路我自己會走。”
男人問:“你身上沒錢,要怎麽回去?”
何冉為難地咬着唇,思考了一會兒才作答:“我打電話叫我家人來接。”
男人想了想,問:“你家住哪?”
何冉随意報了一個街道的地址。
男人說:“太遠了,從那裏趕過來至少要一個多小時。”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遞給她:“你先叫輛車吧。”
何冉怔了一下,然後伸出雙手接過,“真的太謝謝你了,不好意思,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來把錢還給你,還有雨傘。”
男人把手插回口袋裏,漫不經心道:“沒事,不急。”
何冉跟他道了別,轉身正要走,男人叫住她,一本正經地說:“下次來這種地方別穿這麽幹淨的鞋了,容易髒。”
何冉看看自己腳上沾滿泥沙的運動鞋,連牌子的标志都被抹掉了,她點點頭:“好的,謝謝提醒。”
☆、第 5 章
? 淩晨過後才到家,何冉無疑被楊文萍狠罵了一頓。
她有恃無恐地拿出韓嶼當擋箭牌:“是韓嶼叫我出去玩的,他不讓我走。”
這招屢屢管用,果然,楊文萍臉上的怒氣稍微收斂了一些。
半晌,她語重心長地說:“你馬上就要高考了,要收收心,韓嶼那邊,我會跟他媽媽談一談的,叫他最近別來打擾你。”
“嗯。”何冉漠不關心地點點頭,“那我先去回房休息了。”
“去吧。”
何冉走到樓梯口,停住腳步,轉過身,“媽,我讨厭韓嶼。”
楊文萍又皺起了眉頭:“你說的是什麽話,韓嶼不過是調皮愛玩了些,以後會慢慢成熟起來的。”
何冉說:“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喜歡他的。”
楊文萍不耐煩起來:“行了,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你爸的公司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景氣,你最近花錢注意點,別再那麽大手大腳的。”
知道跟她說不通了,何冉轉身上樓。
第二天何冉沒法去給蕭寒送錢,因為要回學校上課。這樣也好,她暫時不想在他面前出現得太頻繁。
這周要月考,班級裏的學習氣氛似乎在無形中變得緊張了起來。何冉的數學成績太差,所以分班時選擇了文科。她大概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即使上課認真聽了,課後練習也認真做了,但考出來的成績始終不太理想。尤其是數學這門科目最拖後腿,那些公式她無論怎麽記都記不住。
X中的校服有兩套,運動服和禮服。考試那天,何冉穿了禮服,及膝的裙擺微微掀起來,就能看見大腿上用黑色水筆寫下的一連串密密麻麻的公式。
丁小煦坐在她身後,何冉迅速做完了自己會做的題,不動聲色地将試卷挪到課桌邊角處,選擇題的答案刻意标得很顯眼,丁小煦一眼就能望到。
星期五上午考完最後一門科目就直接放學了,學生們興奮得像是渡過了真正的高考,歡呼着沖出考場。
何冉回宿舍收拾行李,順便脫掉校服換了身普通衣服。
丁小煦邀請她待會兒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電影,何冉婉拒了,她說等下要回畫室看看。
丁小煦有些失落,這樣她就蹭不到順風車了。
小洲村的旺季是從每年的暑假到寒假之間,一到二月份,送走了參加完藝考的美術生門,畫室周圍的各路快餐店、小吃店的生意就開始冷清下來。
何冉所在的畫室叫東風畫室,是個年輕畫家開的,規模不大,授課的也多是在校的大學生。
何冉的姑姑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何冉的美術天賦大概是從她那繼承過來的,她今年剛參見完統考和單考,成績優異,素描色彩速寫三門科目均達到95分以上,重本線穩過。
久違地回到畫室看看,何冉發現畫室門口的廣告上貼滿了自己的個人信息和平常畫的一些作業,這令她笑得有些無奈。
走進辦公室裏打算跟校長和老師們打聲招呼,校長一看到她就發出誇張的呼聲:“哎喲喲,大家快看看是誰回來了!”
校長這個人行事比較高調,但凡遇到點事就愛咋咋呼呼的,每逢遇見熟人定要大張旗鼓地管何冉介紹道:“看到沒,這是咱們畫室的得意門生,知名畫家何漪華的侄女!”,以至于何冉經常在大街上看到他都要避瘟神似的繞着走。
三個月前何冉留在畫室準備單考時,校長曾找過她幾次,表達了請她寒假來當老師的意願,何冉謙虛地婉拒了,他仍孜孜不倦地邀請。
這一次,何冉坐下來還沒聊上幾句,校長又提起了這事。
之前幾次何冉都堅決不答應,這回口風倒是松了些,她商量道:“我不是不願意幫忙,可我每個星期就周末兩天有時間,力不從心啊。”
校長說:“那就周末兩天來呗!反正按課時結算工資,你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何冉又說:“我可沒當老師的經驗,你不怕我誤人子弟嗎?”
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