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他站在夏花絢爛裏
作者:太後歸來
“他的名字裏有個寒字,但他的掌心卻總是溫暖的。”
十八歲的何冉,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個有些落魄的男人。
他在她耳邊低喃,似親昵,似渴切。
那個聲音最終促使她瘋狂地站在了他家門前。
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內容标簽:豪門世家 情有獨鐘 因緣邂逅
搜索關鍵字:主角:何冉、蕭寒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 三月份一到,廣州的回南天就來了。
天氣持續的陰晴不定、潮濕多霧。
牆壁和瓷磚上被密密層層的水珠覆蓋,陰暗的角落裏生出了黴點,晾了好幾天的衣服還沒曬幹,這一切都讓人無法忍受。
何冉這幾天一直睡不好,有一半是因為這折磨人的爛天氣,還有一半則是因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她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夢到那個男人。
他有一副極其好聽的嗓音,夜深人靜時覆在她耳畔低語,說盡熱戀中的情侶之間令人面紅耳赤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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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別人所謂的少女懷春,可何冉甚至沒見到過那個男人的正臉,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就連何冉自己都覺得蹊跷。
這一切都源于一個星期前的一次偶遇。
那天只是一個無比尋常的周五下午,放學後何冉和丁小煦一起回家。
何冉坐的士,丁小煦蹭她的順風車,已成慣例。
在校門口攔車時,丁小煦突然說:“何冉,我們今天先不着急回家吧。”
何冉看着她問:“你要幹嗎?”
丁小煦撓着頭發,笑了笑說:“之前你不是問我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嘛,我不好意思要太貴的,要不你就請我剪個頭吧。”
何冉點頭:“可以,你想去哪家?”
她包裏有很多張美發卡,都是幾位堂姐表姐送的,但是一直沒用過。
丁小煦微圓的臉蛋上泛着紅光,羞澀地說:“去正佳新開的那家,聽說裏面有幾個理發師特別帥,好想看一看!。”
何冉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新開的店,那她應該沒有卡,不過這也不礙事。思考片刻後,何冉點了下頭說:“好,走吧。”
司機将她們送到廣場正門,接下來便是丁小煦帶路。
兩個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少女并肩而走,一個活潑可愛,一個文靜清純,路上倒是一對回頭率極高的組合。
丁小煦來之前做足了準備,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何冉至今已經無法回想起那家最近被身邊的女同學傳得沸沸揚揚、帥哥齊聚的美發店究竟是裝修成什麽樣子的了,關于那個下午的回憶,另一個人的存在遠遠壓過了其他東西。
來之前她并不像丁小煦那樣滿懷期待,所以在見到女生們認知中的“帥哥”時,并沒有什麽過多的感覺。
說實在的,她并不喜歡他們故作紳士的白襯衣和緊身褲,還有太過前衛張揚的發型,這裏的男人雖然樣貌清秀可身上都有一股擺不脫的陰柔味,但看看自己身邊雙眼放光、笑得喜滋滋的丁小煦,何冉覺得她開心就好吧。
丁小煦經不住花言巧語的攻勢,在一群帥哥們帶着誇贊的推薦下,很快就決定不僅要理發,還要做個拉直,再護理一次。
丁小煦不好意思地看向何冉,說:“拉直和護理的錢我自己付就行了。”
何冉不在意地搖搖頭:“沒事。”
餘下的時間,便是丁小煦在一群人的簇擁中笑得花枝顫抖,何冉則冷冷清清地坐在一旁看書打發時間。
後來不知是誰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有人走過來頻繁地詢問她需不需要做些項目,她客氣地回絕了幾次,那人仍是堅持不懈地向她推薦。
最後她被磨得稍有些不耐煩,只好同意洗個頭。
在一個女人的帶領下,何冉走上二樓。
二樓的燈光瞬間幽暗隐晦下來,裝修和擺設充滿了風雅氣派的韻味,過道裏放着古筝奏鳴的樂曲,如潺潺溪水流過。
何冉跟随女人走進一個偏僻的小房間,裏面燈光更加暗淡,四周漆黑而安靜,何冉隐隐看見房間裏擺着三張寬敞的洗發床,床與床之間大概一條手臂的距離,以镂空的折疊屏風隔開,屏風上畫的是一副梅蘭竹菊。
這樣安逸的氛圍堪比高端的按摩房,也難怪這裏消費水平比較高。
何冉覺得舒服多了,或許上二樓來消磨時間是個不錯的決定。
何冉随意選了一張床坐下,女人讓她稍等兩分鐘就走了出去。
何冉以為她是去準備什麽了,過了兩分鐘後,身後再次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一只手将她紮成馬尾的長發解開,橡皮筋緩緩脫下,動作算得上是輕柔,并沒有絲毫扯痛她的頭皮。
何冉配合地摘掉眼鏡,握在手心裏。
接着一條白色毛巾披上她的肩頭,微微塞進豎起的衣領裏。
“躺下吧。”
聽到這個聲音時,何冉下意識斂了斂眉。
她以為剛才領她上樓的女人就是負責給她洗頭的,怎麽突然換了個男人?
雖然讓一個男人給自己洗頭這種感覺非常奇怪,但出于禮貌,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也沒有即刻要求換人。
順從地按照男人要求的慢慢躺下,稍微調整了下後腦勺的位置,心裏想着,算了,也就這一次。
男人開始放水,一邊調試水溫一邊問她:“等下要理發嗎?”
“不用。”
“要用什麽洗發水?”
“随便。”
何冉在心裏默默評價,這個人聲音挺好聽的,是那種很難不讓人産生好感的聲音。
深沉,醇厚,含着一點砂礫的質感,就像秋天的樹葉被風吹動,沙沙作響。
對于聽習慣了韓嶼那副正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的何冉來說,這樣成熟的男人的聲音簡直能稱得上天籁之音。
男人将水流轉過來對着她額頭沖洗了一下,低聲問:“這個溫度可以嗎?”
“可以。”
他很快将她頭發四周淋濕,然後擠了幾下洗發乳,在她頭上搓/揉起來。
何冉問他:“你們這裏都是男人負責洗頭麽?”
男人回答:“也有女人,是按編號排的,輪流洗。”
“那你是多少號?”
“33號。”
“喔。”人手倒是挺多的。
這次換到男人問了:“你是學生?”大概是注意到她穿的校服了。
“嗯。”
“一個人來的?”
“不是,跟朋友一起。”
男人的搭話顯得漫不經心,非常公式化,何冉回應的态度也不冷不淡,兩人都無意多言,談話便沒有再繼續下去。
這個人不像剛才在一樓的那些人,滔滔不絕地跟她推薦各種服務,或是自來熟地談東論西,恨不得把別人的家底都挖出來。他只是安靜地洗頭,完成自己的工作。
一開始何冉并沒有覺得異常,甚至微微眯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會兒,直到她的耳朵突然被捏住。
她心口狠狠一顫,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本能反應有沒有通過身體表達出來。
這個動作是流程中應有的,之前幫她洗過頭的姐姐們也會按揉沖洗她的耳朵,這沒什麽不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她,她在那一瞬間好像被什麽東西電了一下。
黑暗的環境中,何冉是深度近視,她看不清男人的臉,但是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耳朵那個敏感的地方,又熱又麻。
實際上,除非必要,何冉極少來美發店這種地方,一是因為做頭發時難免要摘下眼鏡,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東西會讓她沒有安全感,而且這種不安感會赤/裸/裸地暴/露在別人前面。二是因為不可避免地要與許多陌生人産生較親密的肢體接觸,那會令她覺得極不自在。
更何況現在摸着她耳朵的還是個男人。
何冉并沒有什麽男生緣,與她關系比較親密的異性僅限于爸爸和幾個兄弟,小時候爸爸親吻過他,哥哥們也抱過她,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給他洗過頭。
奇怪的是,她此時此刻居然沒有産生自己想象中的反感。
當然,也絕對不是享受。
她緊張,非常緊張,全身都因為被另一個人捏住的地方而繃得無比僵硬。
溫熱的水流順着她的耳輪流向耳垂,帶起一陣子奇異的搔癢,男人的手不知道在耳朵處停留了多久,手指伸進去刮了刮。何冉想她的身子一定在發抖,而且抖得很明顯。
癢。
想笑。
何冉緊緊咬着嘴唇,努力壓抑住。
她害怕自己細微的變化會通過接觸的肌膚傳達到這個陌生的男人手中,更不願意被他發現自己此刻所想。
但這似乎很困難,是一件比跑完八百米還更需要毅力的事。
終于,男人的手從她耳朵旁離開了,她微微松了口氣。
他再擠了些洗發乳,雙手又開始抓撓她的頭皮,“這個力道可以嗎?”,男人用好聽的聲音詢問。
此時再聽那道悅耳低沉的嗓音,卻覺得近在咫尺,仿佛輕柔的羽毛包圍了整個心窩。
何冉說不清楚此刻心頭仿佛被小蟲子啃噬了一口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情緒是非常陌生的,從未有過的。
她愣了一會兒才回答:“可以。”
“還有哪個地方癢嗎?”
“有。”
“哪裏?”
“……”何冉無聲地吸了口氣,半晌才說:“沒有了。”
“那我沖水了。”
“好的。”
全程大概十分鐘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幫何冉把頭發用毛巾包起來後,男人的工作就完成了,他離開了房間。
之前的那個女人回到房間來領她下樓,換人幫她吹頭發。
何冉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再戴上眼鏡回過頭看時,只來得及捕捉到一個修長的黑色背影。
☆、第 2 章
? 一個多月過去了,何冉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一個僅僅相處了十分鐘的男人魂牽夢繞。
更諷刺的事,那與其說是一個男人,還不如說只是一道聲音。
伫立在窗前,何冉若有所思地看着樓下花園裏的景色,不自覺地發起呆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黑色小轎車從栅欄外緩緩駛進來,車頭賓利的标致彰顯着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或許是因為站了太長時間,她感到有些乏力,伸手輕輕觸碰了下額頭。
沒過幾分鐘,就聽見母親楊文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冉冉,小嶼到了,快下來接人家……”
頭好像變得更暈了,何冉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轉身下樓。
韓家與何家是世交,上幾代人的友誼一直延續至今,然而到了何冉和韓嶼這一輩卻似乎不容樂觀,兩人大概是八字相克,走到哪都像冤家碰頭、磕磕絆絆,但大人們自以為這正是他們感情很好的另一種表現方式,所以将這一切都被歸結為他們還太小不懂事的現象。
吃晚飯時,何冉從閑聊的大人們口中得到這樣一則消息——大伯家的二女兒,也就是何冉的堂姐前幾日被發現跟家裏雇傭司機私通,當場抓個現行,那個司機被打斷腿驅逐出去,堂姐也受到長輩嚴厲的批評,禁閉在家中面壁思過一個月。
楊文萍一邊說還不忘回過頭來給何冉打預防針:“你以後要是敢做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我就直接不認你這個女兒。”
韓太太笑着打圓場:“怎麽可能呢,冉冉從小都是這群孩子中最安分懂事的一個,能生個這麽乖的女兒你就該偷笑了。倒是我這個兒子啊,唉,都這麽大了還天天跑出去闖禍,太不讓人省心了……”
被批評“天天跑出去闖禍”的那位主,擡起他那頭染得金燦燦的腦袋,帶着戾氣的眼神瞪了何冉一眼,仿佛把不滿都撒在她身上。
何冉沉默着夾菜吃飯,誰都沒搭理。
吃完晚飯後,何冉回二樓房間休息。
沒能安寧多久,一個不速之客沒敲過房門就直接闖了進來,大搖大擺走到她面前:“何冉!”
何冉擡起頭來看着他:“什麽事?”
韓嶼不由分說将書包甩到她床上:“幫我做作業!”
又是這種苦差事,以往她為了避免争吵都會直接答應下來,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開口拒絕:“我沒時間。”
韓嶼顯然不會被輕易打發:“沒時間?騙誰呢!你現在不就有時間!”
何冉又說:“我不會做。”
韓嶼歪着嘴角嗤笑一聲,“姐姐,你能不能編個像樣點的理由,你一個高三的學生不會做高二的題,那你還讀什麽書?”
當時何冉很想還嘴說你這個高二的學生連初中的題都未必做得出來,好意思說我?但她只是無聲地動了動嘴唇,然後說:“好,我明天再幫你做。”
誰叫他是高高在上的韓家大少爺呢,所有人都對他言聽計從,何冉早就學會如何不将自己不滿的情緒表露在臉上,與他對着幹只會為她惹來更大的麻煩。
那之後,韓嶼霸占了她的課桌和電腦,她不得不坐在地上、趴在床邊做作業。韓嶼把電腦聲音調成外放,開始唱歌。
聽說上學期韓嶼參加了音樂社團,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之後順利地組成了一個搖滾樂隊,現在他在何冉房間嘶吼的這首英文歌就是他們過幾天即将排練的歌曲。
何冉聽不懂他在唱什麽,也不想聽懂,在她聽來他的歌聲就是鬼哭狼嚎、穿耳魔音。
何冉不由自主地懷念起那個好聽的成熟的聲音。
接着她不知怎麽又想起了二堂姐的事,二堂姐平常看着挺膽小內向的,連只小鳥飛過都能吓到她,誰能想到那個文靜的女孩子竟然會做出這樣大膽豪放的舉動,與下人私通的醜聞曝出後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何冉卻并不覺得太驚訝,事實上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察覺到二堂姐和那位總是憨憨地跟在她身後的司機之間的情/事了。
那天晚上花園裏不知在舉辦什麽聚會,她中途悄悄離場想出去透透氣,後來鬼使神差地就逛到了停車場裏,接着便看到了那輛輕微震動的轎車,還有車窗裏面兩副緊緊相擁的身軀。
視線停留的時間或許比平常打量事物時多了三分之一秒,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但那一幕已經深深烙在何冉的腦海裏,有時她會沒來由地回想起。
何冉回過神來時才覺得頭疼,這多半是拜韓嶼那分貝過高的重金屬音樂所賜。
何冉站起身,走到韓嶼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你能不能把音樂關掉?”
韓大少爺轉過頭來看着她:“幹嗎?”
何冉說:“影響到我了。”
韓大少爺一張臉拉下來,問:“你是不是覺得很難聽?”
這個時候何冉應該捂着良心說“不,你唱得很好”才對的,可她沉默了。
于是韓大少爺的臉頓時變得更黑了。
鼠标被用力摔到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說話啊!是不是很難聽?”
何冉冷靜地看着他,幾秒後轉過身背對他,算了,你愛唱就繼續唱吧。
感覺到何冉的愛理不理,韓大少爺徹底發怒了,鍵盤也被摔在地上,要不是主機和顯示器太重了搬不動,估計它們也難逃這樣的命運。
“何冉!我跟你說話呢!你裝作聽不見是吧!”
何冉罔若未聞,緩慢地走向床邊。
一本書重重砸到她背上,“何冉!你給我站住!”
看看,這就是17歲的少年的行事風格,沖動,浮躁,要有多自私就有多自私。他可以大聲唱歌,就不允許別人嫌棄他唱得難聽。
所以何冉很不喜歡跟自己同齡的男生打交道,他們幾乎都是一個德性,那簡直是一件比帶小孩還費勁的事。
何冉被迫停下腳步,彎腰撿書,一雙腳進入她的視野中,比她動作更快的将書踩住。
“何冉,我最讨厭你這個目中無人的樣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很讨厭我是吧,你有種就大聲說出來啊!”
何冉直起身子,無奈地說:“我沒有,我只是有點頭暈。”
韓嶼怔了一下。
他盯着她,像是在審視她這話的真假,過了幾秒鐘,他語調稍平緩些,試探着問:“你又貧血了?”
何冉點頭,聲音更低了:“嗯,應該吧。”
某人總算有點良知,回到電腦旁把音樂關了,說:“那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何冉當然求之不得,立馬點頭說:“好,再見。”
韓嶼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補充道:“明天跟我出去玩。
何冉今天晚上總是忤逆韓大少爺的意見,“可以去不去嗎?你也看到了,我不舒服。”
韓嶼一口否決:“不行,你現在不舒服不代表你明天也不舒服。”
“……”
“就這樣了,明天早上十點見,不準遲到,你要是不來的話……”韓嶼話音微頓,他的表情就是個十足的混蛋,“我就把你的秘密都分享給我樂隊的成員們,讓他們看看你那張乖乖女臉下的真面目。”
說完他甩上門走了,動作還是他一貫的風格,絲毫不顧及他人耳朵的感受。
房間裏終于清靜下來,何冉懶得思考他臨走前放的那些威脅的話,忍着将他的作業本全部撕爛的沖動将它們丢到一邊去,然後她就爬上床一頭埋進被子裏睡了過去。
晚上何冉又做夢了。
狹窄的空間裏,悶熱潮濕,汗水密密匝匝地黏在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混沌之中似乎一切事物都在晃動,冰炭同爐般的刺激感在她體內瘋狂竄動着,意識渙散的時候她只分辨得出一個熟悉的音色。
有一個滾燙而結實的身軀緊緊挨在她身後,聲音近在咫尺:“這個力道可以嗎?”
那聲音,似親昵,似引誘,聽得她全身骨頭都酥掉了。
第二日醒來時,天邊曙光蒙蒙亮,絲絲縷縷穿過雲層。
何冉坐起來,床邊空空,她抱着自己的雙腿,将臉埋進膝蓋間,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第幾個晚上了,又夢到他了。
白天她從不會想起那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男人,可到了晚上他就會出現在她的夢裏,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境,總不能不睡覺吧。
何冉今年18歲,如花似玉的年紀,不知道自己身邊同齡的女生會不會做這種夢,但她也沒有厚臉皮到主動去問別人的程度。
何冉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她下床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塵封已久的素描本和炭筆,再找出來個垃圾桶。
一邊削筆一邊在腦海裏構思着等會兒要畫的內容,夢中男人的模樣,他有一雙很結實的臂膀,很寬厚的肩膀,很剛勁的腰板,這些都是她在夢中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可他的臉……他的臉是空白的。
打完幾條簡單的輔助線後,何冉開始畫了。
在人體課上,她曾畫過很多副男人的裸/體,臨摹的,寫生的,但這樣憑空想象卻是第一次。
換湯不換藥,人體的基本結構都差不多,只不過她覺得他的肌肉線條應該更肌肉流暢一些,要着重刻畫,那幾筆算是她主觀的處理手法。
何冉畫人體的順序比較奇怪,是先從腳開始的,然後是小腿、大腿,再到腰部、胸腔,一直往上。
最後,她的筆尖停頓在他的眉目之間。
遲遲下不了筆。
關于他的五官,她大腦裏一片空白。
他會是長什麽樣子的?
何冉試圖從他的聲音出發去聯想,可她沒有辦法将他的聲音跟那天她在美發店一樓裏見到的任何一個男人的形象對號入座。
不知是出于哪裏來的直覺,她篤定他的長相一定不是那種陰柔的類型。
就算是普通平凡,也不該是那種樣子。
半晌,何冉把筆一擱,像是下了什麽重要的決定,倏地站起身來。
☆、第 3 章
? 十一點三十分,何冉坐在出租車上,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發呆。
包裏的手機震動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消停下來,這已經是一個小時內的第十四通未接來電了。
一個小時之前,也就是韓嶼打來第一個電話的時候,何冉正好到達正佳那家生意火爆的美發店。
她點名找33號幫她洗頭,然而等她上了二樓、解開頭發躺好時,走進來的居然是個女人。
後來經過詢問才得知,原來的33號早在一個星期前就辭職了。
何冉洗完頭後連吹幹都顧不上就匆匆離開了,走之前順便向店長打聽了一番33號的去向。店長給她留了一串地址,告訴她蕭寒在小洲村有一家自己的小發廊,他回去單幹了。
蕭寒,何冉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出租車在小洲村裏的十字路口停下,裏面的路太窄了車輛不易通行,何冉只能在這裏下車。
付錢的時候韓嶼打來了第十五個電話,何冉接過司機找的零錢,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然後開門下車。
小洲村對她來說并不陌生,上學期她參加集訓的畫室就在這裏。小洲村本是個很具嶺南特色的古樸小村寨,但近年來因為畫室的劇增,人口也變得繁密起來,原始的氣息自然就漸漸磨滅了一些。
何冉雖然在這裏呆了大半年的時間,但她不像身邊的其他學生,一有空就喜歡成群結隊地跑出去玩,所以對這裏的路不算太熟悉。
小洲村雖然面積不大,但一條條小巷子錯綜複雜,濃蔭蔽日,一旦走進去很容易會被繞得暈頭轉向。
何冉順着街牌號一家家往下走,兜了好幾個大圈子,在她的鞋底被磨破之前總算是在一個無比隐蔽的胡同裏找到了一間理發店。
僻靜的石板路小巷盡頭,那間理發店就安靜地坐落在那,沒有任何招牌和标識,兩扇木門上貼着陳舊的對聯和泛黃的老照片,黑白條紋的燈柱緩緩地轉動着,看起來年代久遠,充滿了歲月的滄桑感,門前有一層高高的水泥臺階,何冉就站在那層臺階下邊望上看。
她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長時間擡着頭導致脖子無比酸痛,她正想扭一扭脖子,理發店的門突然被打開。
一只花白的貓從裏面蹿出來,姿态慵懶。
再接着,走出來一個男人。
男人上身穿黑背心,下身是駝色短褲,腳下踩着一雙人字拖,整體看起來不修邊幅。
他将盆裏的水潑進一旁的草叢裏,然後才注意到站在臺階下邊的何冉,眯了眯眼打量她。
兩人對上視線,男人先發制人問:“理發嗎?”
他一開口,何冉就認出是他。
她忍不住又将他上下多打量了一遍。
男人的長相怎麽說呢,應該是比較年輕的,但卻有一股沉澱的味道在裏面,特別是眉眼到鼻梁的地方,高低起伏,深邃而硬朗。發型也很幹淨利落,自然順服地沿着鬓角生長,跟學校裏那些刻意用發膜把頭發豎得高高的男生都不一樣。
何冉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男人大概以為她正在考慮他的問題,便站在原地安靜等候着。
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不記得她了,這很正常,他每天要接待那麽多客人,能記住其中的一兩個就算不錯了,況且她長相普通,也沒有像他那樣的一副标志性好聽的聲音,怎麽能讓人記住。
半晌,何冉沖他說:“洗個頭吧。”
她說完,擡腿邁上臺階,走到男人跟前。
她發梢微濕,隐隐散發出洗發水的清香味,男人面上有幾分疑惑,“你應該才洗過吧?”
何冉面不改色:“沒有。”
“……”
兩人沉默站了一會兒,何冉開口說:“洗過不能再洗一次嗎?”
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道理,男人側過身子給她讓道:“請進吧。”
理發店裏的擺設同樣古老而簡陋,鋪着不太平整的水泥地,大概也就二十平方的小地方,只擺了兩張理發椅,那木椅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被磨得連花紋都看不清晰了。
梳妝臺上擺着亂七八糟的雜物,鏡子缺了角、掉了漆,邊邊角角裏還有些灰塵。
男人掀開一條布簾,領着何冉走進裏間,裏面擺放着一張洗發床,沙發上也破開了幾個小洞,可以看見塞在皮下的海綿。
洗發床是半躺式的,何冉個子不夠高,坐下去後兩條腿懸在半空中,不太舒服。
男人找了一個小板凳來,墊在她腳下,這樣就好受多了。
他将毛巾披在何冉的肩上,解開她的馬尾辮,讓她躺下,何冉不确定這條毛巾是否幹淨,但也沒說什麽。
男人的手心長了一層厚厚的繭,期間似有若無地撩過她的脖頸,都激起她的一陣顫栗,何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已經開始有些緊張。
待她躺好,男人打開花灑,沖水,一邊問:“水溫可以嗎?”
“可以。”
何冉的頭發很幹淨,男人只擠了一點洗發水,很快就搓出大片泡沫。
剛剛那只蹿出門去的大花貓又跑了回來,一躍跳到床邊的雜物桌上,坐下來盯着兩人。
何冉側過頭打量了幾眼,那只貓毛發還算比較幹淨,男人看到它也沒說什麽,她猜測應該是他家養的吧。
正這麽想着,一雙溫熱的大手又過渡到自己耳朵後面去了,搓揉,按撚,極盡挑逗。
他力道很輕,可卻一下一下戳進何冉的心窩裏,她兩只腳尖緊緊地蜷縮在一起,指尖深深陷進破開的海綿裏,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這個力道可以嗎?”
“可……以。”
她終是沒忍住,一張嘴就發出了顫音。
男人說:“你笑什麽?”
何冉嚴肅道:“沒什麽。”
男人便沒再追究。
他的手終于離開敏感的區域,何冉心裏松了口氣,可又感到低低的失落。
沒過一會兒,男人又問了同樣的問題:“等下要理發嗎?”
何冉沒看見店裏有其他人手,好奇道:“你剪嗎?”
“嗯。”
“你……會剪發?”
男人答得微妙:“能剪。”
能剪就是不一定剪得好看的意思?
何冉想了想,說:“等會兒再決定吧。”
沖完水後,她的頭被毛巾包紮得高高的,跟着男人走到外間,随意挑了張理發椅坐下。
男人從抽屜裏找出來個電吹風,插上插頭,将她的頭發吹至半幹,又問:“要理發嗎?”
何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猶豫了一陣子。
自從兩年前出院後她就再沒剪短過,頭發長得很快,現在放下來已經接近胸前了。
來之前她本沒打算要剪頭發,但此情此景,她莫名其妙地就點了下頭:“剪吧。”
男人又問:“要剪什麽發型?”
何冉不太在乎地說:“你看着辦吧。”
“剪多短?”
還是同樣的回答:“你看着辦吧。”
男人給出建議:“天氣變熱了,剪個短發吧?”
何冉頓了頓,像在思考,最終點了點頭:“好。”
男人轉身去拿理發布,在空中抖了兩下後圍在何冉的脖子上,那是塊染着星點污漬的白色理發布,質量很差,沒有頸紙的保護,何冉感覺到自己脖頸周圍的肌膚被布料硌得很不舒服。
男人接着拿來理發工具,幾把剪刀,然後就開工了。
何冉之前有猜測過他應該是業餘的,沒有考過證就直接上崗的,現在看來她的猜測應該是真的。男人的刀法淩亂,可以說毫無規律可循,東邊剪幾刀西邊又剪幾刀,何冉有點懷疑自己的發型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子。
通往二樓的狹窄的樓梯裏突然走下來一個女人,何冉一開始是聽到高跟鞋碰撞地面發出的尖銳的聲音,然後才朝鏡子裏看去。
那個女人有一頭大波浪卷的長發,有些蓬亂,看起來像是剛睡醒的模樣。她身上只穿了一條紅色背心裙,薄薄的衣料下隐約可見凸起的兩點。
女人走到何冉對面的那張理發椅坐下,翹起二郎腿,打着哈欠問:“什麽時候做午飯啊?餓死了。”
她說的是方言,聽口音應該是川蜀那一帶的。
男人專心地理着發,沒有看她,只是回答道:“等十分鐘。”
何冉在鏡子裏偷偷打量着那個女人,她畫着濃妝看不出五官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身材很好,前凸/後翹,尤其是那對胸,雖然沒有內衣的托舉,但毫無影響地讓何冉感覺到它的雄偉,她估摸着可能快比自己的臉還要大了。
這時,男人已經剪完她後邊的頭發,要開始剪劉海了。
何冉配合地摘下眼鏡,也不好再偷窺人家。
男人繞到她身前,彎下腰,湊近她,兩張臉相隔不到十厘米,何冉覺得自己此刻若是呼吸沉重一些他都能察覺得到。
何冉雙眼合上,眼睛看不見時感官更加敏銳。
冰涼的金屬擦過自己的額頭,細碎的短發逐一掉落在鼻梁上、臉頰上,有些刺癢,他的指腹不經意間掠過她的肌膚,餘溫灼人。
明明他沒有再摸她的耳朵,可何冉的心又莫名因為這種輕微的接觸而揪在了一起。
在她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毫無征兆地睜開雙眼。
男人大概也沒料到她會突然睜大眼睛,握着剪刀的動作頓了一下。
四目相對,他的雙瞳是一片汪洋大海,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