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DRRR]自傷無色

第8章 ☆、08.

08.

——【在這樣的我消失之地，幾億的人都無所改變。】——

雪越下越大了，纖塵未染的白色似乎是想在這個跨年夜裏把世人的鐘聲和歡聲笑語盡數吞沒。寒冷像是怪獸似的噬咬着軀體，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仿佛被凍住了一樣，冷冽的空氣如冰刀一般，游刃有餘地行走在空氣中。

呼出的白氣一瞬間就像被掐滅的煙頭一樣，沒過多久便在空氣中前仆後繼地消失，看起來情況慘烈。小泉音卸了妝，換好衣服，刷得一下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整理了一下帽子。

演出比想象中要成功許多，所有人——那些熊本的狂熱的粉絲——歡呼着，雀躍着，揮舞着雙臂，一遍一遍重複地高喊着“伊莉雅”的名字。主演一律站在臺上彎腰謝幕，臺下的觀衆把氣氛炒得火熱無比。大家都為伊莉雅這個角色而感到由衷的喜悅，她的極致的愛與恨，都在他們的眼中具象化。

小泉音體會到了被人捧上天的快|感。

熱鬧過後的冷清讓人無法适應，皮膚上的溫度都被房間裏微涼的空氣帶走，小泉音把下巴埋在圍巾裏，垂下眼簾，縮了縮自己凍得有些發抖的雙手。熊本依言給了小泉音她應得的工資，除此之外還給了她額外的獎金。

離開之前，熊本摸了摸小泉音的頭，表情慈愛：“小音，謝謝你這幾個月來的全力付出，我很高興可以看見伊莉雅在你身上活過來。伊莉雅是我所創造的角色中我最喜愛的一個，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沒有人可以演出她的一切，可是沒想到……大概是緣分吧，我遇上了你，我親愛的伊莉雅——請原諒我叫你伊莉雅。”

小泉音顫了顫眼睫，一言不發地聽了下去。

“我相信，在這世上，沒有第二人能像你一樣把伊莉雅演得這樣出色。我說過，你就是我心中的伊莉雅。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眼中、你的內心，都存在着和伊莉雅一樣的東西，”熊本的目光是看清一切的透徹，“這場戲已經結束，可是……”

可是……？

“你的人生還要繼續，”熊本的聲音很溫和，像是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不管你曾經發生過什麽，面對過什麽，心中摻雜了多少的負面情緒。你得記住，生活沒有作品那樣戲劇化，你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也不可能一路太平無事。”

——我一直都覺得這世上的一切是如此污穢。

“你要去試着接受別人對你的關心。”

——我一直都不覺得人類是個會以自己的善意回報世界的種族。

“你要相信這個世界總是正面多于負面。”

——又來了，身體裏血液的奔流和沸騰，似乎可以把心都燒為灰燼。惡與善不停地糾纏在一起，黑與白在腦中繪出慘烈的畫面。這是一場殊死搏鬥，究竟是人性占上風還是骨子裏潛藏的獸性擊潰人性！輸者無權說話，從來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這世上從來都不存在絕對的善與絕對的惡。”

——溫和的笑意在眼中織纏成千絲萬縷，黑暗的、絕望的、令人崩潰的畫面兵敗城下，天使般潔白的光芒降臨，身上沒有一處不是溫暖的。

小泉音無法反駁，因為和熊本一比，她簡直就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論學歷論輩分論生活經驗，小泉音都遠遠不如熊本。

“你要用你最大的善意去看待這個世界，盡管它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美好。”

“——明白嗎？”

心髒漸漸暖和了起來，她原本無神的雙眼漸漸有了色彩：小泉音覺得她被治愈了——不，說是治愈，倒不如說，她被拯救了。

小泉音低下頭，深深鞠躬：“謝謝您，熊本先生。”

****

雪色覆蓋了一切，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雪地裏——折原臨也靠着牆擡頭望着蒼茫得看不見一絲顏色的天空，唇邊是意味不明的笑意。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惡之召使》開場的時間本就是在夜晚，現在已經結束，過不了多久就是不成文的規矩——跨年晚會了。

冰冰涼涼的精靈飄落在臉上，停留在纖長的睫毛上，寒冷刺骨的溫度在這個款年的夜裏也顯得不是那麽無法忍受。雪下得愈來愈大，這位未來的先知先生——或許現在就而已稱為先知了——折原臨也也不在意，任由自己的體溫把雪化成溫潤的水。

那張觀影的票确實是被他撕得連渣都沒剩下是沒錯，但是小泉音不知道的是，事實上，折原臨也早就買好了票——哦，說是騙的也可以，從某個年紀小小的女生手中——并且心中莫名地期待着這一場戲的開場。早在秋季，熊本找上小泉音之後沒幾天，折原臨也就知道小泉音會參演這出戲。

說實話，折原臨也不知道小泉音是個怎樣的存在、而他又該如何定位小泉音這個人：她确實是個人類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小泉音缺少了身為人類必備的各種情緒——悲傷、快樂、難過，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只是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空空如也的軀殼。

就算小泉音口口聲聲說着她喜歡他，但折原臨也也從未見過她有什麽表現了“我喜歡你”這一點的舉措，折原臨也甚至覺得小泉音根本不知道喜歡的定義何在。越是這樣，折原臨也就越是不舒服，心中的惡意蠢蠢欲動，叫嚣着要沖破身體的沖動促使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把小泉音推向深淵。

他想要看她痛苦掙紮、流淚崩潰的樣子。

所以折原臨也撕毀了小泉音親手遞過來的、帶着她期待心情的觀影票，用最傷人的語言踐踏着她的自尊，他多希望小泉音可以哭可以嘶吼可以揪着他的領子對他聲嘶力竭地喊“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這樣才是折原臨也計劃書上的完美結局。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小泉音永遠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瓷娃娃，無論折原臨也采取什麽措施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痛苦。原本沒有表情，現在也沒有表情，仿佛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就是她的□□，能保護她百毒不侵一樣。

挫敗？大概是……真的有這樣的情緒萦繞在心頭吧。

折原臨也喜歡研究每一個人類，那會讓有站在高處俯瞰人類這種群體的高高在上的感覺——雖然他是無神論者，但若是因此将他定義為“神”也未嘗不可。神祗可以掌握人類的命運，可以改寫人類的過去未來，而他無法把小泉音掌握在手心裏。

打破了自己的計劃還那樣肆意快活地活在自己生命裏，簡直就是不可原諒的存在。

果然最讨厭小音了呢——此時如是想着的折原臨也還不知道，在即将到來的高中生活裏，有另外一個奇葩打破了折原臨也維持了兩年的“最讨厭”的人的想法，成功占據了“折原臨也讨厭的人”裏面排行榜的第一名。

所有的人都應該乖乖地按照我的計劃來進行才對呢~啊啊，雖然這樣的話人類又會變得很無趣~但是像小音那樣每次都打破計劃的存在還真是讓我頭疼到沒話說呢。

折原重度中二病患者臨也挑了挑嘴角的笑意，猩紅色的眼眸裏閃耀着躍躍欲試的光芒。

光是想想小泉音以後會是怎樣的痛苦難過，折原臨也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一個黑色的身影朝這裏走來：寒風裹挾着白色的雪，将瘦弱的身影吹得搖搖晃晃。人影越來越近，折原臨也眯了眯眼睛，直起身子，率先興奮地揮着手臂打招呼：“喲，小音。”

整個人裹在黑色的羽絨服裏，小泉音只有小半張臉暴露在空氣中，她知道折原臨也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等她，所以她看見他的絲毫不吃驚，禮貌而疏離地打着招呼：“晚上好，學長。”

那種不鹹不淡的仿佛在談論今天天氣怎麽樣的語氣讓折原臨也一聽就窩火，但是折原臨也是不可能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情緒的。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意味不明地拖了長音：“唉？小音居然不好奇我為什麽要來這裏耶~明明我都把票撕了不是嗎？”

刻意強調的話激起了小泉音昨天不堪回首的記憶，小泉音知道折原臨也這個混蛋絕對是故意的。

“因為學長對這出戲感興趣。”

折原臨也聳了聳肩：“真讨厭，雖說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果然是小音的風格，但是偶爾也要換一種委婉的說話方式嘛，比如說——喂！小音好歹把話聽完再走啊！真是的……”

小泉音揉了揉被啰嗦的折原臨也吵得發疼的耳朵，瞥了一眼兩三步就順利跟上了她的腳步的走在身邊的折原臨也，沒有做聲。小泉音心裏清楚，折原臨也做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不會平白無故地浪費幾個小時就為了看一出戲，之後還特意站在這裏等她換完衣服出來。

兩個人也許都是偏愛黑色，這個時候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一身黑色的他們走在街頭，和穿着花花綠綠來慶祝跨年的衆人顯然是格格不入的。他們兩位奇葩各懷心事，像是游走在時光的夾縫裏，過着無人問津的悠閑日子。

沉默到了尾聲，最後還是由折原臨也挑起話題：“小音的伊莉雅演得真的是超贊呢~看起來小音完全不像是第一次上臺的人哦~”

回複是小泉音不鹹不淡的回答：“是嗎。”

折原臨也習慣了她這幅樣子，于是下一秒就吐着信子開始噴射毒液了：“所以說嘛，果然還是本性出演最好，小音本身就是伊莉雅吧？把極致的愛與極致的恨都融于一身、什麽都不在乎、為了自己在乎的什麽都可以毀滅什麽都可以不管……你本身就是這樣的存在。”

這是從折原臨也口中吐出來的一錘定音似的句子。

小泉音神色淡淡的：“是啊，”說着，她停下腳步，仰頭看着折原臨也，嘴角挂着淡淡的溫和笑意，“但是那是以前。從今往後，我會逃離伊莉雅這個充滿罪惡的角色，我要做相信這個善意世界的自己。”

折原臨也斂去了笑意，猩紅的眼眸愈發幽深。

“我厭倦了懷揣着這樣的惡意來面對世界，在這幾個月中，熊本先生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我，這世上還是有善良和美好的東西存在的，所以我想去尋找他口中的那個世界，我會以我最大的善意回報這個世界，”小泉音雙手貼着自己的胸口，“所以，折原學長，今後還請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哈？這些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我聽不懂的臺詞啊？小泉音你又要再一次脫離我的劇本而去了嗎？實在是讓人不爽呢……打擾你的生活？哈？一直不都是你自以為是地闖入我的世界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的嗎？怎麽？覺得不喜歡我了所以就要不負責任地抽身而去了嗎？

這可不行哦，在我還沒有厭棄你之前，你怎麽可以比我先一步放開我的手呢？

心中的想法不停地翻湧上來，不停地嘶吼着、叫嚣着。折原臨也語氣微妙地開口，吐出的句子像是情人之間的喃語：“唉？這樣啊……”

“馬上就要跨年了，學長也請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許願早日變回原來的自己吧。”

轉過的身子下一秒就被折原臨也強制性地扳過來，他二話不說握住小泉音的手腕将她拖到街邊。夜風刮得更烈了，把藏在帽子裏的頭發都吹得冰冷冰冷的，背後空空如也的恐懼爬上脊背，壓迫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半懸空狀态的身體，只有胸前的衣服被折原臨也揪緊在手裏，折原臨也的表情在黑夜裏看起來極為不真切，小泉音隐約看見了是折原臨也唇邊标志性的仿佛淬了地獄的毒的笑容：“——給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過去吧。”

胸前的手一松，壓迫感消失之後，随之而來的就是毫無依靠的懸空感。小泉音的視線發生了微妙的傾斜，折原臨也清秀的臉龐越來越來。随着重力而往後仰的同時，小泉音預料到了什麽似的側頭往旁邊看去，在跨年夜裏為了和家人團聚所以疾馳而來的汽車刺眼的燈光紮痛了她的眼睛。

吶，在刺眼的燈光和驚慌的鳴笛聲中，你看見你的過去、你的一生了嗎？

現在的時光被撥回到過去，破碎的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大腦中，走馬燈似的不停地在眼前展現——

皮帶的抽打、棍棒的狠厲不斷的落在身上，父親猙獰的表情落進眼睛裏。

——你為什麽不去死？

母親跌坐在地上，一雙美麗的眼睛是淬了毒的怨恨，她看着小泉音，哭喊道：“為什麽不去死，為什麽你要生下來！沒有你我就可以離開這個家了啊！”

——我是被我的母親所怨恨的存在。

暴雨雷鳴的黑夜，父親躺在地上，脖子扭曲成了一個美麗的弧度，鮮血流淌了一地，開出了妖嬈到極致的死亡花朵。

——只有在你死去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了一絲幸福。

折原臨也猩紅的眼死死地盯着小泉音：“你讓我惡心得想吐呢。”

——沒有人喜歡我，連我喜歡的人都不願意接受我。

所以我活在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親眼見證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嗎？也許死了……死了的話，會比現在的我輕松很多吧？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污濁的世界了。

解脫似的閉上眼睛，本想迎接死亡到來的小泉音下一秒又被折原臨也的力道給帶了回去，飛馳的汽車險險擦過小泉音的身體。折原臨也看了看一臉淚痕的小泉音，挑起笑意：“看清楚了嗎，你那悲慘到讓人作嘔的人生？”

小泉音臉上一片冰冷，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這樣的你，居然還想逃脫不幸的人生，去尋求幸福與愛？”折原臨也瞪大了雙眼，語氣卻愈發柔和了，他湊到小泉音的耳邊，字字擲地有聲，“你妄想。”

你妄想。

你妄想……

你妄想！！

小泉音眼神空洞，脫力似的坐在地上，臉上難得的出現了壞掉的表情。

新年的鐘聲即将來臨，人們穿着好看的衣服聚在一起，高聲倒計時迎接充滿挑戰的新的一年。幸福和快樂充滿了這座城市，香甜溫暖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有三兩的情侶抱在一起溫柔地在雪中接吻，氣氛旖旎暧昧甜得人牙疼。

在這個新舊交替的夜裏，小泉音完成了最後的浴火重生，她徹底蛻變成了全新的小泉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