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DRRR]自傷無色

第7章 ☆、07.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樂請戳開，配合食用更加美味。

07.

——【明天我依舊是半夢半醒，這樣的我還是消失算了。】——

冬季随着半天的越來越短而到來。從玻璃窗上的白霧就可以清晰地看出冬天那只手滑過的軌跡，灰白的天空也越來越深沉，那模樣似乎是下一秒就要坍塌了一樣的令人窒息。冰冷的空氣鑽到肺裏，足夠把肺凍得罷工。

周圍的人都戴上了帽子、圍巾和手套等冬季的必備物品，衣服的厚度也一加再加，滾了邊的連接在衣服上的帽子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子暖意。捧一杯咖啡在手裏，袅袅升騰的蒸汽光是看着都覺得身心都暖和起來了，手心裏的溫度更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存在，身上的每一根神經纖維似乎都染上了暖意。

距離和熊本初遇、小泉音答應接下劇本已經三個月過去了。秋季的蕭瑟在這段時間裏仿佛只是一閃而過，排演随之到了尾聲。小泉音雖然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但是在這部戲中，她完成得比專業演員還要出色。

連一向嚴苛的熊本都對她的表現贊不絕口。不過他也能理解：伊莉雅這個角色仿佛就是為小泉音量身定做的一樣，她們倆的想法一樣，行動一樣，愛和恨甚至思考的方式都是一樣的。所以說，不是小泉音演出了伊莉雅，而是伊莉雅借由小泉音的身體活了過來。

熊本第一次為自己的眼光之準沾沾自喜到這種程度。

熊本也和約定好的一樣負責了小泉音生活方面的費用問題，至少小泉音為了這幾個月溫飽不愁的日子，也應當好好演出進行回報——雖然小泉音不覺得她需要感恩什麽，她得到了，也付出了，這完全就是應該的，熊本沒有幫助她什麽。

不想去感謝，也沒必要去感謝，結束掉這件事情之後，小泉音就會再次融入隔絕于人群的生活之中。

小泉音本來就是透明無色的人。

只是……

這一年氣溫最低的倒數第二天，在學校上課的小泉音一整天都精神恍惚的——這是很少有的。她承認她喜歡神游，但精神恍惚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畢竟根本沒有什麽值得她挂心的事。而就在開演的前一天，小泉音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原因是熊本給了她前排的觀影票，告訴她可以邀請自己想要邀請的人來觀看。

這一部舞臺劇《惡之召使》，雖然評論兩極分化十分嚴重，但是因為熊本的名聲，還是有很多人搶票，預售的時候票就幾乎被搶空了。小泉音從來沒想到，也沒有想過，熊本偷偷留下了幾張，還是為自己留下的。

捏着票的小泉音心中五味陳雜，熊本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票錢就從你的工資裏扣吧，你不欠我什麽。”

熊本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小泉音心裏在想什麽。伊莉雅是熊本筆下的人物，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是最能了解小泉音心中在想什麽的人。或許在小泉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中流露出絕望的時候，一旁的熊本看得一清二楚。

最後小泉音還是低聲地說了聲：“謝謝。”

熊本是個好人，但是好人大多沒有好報——所謂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是非常有道理的。小泉音看着中年的熊本，第一次這樣強烈地希望一個人可以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她知道，那是她心中僅存的、或者說是被熊本喚醒的善意在作祟。

那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比方說，在雪地裏迷路的時候，你手裏握着一支火把，那麽你就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和勇氣；而火把消失的時候，你又将再次跌入無盡的黑暗裏，任你如何哭喊和掙紮都于事無補——世界本就殘酷如斯，別妄想童話成真，那都是拿來騙小孩子的。

“童話的結局永遠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那麽，就沒有人想聽聽後續嗎？或許後續就是王子厭倦了老去的公主，娶了另外的妻子，繼續着那個‘幸福快樂的日子’，哦，聽起來非常美好對嗎？”熊本點了一支煙，笑得風輕雲淡，“創作這部作品的最初目的，也不過是想打破人們對善良和幸福的幻想，告訴他們真正的極致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

小泉音覺得熊本說的話棒極了。

但是排演結束和熊本說的話很好是一回事，把票送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小泉音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拿着票也無人可送，看來是要辜負熊本的好意了——不。不不不，或許還是有人可以送的，就是那個總是笑意盈盈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折原臨也。

正如上文所說，那一天，小泉音就在“送”與“不送”的兩個選項裏掙紮徘徊。第一次，她體會到了身為人的緊張無措，那種胃痛的、腎上腺素分泌過分地感覺，小泉音并沒有興趣體會到第二次。但無法否認的是，她确實是緊張了，像個真真正正的、有感情的人一樣。

放學後，小泉音偷偷地把票塞到了折原臨也的櫃子裏——可惜只差一步，在她為了馬上就要結束這個折磨而松一口氣的時候，折原臨也出現在了背後，歪着頭雙手插在口袋裏，臉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視線掃過小泉音的手：“啊咧？小音今天居然主動來找我耶~讓我想想，讓我猜猜，是什麽事呢~？”

不知何時，折原臨也已經把對小泉音的稱呼換成了親昵感十足的“小音”，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聽到了，大概真的會覺得他們倆的關系已經好到可以用這樣昵稱相稱的地步了——然而事實遠沒有想象那麽美好。

清秀的眉頭苦惱地皺起，折原臨也扶着下巴發神經似的轉了一圈，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懷好意的笑容登時又浮現在了臉上：“啊啊，難道說暗戀我多年的小音今天終于要付諸行動來向我告白了嗎？突然之間有些莫名地期待呢，嗯……讓我想想怎樣拒絕你比較合适呢~”

小泉音突然有了揍他一拳的沖動，忍了又忍才平靜地開口：“不是的。”

“啊咧？我還以為小音來找我只會是想和我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呢，原來不是嗎？嘛嘛，稍微有些失望呢，看不見小音難過到快要崩潰的表情了呢~”

小泉音把票遞到折原臨也眼皮子底下，避免他說出更為奇葩的話來，盡量平靜地說：“這是最近很火的一部舞臺劇，我希望學長可以去。”

“唉唉唉？”折原臨也非常喜歡發這些交疊的音節，大概是這樣才會讓他看起來有活力一些，他接過票，略帶笑意的猩紅色雙眸掃過小泉音刻意閃躲的眼睛，“原來如此，小音是直接跳過了告白的步驟直接和我約會了呢。”

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小泉音知道，所以她用沉默來回避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

折原臨也挑了挑眉——小泉音總是一個讓他掃興的存在，不管他做什麽都仿佛激不起小泉音的半點情緒，就算他是她口中的“我喜歡的人”。啊啊，怎麽說呢，小泉音是個非常不合格的人類呢，但是不管怎麽樣，人類都應該有人類的樣子啊。

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那種不把自己當成人類的、可惡的、讓人想要撕碎的、高高在上的表情了。

黑色的風暴不停地閃爍着惡意的雙眸中翻湧，折原臨也饒有興致地把票納入掌心，居高臨下地盯着小泉音的發頂，難得正經地收斂了開玩笑的語氣：“沒了？”

小泉音點點頭。

下一秒，折原臨也就絲毫不留情面地将帶着小泉音體溫的票撕得粉碎，并且故意炫耀似的在小泉音面前一點一點吹起來。黑色的碎屑在冰涼的空氣中搖搖欲墜，殘破可憐的身軀讓小泉音眼睫一顫。

“啊，反正我是不會用你的票的~”折原臨也語調輕快，拍了拍自己的手，随機沉下聲音，但是話語中透露着絲絲愉悅，“——小音最讨厭了。”

腳毫不留情地踏過躺在地上的碎屑，折原臨也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感席卷而來，小泉音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眶很沉，好像有什麽快要突破眼眶的桎梏跑出來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蹲下來把碎屑一點點地撿進自己的手中。

外面開始下雪了，純白的精靈漸漸地把這個世界染成了一片素白。

小泉音的心裏，也被這一場雪凍得再無知覺。

****

果然，就算把票遞出去了也還是沒勇氣把這是自己出演的消息告訴他……

小泉音，你在害怕什麽呢？害怕他聽到之後臉上厭惡的笑容嗎？還是他口中比刀刃還傷人的話語？你不是都已經習慣了嗎，如果不那麽做，折原臨也就不是折原臨也了啊。反正到最後，折原臨也還是一樣用自己的方式拒絕了自己的邀請不是嗎？

你不是早就該習慣了嗎？

你不是一直都是被抛棄和厭惡的存在嗎？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人會喜歡你，因為連你自己都厭惡着這樣卑劣的自己。

不是嗎？你有力氣和理由反駁嗎？

你是被所有人抛棄的存在，你本來就是被所有人厭惡的存在。

不要妄想渴求溫暖。

不要妄想渴求愛情。

不要妄想渴求救贖。

——那本來就是不該屬于你的東西。

小泉音看着鏡子裏妝容妖冶的自己，忽然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馬上就要開場了，小泉音身着華服，化上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妝，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像是無聲的安慰。外面預示開場的鐘聲響起，從這一秒開始，小泉音不再是小泉音，她變成了那個殺戮女王伊莉雅。

黑色的袍子上繡着繁華複雜的大麗花，頭頂上戴着的是沉重的皇冠，小泉音微笑的時候，整個天地仿佛都在為她的美麗而驚嘆和顫抖，舉手投足之間就是渾然天成的萬種風情。她是勾魂奪魄的少女女王，無數男人為了她的美麗拜倒在她的腳下，而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萬千寵愛，揮霍着自己的美麗。

——她是伊莉雅。

純潔的燈光打在身上，周圍的黑暗讓她無比安心，靈魂似乎就浸透着這濃稠的黑暗，她擡起雙手：“這樣的愛情并非我想要的。我追求的，是極致的、熱烈的、瘋狂的、熾熱的愛情！那些人，不過是愛慕我的容顏，我厭惡這些被眼睛蒙蔽了心靈的可惡男人！”

——她是追求愛情的孤獨女王。

血緣親人弟弟登場，伊莉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綁架了她的一切，她知道，自己被隐藏在血緣裏的感情深深地吸引了。所以她捧着弟弟的臉，陶醉的表情看起來仿佛是在念詩，或是吟唱：“親愛的弟弟，我願意為你獻上我的一切：我的愛，我的恨，我的身體，我的靈魂，統統都是屬于你的——”

——她是被愛情捆綁住了的普通少女。

音樂由歡樂轉向深沉，弟弟愛上了一個少女，每日為她如癡如醉地唱歌寫詩，絲毫不顧伊莉雅的感受。伊莉雅暗暗地詛咒着，怨恨着，終于将懲罰降在了那個無辜的少女身上：“如果這是為了他必須承擔的罪孽，那麽我願意就此堕入地獄！”

——她開始變成了被仇恨蒙蔽雙眼的殺戮女王。

屠城，焚燒，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眼中化為灰燼，化為虛無。随着弟弟關入地下宮殿，她的心中也出現了一絲裂縫，然而不管怎麽做，那空洞都只是越來越大，大到将她整個人都吞噬了進去，那是一個永無止盡的黑洞，人心的負面：“為什麽不接受我的愛呢？我對你的愛才是這世上最美好最毫無保留的……”

——她徹底堕入地獄，化身修羅。

王城被攻破，她抱着弟弟站在城牆之上，笑得凄美絕豔。黑色的發在熱浪中随風飛揚，凄厲決絕。弟弟抱住她，将匕首送入她的心髒，貼着她的耳畔，聲音恍若情人間的低語：“親愛的姐姐，難道你不知道，我就是你嗎？”

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開，伊莉雅茍延殘喘地瞪大了眼睛，走馬燈一幕一幕在眼前閃過。

從來都沒有什麽弟弟，所謂的弟弟都是伊莉雅分裂出來的另一個自己而已。

音樂變得悲壯高亢。

“你從來都不愛別人，你愛的一直都只有你自己。”

伊莉雅從頭到尾愛的，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追求熱烈愛情的自己，追求極致愛情的自己。既然沒有人可以給她想要的愛情，那麽就由她自己來創造……所以，有了她的夢中情人，弟弟的出現。

配樂漸漸趨于悲傷舒緩，一切的故事到此落幕。

——至此結束，她懷抱着無限的愛，幸福地睡去。

燈光亮起，掌聲如雷鳴般湧來，小泉音久久無法從伊莉雅這個角色中脫身，熊本喊了她好幾聲才堪堪站起身彎腰致謝。

直起腰的瞬間，小泉音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容。

唇邊漾開的笑意像是藏匿着某種不可探查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