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封山·二合一
“既然門主醒了, 那書雁就跟我一起出去吧。”川蜀之地對龍陽磨鏡這些事情從來就不怎麽在意, 頗有種“你只要別影響到我那随便你幹啥都成反正管你的人不是我”這樣悠閑自在的氣度,夏夜霜打小就見過很多對相依相守的男子和女子了, 今日一見薛書雁這難得的情緒外漏,她的心裏猛地就“咯噔”了一下,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了:
“你在外間等我去給門主開劑定神安心的方子,拿去煎了就成。”
不能怪夏夜霜和薛書雁向來不對付, 畢竟夏夜霜的家族最後淪落到那種境地, 無論如何都是和那年打入了川蜀的西南胡人脫不開幹系的。家道中落、女眷被當成貨物一樣買賣的慘況委實讓人太難以忘懷, 那可是百年大族一朝傾頹的痛,即便夏夜霜已經遠離了故土多年,薛書雁的胡人血統更是打塞外草原來的、和西南那邊的胡人們可真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八竿子打不着,也不能抹消夏夜霜心裏的芥蒂太多。這麽多年來能和平相處, 完全是看在薛書雁相當自制又守禮、沒有表現出半點逾矩的心思的份上,她這一不自制了,僅僅是略微表現出了和杜雲歌的些許親近來, 就讓夏夜霜像是炸了毛的鳥一樣,瞬間就能把自己炸成個球兒:
“走了走了, 還在這裏幹啥子嘛。”
“師姐……等一下。”杜雲歌燒得頭昏腦漲的, 之前拉着薛書雁的手根本就沒放開過,這一下搞的薛書雁是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想走呢——便順水推舟地坐回了杜雲歌的床前, 對着夏夜霜懇求道:
“夏護法, 讓我和雲歌再說會兒話吧。”
夏夜霜的表情變了又變, 最終定格在“我是真不知道你們啥時候這麽親了”和“你們等着我這就去找春姐告狀去”這樣微妙的兩個表情中間, 随後她長袖一拂,不冷不熱地開口道:
“那你可得趕緊說完,好出來給我搭把手。”
杜雲歌心裏有太多的事兒想問了,好容易把周圍一堆憂心忡忡的侍女全都遣走了之後,她拉着薛書雁的袖子,看着那雙宛如冰封寒潭般冷靜而毫無波瀾的黑色雙眼的時候,突然心裏又有點發怯了,忖度了半晌之後方才開口問道:
“薛師姐……你是不是有個親妹妹啊?”
薛書雁怔了一怔,看向杜雲歌的眼神便多了點疑惑的意思,這可是真真的、不摻半點假的疑惑,貨真價實得都讓杜雲歌懷疑起來自己做的那個夢是不是太無稽了:
“沒有。”
杜雲歌心想果然夢就是夢,靠不住的,薛書雁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補充道:
“不過倒是有個表妹。”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點奇怪,都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了,不過委實不是很明顯,換作別人可能真的要誤會成是那種感情很好的姐妹間的小打小鬧而已,如果不是杜雲歌和她相處頗久的話,怕是還真沒法辨認得出這種情緒的更深一層的含義:
對薛書雁來說,剛剛的真情流露已經很是難得了,這樣些微的“咬牙切齒”的情緒,代換成正常人的情緒的話就是“我可煩死她了快給我起開一邊兒去”,這個樣子的。
病中之人的想法永遠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就好比眼下杜雲歌迷迷糊糊地想的是“反正我薛師姐不會對我生氣成這個樣子的”,如果換做平常的話,再借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恃寵生嬌。而恃寵生嬌的人,多半都是要幹點切實的事情出來證明下自己的地位的,于是杜雲歌迷迷糊糊地拉着薛書雁的袖子,輕聲道:
“那師姐給我講講你的表妹的事情呗?”
薛書雁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雙唇嗫嚅了好幾下也沒能說出什麽來,最後萬語千言只能化成一句話:
“……沒什麽好說的。”
為了避免杜雲歌不高興或者誤會,她急急補上一句話:
“反正她不是什麽好人,你可千萬離她遠點。”
說完這句話後,薛書雁就相當迅速地離開了杜雲歌的床邊,對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幽幽地、悄無聲息地從門口探了個頭進來的夏夜霜道:
“我這就出去。”
杜雲歌緩緩閉上了眼,看着薛書雁匆匆離去的背影,心想,怎麽薛師姐今天走得這麽快,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了呢?
——別說,薛書雁還真是落荒而逃的。
夏夜霜看着狼狽地從內室出來的薛書雁,動了動雙唇,最後還是什麽話都沒再多說,只是把那張墨跡未幹的藥方往她懷裏一塞,道:
“去藥堂抓藥去吧。”
薛書雁接過藥方抖了抖,發現足足有三四張紙,心下一驚,問道:
“雲歌驚悸到要用這麽多藥的地步了麽?”
夏夜霜沉默了一下:“……還有一張是你的。”
她隔空點了點薛書雁的背,道:“你好好瞅瞅,那不是你年年冬天都吃的溫養滋補的方子?今年天冷,就提前吃起來吧。”
薛書雁聞言,深施一禮:“有勞夏護法了。”
“可不敢。”夏夜霜輕笑一聲,然而這笑聲裏可委實沒有多少切實愉悅的情緒:
“你莫要給我們添亂,我可就有勞你了。”
薛書雁拿着方子往藥房走的時候,鳳城春也收到了夏夜霜回來了的信息,正好在藥房前截住了薛書雁。身為四位護法中資歷最老、年紀也最長的,她自然也曉得夏夜霜和胡人之間的那些似海深仇,深知這樣的仇怨可不是她這麽個外人三言兩語就能勸好的,平日裏夏夜霜能夠和薛書雁和平相處就已經很是不錯了,很能為此誇一句夏夜霜不計前嫌心胸開闊了。要想讓夏夜霜對杜雲歌和薛書雁之間這段芽都沒冒出來的感情報以支持态度的話,那怕是得太陽西升東落、黃河水倒流、北鬥倒轉成了南鬥才可能。
而且眼下……還有另外一件事,怕是真的要讓夏夜霜和薛書雁的關系再往前倒退好一大段了。
鳳城春滿懷愛憐地看着垂着頭站在她面前的薛書雁,心想要是當年她也從福田院領養了個孩子的話,怕是今年也就該這麽大了吧,只可惜造化弄人,她雖然沒能領/養/孩/子,但是卻又多出了倆比親生孩子還讓人操心的徒弟,也算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了:
“書雁,今年封山提前了。”
薛書雁點了點頭,因為每年妙音門冬天都會封山一段時間的,以防後山的野獸在沒食吃的季節裏下山傷人,從開派以來這就已經成了某種妙音門的慣例了。這件事本來應該先告訴杜雲歌,等杜雲歌下了決定之後再由薛書雁和春夏秋冬四位護法去做的,可是杜雲歌眼下發燒發得怕是直接就能在她頭上燙熟一個鹌鹑蛋,就只好事急從權,讓薛書雁先代勞一下了,薛書雁還是捋得順這個邏輯的:
“知道了。只是為何要提前?”
鳳城春深吸了一口氣,深知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的她飛速道:
“霜降過後就正兒八經地入冬了,今年冬天冷得很,甭管哪邊的胡人地盤上怕是都要遭白毛災。雖然咱們妙音門地處江南,萬一真的胡人入關了的話應該也過不來,但是安全起見,還是提前封一下山的好。”
薛書雁楞了一下,随即點點頭道:“好。”
鳳城春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薛書雁的肩膀:
“你別想太多,書雁,夏妹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來我這邊告完狀之後還多囑咐了我一下,讓你封山前後就別下山了,要不山下的外人肯定不把你當好人看,要給你臉色的。”
“自打你九死一生離開烏紮卡族來到妙音門之後,就和那邊再也沒什麽關系了。從那往後,你生是妙音門的人,死是妙音門的鬼,別管什麽‘胡漢老死不相往來’的破規矩了。”
薛書雁低聲道:“妙音門諸位前輩對我有再造之恩,此身尚存世間一日,便不敢有一刻或忘。夏護法也是憂心雲歌才會如此的,我怎會想多呢?”
鳳城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近來的話真真變多起來了,這倒是個好事。”
她拍了拍薛書雁的肩膀,帶着過來人的感慨鄭重告誡道:“有什麽想說的,就一定要說出來。能走一步看十步、算得滴水不漏固然不是什麽壞事,可是有些時候,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也未嘗不可的。”
等到薛書雁帶着鳳城春決定提前封山的消息和煎好的藥回到內室的時候,夏夜霜已經不在這裏了,薛書雁糾結了一會之後,還是親自把藥端了進去,還要掀開床帳子叫杜雲歌起來吃藥,真可謂無微不至,哪怕妙音門門主的那一幫子侍女在這裏,也不可能做得再周到半分了:
“雲歌?起來吃藥了。”
杜雲歌接過碗之後手抖了抖,原因無他,這只碗怎麽又是陰魂不散的龍泉窯梅子青蓮瓣碗呢,再加上這碗裏眼下裝着的是滿滿一碗的漆黑的、味道相當沖的藥,和上輩子被何蓁蓁強行灌下去整整一碗的毒/藥的那一幕何其相像。她還在病中,自然便沒有多餘的心思和力氣來掩蓋自己的恐慌了,便把這碗往床邊一放,斬釘截鐵地道:
“我不要用這只碗!”
薛書雁沉吟了一下,倒也不問原因,轉而問道:
“那你想用哪個?我去給你拿。”
“哪個都好,只是不要這個了。”杜雲歌又把這只價值連城的碗往外推了推,只覺每看見這些跟她失敗的上輩子相關的東西一次,就要被強行扯回那段血淋淋的記憶裏一次。如果說之前她對自己上輩子的無能和錯信還不是很痛心、只是認為自己活該而已,那麽在做了薛書雁為了趕在她的頭七祭拜她、為了她還走火入魔了的那個夢之後,便愈發悔不當初了,後悔得比自己又死了一遭還難受:
她的薛師姐是個多好的人啊,何苦為了她盡忠盡心到那個地步?不值當的。
“好。”薛書雁點點頭,二話不說就去秋護法那裏讨鑰匙,去庫房給她找新的碗了。秋月滿聽了這前因後果之後,哭笑不得地從那一大串鑰匙裏找出了盛放廚具的庫房鑰匙給她,道:
“明明幾天前對這玩意兒愛得還跟那什麽似的呢,怎麽現在突然就不喜歡了?哎,雲歌真是小孩兒心性,一會喜歡這個一會喜歡那個的,也真難為我們書雁了。”
薛書雁回憶了一下杜雲歌在面對這個碗、甚至在面對“結婚”這件事情表現出的極度的排斥和恐慌的時候,覺得事情可能還真沒這麽簡單。她之前的确是和秋月滿的想法一樣的,以為這就是小孩子見啥愛啥、愛得快不愛得也快的天性來着,還切實為此苦惱過呢,想着類似于“雲歌以後要是突然喜歡我又突然不喜歡我了該怎麽辦”這樣太過遙遠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只有這麽簡單的話,杜雲歌又何至于露出如此張皇失措的、乃至驚懼的神色來?
她覺得自己已經在這一大團迷霧中隐隐約約找到了個頭,就差某個契機就能把這件事給理順了。
等到薛書雁帶着只銀邊定窯白瓷碗回來的時候,那碗藥正好到了可以直接盡數入口的地步,她便把原來那只碗裏的藥倒進了新碗裏,扶杜雲歌起來把藥給全都吃了下去,揩淨了她嘴角的藥汁,低聲道:
“睡吧。”
“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去看封山。”
杜雲歌入睡了之後,夏夜霜才輕手輕腳地走入,想把這個不知不覺中已經從白菜跨物種變成了即将拱走自家白菜的豬的人帶出去,可是她一進內室,看到的卻是杜雲歌一心拉着薛書雁的袖子、就連睡着了都不放開,薛書雁也沒有造次,只是規規矩矩地陪在床邊,不敢逾越半分的場面,她突然就覺得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很多餘了,便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她扶着門,像是已經氣力不支得連站都站不穩了,半晌之後才重重地悲嘆了一聲:
“……只怪世道不好啊。”
夏夜霜開的藥果然神妙,次日一早,杜雲歌就完全好透了,可以披着她那件價值連城的白狐大氅前去監看妙音門全門上下齊心協力封山的場面了。大棵的雲杉被齊根伐倒,堆在了各條小路的中間,河裏也被放下了重重帶倒鈎尖刺的鐵絲網,各條大路上更是設下了無數的箭雨機關、八卦迷陣,如果不是有人引領着的話,誰也別想從這些已經開辟出來的路上往忘憂山上走半步,同樣,山上的那些野獸也下不得山去,即便是妙音門內的人想要下山,也定要拿了門主手谕才可以;而如果要從荒路上來的話,怕是在摸到妙音門的大門之前,就要先去了半條命了。
杜雲歌和薛書雁并肩站在高處,看着忘憂山通往山下的各處道路都被漸漸封了起來,恍然間便有種世間諸般事物都離她遠去了的錯覺。天高地遠,長路漫漫,自始至終能夠切實地陪在她身邊的,細細想來,竟唯有薛書雁一人。
随着最後一棵雲杉滾落在了道路的中間,濺起了大片的煙塵之後,封山完畢,春夏秋冬四位護法連同各人門下弟子,與薛書雁一并對杜雲歌躬身行禮,齊聲道:
“門主,今年封山完畢。”
至此,忘憂山妙音門進入了長達五個月的封山期,在封山期間,山外之人上不來,若無門主手谕,妙音門的人也不能随意下山,這才是切切實實的重重封鎖、與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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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鳳城春:書雁切莫想多,你生是我妙音門的人,死是我——
薛書雁:我懂,死是妙音門門主的死鬼。
鳳城春:?????????????
【再來一個小劇場】
薛書雁和杜雲歌交談中。
夏夜霜幽幽探頭進來,盯——
薛書雁單方面嫌棄自己表妹中。
夏夜霜悄無聲息把頭又探了一點進來,盯——
薛書雁:……我走了,雲歌你好好休息。
夏夜霜扒着門目不轉睛目送薛書雁出門:盯——
由此夏夜霜得名夏盯盯。
【最後的一個小劇場啦】
杜雲歌:給我講講你的表妹的故事吧?
薛書雁心底警鈴大作:【我表妹有啥好講的,這姑娘打小就跟我喜好特別相近,老愛跟我搶東西,搶不過就要哭唧唧裝可憐。哇,超讨厭的。要是她看見了雲歌跟我搶怎麽辦?她絕對要跟我搶的吧?!她從小就特別會裝可憐!我肯定搶不過她!雲歌要是跟她跑去了草原咋辦?!哎。姐妹前生都是債,心好苦哦。】
表面上:沒啥好講的。
杜雲歌:……不知道為啥,我是真的對這位表妹完全沒有危機感了……而且總感覺我師姐省略了一篇小論文。
以下為感謝名單~感謝勞亞、destiny7281、Carol-Chin 的手榴彈!╰(*°▽°*)╯
謝謝落花盈我衣x2、不斷跳坑x2、(°ー°〃)x2、葉x2、30812834、赭赫赫、kaori、桂圓炖肉、預見、這一次、Woodpecker、羊、杳晨的地雷
感謝00x20、分之一x19、念執着x13、kaorix10、賴美雲的小面包x5、舊雨x5、不斷跳坑x2、炎滞、北嘞個辰的營養液_(:з」∠)_還有一位沒有名字的朋友!你快給自己起個名兒啊!要不後臺可能不顯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