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沐浴
侍女領命之後,立時便去了外間看看薛書雁在不在,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恭恭敬敬地對杜雲歌禀報道:
“門主,薛師姐的确在外間,不過她的近身侍女說薛師姐現在不便見您,請您過半個時辰再過去。”
杜雲歌一怔,随即便從心底湧上了一陣危機感:
薛書雁和她相識相知相伴這麽多年來,何曾說過“不方便”這樣的話!一個發過誓要永遠效忠妙音門、永遠保護妙音門門主的人,在她杜雲歌的面前怎麽還能有不方便的事情呢?
——除非這事情是真真正正的個人的事情、怕還是像女孩子的懷春心思這樣的事情,才能算得上“不可為外人道”的私事,才不能對杜雲歌說。
一時間杜雲歌只覺愁腸百結,她甚至都成功地用自己的這麽一套神奇的理論說服了自己:
薛師姐不肯見她,那肯定就是感情問題了,能和薛師姐有感情問題的如果真的是那個大草原上的聖女的話,那薛書雁豈不是這輩子也要來一次遠走塞外、不管她了?
一念至此,杜雲歌只覺她上輩子死在何蓁蓁手下的巨大陰影又回來了,把這片大陰影鋪開來再抻一抻的話估計能直接蓋滿整個忘憂山的山頭,壓得她肝膽欲裂、魂魄差點沒魂飛九天外,自然連帶着臉色也不太好看起來了。
能做伺候人的活計的,都得是人精,更別說還是給妙音門這樣的名門大派的門主當貼身侍女的人了。那侍女眼見着杜雲歌臉色不太好,大驚之下只覺自己的月錢都拍打着翅膀飛走了,也顧不上這個時候輪不輪得到她說話了,趕忙開口勸道:
“門主稍安勿躁,或許是薛師姐眼下正忙着什麽私事,來不及見門主呢?畢竟有些事情是真的不方便讓旁人參與進去的,即便薛師姐是胡人,也離開草原十好幾年了,連我都知道薛師姐對門主忠心耿耿、門主說一薛師姐就絕對不說二,門主毋需擔心。既是如此,不如過會再去也來得及。”
杜雲歌:……你不懂,我這可是在擔心我自個兒的小命。
她不說還好,一說,直接讓杜雲歌渾身的毛都要炸開了,因為她想到了何蓁蓁上輩子說的那個莫須有的“烏紮卡族的聖女”瑪什麽拉——具體名字她還真記不清了,就記得好像是個挺有名的塞外草原的部落聖女的來着。
“莫須有”這三個字可真是賊精賊精地把“可能有也可能沒有”、“應該是沒有的但是我想讓它有它就得有”諸如此類的含義發揮到了極致,從簡短的三個字裏都能體會到傳承千百年的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而眼下,這位估計還在十萬八千裏外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和牛羊一起奔跑的烏紮卡族的聖女對杜雲歌來說,就是那莫須有的通敵書信,只要還存在一天,對她來說就是個巨大的隐患:
如果薛書雁上輩子真的跟這位聖女結了婚的話,那麽她們肯定早早就認識了,因為薛書雁不管出于怎樣的理由,憑她那端正自持得讓別人看着都心累的性子,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和什麽人結婚。要是按照杜雲歌偷偷摸摸地看過的那些十八流的話本子裏的內容,有人挾恩圖報帶着自己的女兒去逼婚的話,薛書雁怕是能當場來一個拒婚退婚自裁還恩一氣呵成。既是如此,那能和薛書雁結婚的人,必是要跟她有着相當深厚的感情基礎的家夥,而如果她們眼下就早早相識了,要想在兩地相隔的情況下培養感情的話,也就剩下一件事了:
鴻雁傳情。
——好了!這樣什麽都解釋得通了!薛師姐她肯定現在正在跟那個勞什子的瑪什麽拉寫情書呢!
杜雲歌越想越委屈,心想如果薛師姐要走的話也不是不行,但是怎麽着也得提前跟她說一聲呀,像是追求愛情這樣的好事,有誰能不向往、不喜歡呢?再說了,非親非故的,又怎麽會有人就為了曾經發過的一個誓言就攔着別人呢?她雖然因為何蓁蓁這個畜生連帶着對婚姻都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但是她也不是那種因為自己的陰影就攔着別人追尋自己的命定姻緣和真命天女的人,只不過薛書雁如果提前跟她說一聲的話,她也來得及找個武功和薛書雁差不了太多的人繼續貼身保護她。
那些在鬼門關上徘徊過一次的人便總是要格外惜命的,更不要說杜雲歌這個切切實實死過一次的人了。當薛書雁還在她身邊的時候,尚且好說,但是薛書雁一走,她就要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得活像只驚弓之鳥了,因此她在房間裏焦急地轉了幾圈之後,把心一橫,對着侍女道: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心裏有分寸。”
侍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這不能怪她,畢竟她們的門主杜雲歌向來就和“有分寸”仨字不太沾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自然也有相當一部分的不靠譜的人,不靠譜的人多了去了,掉鏈子的方法也多了去了,大家各掉各的鏈子,大不了也就是精彩絕倫地互拖後腿而已,可是薛書雁生來就和“掉鏈子”和“不靠譜”這六個字毫無關系,自然也就和杜雲歌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比了。
簡單點講的話,就是她們堂堂妙音門的門主,向來就跟“有分寸”這三個字是沒啥瓜葛的。倒不是說杜雲歌有意添亂,只是因為她過分信重別人,一心一意以德報德,因此放權放得也亂七八糟,要不是還有春夏秋冬四位護法和薛書雁兢兢業業地頂着的話,杜雲歌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拐賣了,還要美滋滋地幫別人數錢呢。
但是杜雲歌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侍女倒還真不好再多管什麽,便只能深施一禮退下去:
“那我告退了,門主有什麽需求,拉鈴便是。”
等到這位侍女離開了之後,杜雲歌小心翼翼地确定了一下周圍的确沒人,便立刻竄出了門去,目标直指薛書雁眼下所在的外間:
她一定要問問薛師姐認不認識什麽大草原上的烏紮卡族的聖女!
如果認識的話,她倒是不介意提前拉這條紅線的,畢竟對于不确定的因素,自然是要盡早地、盡可能多地把這些因素控制在手裏的好。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薛書雁就有可能被外人拐跑這樣可怕的未來走向,杜雲歌寧願自己先把這條紅線給拉了,在切實知道薛書雁大致會在什麽時候離開的前提下預先找好能夠頂替薛書雁“貼身護衛門主”一職的接班人,豈不是更安全一些?
結果杜雲歌來到了外間之後,根本就沒能在書桌旁看見薛書雁伏案寫作——至少在杜雲歌的預想裏她的薛師姐此刻應該是在伏案寫信好鴻雁傳書的——便對着剛剛聽到了動靜,趕忙端來了上好的廬山雲霧茶的薛書雁的侍女問道:
“我薛師姐呢?”
薛書雁的侍女愣了一愣,臉上便露出了些許的尴尬和為難的神色來:
“這個……門主,您問我們這個問題可真是難煞我們了啊,薛師姐從來不讓我們近身伺候的。”
杜雲歌這才反應過來,按照薛書雁那冷得能凍出冰碴子來的性格,不讓這些不能習武、身手連她十分之一靈活的侍女貼身伺候,真是太像是薛書雁能做出來的事情了,不過眼下她可沒什麽心思去感慨“按照薛師姐這麽冷淡的性格,等着日後大婚了怎麽跟自己的愛人相處”這麽複雜的問題,便單刀直入地開口道:
“我要見我薛師姐,她肯定會見我的。”
薛書雁的侍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就聽見從內室傳來了薛書雁的聲音,不确定地問道:
“雲歌?”
按照薛書雁能夠在數丈開外就聽見最為精妙的唐門暗器聲音的耳力,她必不可能認不出來朝夕相處的杜雲歌的聲音,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因為這麽多年來杜雲歌一般早上是不練武的;就算練武,中途也會找機會溜掉,然後出沒地點就只有倆地方,她自己的書房和後山的猴堆裏;哪怕極為罕見地練完了一早上的武,那麽接下來的整整一個上午也只會在自己的內室裏鹹魚癱着,委實在用切身行動告訴大家什麽叫做“早起毀一天”。
按常理來說,杜雲歌還真的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薛書雁,可是架不住今天情況特殊啊,杜雲歌強烈的求生欲已經壓倒了一切,在聽見了薛書雁的回應之後,她立刻拔高了聲音凄凄慘慘地問道:
“薛師姐——”
“我真的好想見你啊!能不能讓我進去說話!”
可能是杜雲歌蘊藏在話語裏的極為強烈的凄慘感和求生欲震撼到了薛書雁,這位妙音門冷心冷面的大師姐不光隔了好一會兒才回話,就連回話的時候也帶了點猶豫感了:
“……進來吧。”
杜雲歌二話不說就推開門沖了進去,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往裏走幾步呢,就看到了室內高高立起的那塊屏風,同時也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濃重的水汽。
她愣了三秒鐘,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剛剛那侍女在聽見她說“師姐肯定會見我”、而且薛書雁還真的讓她進來了的古怪神情是為何而生的:
薛書雁在沐浴。
這個認知讓杜雲歌當場就紅了臉,只覺得手腳忙亂得放在哪裏都不得勁。要是時間能倒流的話,她一定要回到十息之前,把自己一頭撞在這面屏風上來警示一下自己:
薛師姐,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瞎想什麽有的沒的大草原上的勞什子聖女的。你能不能當我就沒進來過?
然而天不遂人願可能就是專門為了眼下的這種場面準備的。就在杜雲歌恨不得一頭把自己撞在面前的屏風上好當場暈過去被擡出去的時候,薛書雁在屏風後發問了:
“有什麽事麽,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