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羅朗到了成都的時候, 剛安頓好家人, 孔瑾就來找他去面聖。
雖然兒子比自己更先面聖, 已經很淡然接受了“全大漢都知道兒子比我強”的羅逡,這次也很淡然。
羅逡只叮囑了幾句讓兒子好好表現,為羅家光宗耀祖的廢話之後,就繼續帶着妻子逛街去了。
成都繁華,成都整潔, 成都好吃的好玩的到處都是, 連家具擺設都和外處不同。兒子負責養家,他和妻子負責花花花。
羅朗在自家父親随意敷衍了自己幾句, 就興致勃勃和母親讨論要買什麽玩什麽去哪吃的時候, 這一瞬間感覺到略微的羨慕和委屈。
孔瑾笑呵呵道:“嘉飨家裏很溫馨。”
羅朗嘴角抽了抽。
是啊,除了他一個人忙死忙活之外, 其餘人都很溫馨。
羅朗跟着孔瑾上了馬車。
益州的馬車不知道進行了何種改造,也或許是道路十分平坦的緣故,馬車上十分舒适,幾乎感覺不到颠簸。
羅朗撩開簾子,朝着馬車外看去。
雖然一路上都有看見益州的與衆不同,在置辦宅子的時候,他也曾逛過街。但每次看到這熱鬧的景象,和老百姓臉上生機勃勃的笑容, 羅朗就不由心生感慨。
如果整個大漢都是這樣,那麽就該是史書中的盛世了吧。
現在的益州,現在的成都, 真像是一處世外仙境似的。
孔瑾微笑着看着羅朗觀察街道的樣子。
或許每一個益州官場的人都是這樣,每當有新人加入他們的集體的時候,當看着他們那震驚的眼神,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升起自豪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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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我們手中創造出的世外仙境。
當後來人因為震驚而歸心,再接待另一波新人的時候,這種情況又會再現。
如此循環往複。
孔瑾聽着老百姓熱鬧的聲音,心中想着這一路見到的景色。
從益州到荊州,再到揚州,到達建業。這一路,就像是從仙境到人間,再到地獄的路途。
當他終于回到益州,忍不住有一種放松之感。
這種放松不僅僅是因為安全。事實上到了荊州之後,他就已經安全了。
他的放松,是因為周圍的景色,不會再讓他有一種危機感、緊迫感和無力感。
在面對生靈塗炭的危機、緊迫和無力。
孔瑾覺得,只要是真的心有良知的人,見到益州現狀,都會心向陛下。
孔瑾心想,羅朗肯定已經心向陛下,很快就會被陛下收服吧。
等他們到了州牧府邸的時候,劉荨的所作所為,狠狠的打了他的臉。
他們被侍衛引領到劉荨會見他們的書房時,發現陳文正尴尬的站在書房門口等候着他們。
孔瑾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
他小聲問道:“元長,發生什麽事了嗎?”
陳文幹咳一聲,先向孔瑾打招呼,又向羅朗自我介紹之後,才尴尬道:“陛下剛離開書房了,讓我在這裏等你們。”
羅朗皺起眉頭,問道:“陛下是否有什麽急事?”
陳文面色更尴尬了,他道:“這個……其實不是陛下的事。陛下養的兩只貔貅爬到了樹上,禹川自告奮勇爬樹去抓貔貅,結果把腿摔了。”
羅朗:“……”
孔瑾:“……”
他們兩對視了一眼,禹川?翟禹川?那個王佐之才的翟禹川?
他特麽自己去爬什麽樹啊!
比起羅朗的震驚,孔瑾好歹有點同僚情,他問道:“禹川沒事吧?”
陳文臉上的表情更古怪了:“這個……其實禹川沒事,陛下的腳扭了。”
孔瑾忙道:“等等!不是說摔的是禹川嗎?陛下怎麽陛下的腳扭了?”
陳文心想,這件事也瞞不住,就照實說道:“陛下想伸手去接禹川,禹川砸在了陛下身上,雖樹不高,沒什麽大問題,但是陛下不小心把腳扭了。”
孔瑾面沉如水,問道:“這事司公知道了?”
陳文都快哭了:“還不知道。我覺得禹川這次……唉……雖陛下說不怪禹川,但我想司公肯定會生氣。”
孔瑾道:“讓禹川去牢裏待幾天吧?”
陳文嘆氣:“我覺得這也不錯。禹川實在是……唉……”
羅朗:“???”
羅朗:“等等,你們的意思是禹川爬樹,把陛下連累傷了?陛下要保禹川,司州牧……司公要生氣?”
我怎麽聽到一種昏君佞臣和勞心勞力忠臣的感覺呢?
昏君:劉荨。
佞臣:翟陽。
勞心勞力忠臣:司俊。
很好,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
“我們先去探望陛下吧。”孔瑾心裏很氣。這到底什麽事啊。
羅朗雖覺得自己該告辭,但陳文和孔瑾死死拉着羅朗一起去,說什麽司公發起火來要遷怒人,好歹有人分擔。
羅朗:???
羅朗:你們都是魔鬼!!
這還沒有成為同僚,就已經變成紙糊的同僚情啊。羅朗剛來成都,就被同僚們好好上了一課。
羅朗見到劉荨的時候,劉荨正躺在榻上,腳上纏着白布,旁邊翟陽抱着兩只奇怪的黑眼圈小熊,一臉愧疚的看着劉荨,劉荨還在安慰他。
這寵溺的樣子,羅朗終于知道孔瑾話中的某人恃寵而驕是怎麽回事了。
皇帝陛下這樣哪像個明君了?明明就是寵幸佞臣的昏君……
劉荨看見孔瑾和陳文帶了個不認識的大帥哥過來,笑眯眯道:“氣華,元長?來得正好,幫我勸勸禹川。這又不是禹川的錯。”
孔瑾:“不,陛下,這就是禹川的錯。”
陳文:“沒錯,陛下,讓禹川去牢裏待幾天吧。還有,這裏有外人在,注意自稱。”
外人羅朗:????
劉荨看向羅朗,道:“你就是羅朗?果然如傳言的那樣,長得太好看了!”
正準備下拜磕頭的羅朗差點一個踉跄滾地上去。
雖然當世人對男子容貌很看重,但是皇帝陛下張口就誇長得好,是不是太俗了些?
劉荨仔細看了看,補充:“不過還是我家子傑長得好看。”
羅朗:“……”
心更塞了。
陳文幹咳一聲,道:“陛下,請不要每見到一個氣度容貌上佳的人就和司公比較。”
劉荨從善如流點頭:“好吧,我……嗯,朕明白了,朕不欺負人。”
羅朗:“……”
他非常艱難的磕頭拜完,心裏開始莫名産生動搖。
自己來成都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這皇帝陛下看上去和傳聞完全不一樣,很是不靠譜啊。
劉荨調戲完羅朗後,道:“自己搬凳子過來坐着,你們站着,朕擡起頭說話很累。禹川,把大滾小滾抱去給飼養員,他們兩今天一直待在樹上,該喝奶的時候都不下來,現在該餓了。”
翟陽垂頭喪氣帶着兩只已經毛絨絨圓滾滾,憨态可掬人見人愛的熊貓崽子去找飼養員了。
劉荨見羅朗視線一直随着兩熊貓崽子偏移,以為羅朗也被熊貓崽子的美貌折服了,立刻用一副誇孩子的口吻花式誇獎自家兩崽子。
當聽到這兩熊貓崽子一姓劉,二姓司的時候,羅朗腦海裏閃過春秋時候的衛懿公。
衛懿公是春秋時期衛國的國君。他愛鶴成癡,只要有人給他進宮鶴就會被賞賜,他給鶴修建宮殿,還給鶴封官。最上等的鶴冊封為“鶴大夫”,差一點的鶴也能獲得士的俸祿,甚至連養鶴的奴仆們也可以得到很高的待遇。衛懿公每次出巡,都會帶着鶴一起出游,還特地給這些鶴車子乘坐,并給走在前面開道的鶴取名“鶴将軍”。
當然,這樣的國君最後的結局肯定是亡國。
羅朗聽到劉荨把兩異獸當兒子養的口吻,不由自主想到這個衛懿公。
稍稍有點年少氣盛的羅朗忍不住諷刺了一句:“陛下如此喜歡貔貅,何不昭告天下,讓人進獻貔貅?”
陳文:“……”啊,羅嘉飨這是生氣了。
孔瑾:“……”嗯,他正想說這句話呢。
沒想到劉荨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愣了一下,道:“為什麽要進獻貔貅?”
羅朗被劉荨反問懵了,他想了想,道:“因為陛下喜歡?”
劉荨道:“再喜歡,兩只也夠了。這兩只又能吃又頑皮,再養一只怕不是吃窮朕。不養了不養了。”
羅朗道:“陛下可以舉全國之力來養貔貅,草民認為,以國庫充裕,貔貅還是養得起的。”
劉荨擺擺手:“朕知道你喜歡貔貅,視線一直黏在貔貅身上不放。但是不能因為喜歡就放縱啊。羅朗啊,你是世家豪族出身,家裏奢侈慣了,可能不知道民間疾苦。我知道世族家裏的寵物都吃得比人好,但是在朕這裏,你還是改一改吧。”
羅朗:“……”
羅朗:“!!!”
羅朗:我不是我沒有,不是你沉迷養貔貅嗎?怎麽變成我想養了??
莫名其妙被劉荨訓了一臉的羅朗表示自己很冤。
孔瑾幹咳一聲,道:“那個……陛下,嘉飨不是自己想養,只是為陛下分憂。”
劉荨驚訝的瞪圓眼睛,道:“什麽?!你給朕出的第一條策,居然是讓朕勞民傷財玩物喪志!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羅朗!”
羅朗撲通一聲跪下,道:“草民并無此意!”
莫名其妙就被扣了一口黑鍋的羅朗心很慌。
明白羅朗話中真意的陳文和孔瑾立刻勸說。
陳文道:“陛下息怒!羅朗并無慫恿陛下之意。”他只是諷刺你啊,你怎麽聽不明白呢陛下!
孔瑾也道:“陛下息怒!家鄉不是這種人!”他真的只是諷刺你啊!可是這件事我要怎麽跟你說明啊陛下!
這時候,知道劉荨傷到腳的司俊急急忙忙進屋,一進來就發現地上跪了一排,而這三人中居然沒有罪魁禍首翟陽。
難道這三人是為翟陽求情?
等等,這個不認識的是誰?
滿懷怒火的司俊稍稍冷靜了一些,問道:“陛下,這是怎麽回事?”
誰敢給翟陽求情,他讓那人一起去牢裏冷靜一下!
劉荨心直口快,想也不想道:“羅朗讓我以舉國之力養一大堆貔貅!”
三人:“……”不是這樣的陛下!
司俊滿頭問號。
這不是翟陽害得劉荨受傷了嗎?怎麽話題突然拐到這來了。
司俊幹咳一聲,問陳文道:“元長,究竟是怎麽回事?”
陳文苦笑着把剛才之事重複了一遍。
司俊頓時無語。
蠢小草,別人哪裏是讓你養熊貓,是諷刺你呢!
怪不得這三人齊齊跪在這,陳文和孔瑾都在為羅朗求情,卻只能翻來覆去說羅朗沒有慫恿皇帝玩物喪志的意思。
他們總不能說,羅朗只是諷刺你啊陛下?
司俊嘆口氣,實話實說道:“陛下,羅朗不是說你玩物喪志,而是諷刺你玩物喪志。”
其他三人:“!!!”
羅朗感覺自己要完。司益州是不是對自己印象不好?
劉荨瞪圓眼睛,顯得更單蠢了:“啊?”
司俊解釋了一下羅朗話中之意,适時的提出衛懿公鶴大夫和鶴将軍的典故:“羅朗只是以為你玩物喪志,說反話而已。”
羅朗心中嘆口氣。
他也不知道今天怎麽了,突然這麽沖動,一來就得罪了皇帝陛下。
羅朗磕了個頭,坦然道:“草民該死,草民正是此意。”
劉荨道:“你該死什麽?那個衛懿公才該死。嗯,如果朕真的變成了衛懿公那樣的人,該死的是朕。你們三個都起來吧。哎呀,你們都聽出來了?就朕沒聽出來?不會吧?”
孔瑾和陳文松了一口氣。
孔瑾笑道:“臣和元長都聽出來了。”
陳文點頭。
劉荨不高興道:“什麽?真的就朕沒聽出來?朕有那麽蠢嗎?唉,你們這群文人真是讨厭,說話怎麽老是彎彎道道,實話實說不好嗎?朕又不像你們一樣。朕這麽實誠,才聽不懂你們這些拐彎抹角的意思。”
羅朗暈乎乎的站起來。
沒事了?這件事就這麽揭過了?
司俊道:“你自己蠢還怪別人?”
孔瑾和陳文倒是無所謂,羅朗驚訝的看着司俊。
司益州對皇帝陛下說話也太不客氣了吧?
劉荨道:“朕是皇帝,朕有錯也是別人的錯,就怪別人。”
司俊冷笑:“那這次你腳傷,該怪翟陽了吧?”
劉荨道:“不不不,這個怪朕,是朕沒有阻攔禹川。哎呀,笑一笑,別生氣,你生氣蠻可怕的。要不……朕寫檢讨?一千字……不,兩千字的檢讨?”
劉荨小心翼翼讨好笑,甚至主動提出了寫檢讨。
劉荨見司俊的臉有越來越黑的傾向,忙道:“那、那讓禹川也一起寫檢讨?反正別打他板子,也別讓坐牢成嗎?這件事真不是他的錯。是朕跟他開玩笑,問他會不會爬樹,把兩崽子摘下來。真的是朕的問題。”
孔瑾和陳文對視一眼,雙雙嘆氣。
而羅朗已經徹底懵了。
皇帝陛下向臣子認錯就算了,還使勁把臣子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寧願自己被罰,也不願意翟陽被罰,這到底是……什麽畫風?整個畫風都不對好吧?!
這時候翟陽也回來了,他面色頹然的跪在地下請罪道:“此事是臣沒有盡到勸說之責,任性妄為,還連累了陛下,臣有罪。”
劉荨忙道:“你自己爬樹,還是朕同意了你去爬樹,又不是慫恿朕爬樹。這是意外,意外。啊,子傑啊,臉別這麽黑,朕害怕。”
司俊深呼吸了一下,道:“你兩千字檢讨,禹川罰俸兩月,檢讨一萬字。此次就這麽算了,下不為例。”
劉荨松了一口氣。
翟陽卻不同意:“臣有罪!臣自領板子!以儆效尤!”
劉荨道:“你和元長馬上要去交州,領什麽板子?打壞了怎麽辦?子傑都放過你了,別再求什麽板子了,乖啊。”
翟陽一點都不乖,非要領板子。
司俊道:“陛下言之有理,你立刻要去交州,正事重要。這次暫且記下,若交州之事辦不好,數罪并罰。”
陳文忙道:“臣遵旨!臣一定和禹川完成陛下囑托!”
翟陽嘆氣,終于順從。
劉荨拍了拍胸脯,這次終于徹底松了一口氣。他笑道:“好了,你們都坐下說話吧。你們這一頓騷操作,把羅朗都吓到了。”
羅朗表示只想當布景板,并不想被皇帝陛下提起來。
他現在還在發呆,思考這益州官場怎麽一點都不像個正常的明君忠臣賢臣的官場。
剛才皇帝陛下表現得像是玩物喪志的昏君,翟陽表現得像是慫恿皇帝玩樂的佞臣;
現在皇帝陛下表現得像是被挾持的傀儡皇帝,司俊表現得像是挾持皇帝的大奸臣。
不管怎麽看,他們的相處模式都很奇怪啊。
劉荨并不知道羅朗的三觀正在搖搖欲墜。他見司俊的臉色沒那麽黑了,心知警報已經結束,立刻跟好了傷疤忘了疼似的,笑眯眯道:“羅朗,別介意,放輕松點。你是來接替元長和禹川工作的是吧?雖然他們兩肯定會跟你交接清楚,但有些事,還是朕來告訴你更合适。”
羅朗忙道:“陛下請賜教。”
劉荨沒直接說,而是轉頭問道:“子傑,你不是還有事嗎?朕沒事,腳上已經上了藥,醫者說頂多幾日就好了。別擔心,該做什麽就去做。”
司俊坐到劉荨身邊,替劉荨掖了一下背後軟綿綿的棉花靠枕,道:“我已經将事交出去了,你說吧,當我不存在。”
羅朗:“???”
劉荨道:“好嘞,那朕就當你不存在了。”
羅朗:“!!!”
所以這對君臣相處模式到底是什麽鬼?
劉荨安心讓司俊給他添茶送水,時不時的指揮司俊去給他拿個什麽需要的資料,羅朗目瞪口呆的看着剛才還一副氣勢壓倒皇帝陛下,就跟大奸臣似的司俊突然變成了被皇帝陛下使喚的仆人,這落差太大他有點接受無能。
不過他沒走神多久,就被劉荨口中所說的事情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劉荨身邊秘書的事情不少,除了給劉荨整理折子,替劉荨起草旨意之外,還要充當劉荨的私人智囊團。
有時候司俊做其他事,劉荨行為處事,都要和身邊秘書商量。
司俊知道劉荨還有點不适應皇帝的生活,對那些文臣武将拐着彎的話聽不太懂——就像是今天這樣,他身邊的秘書就是為了提醒劉荨,不讓劉荨被別人的話拐進溝裏。
所以,劉荨身邊的秘書肯定應該是深受劉荨信任的人,身上責任非常重。
劉荨自曝其短,表示自己真的有些搞不定那些不說人話的大臣的時候,羅朗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皇帝陛下要說有些事只能親自跟他交代。
陳文和翟陽是肯定不能說這麽直白的。
不過說着說着,劉荨的話就有點偏了。
原來秘書除了正事之外,還要和皇帝陛下一起微服私游,因為皇帝陛下閑不住???
皇帝陛下經常跑去秘書家裏玩,還要挖秘書釀的酒???
皇帝陛下若要偷跑,秘書還要打掩護???
羅朗深呼吸了一下,兩下,三下……還是沒忍住用驚恐的眼神看向陳文和翟陽。
翟陽也就算了,他剛才已經深深知道這個人有多不靠譜,可能是個名不副實之人。可陳文聲名在外,外人都稱贊陳文方正,陳文怎麽能由着陛下亂來,還助纣為虐?
陳文見羅朗不解,美化了一下陛下的行為:“陛下認為,只困于深宮,無法體會民間真實。只是以後回到京城之後,出宮不易,趁着在成都,多在民間走走,也能知道百姓不易。”
羅朗頓時(自以為)明白了。
也對,許多皇帝微服私訪不是為了玩樂,只是為了體會最真實的老百姓的生活。
皇帝陛下的微服私訪又不是勞民傷財,不過是在城中走一走,偶爾去一去臣子家中,并不算什麽大事。
只是朝中一些人迂腐,可能得知之後會不同意,因此才需要有人掩護。
羅朗下意識忽略了皇帝陛下的“偷跑”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微服私訪。這一點當他成為主簿之後總會明白的。現在就讓他先高興一下。
不過羅朗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疑心病都有點重。
他在明白皇帝身邊的主簿是個多麽重要的位置之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如此重擔,草民不過剛來益州,陛下厚愛,草民惶恐。”
劉荨滿不在乎道:“正是因為你剛來,才做這樣的事。朕身邊需要聰明人,不亞于元長和禹川的聰明人,不然朕哪能和那些腦袋裏不知道有多少道彎彎道道的大臣們交鋒?可像你們這樣聰明的人,都有更重要的事做。元長和禹川也是被朕勉強壓到現在,也該出去幹一番事業了。你剛來益州,沒有功勞,也沒有資歷,就只能在朕這裏幹活了。”
“嗯,氣華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先兼任一段時間,待你熟悉之後,就全部交給你。你比氣華和元長還厲害,肯定一個人能幹兩個人的活。沒問題的,朕看好你。”
劉荨一開口,就拉了好幾個人的仇恨。
羅朗尴尬不已。
皇帝身邊的職位這麽重要,怎麽就成了不被重任的人待的地方了?皇帝近臣,信任在身,大權在握,還叫委屈?那什麽不委屈?說到功勞,難道不是皇帝認為他有功勞,就是功勞嗎?難道給皇帝陛下出謀劃策,就不叫功勞了?
這個官場他怎麽看不明白?
翟陽嘟囔:“比臣和元長都聰明?陛下你确定?”
劉荨繼續拉仇恨:“确定啊。不過也不能這麽說,他和你們不是同類型的人才。”
陳文雖然臉上帶着笑,心裏也不服氣:“不是同類型?陛下可否為臣解惑?”
劉荨道:“你擅長吏治,禹川擅長軍事奇謀,氣華擅長內政,但你們勉強可以歸于謀士一類。文騰和季闊是将才。這個分類沒問題吧?”
孔瑾微笑:“這麽說倒也沒錯,那嘉飨呢?”
劉荨道:“羅朗和子傑、德興是一類的人才。嗯,非要說的話,叫領導型人才?統領性人才?就是适合當主公,逐鹿中原的那種。反正他們三人比起那什麽魏周可是厲害不到哪裏去了。”
翟陽、陳文和孔瑾若有所思。而羅朗則臉色蒼白。
劉荨就當沒察覺似的,繼續自顧自的說道:“不過朕認為子傑比德興、羅朗還是要厲害許多。若朕不存在,在争霸天下中,魏周不過是昙花一現的炮灰,德興和羅朗能并分天下,子傑才是能統一天下的人。你們都不如他。”
我家子傑天下第一!我是第一子傑吹!不服憋着!
司俊忍不住扶額:“陛下,你說話注意些。”
劉荨道:“反正又沒外人,朕實話實說怎麽了?還不準朕談論一下天下大勢了嗎?談論天下大勢不是時尚?”
雖然沒聽過“時尚”這個詞,不過聽字面意思也能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衆人哭笑不得,不,羅朗單單是想哭。
雖然皇帝陛下對他評價很高,但是羅家可是有自立之心啊,現在羅家還有人一門心思想造反呢,皇帝陛下這是在敲打他嗎?
翟陽和陳文倒是服氣了。
翟陽道:“陛下此話有理,臣和羅朗的确不是同類型的人才。羅朗能統領全局,更适合給陛下出謀劃策。”
陳文也道:“羅朗此方面有大才,陛下可信任。”
聰明如他們,對天下大勢十分理解。的确如陛下所說,若沒有皇帝陛下,羅朗肯定能帶領羅家統一江東,不說能不能統一中原,至少長江以南,羅家能占據大部分地區。
羅家守着長江天險,要被北方勢力打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孔瑾笑眯眯道:“這麽看來,嘉飨在陛下身邊也幹不長了。”
劉荨愁眉苦臉道:“是啊,朕在想,到時候讓他去揚州還是其他地方。雖揚州是他大本營,但正像是德興不願意任益州牧一樣,自己家族在那裏,自己要下手整治,肯定名聲上不好聽,做事礙手礙腳,沒辦法大展手腳。不過到時候再說吧,現在羅朗先在朕這裏熟悉一下。”
羅朗:“……”
剛上任,就知道将來自己要去當州牧,替皇帝陛下鎮守一方,這信任來得措不及防,實在是讓人惶恐不已。
而更讓他惶恐的是,皇帝陛下說出對他的評價之後,在場這麽多人沒有一個再表示出異議。
連司俊的神色都十分平靜,似乎默認了此事。
突然說讓一個剛投奔的人以後當州牧,這真的好嗎?皇帝陛下這麽信任他,就不怕他是羅家奸細嗎?
當某一日,羅朗已經和皇帝陛下稍微熟悉之後,他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并且坦言了羅家有自立之心。
當時候皇帝陛下哈哈大笑。
“羅家派你來當奸細?哈哈哈哈哈,這是我聽到的最有趣的笑話之一了!”
“羅家離了你,還有什麽本事哈哈哈哈哈哈,如果真是這樣,算不算買椟還珠哈哈哈哈哈。”
那時候羅朗不知道自己該是高興還是憋屈。
好吧,他承認,羅家離了他确實不可能成事。甚至別說成事,連來事都做不到。
所以這麽弱的家族,他真的能将其帶上九五嗎?或許真如陛下所說,就算沒有陛下這麽厲害的人,也沒有司公這麽厲害的人,他也只能勉強拉着羅家到割據一方的程度。
畢竟,他只有一個人啊。
唉,心好塞,不想這個了,反正現在他只是皇帝陛下的臣子,身邊有一大幫厲害的同僚,才不用考慮什麽孤家寡人的事呢。
....................
羅朗就這麽被趕鴨子上架,成了劉荨的秘書,嗯,這時候叫主簿。
羅朗本以為接受任命之後還要過些時日才會上任,結果第二日他就開始工作了。
皇帝陛下只交代了一個大方向,翟陽和陳文要和他交接的工作還很多。
孔瑾雖有在一旁幫忙,但皇帝陛下說了,孔瑾很快就要調去其他部門做事,這主簿的工作,得羅朗一個人做。
翟陽和陳文雖然認可了皇帝陛下的說法,私心還是想和羅朗比一比。
孔瑾也在旁邊湊熱鬧。
羅朗被這三個人中龍鳳圍繞着“探讨”,從學問到天下大勢的分析。他雖覺得酣暢淋漓,對這三人敬佩頗深,四人友誼慢慢産生,但心中也無奈至極。
他總算明白了孔瑾話中的無奈。
皇帝陛下的信任,真是甜蜜的負擔啊。周圍同僚這虎視眈眈的樣子,真是讓他很是尴尬呢。
誰都知道,皇帝陛下身邊主簿,是皇帝陛下十分看好的人。
羅朗這一空降,益州官場就全線報警,知道又有個人來搶功勞了。
除了益州老人之外,新投奔的人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當然,他們現在各自都有适合自己的官職,都有事幹,幹好了都有功勞拿。但是他們也想嘗一嘗被皇帝陛下另眼相待的滋味啊。
可他們一想羅朗的名聲和已經顯露出來的才華,他們真是又眼紅又難受。
人比人氣死人。
于是羅朗一路上被人用羨慕嫉妒恨的眼光打量,不少同僚都邀請他赴宴聊天,還有些人暗戳戳的存着想和羅朗比一比的心思。
嗯,就像是孔瑾之前遭遇的一樣,也是陳文和翟陽前不久遭遇的一樣。
羅朗回到家就嘆氣:“怪不得氣華、元長和禹川想往外跑,立了确實的功勞再回來。這實在是難熬啊。”
他兄弟不高興了。
吳孚道:“陛下看重你,越級提拔你,怎麽難熬了?若是我,高興還來不及。”
羅朗只得道:“我比不過你心胸拓達。你最近如何了?我好些時日沒見到你了。”
吳孚笑道:“我去了軍營,現在在李固麾下做事。李将軍很是不錯。”
羅朗道:“恭喜子輔,交到了新的好友。”
吳孚道:“也不算好友吧,只是剛成為朋友。我此次來是跟你辭行的。父親要去雍州,和付将軍彙合。我也想跟着一同去。”
羅朗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折子,道:“鮮卑胡?”
吳孚道:“他們只是試探。短時間內,他們不敢打過來。不過李公言,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趁着鮮卑胡還未完全收服羌胡,可以搶奪部分羌胡地盤,削弱鮮卑胡的勢力。”
羅朗道:“我再次祝子輔凱旋。”
吳孚笑道:“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