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南邊的冬天并不寒冷, 祿嬌穿着絲綢衣服, 上面套着藤甲, 也不覺得冷。
絲綢衣服對于她的族人而言,是奢侈的東西。但祿嬌作為首領最寵愛,且掌了兵權的女兒,絲綢衣服對她而言也就是平常穿的衣服。
祿嬌一直不認為自己部落比不上漢人——至少,自己家肯定比得上漢人的皇親國戚。可一場瘟疫就讓她的生活差點跌落了谷底。這時候她才明白, 為何父親在多次拒絕益州牧歸順的要求後, 族中長老說這只是權宜之計。
這的确只是權宜之計。在瘟疫肆虐後,如果沒有漢人的支援, 他們部落就毀了。
可部落不能就這麽請求歸順。現在他們就像是在互市時賣東西的商人一樣, 為了把自己賣出個好價錢,必須先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因此, 在明知道前來游說的漢人君心不良的情況下,族中勇士仍舊傾巢而出,和益州軍隊硬碰硬。
最理想的情況下,是他們多次獲勝之後,再和益州牧談條件。這樣他們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可他們低估了益州的實力。勇士們節節敗退,根本和益州沒有一戰之力。
族中已經不能支持這場戰鬥再這麽打下去了,無論成敗,這将是他們最後一戰。若成了, 族中在之後談判中可能會好過一些;如果敗了,那麽卑躬屈膝奉上一切,也得求和。
祿嬌不由覺得有些悲涼。
她最受父親寵愛, 但這次,她卻是來送死的。
要麽她殺掉對方軍中大将,然後求和的時候以自己性命作為籌碼之一;要麽她就在此戰中戰到最後一刻,打出族中勇士的名望。
雖說她受了族內供養,理應在族中遭受磨難時挺身而出。但真正面對的時候,仍舊會心生難過。
祿嬌握緊手中長柄大刀,讓自己從這悲觀情緒中醒過來。
既然已經決定,就轟轟烈烈戰一場。
祿嬌休息夠,正準備再叫陣,對方面營門大開,一員女将從中騎馬駛出,身後士兵魚湧而出,列陣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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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互報姓名之後,祿嬌挑眉:“原來漢人軍中也有女人?”
青礞拎着兩大錘子,平靜道:“既然南蠻的女人打了軍中兩小孩,我也只能出戰了。”
兩人自報祿嬌嗤笑:“小孩?”
青礞道:“确實是小孩。”
祿嬌被青礞輕描淡寫的話給噎住了。
本來她還想說,你們軍營中兩個從成都來的男将領都打不過她,來一個女人是想幹什麽。結果對方說她打的是小孩?
祿嬌忍不住想了一下那兩人容貌。似乎真的很年輕?但也……不算小孩吧?
所以她志得意滿,覺得漢人将領也不過如此,但其實漢人只是前些日子打的太順利,所以讓貴族小孩來混戰功?
祿嬌臉上忍不住漲紅,也不知道是為自己之前的得意羞惱,還是為之前族中的不堪一擊羞惱。
祿嬌羞惱之下,不再廢話,提着長柄大刀就朝着青礞砍來。
不管對方來的是男是女,她只要獲勝就成。
青礞偏頭避過祿嬌的攻擊,手上錘子直取對方馬頭。
在行軍打仗中,特別是在馬上的時候,武器是一寸長一寸強。因此馬上将領和騎兵,基本上用的都是長柄武器。
錘子這類武器,只有力大無窮的猛士才敢用,而且局限性很大。鬥将的時候單對單也就罷了,若是在群毆中,很容易被槍等穿刺類武器擊中。
青礞本身力氣就大得不科學,錘子是她在校場演習的時候常用的武器。不過上了戰場後,她就會将雙錘變成了長槍。長槍在戰鬥的時候更靈活。
不過青礞聽說這藤甲刀砍不斷,槍擊不穿,就換上了雙錘。
雙錘在針對重甲的時候有奇效,破甲效果很是超群。那麽在面對藤甲的時候,應該也有效果。雖舍棄了些靈活,但小心一些,應該沒事。
祿嬌也發現了,青礞的錘子錘在她刀上的時候,快把她的刀從手中掙脫。
這力氣居然比那兩個男武将還大。
這錘子若是落在身上,肯定能把她捶得骨折。
祿嬌小心翼翼應戰,在青礞身邊游走,不進入錘子的攻擊範圍。
兩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之後,誰也奈何不了誰。
祿嬌就是在托時間。她認為青礞雖然力氣大得能使用錘子,但女人耐力畢竟弱了些,拖久了她就沒力氣了。
青礞的确越戰臉上汗珠越多,氣喘籲籲,似乎速度也慢了下來。
祿嬌看準時機,一刀劈向青礞空檔,劈到了青礞手臂上,卻只聽見“咔”的一聲,刀沒有砍下去。
祿嬌大驚失色,忙要後腿,但青礞的錘子已經砸了下來。雖然她翻身下馬躲過,錘子落在了馬上,直接将馬一錘子砸翻在地。
祿嬌在地上翻滾一圈,她軍中已經有人策馬來救。
青礞一揮手,錘子脫手而出,擊中了慌張來救的人的馬頭。
祿嬌看青礞這樣子,哪還不知道剛才那破綻是她故意賣的,拼的就是以傷換傷……不對,她應該是很自信身上的盔甲能擋下那一刀!
祿嬌暗恨自己的輕敵。她一直以自己女性身份做掩飾,來麻痹對方武将警惕。沒想到今天自己卻中了同樣的招式。
眼見跑來營救的人被攔下,漢軍中其他将領也策馬出來應戰。
祿嬌一咬牙,拾起身邊長刀,砍向青礞胯下戰馬馬腿。
青礞一直注意着祿嬌的動作,手中另一個錘子擲向祿嬌。
祿嬌此刻存着以傷換傷的心思。她一只手護住頭部,另一只手劈向馬腿的動作不停。在錘子打到她手臂,将她撞飛出去的時候,刀也砍到了戰馬的馬腿。
青礞即使翻身下馬,避免跌落地上。
祿嬌一只手垂在身側,顯然是被青礞那一錘給捶骨折了。不過她另一只手還拿着刀,青礞卻是空手。
祿嬌忍着傷痛,要将青礞性命留在此處。
青礞卻伸手朝着祿嬌一揮,一道袖箭射向祿嬌面門。
祿嬌咬牙:“卑鄙!”
她側身躲過,不依不饒要繼續砍向青礞,青礞卻擡起另一只手,這次是連發六枝袖箭,全朝着祿嬌面門。
因袖箭發射範圍較廣,封鎖住祿嬌左右躲避的動作。祿嬌無奈,只能放棄攻擊,就地一滾,才躲過所有袖箭。當她想再次攻擊的時候,漢軍的騎兵已經殺到,雖然來救她的人也已經到了,但已經錯過襲殺的時機。
祿嬌拉着營救自己的人的手臂上馬,怒斥道:“卑鄙小人!”
青礞挑眉。鬥将的時候身攜暗器不是理應之舉嗎?這人怎麽這麽奇怪?
因兩方都想救回自己将領,因此并未交戰,直接先将青礞和祿嬌帶回各自營地。
之後兩軍對峙,再無人出來應戰。
南蠻那邊是膽怯,他們的藤甲防得住砍刺但防不住錘擊,連祿嬌都敗了,他們其餘人去也是送菜。
這段時間他們接連戰敗,把膽氣都打沒了。
祿嬌的勝利剛讓他們找回些鬥志,但青礞出現,再次将他們的鬥志降至最低谷。
而漢軍則是忌憚南蠻的藤甲。他們可沒有帶錘子,拿這些人真沒辦法,也就只能沖着馬砍,消耗太大。
兩軍對峙了一會兒,誰也不先攻擊,最後就鳴金收兵了。
這次叫陣草草了之,讓在一旁等着消息的劉荨驚訝無比。
說實話,這種鬥将式打法實在是讓他覺得太神奇了。
不過最終還是要回到兩軍對陣中,鬥将,也不過是打掉對方士氣的一種方士?
“姑姑你也太浪了,直接用袖箭不好嗎?為什麽還要挨那麽一下?”劉荨絮絮叨叨,“假如她砍得不是肩膀怎麽辦?假如這盔甲有假冒僞劣問題怎麽辦?假如她力氣太大砍骨折了怎麽辦……”
司俊拉着劉荨離開:“姑姑經驗豐富,看穿了對方套路,你別唠叨。說好的戰場的時不插嘴呢?先讓姑姑休息。”
青礞哭笑不得。
她和對方戰得正酣,一點小破綻就會分出勝負,哪有空隙用袖箭。要真能用上,她能不用嗎?
劉荨很不高興,他蹲在地上繼續絮絮叨叨。
戰場實在是太危險了,一想着司俊和青礞曾經多次面對這種危險,他就覺得心髒都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了。
比起他們在戰場上的兇險,自己在皇宮裏遭受的事算什麽?陰謀詭計,哪有刀刀見血刺激。
司俊聽着劉荨念叨,嘆了口氣,揉了揉劉荨的頭頂,道:“打仗哪有不受傷的?所以讓你好好待在成都,別來戰場。”
劉荨道:“我不出來看看,哪知道這有多危險,你們有多辛苦?還是看看最好。”
說完,劉荨又繼續絮絮叨叨。
司俊知道這是劉荨自我減壓的一種方式,反正在自己帳篷裏,沒有其他人看見,就随他去了。
等念完,劉荨就能恢複了吧。
念完之後,劉荨的确恢複了。不但恢複了,他還找到了破解藤甲的方法。
劉荨當夜去了系統小屋,揪着蕭悅問了一下藤甲的事。果然,這是蕭悅曾經給他講過的睡前故事中提到過的。
蕭悅道:“《三國演義》諸葛亮三擒孟獲了解一下。藤甲是用桐油浸泡,非常易燃。你找個風向适合的時機,來一招火燒連營呗。”
劉荨當即讓人準備點火的材料,第二天就用火箭伺候。
嗯,這裏的火箭可不是升天的火箭,是箭頭包裹有引燃物并點燃的木箭。
得到破解藤甲的辦法之後,司俊和将領們連夜開會,元士夜觀天象之後,确定後半夜風是吹向南蠻營地,他們又打探到消息,南蠻為防漢軍夜晚偷營,夜晚休息時被甲枕戈。他們應該今晚上放火,這一把火,可以燒得他們懷疑人生。
于是全軍上下立刻趕制引火材料,準備下半夜發動攻擊。
劉荨眼巴巴的等在營地裏,目送司俊親自帶人去偷營。
青礞留在他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劉荨塞給司俊一打防護卡,就算一張防護卡只擋得下一次,一打防護卡總能多擋幾次,打不過司俊應該跑得過吧?
如果不是楚銘的法術卡除了他和司俊二人都不能用,不然給青礞一張,青礞也不需要以傷換傷。哪怕是一塊烏青這種小傷,也是傷啊。
青礞安慰道:“已經知道了藤甲的弱點,這次偷營危險應該不大,何況還有李園和付風兩員猛将,陛下不用擔心。”
劉荨表示一點都不放心:“李園和付風?他們不是被南蠻那個女将打敗了嗎?他們身上還有傷,能有什麽用處?”
青礞道:“他們二人武力并非不如那女将,只是輕敵而已。”
劉荨道:“戰場上還輕敵,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青礞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好了。
于是劉荨繼續站在營門口望眼欲穿,讓他回帳篷休息都不去。
不看着火光燃起來,不守着司俊回來,他心裏不安。
這一場戰鬥一打,就打到了天明。
雖這場火燒得對方措手不及,但畢竟對方是骁勇善戰的民族,即使藤甲被破,要打也不容易。
不過戰果十分顯赫。
司俊沒聽人說首領祿偉出來應戰,本以為祿偉不在營中。沒想到祿偉和他親眷,皆在營中,他一次性将祿偉全家都逮住了。
聽投降的人說,他們領地情況十分危急,首領也擔心染病,所以帶着親眷住在了軍營中。藤甲兵本是首領親衛,若不是首領來了,藤甲兵也不可能出現。
藤甲兵是南蠻最後的底牌,現在底牌毀了,他們也無計可施了。
劉荨本以為,要馴服南蠻,也要來個七擒七縱。誰知道這一次,對方就投降了。
後來一想,七縱七擒孟獲是為了收複孟獲這員大将,不然孟獲寧願死也不投降。他們又不是為了要人才,只是為了要南蠻這塊地,哪需要七縱七擒?
南蠻現在瘟疫橫行,說不定首領早就想跑了,只是放不下心中責任。現在既然都吃了敗仗,那就投降吧。聽說漢人優待俘虜,俘虜吃的比士兵還好,不虧。
劉荨聽到這一席話之後,非常生氣,連忙問了士兵有沒有這回事。
底層兵卒憨厚的笑笑,道:“聽說本來是這樣的,不過咱荊州和外地不一樣。”
另一兵卒插嘴,道:“我原本是在其他地方當過兵,吃不飽穿不暖,日子确實還不比俘虜。、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要對俘虜這麽好。等到了荊州,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将軍都這麽想。我覺得荊州這樣就很好。”
劉荨使勁點頭。
就是嘛,自己人流血犧牲,吃的還不如俘虜,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做人可不能這麽傻逼。
元士聽說後哭笑不得,他道:“這是為了顯示大漢宅心仁厚,歡迎大家來投。”
劉荨道:“要投早就投了,還需要這樣假惺惺嗎?靠着虧待真的為國為家犧牲的人,去厚待殺我們同袍的敵人,這仁厚的名聲,朕不要也罷。俘虜,寬餘時給他們好待遇也就罷了,比自己人吃的用的還好?不能忍。再好也不能好過自己人,這點是底線。”
聽着劉荨的話,元士道:“陛下和州牧想法一樣。當時州牧力排衆議,定下這項規矩。”
劉荨得意:“那當然,朕和他想的當然一樣。心美難道不覺得我們的想法很正确嗎?”
元士道:“原本臣以為這樣投降之人會少一些。沒想到,來投之人反而變多了。陛下和州牧的确是正确的。”
元士說到這,不由心裏唏噓。司俊許多措施在他們看來,很有些離經叛道,和世俗不符。但實施之後,效果卻意外的好。
州牧和陛下果然非凡人也。
等到了司俊之後,劉荨就回營地睡覺去了。
一個部落首領,哪值得他去接見?何況這又不是上供,而是俘虜,他才不給這人臉呢。
要他說,司俊都不該去。不過司俊要親自去談條件,免得其他人對南蠻不熟悉遭了坑。
劉荨一覺睡醒,洗漱完畢之後,司俊也終于回來休息了。
在休息之前,司俊說一切談妥了,不過需要派醫生去南蠻營地看看,幫助一下那裏的人。
無論是從道德上,還是從收買人心的利益上,他們都得幫這個忙。
劉荨讓司俊先休息,然後去軍醫那裏了解了一下情況,确定那疫病應該是鼠疫。
鼠疫和傷寒、天花,是導致古代死亡率最高的疫病。古代中醫所說的傷寒,并非是現代西醫所說的傷寒杆菌所引起的傷寒病,而是感冒,特別是流感。中醫廣義上所說的傷寒,是一切有感冒症狀,比如發熱咳嗽等症狀的疾病。
而引起大規模人死亡的傷寒,應該就是流感。
流感即使是在現代,也是致死人數最多的傳染病。放在古代,那簡直是核彈級別。
蕭悅和楚銘提醒了劉荨許多次流感爆發後的注意事項。據說在他們時空中類似的時期,華國因為流感爆發死了許多人,建安七子中有四個都是死在這上面。那時候建安十室九空,著名的醫聖張仲景就是因為在這次疫病中,好端端一個大族變得人丁稀薄,決定行醫攻克傷寒疫病。
他們沒辦法偷渡疫苗給司俊和劉荨——何況這疫苗适不适合現在的疫病也不得而知,只能靠劉荨和司俊自己預防了。
鼠疫另一個名字更響亮——黑死病。黑死病在歐洲肆虐的那段時間,歐洲簡直是人間地獄,也是因為不知道病因和治療方法,才會出現狩獵女巫黑貓這種極端宗教運動。
人在極端恐懼和無知的時候,總會做一些殘忍的事來自我安慰。當時的“女巫”除了獨居的老年女性之外,多是有知識的女性,甚至這些女性大多是會一些基本的草藥知識,曾經在黑死病爆發之處救治病人。但救治無效之後,這些女性就被憤怒的村民綁上了火刑架,說她們是女巫,是她們才導致了疫病。
在華國,鼠疫雖然有爆發過,但并未造成太大影響。因為華國有個好習慣,喜歡吃熟食和喝熟水。鼠疫多是通過水源和食物傳播。
南蠻這次損失慘重,應該是和他們的生活習慣有關。
雖以現在的醫療條件,治療很難。但只要焚燒病屍,隔離病人,撒上石灰消毒,再讓剩下的人改變生活習慣,應該不會再蔓延。
聽聞是鼠疫之後,劉荨也松了口氣。若是其他疫病,比如傷寒,他可不敢讓自己的人去看病。
劉荨寧可讓別人說他冷血。
說起疫病,現在應該可以把天花的預防方子拿出來了吧?劉荨心裏琢磨。
之前他就讓司俊去試驗牛痘種植,現在過了這麽多年,他都忘記這件事了,現在才想起來。
等司俊醒來之後,他得問問這件事。疫病,能消滅一件是一件。這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他可以火燒連營,水淹七軍,但讓他做放疫病害人這種事,他可做不到。
———————————————
司俊醒來之後,劉荨就問了天花的事。
司俊拍拍腦袋,發現他自己也忘記了。
“我的确将此事告知了柏舟,柏舟負責此事。不過柏舟一直未提起,我就忘記問了。”司俊道。
劉荨疑惑:“柏舟負責此事應該很盡心。你事情太多,忘記了正常。但如果有進展,他應當會報給你才是。難道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司俊道:“我們在這裏瞎想也想不出原因,待問過柏舟之後就知道了。”
劉荨道:“這次鼠疫會讓柏舟來嗎?”
司俊道:“本來準備找柏舟來的,不過現在大概不需要了。”
劉荨好奇:“為何?”
司俊說起此事,臉上不由浮起笑意:“前日你睡下後,有一醫者來投,說希望能跟着我們的軍醫一起去南蠻疫病爆發的地方。那人自稱姓鄧名濟,字東陽,建業人。”
劉荨不由瞪圓了眼睛:“鄧東陽?!你确定是他?!”
司俊道:“現在鄧東陽并不出名,應該不會有人假冒他。”
劉荨高興的轉圈圈:“鄧東陽來了,這次鼠疫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司俊道:“這不一定,這時候的鄧東陽不一定有歷史中的醫學造詣。”
鄧東陽,和原柏舟齊名,甚至在華國醫療史上比原柏舟貢獻更大的神醫。他的名號,和張仲景一樣,也是醫聖。在後世醫生的心中地位,大概就是和儒家學子心中孔子地位差不多。
畢竟原柏舟腦袋裏一根筋,治病的同時因為太過實話實說,什麽“縱欲過度”“沒事瞎想”“缺乏運動”等張口就來,弄得權貴很是下不來臺,得罪人太多。在他一次治病,揭穿了那權貴家族陰私時,對方擔心他出去宣揚家裏醜聞,為了封口殺了他。
因原柏舟死的太突然,沒有來得及托付後事,心血著作就這麽散轶了。後世只知道他醫術高明,卻不知道其究竟高到何種地步,他高明的醫術也沒有流傳下來,沒有給華國醫學做出貢獻。
鄧東陽就不一樣。鄧東陽幾乎很少和權貴有交際,他自己又出生于建業大族,家中足夠供給他的花銷,讓他可以把全部精力都奉獻給醫學研究事業,去給貧苦老百姓治病,不需要擔心花銷。
鄧東陽父親任建業下一縣令時,管轄地遭遇了鼠疫。那時候鄧東陽跟着父親就任,目睹了這件慘事。
從此之後,鄧東陽就下定決心,要懸壺濟世,讓這可怕的疾病不再殘害本來就在黑暗的吏治和連年的戰亂中茍延殘喘的百姓。
鄧東陽年輕的時候四處游歷,以身犯險,進入許多疫病爆發的險地,為百姓治病,探究疫病治療和預防辦法。年老之後,他回到家族,寫下《疫病論》這一傳世巨作。在這部書中,他對當時發生過的鼠疫、天花、傷寒,都有詳細的描述,并提出了治療和預防的方法。特別是預防的方法,和後世已經十分接近。
鄧東陽也是華國乃至世界上第一個提出可以接種天花豆痂粉末來預防天花的人。雖然他當時提出的是人痘接種,并不知道牛痘也可以接種,且安全性更高。但這已經是巨大進步。
這個時代歐洲也有黑死病。當黑死病爆發平息近百年後,中西方文明還是交流,當西方某著名醫學家看到《疫病論》這部書之後,忍不住失聲痛哭。那醫學家祖父母一輩有不少死在黑死病中,他言,如果那時候《疫病論》已經傳到歐洲,能拯救歐洲千萬人口。
因這件事,鄧東陽在世界名聲也十分響亮。
在世界最著名的幾所醫學院中,都有鄧東陽的雕像。鄧東陽的《疫病論》也是必學教材。
這樣一個牛人,司俊穿越之後為了自己和劉荨的小命,也得拼了命去找。但鄧東陽此時一不出名,二是行蹤不定,他曾經派人去建業拜訪過鄧家,旁敲側擊鄧東陽之事,結果得知因為鄧東陽學醫醫不習文也不從軍,家中認為其是異類,恥辱,所以也從未打聽他的去向。如果鄧東陽回到家,他們給錢給盤纏,但鄧東陽離開之後,他們也不關心其死活。
大家族子弟衆多,鄧東陽即使是嫡系,自己“不争氣”,家族也不會把太多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誰能知道,鄧東陽最後會成為這個大家族唯一流芳千古,揚名五湖四海的聖人?
其實這時候的醫生的地位并不低,醫生的地位雖然一直在緩慢下降,但是是在封建王朝末期的時候,才被人斥責成“奇思淫巧”,“歧黃之術”被認為是方士一流,“夫藝人術士,匪能登乎道德之途”。
鄧東陽被家裏這麽輕視,主要是他不為達官貴人看病,沒有名氣的同時,也沒有給家族帶來利益。
“我覺得,我真的是氣運化身,位面之子。”劉荨是知道司俊找鄧東陽找的有多辛苦,結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是主角待遇是什麽?
“南蠻這次疫病十分迅猛,又是鄧東陽最關心的鼠疫,他會來這裏,也是情理之中。”雖這麽說,司俊勾起的唇角昭示着他的心情可不像他話中這麽平靜。
“這人你可千萬別放過,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四處游歷也沒關系,咱們不拘着,但是要派人随行,随時通信。”劉荨道,“對了,我們可以用天花預防的方法勾引他。柏舟心大,又一直感慨世人沒人跟得上他的醫術,和他交流。給他找一個對手,柏舟一定很高興。”
司俊無奈:“是可供探讨藝術的友人,而不是對手。”
劉荨道:“朋友也是對手嘛。我就不信他們之間不互相比較,嘿嘿嘿。”
聽着劉荨的壞笑,司俊彈了一下劉荨的額頭。
劉荨摸了摸并不疼的額頭,道:“對了,南蠻那首領已經搞定了?”
司俊道:“他都戰敗被俘虜了,能有什麽問題?疫病爆發,其他部落逃的逃散的散,他作為所有分散部落首領推選出來的大首領,為了不讓整個部落散掉,才堅持留在這裏。他被俘虜了,其他零散部落就不足為懼了。他其實已經心存投降的意思,只是有其他部落被人說動,想要跟我們談條件,才和我們戰鬥。不過他存了私心,留下了游說他的那些人的證據。”
劉荨嗤笑:“中原人,總以為他們口中的蠻子都是蠢人。實際上,大家都長着同樣的腦袋,誰智商高智商低還不一定呢。人家能當到大首領,肯定不是蠢人。他們想把南蠻當刀使喚,南蠻也想把他們當做投奔敲門磚。”
司俊十分同意。
憑借南蠻大首領手中的東西,可以讓那些人吃個大虧。
至少他們在益州埋下的釘子,甚至在其他地方埋下的釘子,他們都發現不少。
這些都是以後可以利用的地方。
南蠻大首領送給他們這份大禮,他們也就勉強原諒這群人打仗的傷亡。
其實心裏憋屈,不原諒也不辦法。古代的戰争就是這樣,你不能因為對方跟你打得死去活來,就在對方投降之後把人當戰犯給殺了。
那時候沒有戰犯的說法。
若是死地,比如胡人也就罷了。南蠻這種可以歸順利用的勢力,肯定是需要收服的。
劉荨不免心中有些抑郁。
以後益州還要跟其他中原勢力打仗,這些人都是打完之後需要收服的,說起來都是他大漢的子民。法不責衆,他能誅殺首惡,卻不能像秦國白起那樣坑殺士兵。
就算是首惡,他們作為名門望族,和自己手下也是沾親帶故,說不定最後也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只要對方願意到他朝廷做官,受他管轄,說不定他還得咬牙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笑臉。
想想就很憋屈。
這皇帝啊,還真不是普通人能幹的事。
劉荨這時候還真希望這些人該稱帝就稱帝,該稱王就稱王,有了謀逆之名,他大概就不用這麽憋屈,可以稍稍暢快一些了。
至少不用還在朝廷中看到這些人的臉,想起死在他們私心下的普通将士們的冤魂。
謀逆之後,即便是不殺,那也是關到死。對他們而言,說不定殺了更痛快一些。
劉荨因為這些小心思,并不想去見那南蠻大首領,去顯示他作為大漢皇帝的仁慈。
軍中其他人也不希望劉荨去。
雖然南蠻大首領一群人能支撐到現在,還和他們打了一仗,肯定是沒有病的。但是萬一呢?這個時代的人都對疫病十分害怕。劉荨萬金之軀,要是得了病那可如何是好?即使軍營中有嚴格的預防措施,他們自己也不避諱去見那些南蠻人,甚至願意和南蠻還沒受重傷的将領們切磋一下,但對于皇帝陛下,他們甚至到了南蠻人接近皇帝陛下十米內都會擔心的程度。
劉荨也就安心不去做面子工程了。
一想着以後要面對自己讨厭的人,做出一副假笑的表情,他心裏就嘔得慌。至少現在有合适的借口,他能逃一會兒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