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司俊微笑。
最開始他還會糾正劉荨, 現在……他覺得習慣就好了。不管是他, 還是其他人。
在這個君權至上的社會中, 皇帝說的話有錯嗎?有也是身邊人教唆的錯。不就是說個漢亡嗎?自家的王朝,說一說又怎麽了?
荀家兩叔侄就這麽在劉荨口無遮攔中心驚膽戰的來到了翟陽家。
不過在來到翟陽家門口的時候,劉荨又“口無遮攔”道:“說起來,這其實不是翟禹川家,而是陳元長家。陳元長家境更好一些, 來到成都後就置辦了個小院子。陳文想着他們兩人都沒有家屬随行, 就邀請翟禹川暫且住下,待家人來了, 再搬出去。”
“于是翟禹川就欣然應下, 吃陳元長的,用陳元長的, 在陳元長花園裏埋酒,把陳元長後院塞滿美婢,可以,這很厚顏無恥,很翟禹川。”劉荨故意壓低聲音,搖頭晃腦道。
荀家兩叔侄對視一眼,無言以對。
好吧,什麽叫做“這很翟禹川”, “翟禹川”三字可以這麽用嗎?但他們為何覺得毫無違和感?
翟陽家,好吧,其實是陳文家的家仆似乎已經非常習慣皇帝來訪了。在看到馬車徽記之後, 就立刻打開門,讓馬車駛了進去。
劉荨從馬車上跳下來,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道:“今日你家主人是不是當值?”
一老仆道:“主人和翟公子都當值。”
劉荨道:“不用叫他們回來,誰也不準送信,這是聖旨,誰送信誰就是抗旨。我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荀家叔侄:“……”
老仆顯然已經很習慣了,他道:“老奴遵旨。”
劉荨笑眯眯對荀家叔侄道:“走,我們趁着他們還沒回來,把禹川的酒挖了。”
荀尹:“……”這時候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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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文跟着笑眯眯道:“草民遵旨。”
荀尹心裏嘆息,還是叔叔厲害,這麽快就習慣皇帝陛下的言行了。
劉荨帶着三個狗腿子(?),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花園,拎着老仆拿來的鏟子,還是在陳文花園裏搞破壞。
他還不是指揮別人,而是親手上去搞破壞。
劉荨一邊挖土一邊驚訝:“這次禹川又換地方了?”
老仆答道:“可要老奴幫陛下指一下?”
劉荨擦了一把汗,道:“不用,不能讓你們做背主的事。”
老奴氣定神閑道:“我家主人是陳公子,不是翟公子。主人有言,陛下若找不到藏酒的地方,一定要告訴陛下,不能讓陛下折騰他剛種下的花苗。”
劉荨擦汗的手頓了一下:“我怎麽感覺陳元長在嫌棄朕?”
老奴道:“陛下贖罪,主人只是嫌棄翟公子。”
劉荨道:“嫌棄也沒見他把禹川趕出來。我就等着看禹川笑話,元長還真能忍。”
老奴臉皮抽了一下。
荀文忍不住以袖掩嘴笑道:“禹川可是得罪了陛下?”
劉荨道:“讓他好好養生,他偏花天酒地,這算不算得罪我?”
荀文想了想:“大概算?若是草民,肯定會覺得很生氣。”
劉荨道:“所以我很生氣啊。來,快告訴我他的酒藏在哪兒。”
老仆利索的給劉荨指路。
在“內奸”的幫助下,劉荨将翟陽新釀造的五壇子酒一壇不落的挖了出來。
“這是果子釀造的,這是稻米釀造的,這是……紅薯?我分給他的莊子田地,他就用來釀酒了?!”劉荨一邊嘗一邊抱怨,“這是……葡萄?誰給他的?這酒又是什麽釀造的?小麥?”
老仆道:“是玉米。”
劉荨冷笑:“好一個翟禹川。我頒布的禁酒令,他當耳邊風是吧?新的糧食,他就用來釀酒?看我怎麽罰他!”
荀文心裏一突,想要給友人求情,但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他現在畢竟還只是平民百姓,似乎沒有資格開口求情。
劉荨轉頭對司俊道:“走,我們去廚房,把這些酒當調味料,全用來做菜,氣死禹川!”
荀文:“……”陛下你說的懲罰,就指這樣?
司俊當然說好了。平時自己的酒舍不得用來調味,但翟陽的酒就可以了。這次用不完,他還可以搬走。
感謝翟陽在釀酒上超出常人的天賦,這讓司俊非常高興的将自己的釀酒方子與之共享,然後接着皇帝陛下搜酒的機會,将成果占為己有。
可憐翟陽還認為司俊是個好人。
所以,劉荨怎麽可能罰翟陽。禁酒令什麽的,對達官貴人而言,就是一張廢紙。
他還要壓榨翟陽這個苦力呢。
荀文見劉荨并沒有處罰劉荨的意思,松了口氣。他轉念一想,真是關心則亂,翟陽暫住在陳文家中,若他真有什麽出格的事,陳文肯定會勸阻。
而且翟陽雖看着浪蕩,實際上粗中有細,很會揣測上位者心意,他應該不會犯因一些口腹之欲得罪皇帝的低級錯誤。
荀文還在沉思的時候,劉荨已經指揮着陳文家的仆人,把酒往廚房搬了。
酒還沒有釀造成熟,酒精的味道還不濃,不過這樣正好用來調味。
甜湯、炖肉、燒雞、烤羊……荀文和荀尹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和州牧指揮着仆人在廚房裏忙活,弄出了一頓大餐。
這些大餐自然還沒有用完所有的酒,皇帝陛下十分不客氣的讓自己的侍衛把剩下的酒搬回了州牧府中。
他現在仍舊沒有另建皇宮。
反正要回京城,這皇宮建了又沒多大用處,可不能浪費。
翟陽和陳文下班回家的時候,站在門口,就知道皇帝陛下又來了。
他們兩對視一眼,眼中除了無奈還有麻木。
第一次他們受寵若驚,第二次他們受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嗯,習慣了。
皇帝陛下就是這麽喜歡亂跑,能跑到他們家裏,算是對他們的恩寵,他們還能說什麽?當然是皇恩浩蕩,受着呗。
“我的酒又遭殃了。”翟陽現在一聽到皇帝陛下來訪,只剩下這句話了。
陳文無奈:“既然知道皇帝陛下會來搜酒,你為何還锲而不舍?”
翟陽道:“這不是挺有趣?還能吃到州牧和陛下親手做的飯。”
陳文想了想,道:“好吧。不知道皇帝陛下發現沒有你的小心思?”
翟陽道:“即使皇帝陛下沒發現,難道司公還沒發現?他們也覺得這很有趣吧。”
說完他自己嘴角都在抽。反正現在他覺得,這兩人他是真的看不透。他的許多預想判斷,在這兩人身上都不成立。
雖然皇帝陛下不是不英明,司州牧不是不睿智,只是這兩人私下間,實在是有些一言難盡。
皇帝陛下就像是民間傳說的裏常見的那種纨绔子弟,作天作地,一天變個花樣玩;司州牧就成了那種被人唾棄的谄媚小人,皇帝陛下說什麽做什麽他都說好好好,甚至還煽風點火。
司州牧這樣,若不熟悉他兩的人,肯定還以為,他故意把皇帝陛下帶壞,好掌權。
然而,顯然不是這樣的。司俊若是要掌權,他何必将權力讓給皇帝陛下,并且處處為皇帝陛下造勢?
他就習慣性的溺愛皇帝陛下而已。天知道他對着皇帝陛下怎麽這麽容易心軟。
還好皇帝陛下在大事上比較靠譜。
走進院子,翟陽聞到熟悉的好聞的味道。
雖然他早就問司俊要了菜譜,廚子也是跟着司俊手下做過許多次。但司俊和皇帝陛下合作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就是不一樣。
即使他們大部分工作,是指揮別人完成,但味道就是不一樣。這大概也是兩人神奇之處?
陳文有不有浮現笑意,道:“今日又有口福了。”
翟陽點頭。
兩人準備先拜見了皇帝和州牧後,再去換下官服。誰知道他們兩走到廚房門口,卻發現兩個認識的人。
“翟禹川,別來無恙。”荀文率先打招呼,荀尹跟着作揖,“這位是陳元長嗎?久仰久仰。”
翟陽眼睛一亮:“明友?!你怎麽來了?”
荀文笑眯眯道:“比你晚了這麽久,我也該來了。不然就該寫信讓你幫忙推舉了。”
翟陽笑道:“你不寫信,我也會推舉你。元長,這位是我好友,荀文荀明友。另一位是荀文從子荀尹荀文達。”
陳文忙回禮,道:“文常聽明友有王佐之才,心中敬仰已久,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荀文忙道:“文才是常聽家中長輩誇贊元長,文采敬仰已久。今日一見,元長果然龍章鳳姿。”
“噗……”
幾人轉頭,這笑出聲的果然是皇帝陛下。
劉荨大笑道:“你們兩文來文去,真有意思。對了,你們兩同名啊,緣分緣分。不過啊,怎麽一見面就知道不同凡響,你們兩好歹聊一聊啊,別弄得跟會看相似的。”
翟陽立刻接嘴道:“陛下,他們這是客氣呢。客套話而已,心裏肯定不是這麽想的。”
陳文和荀文臉垮下來,不悅的看向翟陽。
這人怎麽說話呢?
翟陽還在嘴賤:“陛下,他們心裏肯定是這麽想的。”
他清了清嗓子:“這就是那傳說中有王佐之才的荀文?看上去不怎麽樣啊,比不上我。”
然後他又壓低嗓子道:“陳元長?沒停過,算了,假裝認識,随便誇幾句。”
陳文和荀文對視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疑問:他這麽欠,你怎麽還和他是朋友,還沒把他打死?!
這一刻,他們兩的友誼度飛速增長,很快突破了認識的人、普通好友、好友、至交好友的界限。
從今以後,他們就是至交好友了!
劉荨笑道:“別嘴賤,小心元長和明友給你來個混合雙打。你那小胳膊小腿,可打不過人家。到時候我可不護着你。”
翟陽笑眯眯道:“他們兩都是正人君子,心胸寬廣,不會和我一般計較。”
陳文和荀文:“……”
不,他們現在一點都不想當什麽正人君子,只想握拳一拳揍在翟陽眼窩上。
然而現在皇帝陛下在這裏,他們注定沒辦法達到目的。等皇帝陛下離開了,求生欲很強的翟陽又會“花言巧語”把他們哄回來。
翟陽:在絕交的邊緣試探,就是這麽刺激。
好友來訪,翟陽好不容易釀成的酒又被搜刮一空的郁悶也消散一些——雖然陳文覺得,這人估計根本就沒有郁悶。陳文好客,即使和荀文荀尹叔侄兩不太熟悉,仍舊熱情的邀請荀文和荀尹暫時住在他家。他院子買的寬,家中人口也少,再加兩人也沒關系。
而且陳文覺得,等荀家叔侄住進來之後,他被翟陽氣得頭疼的時間可能會少很多。
至少,有人分擔他的痛苦。
劉荨笑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想聊的,咱們邊吃邊說。有禹川貢獻的酒水,今天的飯菜味道肯定特別美。”
翟陽挑眉:“我是不是該謝主隆恩。”
劉荨道:“那當然,快謝,謝的不誠懇不準吃。”
翟陽立刻深深一作揖,腰彎成了九十度:“謝主隆恩。”
劉荨嚴肅道:“禹川請起。”
司俊無奈。
這兩人皮一塊兒去了,每次在一起,都跟說相聲似的。
劉荨和翟陽開了一會兒玩笑,一群人終于可以開吃了。
荀文和荀尹不愧是被翟陽這個自戀狂都誇贊的人,他們兩和皇帝陛下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臉上也沒有半點緊張神色。
心裏緊不緊張就另說了。
陳文和翟陽已經受司俊的美食洗禮很多次,每次蹭飯仍舊感覺十分滿足,更何況初次接觸美食的荀文荀尹兩人。
無論是桌椅,還是桌上的美食酒水,都讓他們感覺十分新奇。
他們甚至覺得,他們已經不在同一個國家。
許多來到益州的人,都是這麽認為。
其他地方席地而坐,益州習慣用桌椅;其他地方雖用紙張,但竹簡也很常見,益州已經全面淘汰竹簡,紙張玩出了許多新花樣,廉價到連普通百姓都能随意使用;益州食物煎炸蒸煮爆炒紅燒,做的方式花樣百出,其他地方仍舊是以蒸煮為主,所謂花樣也就是換個模樣,調味料更是和益州沒得比;益州緩坡上有梯田,低窪處有桑基魚塘,斜坡上有玉米,沙土中有土豆紅薯,其他地方只有小麥,南方可能還有種植水稻;益州的豬肉是貴人桌上的美食,其他豬肉腥臊根本難上大雅之堂……
荀文和荀尹在進入益州之後專門留心了一下。進入益州境內之後,越靠近成都,百姓臉上的笑容就越多,耕牛和各類新奇農具出現在田野之中,一片欣欣向榮,和益州之外完全不一樣。
就算是益州邊境,因為有戰亂和難民湧入,但只要入了益州,這群人惶恐的臉色就會變得平靜。他們好似認為,入了益州地界,人生就有希望了。
事實上似乎也是如此。在入益州的關卡處,有官方修建的難民集聚地,還會給他們施粥。
難民們喝着熱騰騰的粥,住在帳篷裏,排隊重新登記戶籍。待登記之後,他們就會被分配到各個地方工作。
或者是去修建城池,或者是去開墾田地,或者是去紡線織布……益州所有的徭役,都不是強迫做工。在益州的徭役,成了沒有土地沒有繼續的難民們養家糊口的地方。他們不但每日有食物管飽,還有糧食和布匹的報酬。
他們不但報酬每天結清,還會以完成的數量,有獎勵。
這些工作和報酬規定,都張貼在各地城池門口,并有識字的小吏随時宣傳講解。難民們在入城後第一件事,就是來到公示前,尋找自己可以做的活。
這些事,已經傳到了益州之外,所有逃難進益州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
他們知道到了益州就要先登記,然後去找活幹,然後就可以活下去。
他們賺取的錢糧積攢多了,可以去換取荒地。可供開墾的荒地價格比普通田地少了許多,如果是沙土和山地價格更少。但益州有可供這些貧瘠土地耕種的新糧食,即使是貧瘠的土地,努力耕耘,仍舊能夠供一家生存。
來益州,不用像去其他地方那樣,雖然在逃命,但是只是奔着一個希望,實際上結局如何,他們心中也沒有數。
但到了益州,如何生存,已經有一條固定的步驟。他們只需要來到這裏,然後按部就班,就可以生存。這不是缥缈的希望,而是确定的事實。
只要能夠幹活,到了益州,就能活下去。這不是希望,是事實。
荀文和荀尹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沉思。
他們不知道是誰想出了這些民策,但無論是想出來的人,還是願意實施的人,都有一顆愛民如子的心。
只憑借這些民策,益州即使沒有皇帝陛下坐鎮,吞并天下,也是遲早的事。
雖然百姓如草芥,士族門閥看不起這些低賤的老百姓。但還有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為了護住自己的利益,為了保護自己吃飽穿暖的生活,誰要入侵益州,不需要激賞或者懲戒,老百姓自己就要和對方拼命。
什麽愛國忠君,許多人不懂。但他們知道,誰能讓他們吃飽肚子。
只有在益州,他們才能過得這麽好。
誰也不想被趕走,因此益州的律令實施的十分容易。無論是官吏還是百姓,他們都小心翼翼遵守着規矩。
位置太少,而想要來益州的人太多。益州和其他地方相比,仿佛是仙界和地獄的區別。
荀文咽下一口他以前吃過一次,就惡心了大半日的豬肉。
這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香糯可口,還有着一股米酒的香味。
不說老百姓,就憑着這一口肉,他想,再讓他回到烹饪花樣只能把各類面食做成不同形狀,肉類和蔬菜烹饪只有蒸煮和烤,調味料也種類稀少的生活,他會很難受。
荀文問道:“這些調味料是否很稀有?”
作為知己的翟陽知道荀文的意思,他答道:“酒,鹽,醬油,糖,辣椒。酒可以不用,糖也可以不用,只用鹽、醬油、辣椒就成。這些都是益州百姓常用的調味品。”
荀文道:“我聽過辣椒,這是益州獨有的調味品,還能作為蔬菜對吧?”
翟陽道:“其他地方也可種植。除了辣椒之外,花椒也是常用的調味品。不過富貴人家,還會用上八角桂皮茴香孜然等西域來的調味料,這些在各地官宦莊子裏都有種植。”
荀文哭笑不得:“這些可是北方價值千金的香料。”
翟陽道:“那是不知道如何種植,只能從西域購買,才會價值千金。能種植之後,能值幾個錢。”
荀文陷入沉默。
翟陽又道:“推廣棉花的時候,他們發現,羊毛也可以紡織成線做成衣物。其他動物的毛會稍稍差一些,但也可以用同樣操作。這樣用羊毛取暖,就不需要殺羊。只要養幾只羊,每年都可以有溫暖的新衣服穿。這一點,陛下想推廣到北方。戍守北疆的将士們最需要這個。他們可以用羊毛而不是羊皮來保暖的話,或許連普通士兵也能穿上保暖的衣服。但這肯定會增加北方勢力主的戰力。“
翟陽頓了頓,道:“不過陛下還是決定推廣。”
劉荨接嘴道:“比起我們這群內鬥的人來說,還是擔負着抵禦胡人入侵的邊疆将士們最可敬。不管他們現在屬于何人手中,只要他們還在和胡人戰鬥的第一線,都是我需要保護的人。不過他們是否會推廣,就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至少,我要做到問心無愧。”
荀文不由苦笑:“陛下,問心無愧,何其難?”
劉荨道:“盡力而為,我又沒說必須事事都得做到這一點。我又不是聖人,就算是聖人,也有不可為而為之的時候。”
荀文嘆氣。
劉荨道:“唉聲嘆氣個什麽勁兒啊。大好的美食當前,不好好吃飯,聊什麽國計民生。有什麽,等吃飽了睡足了再聊。你們要真管不住嘴,就交流一下感情吧。你們兩也很久沒見了吧?不聊點詩詞歌賦什麽的?”
翟陽恢複自己輕佻的微笑,道:“詩詞歌賦,我可不想和明友聊,我兩聊不到一會兒。明友和元長倒是可以聊聊,但是我覺得陛下可能不愛聽。至少我不愛聽。”
劉荨道:“你別小看我,四書五經各類典籍,我可是很熟悉的。我老師可厲害了。不過我的确文章寫的一般,老師說,這個需要天賦。我大概就是沒有天賦那類人吧。”
翟陽好奇道:“陛下的老師是誰?”
劉荨打馬虎眼:“我老師就是子傑老師。”
翟陽看向司俊,司俊已經把大胡子取了下來——有胡子吃飯容易弄髒。他本沉默着聽幾人聊天,見劉荨把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只得随意編了個借口為劉荨兜底:“老師行蹤不定,乃是世外高人,甚至沒有留下名諱。要我介紹,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
劉荨點頭:“就是就是,來無影去無蹤,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麽多本事。”
豎着耳朵聆聽的幾人紛紛嘆息。
不能得見高人,這群人還是很遺憾的。
劉荨帶頭轉移話題,這群人終于沒有聊民生什麽,改聊各自生活趣事,順便聊一聊其他人。
這個時候的才俊們聚在一起,總是要談盡天下英雄,對有名有姓的人品頭論足。
劉荨從這幾人談論中,聽到了好些耳熟的名字。這些人大部分已經出仕,在其他人手中幹活。自己要再搶奪一番,可能有些困難。
自己橫空出世,和其他勢力不是同一個起跑線上,讓本來辭職環境很寬容的職場也變得嚴苛起來,各大勢力主對自己田地裏的蘿蔔們嚴防死守,就怕皇帝陛下還沒來拔蘿蔔,這些蘿蔔就先自己長腳,主動跑到皇帝陛下田地裏擠着了。
劉荨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不過他這時候不公開出面也不成了。他隐藏在司俊背後的時候,司俊已經扒拉了許多高人,他現在又搶了一波,手下人才應該不缺了。
何況,現在還有許多郁郁不得志的人。這些人目前還不得現在人的看重,甚至上不了翟陽等人談論英雄的席面。撿漏什麽,劉荨最喜歡了。
劉荨聽出來,這三人在談論英雄的時候,也是在給自己推薦人才,或者講解天下大勢。
劉荨沒有打斷他們,只認真聽着,直到這些人說完。
荀文和荀尹心中忐忑。他們的談論,皇帝陛下到底聽進去沒有。
皇帝陛下,到底是否看中了他們的才華?
劉荨不說話,現場氣氛開始有些尴尬。
司俊給劉荨盛了一碗湯,打圓場道:“對這些人,陛下有何看法?”
劉荨眨了眨眼睛,道:“什麽看法?”
司俊道:“禹川他們都說了這麽多人,陛下你的印象如何?”
劉荨道:“什麽印象?你說那些勢力主,還是他們手下的人才?”
司俊道:“先說勢力主?”
劉荨道:“你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全部幹翻,有什麽好說的?”
司俊:“……陛下,文雅點。”
劉荨道:“好吧,你一個人能抵他們所有,還有什麽好說的?就算朕不給你當後臺,他們也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朕很淡定,在你後面搖旗吶喊就成。”
司俊:“……”
其他人:“……”
劉荨道:“我這麽誇你,你怎麽不感謝我?怎麽不禮尚往來反誇我一句?”
司俊:“說正事呢,別皮。”
劉荨道:“我實話實說,沒頑皮啊。不信你問問他們?”
翟陽忍笑:“陛下言之有理。”
陳文嘆息:“确實和司公無法比。”
荀文道:“這如何比?”司俊可是他原來認可的主公。
荀尹道:“觀益州治下盛景,司公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司俊:“……”你們怎麽突然誇我?就算誇我我也不會給你們好處。這是準備來一波商業互誇嗎?
于是司俊幾近溢美之詞,把劉荨、翟陽、陳文、荀文、荀尹挨個兒誇獎了一遍。
這群人當然又誇回來,并且搭上了其他人一塊兒誇。然後他們就誇來誇去,誇得日頭落下,彎月高懸。
現場充滿了快活的互相吹捧的氣氛,劉荨差點笑破肚皮。
結束互誇的幾人,看着笑得直不起腰,像個瘋子一樣的皇帝陛下,心裏都很累。
他們怎麽總是容易被皇帝陛下給帶偏目的?心好累。
劉荨揉了揉肚子,笑着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子傑先回去了。明友和文達交給你們了,幫我好好照顧。過一陣子,我讓德興來接你們。荊州現在很缺人才,要把益州的制度和新奇事物推廣到荊州去,有很大阻礙。我想那邊更适合你們兩大展手腳。”
“益州這邊,你們要施展起來,排資論輩,可能會束手束腳,不能發揮你們所有的能力。”劉荨道,“但到了荊州,你們兩就是我親自派去荊州的人,可以直接空降當大官,他們不得不服你們。你們意下如何?”
荀文和荀尹沒想到劉荨已經想好了他們的去處,忙道:“草民遵旨。”
劉荨道:“不用因為我的決定就立刻接受。畢竟最了解你們的是你們自己。若你們覺得還有什麽地方更适合,也可以提。”
荀文和荀尹對視一眼,荀文道:“陛下的安排十分合适。現在荊州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草民去,才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荊州其實在劉景治下,算是不錯的地方了。但比起益州,的确算得上百廢待興。
劉荨道:“德興和你相性一定很合,你可以放心。”
若不是李昂年老之後疑心病,李昂和荀文完全算得上是最佳君臣了。即使是其他影視劇中常寫的李昂和其他人君臣情深,實際上在正史中都比不過荀文。李昂那些君臣情深的臣子們,大多都是荀文推舉的。
荀文可謂是李昂更雄踞一方,最大的功臣之一。
他們兩在歷史中能相處的很好,現在應該也能。而且現在的李昂可比當初荀文和他見面的時候年輕許多,也沒有想當皇帝的野心——野心小了,猜忌心自然也就小了。
劉荨心想,這兩人這一世,說不定能成為基情四射的好基友呢。
為什麽是基友……嗯,古代那些生死之交們的相處,都散發着粉紅泡泡,這是社會習俗啊。
陳文和翟陽對視一眼,似乎想下什麽決心。
劉荨一眼就看出來他們兩人心中所想,忙道:“你們兩可不能走。我馬上就要重開朝廷,政令也要重新制定,你們走了,我壓榨誰?”
壓榨……陳文和翟陽同時露出無奈的神情。
劉荨道:“我給了德興兵權,他可以自行判斷時機,出兵其他地方。比起內政,他在軍事上更加優秀。文達也在軍事上造詣很深,你可随他同行。明友更擅長總覽大局,識人用人,內政律令。到時候荊州大後方要全靠明友了。”
荀文和荀尹忙道:“草民定竭盡所能。”
劉荨對陳文和翟陽道:“當我重開朝廷,重訂律令之時,肯定會有許多以前老臣反對。我還等着你們舌戰群儒,好好讓他們看清楚,現在誰才是主導之人。”
陳文和翟陽立刻道:“臣等定不負陛下所托。”
劉荨仰頭看天,道:“我那幫老臣子,也該到成都了吧。我還沒想好,要如何款待他們呢。”
劉荨眼中,似乎又出現了當初那一片血色。
他坐在屬于帝王的高臺上,看着底下臣子們有的和于澤同流合污,有的作弊旁觀,有的雖口頭上反對于澤卻毫無辦法……倒是曾經有忠于他之人,那些人都在這群臣子的冷眼旁觀下,成了于澤的刀下亡魂。
劉荨沒有下旨殺任何人,然而他的玉玺還是蓋在了聖旨上。
這些人,最終在史書上,都成了他的罪。
他能理解這些人為了自保做出的事。所以他并不怪他們。就像是他曾經對褚亮所說的恕他無罪一樣。
只是,一想到還要看到這些人的臉,劉荨難免又開始回憶過往。這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他裝了這麽久的鴕鳥,那些人也該到了,他必須得振作起來,不被過往打倒才是。
上馬車之後,司俊突然将劉荨抱在懷裏:“如果你不想面對,那就一個都別理。他們的所作所為,足以讓他們丢官。”
劉荨蹭了蹭司俊的懷抱,就像一只大貓一樣:“沒關系,我沒問題。”
沒錯,有司俊陪着,他能有什麽問題?現在誰也沒辦法欺負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