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冀州, 魏周府邸。
京城于澤被“天罰”之後, 于澤的勢力并沒有被擊潰。
于澤手下衆多将軍紛紛自立, 最大的一支占據徐州,打敗了多次進攻,已經算是站穩了腳跟。
其他的或占有一郡,或占有一城。北方亂成了一片。
讨伐于澤聯軍在入京之後,也分崩離析, 于澤勢力尚未掃清, 他們已經各自攻伐。
魏周作為讨伐于澤聯軍中的盟主,是實力最強的人。
他先在青州作戰, 又攻入了冀州。在劉荨和司俊吃下荊州之時, 他也終于攻下了益州和部分青州,成為除司俊之外, 地盤最大的軍閥。
只是比起司俊益州早就已經統治穩固,荊州也一片形勢大好,開始掃滅口賊,發展經濟。魏周的地盤還是一片百廢待興之态。
魏家歷代三公,為黨锢之首,素有聲望,一直對外宣稱對漢室忠心耿耿,不然也不會被推舉為聯軍之首。
只是現在皇帝陛下自己出來扛大旗, 他就很尴尬了。作為忠于漢室之人,他自然應該立刻去益州拜見皇帝陛下。然而,讓他放棄手中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盤, 去跟人俯首稱臣,他如何願意?
在和青州、冀州交戰的時候,他暫且可以将此事擱置一旁不談,大家齊心協力攻城略地。但現在暫時歇戰,皇帝陛下的天使也要到了,他沒辦法再裝鴕鳥,只能召集謀士們,商議此事。
謀士們在得知要讨論此事時,心裏就明白了,魏周可不是他口頭上宣稱的那樣忠于漢室。這也是個希望自立之人。
魏周道:“如今司俊小兒挾天子以令諸侯,要奪我軍權,殘害陛下,諸位有何高見,可破此局。”
魏周這話一說,就把整個會議的基調定下來了。
不管皇帝陛下表現得再像個真正的皇帝,他就咬死了皇帝陛下是個傀儡,他所敵對的是司俊。這聖旨,他是絕對不接的。
魏周以為自己作為盟主,以讨伐于澤聯軍發家,現在肯定是一呼百應。但他沒想到,底下人并不是都給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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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郡郡守孔禮立刻道:“魏公若擔心陛下,為何不遣特使親自看陛下情況。若益州真是陛下治下,聖旨乃是陛下本意,魏公豈不是擔了反叛之名?”
孔禮話音一落,魏周的臉色就十分難看。忠于魏周的人都面色不虞的看着孔禮。
孔禮一向剛直,此次助魏周進入冀州也是因為魏周三公身份。他不顧魏周臉色,道:“魏公作為世代忠臣之後,理應如此。”
魏周臉色更難看了。
廢話,他當然知道如果是忠臣,“理應”如此。可他只是為了自立啊,誰願意屈人之下?
這時候,魏周心腹薄赓道:“魯郡守何出此言?如今賊臣作亂,朝廷南遷,魏公決心竭盡全力興複漢室。然而,齊桓公如果沒有管仲就不能成為霸主,勾踐沒有範蠡也不能保住越國。魏公若是不小心謹慎,遭了司俊小兒的道,陛下孤苦無依,豈不是漢室前程更加缥缈?”
孔禮知道薄赓是魏周心腹,薄赓之言,就是魏周所想。他心裏一沉,道:“小心謹慎,不是更應該派人先去拜見陛下?不過是使臣,并不會損害魏公之事。陛下情況如何,一看便知。”
荀若見魏周神色,忙拉着孔禮衣角,打圓場道:“文賢,特使肯定也是需要派的。派何人,這也該讨論一二。魏公才攻下冀州,兵力疲軟,休整才是現在重中之重。“
孔禮壓下怒火,幹巴巴道:“是禮太過心急,魏公莫見怪。”
魏周很想現在就把孔禮拖下去砍了。但他正如荀若所說,他剛攻下冀州,根基不穩,當前不應與孔禮決裂。
孔禮身為孔子世孫,當代大名士,素有聲望。他若在自己根基不穩的時候殺掉孔禮,定是有人以此攻讦他。
孔禮坐下之後,不再開口言語。魏周樂得見孔禮閉嘴,開始和心腹們讨論要怎麽拒絕天使,要怎麽保下這塊地。
孔禮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握緊。
若他早知魏周根本心不在漢室,肯定不會與魏周裏應外合,迎他入冀州。若是他再晚一些,能得知皇帝陛下之事,他定配合皇帝陛下,平定冀州叛亂。
現在他身陷寇營,魏周肯定不會讓他離開。
荀若拍了拍孔禮的手臂,示意孔禮放松。魏周已經注意到他。
孔禮深呼吸了一下,裝作無事的樣子,心中已經如烈火焚燒。
此次商議不了了之。雖然魏周手下謀士甚多,但皇帝陛下使的是光明正大的陽謀,陽謀就代表要破解,就必須撕破表面上那層臉皮。
當然,他們也可以簡稱天使是假的,皇帝陛下掌權之事是假的,甚至皇帝陛下本人都是假的。
甚至又謀士說,皇帝陛下怎麽可能突兀的出現在益州,肯定是司俊派人假扮,劉景也一定老眼昏花被騙了。
他們振振有詞,說的魏周自己都快信了。
只是心中清醒的謀士則心中嗤笑。劉景老眼昏花,益州是司俊一言堂,孔瑾沒見過皇帝也被騙了,說的好有道理,當浮一大白呢。
會議之後,孔禮心事重重回家,不一會兒,茍若悄悄拜訪。
茍若道:“文賢,你此次太魯莽了。”
孔禮苦笑:“我若不魯莽,怎能确定魏周心中所想?”
孔禮直呼魏周性命,顯然是氣得狠了。
茍若勸道:“魏公心中如何想,我們在天使來之時,我們便一清二楚。你現在和他對着幹,一家老小的命不要了嗎?他可不像是外人所說那麽寬和。”
孔禮道:“我不可能背漢,他若背漢,我遲早會被殺。覆巢之下無完卵,一家老小豈有活路?”
荀若嘆息:“你已經确定益州之事為真?”
孔禮道:“我在益州也有友人。”
荀若苦笑:“也是。”
孔禮作為大名士,不說好友遍天下,但益州那麽多能人異士,惺惺惜惺惺,和他交好的肯定不算少。雖然雪中送炭的人不一定有,給他遞個消息還是可能的。
孔禮問道:“那文友呢?我聽說,颍川不少家族已經派人前往成都,你不可能沒有得到消息。”
荀若苦笑:“瞞不住你。荀文已經趕往成都。”
孔禮驚訝:“你那弟弟不是在冀州避難不出仕,何時去往成都?”
荀若道:“在魏公攻入冀州前夕,明友急急出城,現在大概已經快到了。本來那時益州局勢尚不明了,誰也不知道我們所得消息是否是司子傑故意放出。荀家并不同意,但明友主意大,我雖為他長兄,也管不住他。”
荀若嘆息道:“不過幸虧他當機立斷。荀家現在也被監視,現在想要離開,大概是不可能了。他将荀尹也帶走了。荀尹明明比明友還長幾歲,卻對明友十分信服,同為他伯父,連我也管不住他。”
孔禮不由道:“文友,說來說去,你管得住誰。“
荀若:“……”總有些時候,你想和你的摯友割席斷義。
孔禮道:“那你家就算你陷落,也算有後了。”
荀若:“……”忍耐,忍耐,你和孔禮作為摯友,早就知道他在私下就是這麽一張臭嘴,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孔禮道:“我兄長因和劉景交好,劉景重病時正好在荊州探望。在陛下去荊州之時,他雖不在襄陽,沒能面聖,不過他聽到消息後便留在了荊州,現在已經暗中将家人全遷往了荊州,如今正在李昂手下為官。”
荀若:“……”所以我家兄弟還在趕路,你家兄弟已經開始在皇帝陛下手下為官了,還是另辟蹊徑,沒有往皇帝陛下跟前湊,而是趁着李昂剛到荊州手中人不多的時候,趁虛而入?
好啊,那真是好啊。
荀若覺得有點嫉妒。
孔禮正色道:“既然兄長已經脫困,禮也無需顧忌。明日我就再去魏周那老匹夫面前辯論一番!”
荀若頭疼:“等等等,你怎麽一副要去送死的樣子?”
孔禮正氣凜然:“大丈夫,何畏死!”
荀若苦口婆心:“你就算被魏周賜死,又有何意義,不如暫且妥協,留在冀州。如果魏周真的要和陛下為敵,我們也可小施計謀,和陛下裏應外合,早些攻下冀州。”
孔禮皺眉不語。與賊寇虛與委蛇,可不是他的性格。
荀若實在是不想讓好友自己去送死,繼續勸說道:“若我們都被魏周殺掉,魏周麾下就真的是鐵板一塊了。到時候陛下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打下冀州豈不是要多費許多兵卒?說不定,我兩還能在兵臨城下時,做一回開城門的人呢。”
孔禮道:“可我今日已經得罪魏周……”
荀若道:“魏周知道你剛直,你若給他好臉色,他肯定才會懷疑有鬼。不過現在他也不敢殺你,你何不直接辭了官職,托病閉門不出。且忍一段時間,以陛下聲勢,要打下冀州也不需要幾年。到時候你再出仕,也不算和魏周虛與委蛇。魏周見你托病離開,知道你妥協,暫時也不會拿你如何。”
孔禮被說服了,他道:“那你呢?”
荀若道:“我會留在魏周麾下。我擅長內政,在他割據冀州的時候,我盡量讓冀州的百姓過得好一些。等陛下收回冀州,若看到民不聊生,屍橫遍野,也會為難。”
孔禮嘆氣:“也是。百姓是無辜的。希望魏周至少能對百姓寬和些。”
荀若沒有說話。
荀家自黨锢之禍後,就不再以匡扶漢室為己任,而是将這天下為己任。為了匡扶天下,最重要的是先保全自身。若自身不在,再多雄心壯志也無用。不到絕境,荀家可以想出一切辦法自保。
因此,荀家是最不像名士的名士。他們給宦官做壽,和外戚結親,若不是家中子弟才名在外,定會被人诟病。
亂世出現後,荀家子弟分散各個陣營,甚至互相為敵,就是為了他們心中的抱負。
他們選擇最可能結束亂世之人輔佐,為此,戰場相見也無所畏懼。
當皇帝陛下出現在益州的時候,荀家其實已經猜測,皇帝陛下可能不是傀儡皇帝。但他們并未準備向益州派人。
至于之前為何不去益州,實在是他們小瞧了司俊,認為司俊年紀太小,性子未定,不一定是能結束亂世之人。他們可以暫且觀望一下。以司俊年紀,他們的子侄輩去投靠也是正好。
沒想到,他們荀家唯一還未離家的子弟,在荀家公認才智第一的他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居然偷溜投靠了。
只是到處戰亂,消息傳達不暢,他弟弟錯過了最佳投靠時間。不過至少比他這個被困住的兄弟強。
想起他大贊魏周,他那弟弟一臉嘲諷,說魏周志大才疏,內帏不修,不堪為主,他遲早會後悔。
那時候他那個生氣啊,道定要讓弟弟認輸。
結果呢?嗯,臉好疼。
荀若心中嘆息。本來他想着,都和弟弟發這種誓了,如果魏周真的失敗,他就隐世不出——沒臉出了。不過若是皇帝陛下平定天下,他也就不用隐世了。
那是一個級別的嗎?他們荀家本來就是忠臣,幫皇帝陛下不是理所當然?
好吧,為了這天下,荀家立刻就把忠臣牌匾挂了起來,恨不得廣而告之。
在這亂世中,和荀家作風相同的家族不少。他們并非忠于某一個君主,随時都可能背離君主而去。他們心系的,不過是天下。
世族崛起,門閥混戰,民不聊生,這是一個極壞的時代,但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精彩的時代。
孔禮面向西方,道:“願天佑蒼生。”
明君出世,天下的劫難應該快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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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誰?荀文?荀明友?他不是在冀州嗎?”劉荨差點被包子嗆到。
司俊覺得,他不應該在早餐的時候說這事。
劉荨灌了兩口豆漿,擦了擦嘴道:“那還等什麽啊!快去啊!我對明友可好奇了!這人一生簡直是個傳奇!”
司俊道:“吃晚飯再去。若說傳奇,現在這個時代,哪些有名有姓的名士不是傳奇?”
劉荨道:“這個先力主将皇帝當做傀儡,後又因主公廢漢室而抗議被殺的人,就算是傳奇,也是最厲害的傳奇之一了吧?”
司俊道:“你只是好奇吧?”
劉荨道:“是啊,你難道不好奇嗎?他到底對漢室是什麽态度?”
司俊道:“取決于這天下是變得好,還是變得壞的态度。”
劉荨道:“但反正也要對漢室取而代之,他反對個啥啊。”
司俊道:“當時時機不對。李昂自封為王的時間太早。若他丢掉了為漢室攻伐天下的招牌,對其他勢力就沒有太大優勢了。以那時形勢,天下會以分裂形勢,存在很多年。”
劉荨打了個飽嗝,道:“好像後來的确天下割據,懸而未決,直到歷史中的我把他們殺了個遍,胡人又入侵,為了抵抗入侵,漢家殘存勢力終于集合在一起,這才重新統一天下。那李昂為何不聽荀明友的話?我覺得荀明友的話很對啊。”
司俊道:“英雄遲暮,時間不等人。荀明友是讓李昂的子孫做這些事,但李昂自己可不想一輩子都待在臣位上。就算待在臣位上,也要些特殊待遇。何況那時候李昂猜忌心随着年紀增大,越發嚴重。荀明友的話,讓他誤以為荀明友忠于的是皇帝,而不是他。他怕自己死後,兒孫不給力,有荀明友幫助,皇帝說不定能摘了他的果子,重攬大權。”
劉荨想了想,道:“他兒子的确不争氣。他猜忌心這麽重也是沒辦法。為什麽這個時代許多虎父生下的都是犬子呢?是因為他們忙着事業,沒時間去教導兒子嗎?”
司俊道:“或許是吧。”
劉荨用茶水漱了一下口,道:“我吃飽了。我們去見荀明友吧?”
司俊無奈:“你就不能召他見你嗎?”
劉荨道:“那動靜多大啊。我覺得現在你們那群下屬的火氣有點爆啊,一個個鬥得跟烏眼雞似的。雖然他們只是在工作上争鬥,算是良性競争,但是他們看着我的眼神實在是有些瘆人……”
司俊打斷道:“那是你的下屬。”
劉荨道:“好吧好吧,是我的下屬。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召見荀文,大概他們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氣又得起來嗎?難道是因為推廣辣椒的緣故嗎?為什麽他們火氣一個個那麽重?”
司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也察覺他的下屬們的态度很是不對,狂熱的有點可怕。他們看着劉荨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主公,倒像是邪教徒看着教主。
那好像準備随時表忠心的樣子,實在是太像是狂信徒了。
不過鑒于除了劉荨被他們眼神表情吓到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司俊也就将此事擱置一邊。
狂信徒就狂信徒吧,反正被崇拜的是劉荨,不會礙事。
只是如果劉荨召見荀文,或許真的會挑起好不容易因為有很多事幹,益州官場剛降下去的火氣。
雖然司俊覺得,劉荨私下去見荀文的事若傳出去,對荀文而言,那才是跟架在火上烤似的。
當然,也可能荀文根本不在乎。就像是孔瑾現在這八風不動,仍由別人嫉妒的樣子。他們這些從小就名聲在外的天才們,大概是不會在意這些嫉妒的眼光的。
司俊說別人從小就名聲在外,完全沒考慮一下,他才是最逆天的那個人。
劉荨除外。皇帝陛下怎麽能和其他人比呢。
因劉荨今日也沒什麽事,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司俊同意他出門見剛在成都下榻的荀文。并且,他準備親自陪劉荨去。
他對荀文也很好奇。
……
荀文進入成都之後,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司俊發現了。
司俊随時派着暗衛在幾處城門口拿着一疊畫像守着,只要見到某些人,立刻跟蹤上報。荀文就是其中之一。
荀文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客棧,他對扮作護衛的侄子荀尹道:“成都還真是繁華,比當初京城還熱鬧些。”
荀尹道:“成都已經近十年沒有戰亂,司益州大才,有如此氣象很正常。”
荀文道:“我當初就看好司俊,但司俊一直宣稱,他背後還有人,讓我有些猶豫。司俊若為主公,當是最有能力平定天下之人。可司俊背後之人不出,我心裏可無法安定。誰知道他背後之人是什麽樣子。”
荀尹道:“當是人人認為司益州只是擔心自己年紀太小,不能服衆,随口一說而已。”
荀文道:“若只是随口一聲,不會傳得人盡皆知。他明擺着是為某人鋪路。只是我沒想到,那人居然是皇帝陛下。真是失算了。”
荀尹笑道:“叔叔都猜不到的事,天下估計沒人猜得到。陛下和司益州,擺了天下人一道。”
荀文道:“這倒是。我都猜不到,這天底下肯定沒人猜到。我真的好奇,皇帝陛下到底是何樣,居然能得司俊如此忠心。以我觀司俊言行,他可不是個沒野心的人。”
荀尹道:“或許皇帝陛下真的是神龍降世。”
荀文冷哼:“司俊可不是那等因為些神異就會死心塌地之人。定是皇帝陛下有過人之處。”
荀尹道:“見到皇帝陛下之後,不就知道了。”
荀文頭疼:“雖然的确如此,但是要怎麽見到皇帝陛下?”
荀尹道:“我路上接到伯父信件,颍川有人已在成都為官,我們或許可以讓人舉薦。”
荀文驚訝:“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荀尹無奈:“叔叔一直在整理策論。讓我不要打擾啊。”
荀文摸摸鼻子:“對哦。那你知道颍川已經來成都的是誰嗎?不知道有沒有交情。”
荀尹道:“有一人,和叔叔交情不錯。”
荀文道:“誰?別賣關子。”
荀尹道:“翟禹川。”
荀文驚訝:“他居然來成都了?!他不是去荊州了嗎?我記得他似乎要去會一會劉景。”
荀尹道:“他和同鄉陳文似乎在襄陽得罪了荊州杜家,被碰巧私服出游的皇帝陛下救了。然後他們就跟着皇帝陛下回了成都。雖然現在這兩人在益州官場名聲不顯。但我聽聞,他們兩似乎私下和皇帝陛下見過幾次面。”
荀文道:“陳文?陳元長?他也來了?他們兩居然還成為朋友了?以陳元長古板的性子,和翟禹川能成為朋友?他沒被翟禹川氣死?”
荀尹失笑。
颍川郡就那麽大,有名之人,就算不認識,也聽過名聲。陳文雖年紀不算太大,但其古樸固執已經很出名了。
當然,翟陽的放浪形骸也很出名。
不過陳文作為世族官宦之後,名聲比翟陽顯赫多了。翟陽只有颍川少數幾人知道其才名。
荀文笑眯眯道:“我還以為我已經投靠主公之後,他還沒出仕,得讓我推薦。沒想到卻是他來推薦我了。待休息一會兒,我就寫封拜帖。”
他正說着,突然有人敲門。
荀尹道:“定是小二送熱水來了。”
他說完,打開房門,卻見一臉上有奇怪小胡子的錦衣公子正好奇的看着他:“打擾了,請問是荀文,荀明友先生嗎?”
荀尹一愣,心中警惕:“請問你是……”
那小胡子壓低聲音道:“我是皇帝啊。”
荀尹:“……”我莫非不是遇到瘋子了?
他後面絡腮胡子武夫露出尴尬之色。
那小胡子眨眨眼睛:“真的,我騙你有什麽好處嗎?”
荀尹:“……”騙錢?
荀文這時候也發現了房門口的人,走上前道:“請問你們是何人?”
小胡子做委屈狀:“我告訴他了啊,他不信。”
他繼續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真的是皇帝!我來找荀明友先生。如假包換!”
荀文:“……”換你個大頭鬼啊!折磨不是個瘋子!
等等,瘋子怎麽知道他是誰?
小胡子身後武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拿出一方印亮了一下:“可否進去說話?”
荀文掃了一眼,神色一變:“請進。”
荀尹默默側身讓兩人進來,然後關上門。
他雖然表面上很平靜,實際上心裏已經淩亂到快要尖叫了。
絡腮胡子武夫手中正是益州牧私印。
沒錯,小胡子是劉荨,絡腮胡子是司俊。司俊要扮作大胡子,他就黏了個猥瑣的小胡子。也不知道劉荨為什麽對猥瑣扮相愛的這麽深沉。
待兩人進屋之後,荀文看了一眼兩人,道:“請問兩位官人,益州牧尋我何事?”
劉荨一聽“官人”,先是露出震驚神色,然後才想起來,這個時代的官人,不是說丈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對當官的人的尊稱。
絡腮胡子武夫見劉荨這神色,就知道他又胡思亂想了,無奈只得自己開口道:“荀先生勿怪,俊只是聽聞荀先生來到成都,按捺不住敬仰之情,冒昧來訪。”
荀文驚訝:“你是益州牧?”
司俊道:“正是。”
荀尹和荀文“唰”的一下把腦袋轉向小胡子。
劉荨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我都說了我是皇帝,你們這下信了吧。”
司俊無奈:“小草!”
劉荨道:“哦哦。”
劉荨正色道:“朕乃是大漢天子,聽荀先生來成都,按捺不住敬仰之情,冒昧來訪,先生勿怪!”
司俊深呼吸一下,道:“你正經點。”
劉荨攤手:“子傑,我那話怎麽不正經了?”
荀文和荀尹對視一眼,不知該不該下拜。
這真的是皇帝?這性格,和傳聞完全不一樣。
劉荨笑眯眯道:“先生勿怪,我自禹川口中聽聞先生,禹川說先生不喜虛禮,我就不裝模作樣了。先生可要去拜訪禹川?我們一起去他家吓他一跳如何?”
荀文猶豫了一下。他想,這好像的确是翟禹川能做出來的事。不過,陛下和翟禹川很熟悉嗎?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行禮。
荀文和荀尹在聽到劉荨要帶他們兩去找翟陽之後,就确定了劉荨身份。
只是,這的确和他們想象中的皇帝陛下完全不一樣。
在他們想來,皇帝陛下一定是充滿威嚴,且英氣勃勃的。現在這皇帝陛下威嚴沒有,英氣……如果這頑皮勁算是英氣的話,那的确很足。
荀文和荀尹立刻叩拜行禮,劉荨道:“免禮,我們出發吧。這個客棧環境不怎樣,我們去吃翟陽的住翟陽的,順帶把他的好酒挖出來喝。我都說了讓他少喝點酒,他尋了新酒方之後,就不聽勸了。那我就只好把他釀的酒全拿了。”
荀文和荀尹:“……”陛下,你讓我們緩緩好嗎?你來找我們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去翟陽家偷酒?
司俊嘆氣:“小草,別皮了。你把先生都吓到了。”
劉荨道:“禹川不是說先生和他性子差不多,怎麽會被我吓到?”
司俊道:“禹川是和你熟了之後才和你相處自然,他初次見你的時候也很拘謹。”
劉荨道:“有嗎?我初次見他是在花街上他因為和杜家那小子搶女人被追着打,哪裏拘謹了。”
荀文:“……”所以這就是翟陽連累陳文,得罪荊州杜家,被皇帝救下的真相?
真是辛苦陳文了。
劉荨笑道:“行李先放在這吧,等會兒吩咐翟陽家仆來取。他領了俸祿之後,就在家裏添了好幾個貌美家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荀文心裏咯噔一下。
皇帝陛下和翟陽這麽熟悉,莫不是一起花天酒地?這他就得去問問翟陽了。
荀文立刻正色道:“既然陛下命令,文當然奉陪。”
于是還沒在狀态的荀尹也治好跟着去了。
于是劉荨就拉着荀文和荀尹上了賊車,去翟陽家做賊了。
在馬車上,劉荨笑着詢問冀州情況,道:“你和你兄長荀若有聯系吧?”
難道陛下有事要讓兄長去做?比如偷兵符之類?荀文小心翼翼道:“現在冀州已被魏周占領,信件來往不易。”
劉荨道:“若你有辦法聯系道荀若,讓他勸一下孔禮。我記得他們兩是至交好友,他的話,孔禮應該聽的進去。你讓他勸着孔禮,別老和魏周對着幹。冀州我遲早能打下來,我還等着他活的好好的,為我效力呢。荀若我不擔心,他性格圓滑謹慎,有自保之策,但孔禮那個性子呢……”
劉荨搖搖頭:“說好聽點叫剛直,說難聽就是固執。”
荀文哭笑不得:“陛下是擔心孔禮安全?”
劉荨道:“是啊。他再和魏周作對,魏周肯定不會放過他。反正魏周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他何必呢?”
荀文嚴肅道:“魏周勢力強大,陛下不要輕視他。”
劉荨道:“我沒輕視他。他若接了我的聖旨,入我朝廷為官,我還得提防他聲勢坐大。但他明擺着要自立,那就沒幾天好活了。”
荀文了然。皇帝陛下顯然對冀州之事了如指掌。
不過各勢力之間互相安插釘子是常态,皇帝陛下了解冀州之事也不奇怪。
荀文道:“陛下何出此言?”
劉荨神秘兮兮道:“天機不可洩露。反正他活不長了。”
荀文聯想到民間傳聞劉荨神奇,立刻閉嘴。
據說聽多了會減壽。他還沒看到天下平定,海清河晏那天,可不能減壽。
劉荨道:“不過未來不是一成不變的,說不定他就躲過了死劫。但這也沒關系。魏周憑借漢室忠臣,世代公卿,讨伐于澤聯軍盟主身份發家。若他勢力再穩固些,可能我還忌憚他幾分。現在他即使打下了冀州,也沒來得及發展,班底也還是以前從聯軍拉走的那部分人。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心向漢室,他若是丢掉了忠臣的大旗,底下人心就散了大半,不足為懼。”
劉荨想了想,道:“我只是擔心,北方混亂,胡人會不會趁此機會南下。到時候,朕還要收複失地,那多麻煩。”
荀文不知道說什麽好。皇帝陛下想得可真遠,中原還未統一,就想着去跟胡人幹架了?
司俊接嘴道:“陛下不用擔心,北方再小的勢力,也不畏懼胡人入境。”
劉荨道:“我知道,漢獨以強亡嘛。在內亂沒把自家人實力耗盡之前,胡人不足為懼。”
荀文和荀尹雙雙露出了呆滞表情。
陛下你突然就說什麽“漢亡”真的好嗎?如果你不是皇帝,現在應該被砍腦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