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活在別處(1)
一
麥言已經失戀過很多次了,按說和昔日的戀人告別這件事該讓他無動于衷了,可是恰恰相反,這次離開寶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讓他傷心。
以往他失戀了,常常會寫一篇日志,昭告天下,除了發洩心裏的傷痛,也有從此告別過去開始新生活的意思。這次,他是連微博都不想寫了。
什麽都不想說。以往心裏會感到空蕩蕩的,這次不僅僅是空,他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毫無意義,無論再努力,最後都是一無所有。人生雖然是一次又一次歸零的過程,可是自願歸零和被迫歸零終究是兩碼事。
離開的時候,他曾想問綿綿,有沒有愛過他,可是這一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否定了。既然他心裏覺得她是不愛他的,又何必問她。
他也想問問自己愛不愛她,答案也是模棱兩可。他感到傷心難過,不知道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失戀告別這件事,或者只是他多愁善感、自尋煩惱。
若惜在上一次看麥言毅然決然地選擇去坐牢,也不願意選擇她之後,再也不會為他離開而感到失去什麽了。她只是笑着祝他幸福,那笑是說不出的疏離,似乎是在複述他以前常說的那句話——想死的人死不了,不想死的人總早夭。
小雅同意跟麥言一起走,在她眼裏,麥言并不是個讨厭的人,而且大概是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他的頹廢和絕望在她眼裏也有一種別樣的美。
小離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事了,但畢竟還是小孩,她還是依戀媽媽的。之前麥言只想到若惜不會讓小離跟他走,他沒有考慮過小離的選擇。
小離自始至終都沒有叫麥言一聲爸爸,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們相處的時間太少,剛見面就要分開,在她眼裏爸爸依舊是陌生的,并将永遠陌生下去。麥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她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她在抗拒。她體內流着他的血,卻無法和他相依。
麥言決定回成都。
麥言曾經在成都待過挺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裏,如果寫小說不算的話,他每天都會乘着11路公交車,從陽剛大道一直坐到終點站。
因為陽剛大道離起點站不遠,所以他上車的時候,車上通常都沒什麽人,他可以随意選擇座位。通常他會坐在倒數第二排,這樣方便看車上的人。十五歲以前他是習慣坐最後一排,還要固執地選擇靠窗的位置。為此常常要和同乘的人費不少口舌,因為他們也都喜歡那個位置。
直到後來在書上看到,那個位置和車輪上面的位置是最不安全的。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在做一件危險的事情,卻不自知。就像愛情,原來他一直愛着一個不适合自己的女人,卻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就像買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子,卻覺得是腳大了的緣故。
随着路過的站次越來越多,車上也會越來越擁擠。老弱病殘孕一般都擠不到後面來,所以麥言自始至終也不用考慮讓位的問題。
看着車上陌生的臉孔,麥言會忍不住想,他們是不是也在偷偷地打量他,在他們看似繁忙的行為下藏着一顆慵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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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麥言要下車的時候,車上又會變得空蕩蕩的了。這趟車從城郊經過市中心再到城郊,就像人生,從懵懂到躊躇滿志再到懵懂。
有時候女友也會選擇跟麥言一起坐公交車去玩,不過她從來不肯坐到終點。因為終點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沒有任何好玩的東西。
她總是會選擇在繁華的地方下車。從這裏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差別,她喜歡熱鬧,麥言卻喜歡安靜。他們不能互補,他們只能漸漸地格格不入。可惜麥言是事後很多年和別的女孩分手後才想到這一點的。
麥言帶小雅到成都,不是想找回以前的生活,只是想給自己一點兒約束和責任。小雅是讨厭上學的,讨厭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師,讨厭這樣那樣的規矩。
可是麥言卻想讓小雅去上學,他不想讓小若被老師逼死的陰影一直留在小雅心裏,他要讓她勇敢地去面對。
麥言和小雅一起選擇了一所藝術學校,這裏規矩少,也不限制年齡,當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學習小雅喜歡的樂器。
這一次麥言選了薩克斯沒有選擇吉他,他想重新開始。和小雅這個剛剛成年的女孩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年輕了很多。
他們的關系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兄妹。他們都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平時只是在一起吃飯聊天,很少出門閑逛。就像和綿綿在一起一樣,是一種相互陪伴的關系,但是和小雅在一起,明顯要讓麥言開心一點。
小雅是個樂觀的人,雖然經歷過姐姐的慘事,但是在社會上闖蕩了一年後,看了社會上各種階層,尤其是下層人的遭遇之後,她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
她會講各種好玩的不好玩的笑話給麥言聽,即便麥言不笑,她也不會在意,她會接着講下一個,她腦海裏裝滿了樂趣。麥言漸漸覺得,帶她來藝術學校,不是消除她的陰影,而是來消除自己的陰影的。
記得有個法師說過,我們一生,從小到大,好人好事沒記住多少,不好的人、不好的事卻記了很多。這樣的心态有問題:一直在熏習一些不好的種子,熏習的結果是我們增長的東西都是惡念,善念離我們越來越遠。
麥言把這番話講給小雅聽。小雅說,之前看你常常跟綿綿姐說佛法佛理,現在你又開始跟我說了,你是不是想出家學佛了?
麥言說怎麽會呢,我還沒有厭倦這滾滾紅塵呢,而且佛并不能改變什麽。我一個朋友說,學佛只是一種生活态度,偶爾用佛來清理一下心裏的壞念頭罷了。
“那佛不就成了你的工具了?”
“也許吧,不過佛既然是佛,又怎麽會淪落成人的工具呢?一切都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佛才沒空搭理我們呢。”
二
成都發展得很快,麥言走的時候,這裏正打算修地鐵,等到他回來,已經通車了。可是他一次也沒去坐過,地鐵太快了,快到你還沒有弄清楚剛上來的這個人的性別,人家就要下車了。
麥言不喜歡一切快速的東西,如飛機、地鐵、陀螺,他都不喜歡。有時候他會把自己的戀情越來越短也歸罪于這些快速的東西。
成都最美的應該是氣候,熱天有雲朵擋着陽光,不會很熱,不會曬黑;冷天有群山擋着風雪,不會很冷,不會幹燥。生活在這裏的,皮膚沒有辦法不好。
不過這是在許多年前了,麥言帶着小雅回來時,剛進入十月,成都已經很冷了。有人說:這是百年不遇的千年極寒,麥言剛聽到這話的時候覺得蠻有道理,後來發現純粹是扯淡,既然“百年不遇”了,那應該是百年奇寒才對,怎麽會是“千年”呢?不過不管怎麽說,天氣确實是冷的,并且越來越冷。
等到了十一月,麥言和小雅基本上都很少出門了。吃飯都是叫外賣,衣服都是叫幹洗店的人來取了洗好再送來。樂器因為太涼他們也很少碰了。有時候實在悶得厲害,出去走走,總是會被凍得臉紅手僵。
這時候麥言才發現,這麽多年來,他需要的是溫暖,需要的是關懷。他曾經有那麽多個女朋友,他們日夜癡纏,可是回想一下,她們帶給他的有快樂、有刺激、有不安、有傷害,卻唯獨沒有溫暖——那種冰天雪地裏抱着心愛的人的溫暖,那種被所有人傷害和誤解後被心愛的人抱着的溫暖。
從來都沒有。
他們常常是帶着玩的心态,住在一起,常常也是象征性地關心一下。她們都曾經說過喜歡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們喜歡他的什麽。
他寫過很多很多小說,短的長的,除了文丹,再沒有別的女朋友認真看過。而文丹在認識他之後,就也不看了。他多了一個女朋友,就失去了一個讀者。
很多時候,他把無法或者不想當面對她們說的話,都寫進了小說裏。他多麽希望有一天,她們能夠找出來,告訴他她們看懂了,或者來質問他,是不是寫給她們的。
可是沒有,沒有一個人。在他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是把小說當作他的心靈的,他希望她們能來讀一讀他的心,而不只是和他這具行屍走肉一般的軀殼戀愛。
他那些俏皮的語言,或者其他誘惑她們的東西,都是很短暫的,都是他過後就會忘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