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1)
一
麥言的生活終于又穩定下來了,就像以前在成都時那樣,不光生活穩定,心态也開始變得平和,就像看淡了一切,并不覺得憂傷,也不覺得煩躁,隐約還會有點兒幸福感。這種感覺,在同樣穩定的洛陽生活,是不會有的。
麥言甚至産生了回到過去的念頭,起碼在網上是那樣幹了。他又和原來的那幫網友糾纏到了一起,他甚至趕時髦跟他們一起玩起了微博。
在注冊微博的時候,麥言順手填下了他喜歡的那串數字,填完之後他才發現,那串數字是他和易暖的生日的組合。十年了,雖然易暖早已走出了他的生活,這串數字卻一直陪着他,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了永遠無法抹去的一部分,就像身上的一道傷,傷好了,疤痕卻還在。記憶上的傷應該比身體上的還要難以抹去。
白天的時候,綿綿總是被一團毛線包圍着,她在給麥言,給她、給他們未來的孩子織毛衣、毛褲等所有毛線制品。麥言則是坐在電腦前,看電影或者聽歌。有一陣子他不知怎麽又聽上了張宇的《愛情條約》。這首老歌流行的時候,麥言剛和艾佳确定戀愛關系,她看到麥言總是聽這首歌,就也給他拟定了十八條愛情條約。
麥言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出軌,懷念過去的人,盡管只是懷念。那人真的出現了,也許他也能心如止水了。
晚上的時候,麥言和綿綿一起到離他們住處不遠的酒吧喝酒聽歌。酒吧老板是個一臉滄桑的中年男人,他曾經是個流浪歌手,身上有一種和麥言很像的氣質。因為他不搞美女陪酒和特別演出那一套,只是唱一些民謠和搖滾,所以客人總是不多。麥言喜歡那種慵懶的稀稀落落的環境,更喜歡酒吧老板那沙啞的聲音,有時候聽着聽着麥言就想哭了。好在燈光很暗,沒有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有一天麥言在家喝了點酒,打算早早睡了,剛躺在床上,就接到了那個酒吧老板的電話,他說今天來了兩個姑娘駐唱,一個女版的崔健,一個女版的黃家駒,兩個人的聲音都極富感染力,他讓麥言無論如何要來捧場。
在此之前,麥言從來沒見過有姑娘到那酒吧駐唱,也許偶爾有唱一場就走的,但麥言總是無緣遇到。那酒吧老板也很少中意哪個駐唱歌手,這次特意推薦麥言去聽,他想肯定是有特別之處的。在去酒吧的路上,麥言心裏隐隐有些異樣感,他握着綿綿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
麥言在預留的位置上坐下時,駐唱的姑娘還沒來,酒吧的老板陪他們坐下,把酒倒得滿滿的。麥言敬了他一杯,然後自己先幹了。因為之前已經喝了點兒酒,加上兩種酒混合力道更大,所以沒喝幾杯,麥言就有些暈了。
恍恍惚惚中,耳邊傳來一個悠遠綿長的聲音,是崔健的《花房姑娘》。
“我獨自走過你身旁,并沒有話要對你講,我不敢擡頭看着你的,噢……臉龐。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驚奇像是給我,噢……贊揚。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我不知不覺忘記了,噢……方向。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我不知不覺已和花兒,噢……一樣。你要我留在這地方,你要我和它們一樣,我看着你默默地說,噢……不能這樣。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這是我才知我已離不開你!噢……姑娘!”
麥言聽的時候一直低着頭,完全沉浸在了歌聲營造出的那種憂傷的滄桑的意境裏,他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憶,他擡起頭來,卻只看到了一個姑娘。
麥言沒有問酒吧老板另外一個姑娘去哪兒了,因為臺上唱歌的人是若惜,是那個被麥言深深傷害過的人。為了她,麥言心甘情願地去坐牢,去贖罪或者說去逃避。她模樣已經變了很多,他喜歡的那一頭烏黑長發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染了色的短發,還打了耳洞,嘴裏還叼着煙。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小酒吧裏,如果是在人潮人海中,麥言不敢肯定自己能一眼認出她。
她沒有看到麥言,他坐在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酒吧老板說,唱得不錯吧,我就聽了這一首,就決定留她在這裏唱一個月。
綿綿感覺到了麥言的異樣,但是她并不認識若惜,看着他癡癡地望着臺上,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說:“我有點累了,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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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麥言一直低着頭,他不想被若惜認出,不想在這樣的場合跟她重逢。雖然他很想見到她,很想問問她這些年經歷了什麽。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姑娘抱着吉他和綿綿擦肩而過,麥言想這個可能是酒吧老板說的兩個姑娘中的另一個吧。還好這個麥言不認識,如果這個是艾佳或者文丹或者林靜,他想他今晚肯定不能回去了。
回到住處後,綿綿臉色大變,問麥言是不是認識那個唱歌的女孩。麥言說怎麽會呢,如果認識的話,他肯定要過去打招呼的。
綿綿說,如果不認識的話,你看她的眼神為什麽比看我的時候還專注,而且你出門的時候分明揀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分明是怕人看到你。
麥言說你太敏感了,然後不再理她,轉身去浴室洗澡。他不想欺騙綿綿,但是如果說出真相,他想他們的關系也許就會從此破滅了。他從來沒有跟綿綿講過他的過去,偶爾提到以前的事兒,也都是一兩句帶過,然後迅速轉移話題。
他可以不計較她的出身和經歷,可是他不能确定她會不計較他的過去,他曾經是那樣渾蛋的一個人。坐過牢倒不算什麽,關鍵是他曾經那樣傷害過若惜,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那孩子現在應該已經有五歲了,他原以為若惜會找個愛她的人嫁了,卻沒想到她選擇了漂泊,同伴也是個女孩。麥言想他的那個孩子到現在恐怕也不知道“爸爸”兩個字怎麽發音吧。
二
第二天晚上,綿綿主動要跟麥言去酒吧聽歌。她說既然不認識,那今天就去認識一下吧。她歌唱得不錯,交個朋友也蠻好的,而且不是還有一個女版的黃家駒我們沒聽嗎?昨晚就那樣走了,有點兒不禮貌的,今天你去好好跟酒吧老板喝兩杯。
麥言不想去,确切地說是不想和綿綿一起去,但推脫了今天推脫不了明天,若惜要在那裏駐唱一個月的。長痛不如短痛,麥言想來想去,還是只能硬着頭皮去聽了。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有個女聲在唱《海闊天空》,正唱到那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麥言心想真不吉利,今天必然是要跌倒了。酒吧裏人很少,綿綿不願意再跟麥言一起坐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選了個很顯眼的位置,并要麥言一起坐過去。
只有那個女版的黃家駒在臺上唱,麥言想可能若惜要到下半場才來吧。酒吧老板親自給他們端了酒過來,麥言就昨天不能多喝且匆匆離去向他道歉。
酒吧老板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在意。酒吧老板叫大川,麥言習慣帶着兒化音叫他川兒。喝了兩杯酒之後,他問麥言最近在忙什麽。
麥言說還能忙什麽,就是寫小說呗。
“要出新書了?”他問。
麥言說:“沒有,很久沒寫了,不知道現在的讀者愛看什麽了,随着自己心意寫下的,出版商又不願意出。”
“那你有沒有想過幹點兒別的?”
“幹點兒別的?剛來寶雞的時候是這樣想的,我想無論如何我不能再寫小說了,再寫我就把自己寫廢了。可是事與願違,我找了好久工作,都沒能找到,最後還是得寫小說。”
“那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如果一直不出書,你拿什麽生活下去呢?”
“你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了?你有什麽發財的妙招要告訴我嗎?”
“沒有,我哪裏會有發財的妙招。不過我倒是有個飯碗,不能讓你發財,但可以保證你餓不死,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吃這碗飯。”
“講具體點兒。”
“就是這個酒吧,我在這裏經營了十多年了,早就想換一種生活方式,這種夜生活不适合我了,我想回老家遛遛鳥、下下棋。可是我對這個地方已經産生感情了,不想輕易交給別人。直到遇見了你,我覺得很投緣,你很像過去的我,目空一切,豪爽放蕩,我覺得這裏交給你打理,是最好不過的了。這裏雖然不能讓你發大財,卻也能讓你安穩地生活下去。只是你要想好,一旦接下了,以後就再也不能四處游蕩了。”
麥言把目光投向綿綿。綿綿臉上帶着笑,顯然是很願意的。她早看不慣麥言整天待在家裏寫不出小說的惆悵樣了。
“可是你昨天不還招了兩個姑娘來駐唱嗎?怎麽突然就要轉手了呢?”
“我實在是喜歡那兩個小姑娘,等會兒我介紹你們認識,你也會喜歡的。我之所以答應她們,也是想着臨走之前,做點兒好事,多給人碗飯吃。不過等你接下來了,你就是老板了,她們的去留就由你決定好了。”
“讓我考慮兩天好嗎?事情來得有些突然,要突然換一種生活方式的話,我還真得好好準備準備。”
“沒問題,你好好想想,想好就給我打電話。”
大川起身去招呼別的客人,綿綿扯了扯麥言的手說:“你怎麽不問問多少錢呢?”
“你已經決定做酒吧老板娘了?”
“問問價錢嘛,合适的話,當然可以了。”
“我想的是生活方式的問題,一旦接下了,未來也許五年十年,我們就得死守在這裏了,你會甘心嗎?”
“穩定下來不好嗎?寶雞這個地方挺好的呀。你去問問他需要多少錢才能接吧。”
“不急,明天再問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麥言正說着,若惜上臺了,和昨天不一樣,她今天化了妝,看起來妩媚了許多,而且沒有唱崔健的歌,唱的是蕭亞軒的《類似愛情》。她唱到那句“我在過馬路,你人在哪裏”的時候往臺下看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看到麥言。麥言還是多年前的那種裝束,夾克牛仔褲,額前還留着遮住眼睛的頭發。
只是看了那一下,之後她便低着頭,沉浸在了音樂裏。她那專注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麥言想他需要告訴綿綿他和若惜之間的事兒了。
三
“我怎麽會嫌棄你呢?誰年輕的時候沒有胡鬧過呢。只要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對我好就行了。我昨天就注意到你看這姑娘的眼神不同尋常,果然是有事兒,問你你還遮遮掩掩。去把她叫下來吧,你們那麽久沒見,一定有好多話要聊,我就不在這裏礙你們的事兒了。”綿綿說着就要走出去。
“你不要走。”麥言伸手拉她坐下。
“你不怕我說出什麽不合适的話來?”綿綿整理着被麥言拉亂的衣服,一臉醋意地說。
“你不會的。”麥言拿起一杯酒,一口喝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