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的夢想是她的毒藥(1)
一
五年後,成都。
這時候的麥言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小說作者了,這距他漸漸要忘記當初的音樂夢想,漸漸要忘記麥佳,也只是過了幾年,但他卻覺得那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寫作的才華和因此帶來的聲望讓他的性格變得有些怪異。他很少跟家裏聯系,常年和不同的姑娘混在一起,才剛二十出頭的他,看上去像一個傷痕累累的中年人,但蒼老和憂郁在他身上,會顯現出一種獨特的魅力,讓陌生年少的女子忍不住想親近他。不過等到她們真正融入他的生活之後,又會想要離開他。而成熟的姑娘,通常會對他視而不見。
他外表和內心反差太大,還是雙重性格,再好脾氣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也會覺得受不了,他又失戀了。這個女友已經和他相處半年多了,他原以為他們至少可以相處滿一年的,結果還是高估了對方的耐心。離開藝術學校之後,他嘗試過放縱自己,最後卻發現傷害別人的同時,更受傷的是他自己。
麥言不否認是麥佳的離開讓他變得有些頹廢了。頹廢的情緒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絕望地覺得自己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能長久,就像現在這個女友,彼此溫暖的時間不算短,終究還是要各奔東西。情緒改變遭遇,遭遇又影響着情緒,麥言知道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卻又無計可施。
他已經不再聽搖滾樂了,曾經的摯愛,現在又讓他覺得太吵了,他重新玩起了笛子,有時候也聽一些平靜的老歌。他開始把更多的話憋在心裏,他開始覺得過去的自己太傻太較真,為什麽要把一切都說出來呢,為什麽要做得那麽絕對呢?
和女友分手的前幾天,麥言在看一本叫《在路上》的美國小說,看的時候他還在想,他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獨自一人上路了,他已經有些厭倦那種一個人背着包揣着一顆不安分的心四處游走的生活方式了。但厭倦歸厭倦,生活還是把他一個人丢在了成都。
成都是個生活節奏很慢的城市,這裏的人平時不管幹什麽都不慌不忙,麥言喜歡這個城市的節奏,這個城市還有許多美味小吃和愛吃美味小吃的美女。現在要跟這些曾經深愛的一切說再見了,麥言還真有些不舍。馬上就是國慶節了,麥言決定躲過了人流高峰,就離開成都,随便選一個方向,繼續漂泊去。在路上受的傷,還是要在路上治。就像歌裏唱的那樣:“把自己寄給明天,背着舊愁新情,不斷地尋找。我那穿過風花雪月的年少,我那駝着歲月的背包,我的青春夢裏落花知多少。寂寞旅途誰明了,曾經為你癡狂多少淚和笑,曾經無怨無悔的浪潮,我的流浪路上幾多雲和樹,只有背包陪着我奔跑。”
國慶節結束後的第三天,火車站的售票大廳裏,麥言拖着箱子排在一長串人後面等着買票。他還沒有想好去哪兒,他哪兒都可以去,又覺得去哪兒都沒多大意思。那句話怎麽說來着,選擇多了,就等于沒有選擇。
排在麥言前面的人走了一半的時候,麥言掏出了地圖,考慮着要不要抛個硬幣來決定去哪裏。這時候一個又軟又甜又似曾相識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明天下午一張成都到瓷央的,卧鋪。”
那聲音很像艾佳的,但聽起來又比艾佳要溫婉一些,按理說售票廳裏人來人往嘈雜無比,麥言離那姑娘還有十來個人的距離,不應該聽到并且聽得那樣清楚,可偏偏就是讓他聽見了,這大概就是緣分吧,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艾佳了。
麥言也買了第二天到西安的卧鋪票,兩張車票售出的時間相差不遠,他想如果運氣好的話,那姑娘會和自己在一節車廂。
買的是第二天的票,也就意味着麥言得再在成都停留一天,他本來是準備當天就走的。他不想在傷心地久留,就像當初不想在家久留一樣。成都雖然有許多景點如杜甫草堂、武侯祠之類的地方,他都還沒去看過,但對于他來說,看不看都沒什麽區別,他只想早點兒上路。再者留一些遺憾在這裏,以後若想回來了,也會有充足的理由。
麥言原來住的房子已經退了,只能住旅館,火車站附近太亂,他打車到了一環路磨子橋附近,找了個有熱水、有網絡、房價又不貴的酒店住下,然後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了,正是成都人民吃火鍋和串串的時候,空氣裏都是食物的味道。麥言洗了澡,換了衣服,離開酒店,打算找個地方吃點兒飯然後去看場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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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紅瓦寺的時候,麥言又看到了之前排在他前面買票的那個姑娘。這讓他慵懶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就像百無聊賴的獅子看到了一頭鹿,即便它不餓,也想撲過去鍛煉一下身體。這時候的麥言已經沒有了在藝術學校時的拘謹和羞澀,多年的流浪生活,身邊來了又走的姑娘,已經讓他變得有些玩世不恭,臉皮也比過去要厚上百倍了。麥言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現在的自己穿越回當年,那藍琪就不可能是趙茶的了。
那姑娘正在一家米線店使勁地吹碗裏熱騰騰的米線。麥言想都沒想,直接就進去了,點了和她一樣的米線,在她對面找了個位置坐下。
已經是深秋了,麥言已經穿上毛衣了,那姑娘還穿着短裙和絲襪。後來麥言問她怎麽不穿厚點,她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一到秋冬季節她就上熱下冷。她只是聲音有些像艾佳,但容貌和艾佳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确切地說要比艾佳漂亮,更像女人一些。麥言吃米線的時候,看着眼前的女孩,精神有些恍惚,思緒不斷在現實和回憶之間跳躍,人家姑娘的米線都吃完了,他還剩下一大碗,不過好在他也不餓。
米線店對面就有一家電影院,那姑娘吃完米線出來,麥言就跟着也出來了。他看那姑娘站在路邊發呆,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個電影。事後那姑娘跟麥言說,雖然她經常被小流氓調戲或者搭讪,但像麥言這樣突然走過來一本正經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個電影的小流氓還是第一個。
那姑娘自然是不搭理麥言,轉身就走了。麥言緊追不舍,邊追邊說,我不是壞人,我明天就離開成都了,這是最後一個晚上,想看個電影,看到你了,就想兩個人一起看感覺更好。
也許是他明天就離開成都了這句話打動了那姑娘,她停下腳步,問麥言明天去哪裏,麥言說瓷央。那姑娘說她明天也去瓷央。麥言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問她坐火車去還是坐飛機去。姑娘說火車。麥言說那咱們可以做個伴兒了,我也是坐火車。
姑娘白了麥言一眼說誰要跟你做伴,然後擡腳又走了。麥言沒有再追,那姑娘雖然很漂亮,是麥言朝思暮想的那種類型,可麥言臉皮畢竟沒有厚到可以防彈的地步。
反正明天還會在火車上碰到的,麥言安慰自己,成都到瓷央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麥言想自己有的是時間,他不信那姑娘還能跳車。這樣想着,他獨自進了電影院。他買了半個小時後開場的一個法國喜劇片。這個電影他之前在電腦上用風行看過,但電腦上的效果自然不能跟電影院比。
離開電影院的時候,麥言又看到了那個姑娘,她從麥言對面的放映廳裏走出來,那裏面剛放完一部愛情片。麥言還沉浸在那部法國喜劇片帶給他的歡樂中,所以也沒跟這不懂事的漂亮姑娘計較。當然主要是計較了也沒用,人家根本不在意。
麥言走過去問她怎麽也來看電影了,姑娘說沒地方去,就來消磨時間呗。麥言說那幹嗎不跟我一塊兒看。姑娘說我不喜歡陌生人請客。麥言說那你可以請我啊。姑娘說我又不認識你。麥言說聊一聊不就認識了。姑娘說你這人可真煩。說完,她快步走出電影院,搭上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麥言買了瓶啤酒,走在回酒店的路邊,邊走邊喝,也許是因為心裏煩悶,喝得比較快,沒走到酒店,就喝完了。麥言以前在瓷央的時候酒量很好,白酒喝一瓶不暈,啤酒喝十瓶也不會醉。可是到了成都,也許是這裏水土比較溫柔的緣故,他往往喝一瓶啤酒就暈了。
不過暈了也好,有助于睡眠,麥言躺在床上,打算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可是不知怎麽的,翻來覆去半天,沒睡着也就算了,頭還疼了起來。
麥言擔心買到了假酒,最近電視上一直在說,有一批假酒假煙流入了市場,要消費者買的時候注意看商标和生産日期。麥言買的時候就沒看,誰能總記着那些事兒,何況是在煩悶的時候。麥言以前無比精神的時候去買雪碧,還被人拿了一瓶雪露給他,喝掉了半瓶他才發現味道不對。
很小的時候,麥言所在的小城有不少人都是因為喝到假酒而死的。不過他們喝的是白酒,麥言喝的是啤酒,酒類不同,但要真是假的,沒準兒也能毒死人。
不過這時候麥言的心境,是一點兒也不怕死的。死亡這件事,有時候不全是壞事,有時候甚至是好事,可以解決很多別的方式無法解決的問題。許多争端在死亡面前都會顯得微不足道,比如有人欠你幾萬元錢,你肯定恨他,可是如果你聽說他死了,即便你不原諒他,你那恨多半也會消除了,畢竟,跟一個死人,沒什麽可計較的。
而且現在這個時代,就業壓力大,像麥言這樣靠寫小說維持生活的,雖然不用為工作發愁,但若要想發財住好房子開好車,還是會很苦惱。整日苦惱的話,活着也是沒多大意思的事兒。
麥言相信不光他一個人這樣想,他們這一代人,就跟《在路上》那本書裏寫的那垮掉的一代一樣,大都是迷茫的,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的。像麥言這樣能對姑娘感興趣,能對漂泊這種随時要在街邊撿煙頭,随時要在垃圾桶裏找食物的生活方式感興趣的人,還是稀有的。
不過麥言現在感興趣的只是姑娘,漂亮姑娘,跟愛情無關。他曾經也是相信愛情的,可是經歷過幾次不痛快的戀愛之後,他是再也不相信這玩意兒了。什麽愛情啊,海誓山盟啊,一旦融進了柴米油鹽裏,就一點兒浪漫的感覺都沒有了。
相愛容易相處難,相處的時候還要相愛就更難了,所以說美好的愛情大都沒有結局。那些童話故事中,王子和公主歷經磨難在一起之後,就只剩下一句“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如果故事再繼續下去的話,那就只有不幸了。
更何況你的夢想也許是她的毒藥,她犧牲那麽多和你在一起,也許只是為了老了之後有份美好的回憶。畢竟為愛付出過的人,不管最後有沒有得到幸福,都比沒付出過的人活得有價值。
二
麥言就那樣胡思亂想着,不知道過了多久,頭漸漸地不疼了,他打開電視,心想着反正也睡不着,就看看芒果臺的選秀節目吧,結果打開一看才發現,比賽早結束了。
麥言不關注快男,對超女也沒興趣,不過看着幾個人從默默無聞到一舉成名天下,過程還是蠻有意思的,那畢竟也是他曾經幻想并為之努力過的事情。
一個多月前,麥言還沒跟前女友分手的時候,女友經常半夜起來看快男,以往在黃金時間播出的選秀節目,都被壓到了半夜才能播。這也許間接地打擊了那些像麥言一樣喜歡做白日夢的人,但絲毫不影響選秀節目的火爆,熬夜給喜歡的選手投票的人依然不少。
麥言的前女友喜歡的那個選手長得蠻帥的,麥言在白天時看過他的一個小訪談,聲音也蠻好聽。但之後就再也沒有在電視上看到他了,不知道是在第幾關被淘汰了。
麥言換到電影頻道,看一個警匪片,正看到一個賊在撬鎖的時候,門口突然響起了鑰匙插進鎖眼裏的聲音。麥言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那聲音竟然一直持續着,他關了電視,豎起耳朵仔細聽,卻又聽不見了。
麥言起身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外面,空無一人。他背上頓時起了涼意,他是不相信鬼神的,可是分明聽見有開門的聲音。也許是為了省電的緣故,零點過後,走廊裏的光線就很暗。麥言把房間裏的燈全部打開,然後開了門,借着房間裏的燈光,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躺在地上。
門上插着一把鑰匙,也是這個酒店的,這姑娘一身酒氣,一定是喝醉了,看錯了房間號。麥言愣了好大一會兒,心想是去叫酒店的服務員把她弄回她的房間,還是先扶到他的房間幫她洗漱一下。
和白天在火車站遇到的那個姑娘一樣,這姑娘也穿着短裙,短得可以看到裏面白色的內褲,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她斜躺着,衣服有些翻起的緣故。
她上身的衣服也有些卷起,露着雪白的肚皮,因為頭發散落在臉上,麥言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看到她身材很好,骨架不像四川女孩那麽嬌小。
麥言想,她可能生活在別的城市,來成都出差,事情不好辦,難免要陪人喝酒,于是就喝醉了,怕被人占便宜,她還執意不讓人送她回來。于是她獨自到了酒店,眼看就要到房間了,酒力作祟,讓她倒在了麥言的門前。這樣想着,麥言有些同情她了。
麥言又想到,她可能就是生活在成都,今天跟男朋友或者家人鬧了別扭,才獨自一人跑出來在酒店開了房間,但是又睡不着,就去酒吧或者別的什麽地方喝了酒,最後喝醉了。
也可能她是千裏迢迢來成都見網友的,結果那網友長得實在太醜,最後她獨自走了。她買了明天離開成都的車票,臨走之前,心情郁悶就去喝了點酒,結果就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