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快樂的告別(2)
在河岸邊,麥言回想起離開家時的情景。那是看完那場音樂節回到家過的第一個周末,爸爸的怒氣還沒有完全消散,聽到麥言說要退學去學吉他,盛怒之下的爸爸摔了手中的飯碗,如果不是媽媽在一旁勸說,恐怕桌子也要被爸爸掀翻。
姐姐趁亂躲出去了。以往姐姐在這樣的情景下都會在家保護麥言的,有好幾次,爸爸的棍子都打在了麥佳的背上。這一次也許麥佳是覺得以後麥言要獨自在外生活了,所以如果弟弟不能承受爸爸的責難的話,那她這個做姐姐的也不放心讓麥言獨自出去求學。
麥言被罰跪在一塊凹凸不平的木板上,這一次麥言下定了決心,無論承受多大的痛苦,都不能再在原來的學校裏生活了,就算不去學吉他,也可以去學其他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你要是敢退學就打斷你的腿!你今天走出去,以後就別回來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你在外面累死餓死也別指望我會給你一分錢!”這些都是爸爸當初的原話,相比爸爸當初施加給自己的壓力和姐姐期盼的心,學校裏這點流言蜚語又算得了什麽呢。
只是也許自己真的太笨,沒有音樂天賦,這麽久了還沒有學好一首歌。不是節奏出錯就是漏掉音符,這才是麥言煩惱的根源。可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放下了一切選好的,已經沒有別的退路了,只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風從河面上吹來,有一股腥腥的涼意。麥言暫時不想回學校了,他覺得反正學校裏也沒有人擔心自己,不如四處走走散散心,來瓷央好久了,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城市的夜色。
在校門口搭上了最後一班11路公交車,剛坐穩,車就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麥言回過頭看,夜色已經濃了,借着昏黃的路燈,憑着那人穿的衣服和自己的直覺,麥言想那應該是小甜老師。這麽晚才離開學校,想必也是受了校長不少氣話。有車不騎卻推着,肯定不是車胎爆了,而是校長的話傷害到她了。
如果這時候麥言下車,應該可以在小甜老師回家之前跟她再聊一聊,可以商量一個對付流言蜚語、對付校長的辦法來。可是校長對小甜老師說了什麽?這個時候小甜老師也許和自己一樣,只想一個人靜靜,不想有人來打擾吧。麥言猶豫不決,等再回頭的時候,車已經遠了,小甜老師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
車窗外有人在放煙火,不知道是為慶祝誰的生日,還是有別的什麽喜事,再或者只是一個男孩在讨他喜歡的女孩的歡心。麥言貼着車窗看那煙火升起又落下,看夜空一次次被點亮,又恢複平靜和黑暗。他不覺得那是美好的,反而覺得煙火像是一個不服輸的傻子,而暗夜就是命運,無論那傻子怎麽抗争,飛得再高,亮得再久,最終都不是暗夜的對手,都要被吞噬,都要消失不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瞬間的光和熱,還有意義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現在寒窗苦練只為博那臺上一分鐘的潇灑,值得嗎?
車上乘客很少,麥言坐了很久,眼看就要穿城而過,到城市另一端的郊區了。兩邊的樓房越來越低,光越來越少。麥言下了車,看到街邊有一家網吧,就走了進去。
登錄qq,剛好遇到易暖在線。麥言這才想起,還沒有給易暖回信呢。從洛陽回來之後,就只想着快點學好一首歌,快點讓樂隊沸騰起來,忽略掉了很多事情。本來麥佳那天走了之後,麥言是想寫點話給易暖的,結果一時耽擱,就耽擱到了現在。
麥言上線後,先是發了個歉意的表情給易暖。過了一會兒不見易暖回複,就又發了個大哭的表情。易暖還是沒回複,麥言就有點急了,打了一串問號,剛準備發,就看到易暖的頭像黑了。
麥言愣了一會兒,開始給易暖留言:“暖暖,真是不巧,我剛上線你就下了。我本來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的,最近發生了好多事,弄得我腦袋裏好亂。我姥爺去世了,麥佳也去了美國,剛在學校認識了一個不錯的老師,卻被同學傳了八卦,校長把我叫去罵了半天,随時可能會開除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怎麽會這麽倒黴。還有學吉他的事情,進度好慢,感覺自己好笨,別人一周就能學會的歌,我練一個月了還是彈不完整。我感覺自己要廢掉了,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子的。”
麥言把這段話發過去,然後打開一個很久沒玩的游戲界面,打算通宵玩游戲,結果卻忘了密碼,輸了幾次都沒輸對。等關了那游戲界面,打算找個新游戲來玩的時候,突然看到易暖的頭像跳動了起來。
易暖說:“我沒有下,只是在清理電腦上的東西。我前兩天給你寄的信你肯定還沒收到吧,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我的事情都寫在信裏了。今天清理完電腦,就給弟弟用了,有很長一段我都不能上網,也不能給你寫信了,高考已經進入倒計時了。沒想到你最近遇到了這麽多的事,我原以為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學自己喜歡的東西,每天都會過得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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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言說:“你的意思,是說你也要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嗎?”
易暖說:“我原先是那麽想的,我想你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就不需要我了,再者我也要忙高考的事情了。可是現在看到你這麽倒黴,我想我還是會給你寫信的,雖然會慢一些,但你放心,我不會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丢下你的。”
麥言說:“其實也沒什麽,我能挺過去的,你還是好好準備高考吧,那對你很重要的,等你高考之後我們再聯系也行的,反正你們的事兒都比我重要。”
易暖很久沒有回複,麥言也沒有再說什麽。本來就是萍水相逢,相互慰藉挺長一段時間了,也是到了要相忘于江湖的時候了吧。
麥言似乎可以看到在遙遠城市的一個寂靜角落裏,一個人和自己一樣,一臉怒氣地盯着電腦,恨不得沖到對方身邊把對方大罵一頓。最終還是易暖打破了這幼稚的冷戰:“你說出這樣的話,我很失望。我的離開,只是為了讓你更好地融入你現在的生活環境,麥佳也許也是這樣想的。你雖然說你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了,可是你并沒有融入新的生活環境裏,你不跟你身邊的人說心裏話,遇到問題還是會想我和麥佳。這樣下去很快你就會厭倦你現在的生活方式,你又會去喜歡新的東西,最後你回過頭來看自己,會發現自己只是在不斷追逐,卻從來沒有得到,白白地浪費時間。”
“不要總是把自己說得那麽偉大,好像做什麽事情都是為了我一樣,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麥言把鍵盤敲擊得噼裏啪啦的,打了很多話,最後卻都删掉了,只留下了這最傷人的一句。麥言想:要分別,就徹底的分別,撕掉虛僞的面具,不要再說什麽還會聯系,只是會慢一些之類的話。
“我們不在彼此身邊,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你不覺得你這樣要求我、指責我很不公平嗎?我承認我是自私,可是不然我又能怎麽辦呢?我天天想着你念着你,你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嗎?你還不是要追求你的夢想!我選擇把自己埋進題海裏,對你對我,都是一種解脫。我不想和你再争下去,不想讓本就不多的美好回憶化成灰燼,就這樣吧,再見。如果你過幾天收到了我的信,不用拆開,直接撕掉就好。”
麥言真想把眼前的電腦砸爛,把眼前的一切都砸爛。他關了電腦,離開網吧,回到已經變得清冷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着。
五
麥言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還沒有進校門,就聽到那些學戲的女生吊嗓子的聲音,意外的是男生寝室裏竟然沒有一點兒動靜。
路過練功房的時候,聽到兩個女生在議論謝頌遠的衣着和嗜好,聲音很大,一點兒避諱也沒有,也許她們是覺得早上男生都還沒有起床的緣故吧。
“那個謝頌遠昨天一共換了七套衣服吧?還換了三次鞋子,真不知道他是來上學的還是來展示他的服裝的。”
“明明是八套。”
“我怎麽記得是七套?”
“你老年癡呆了吧!”
“你才癡呆,你這個大花癡。”
諸如此類的無聊對話,一點兒讓人聽下去的欲望都沒有。麥言徑直走到男生寝室,打開了門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他累壞了,懶得想他們去了哪裏,脫了鞋子,躺到床上,翻個身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還是沒有一個人回來,麥言覺得有些奇怪,就起來去隔壁寝室問那些學二胡的同學。
“他們昨晚出去的,好像跟你們老師一起的。我聽那些女生說,好像和酒吧什麽的有關系。你們老師是不是開了個酒吧?”
“嗯,沒錯,是有個酒吧,他們去酒吧幹什麽呢?”
“我們也不知道。”
麥言沒有再追問,也沒有離開。那寝室裏的腳臭和汗臭味久久揮散不去,而麥言的鼻子好像被堵上了,他面無表情地呆坐着,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昨天校長是不是找你談話了?”一個學板胡的男生問。
麥言點了點頭。
“是不是和伊甜老師有關?”那男孩擺出一副算命先生一般高深莫測的嘴臉。
“你怎麽知道的?”麥言的眼睛裏有了一點兒光。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兩年了,什麽事情能瞞得住我?你不知道吧,校長喜歡伊甜老師,凡是跟伊甜老師走得近的男生,都會被叫去訓話,輕則記過,重則開除。”
“我會被開除嗎?”麥言與其說是在問那男生,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我想應該不會,昨天我看到伊甜老師在校長辦公室和校長吵了很久,好像是說,如果校長開除了你,她就也辭職之類的話……”
麥言沒有再聽下去,說了句謝謝,就往樓下跑。結果到了伊甜老師的辦公室才發現,門鎖着。一個路過的女生告訴麥言,今天伊甜老師沒有來上課。
不會真的辭職了吧?
麥言想,如果改變自己需要犧牲這麽多親近的人的話,那他寧願不改變,一直做一個普通人吧。被嘲笑、受冷眼也總好過身邊一個又一個親近的人離開吧。
這樣想的時候,腦海裏卻冒出易暖的聲音來——我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呀,振作起來吧,融入新的環境吧,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吧,你一定會變得很強大的,不要自暴自棄,不要辜負了那些喜歡你的人對你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