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祖父允、允我随行。”多日不見,單奕清的身形還是那樣消瘦,口吃的毛病也不見好轉,他笑容腼腆地撓了撓後腦勺:“堪輿,你向來最、最聰明,可有何建議能、能給我、我的?”
顧樂飛訝然:“你要随英國公一道去治水赈災?”
“是。我、我每日待在家裏,沉迷自己、自己的愛好,都不知道兩道百姓正受、受苦,”單奕清把一直放在袖中的幾卷水文河道圖給顧樂飛看,“這些圖紙簡陋,不知道是多少、多少年前繪制的,你知道我愛看雜、雜書,早年研究過水利農事,只是沒有用武之地,很快被、被我擱置。”
“我想,自己懂些河工,也通機關器械,還、還能幫助繪制新圖……我還是挺、挺有用的吧?”單奕清不甚自信地詢問顧樂飛。他無意識地又抓了抓頭發,令自己本來就亂糟糟沒有束起的頭發變得更亂了。
顧樂飛默了片刻,随即問:“是英國公要求你同行,還是你主動要求的?”
“是祖父、祖父找我的,還為我在工、工部挂了一個職。”
看來英國公是不想自己這個長孫在府中虛度年華,抓住長孫心地善良的特點,以這種辦法引誘他出仕。
顧樂飛不知道英國公對單奕清的能力是否清楚。反正在他看來,古怪的足不出戶的單奕清,這些年琢磨出來的成果非凡,雖然不擅官場事,卻是技術的一把好手。他既然願意為治水出力,那單國公此行必定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思及此,顧樂飛笑了笑,他也很高興看到好友能将一身本事施展出來,造福于民。故而笑道:“我沒什麽好說的,踏實做事,聽英國公的話,就這兩點。以飛卿之能,此行必定一鳴驚人。”
單奕清常年待在家裏以致于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被顧樂飛的兩句誇贊弄得紅通通的:“堪輿……堪輿莫誇我了,我哪有這種能耐。”
“莫妄自菲薄,不試一試,誰能知道最後能成什麽樣?”司馬妧微微笑了一下,這句話她最有資格說出來,畢竟她當年夜襲北狄呼延博的時候,誰也沒能想到她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平定西北邊境。
和顧樂飛一樣,司馬妧也極高興看到單奕清出來做事,而且她也約莫知道一點此人的能耐,這種關乎技術的水利之事正好對他的胃口,可謂人盡其才。
不過……司馬妧瞥了一眼單大公子那風一吹就能倒的竹竿小身板,搖了搖頭:“聽說黃河決口之時,那些負責堵口的河工和府兵們都幾日不眠不休,甚至親自跳到河裏以身軀堵河,你這樣的,估計一天都挺不住。”
單奕清呆住。
他想說自己琢磨火蒺藜的時候也是好幾天不眠不休呢,他熬得住。
可是轉念一想,那是在家中,有人好吃好喝供着,風吹不着雨淋不到,能和澇災現場比嗎?
單奕清頓時有些灰心喪氣,卻又不願臨時打退堂鼓,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司馬妧:“那、那大長公主有何能快些強身健體的法子?我、我天天多吃肉和蛋成不成?”
司馬妧被他可憐巴巴的小眼神逗笑了,颌首道:“我教你便是。”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好。
不過見面一會,短短時間居然對着姓單的榆木疙瘩笑了兩次,顧樂飛數得清清楚楚,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他很想留在這裏盯着單奕清,雖然知道他對自家公主沒意思,可是他就是不放心。
不過偏偏他不能,因為他今天是帶着目的來英國公府的,司馬妧不在,他正好單獨去面見單雲,談一些事情。
他好命苦好桑心。
顧樂飛嘆了口氣,無奈道:“飛卿,此事別着急,先向你祖父引見一下我,我想見英國公一面。”頓了頓,他又解釋道:“我父親在河北道,洪澇一起,尚不知他如今安危。”
既然有這種事關父親安危的重要理由,單奕清自然無論如何也要讓單雲見一下顧樂飛。不過他不知道,好友在進祖父的院子之前,居然悄聲向身邊随行的美味佳肴囑咐道:“好好看着單奕清,別讓他對殿下亂來。”
美味、佳肴無語,覺得自家公子操心太過,唯有默默點頭。
顧樂飛沒有騙單奕清,他見單雲,第一件事确實是要他留心顧延澤的安危,雖然在黃河決堤的消息傳來的第一時間,他便派顧吃連夜出京趕去河北,不過至今沒有消息。單雲倒也不需要大肆尋找,只需要每到一地知會地方官留意,人平安當然最好,如果受了傷或得了病,也能及時救治。
單雲十年前和顧延澤同朝為官,兩人的交情不算特別好,但也不差,單雲很佩服顧延澤的學問。随着前太子身死,顧延澤辭官,顧家沒落,突變不過短短辦月,卻讓一位學識淵博的文士失意至今,單雲也是唏噓不已。
既然顧延澤唯一的兒子親自上門請求此事,他當然要認真應允下來。
不過……
單雲眯了眯眼,打量着這個鎬京城中有名的大胖子,覺得傳言和本人很有出入,起碼以他所見,此人進退有度,頗有城府。
“驸馬撇下大長公主,特地來見老夫,只是為了此事?”單雲不疾不徐地問。心下其實正在罵自己孫子不懂禮數,大長公主是什麽人,他可以不見姓鄭的老滑頭,能不見大長公主嗎?居然不告訴他大長公主親自來了,還要求大長公主教他什麽強身健體的拳術?
一會聊完了,他得親自去給大長公主陪個不是才行。
單奕清太不靠譜,腦子缺好多根弦。單雲在內心狠狠罵自己孫兒。
顧樂飛不知道對面老頭子的思維已經跑偏到了天邊,他親自為單雲斟了一杯茶,笑道:“父親安危,自是最大的事。不過……确實還有一件事情想說。”
單雲動了動他白花花的眉毛,微笑喝了一口茶,道:“哦?”
“晚輩知道英國公既不喜歡鄭系也不喜歡高系,更讨厭結黨營私之輩。陛下此次任命您老為黜陟使,掌官員生殺大權,想必正合英國公的心意。”
此言一出,單雲的臉色頓時一變,當即将茶盞重重拍在桌上,冷哼一聲:“原來你與鄭相一樣心思!”
哦,看來鄭青陽來這裏的目的,是想讓單雲趁機搞倒高延的人了?
顧樂飛心思一轉,随即微笑:“英國公勿要動怒,晚輩并非誰的說客。赈災錢糧巨大,自然有所貪污,殺雞儆猴,确能起到警示作用,不過如果趁着此次機會把那些屍位素餐的人撤下,豈非更是大大有利于百姓?”
單雲說得不對,顧樂飛比鄭青陽要狠多了。
鄭相只是想搞掉幾個貪污犯,顧樂飛則是想把那些拿錢不幹事或者沒能力的官員全部撸下來,至于這些屬于哪派哪系,他完全不關心。反正都是不屬于司馬妧的人,沒用處,撤下甚至幹掉都無所謂。
他就是想鼓動英國公把兩道的官場水攪渾,重新洗牌。以單雲眼裏不揉沙子的品性,選上來的人很可能是哪頭都不靠的愣子。這樣最好,既能惡心鄭青陽,又能惡心高延。
見單雲沉默不語,顧樂飛進一步道:“晚輩不關心誰是哪一派,只關心誰能為百姓幹實事。英國公一直致力于清吏治、正風氣,此次正是最好時機。”
單雲擡頭,老而彌精的目光在顧樂飛臉上掃來掃去,無奈面前這胖子臉上的肉太多,他分析不出他的表情和心思。
“說得輕巧,”單雲冷哼一聲,“撤了他們,人心惶惶,誰來幹活。”
顧樂飛笑了:“英國公此言差矣。既然是屍位素餐之人,沒有幹過實事,這種關鍵時刻,又怎能指望他們靠譜?”他的話其實還有另一層隐藏意思,這些人不幹活,肯定得讓底下人幹活,這樣才能安定一方土地。撤了這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夥,讓幹活的能人升官,不是更好?
單雲摸着胡須思慮片刻,想明白了顧樂飛話外的另一層意思,微微點了一下頭。
“可。”
得到單雲這一個肯定的字眼,顧樂飛今日的目的便也達成了,他惦記着還在單奕清那兒的自家公主殿下,便起身向單雲告辭。
“且慢,老夫好奇一件事,”單雲叫住他,精光四射的眼神又在他身上掃來掃去,“驸馬建議此事,對驸馬可有任何好處?”
“有些事未必要對自己有好處,”顧樂飛從容微笑,睜着眼睛說瞎話,“只要利國利民,便問心無愧。”
把他的話當真了的英國公贊許地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