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這些日子司馬誠所面臨的壓力常人無法想象,這是他即位以來所遭遇的最大一次天災。又發生在新稅制實行的第一次交賦稅之前,數萬畝即将豐收的農田頃刻被會,損失無法估計。
雖然高延自請罷相替他擋住了民怨,可是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很多。
短短數日,司馬誠的嘴角起了一圈泡,數日不眠不休,連下幾道軍令,責令兩道府兵出動救災。并且緊急征調洛口倉和含嘉倉的大量糧食運往兩道災地,下旨要求其他各道積極收留流民,尤其是虢州、滑州等幾乎完全被洪水淹沒地區的難民,務必及時安定下來,不能讓他們湧入關內道進而流入鎬京。
同時任命英國公單雲為河北河南兩道黜陟使,總領此次治災的全部事宜。
黜陟使是一個臨時官職,通常在非常時期才使用。顧名思義,“黜”是貶斥、廢除之意,“陟”則指晉升。黜陟使的權力極大,代皇帝巡視各地,他可以不上報直接處置一些違法官員,把他們罷官、入獄甚至可以直接處決。
以司馬誠一向的小氣巴拉,他竟然将這等重要權力交付單雲,可見此次他對單雲的期望多麽大。
雖然朝野上下,總有一些胡亂蹦跶的小跳蚤,不識時務地吆喝着要讓大長公主代帝巡視、慰問難民,以讓天下明白天子的愛民之心,司馬誠全當他們在放屁。
難得這一次司馬妧乖順,沒有主動請命來惹他煩心,他才不會傻不拉幾地把這等收民心的好機會留給司馬妧。
而英國公單雲此人,雖然脾氣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可他清楚此人十分耿直忠誠,而且資歷老地位高,關鍵時刻,又可靠又鎮得住場。
不派他去,還能派誰?
這道旨意一下,英國公府頓時熱鬧起來。單雲見過皇帝後馬上開始打點行裝、确定同行官員,同時奉命調走一隊幾百人的禁軍隊伍随行,另外還要接見打着各種注意來拜訪的“有心人”——包括新上任的尚書令鄭青陽鄭大人。
“不見!不見!無論是誰,老夫一概不見!”單雲煩都煩死了,氣得吹胡子瞪眼,不管不顧下達了逐客令。
可是再怎麽逐客,宰相之首不能不見。于是鄭青陽成了唯一見到單雲的大臣。他的來意也很簡單,就是來暗示一下單雲,通常赈濟錢糧總有官員要貪污,他想好心提醒單雲多留意一下如下這些人,他們在當地的口碑不太好,很有可能貪污。
當然,他給出的這份名單,自然都是前任丞相高延一手提拔或是他的門生,屬于“高系”。
既然高延都退了下去,那麽就安心養老,幹脆以後也別惦記着尚書令的位置。
單雲是越老越精,掃一眼名單就知道鄭相打的什麽主意,對這種在人命關天之際還不忘排除異己的家夥,他是深惡痛絕。
他将名單一抖,碰到桌邊燭火,雪白的名單立即燃了起來,燒成灰燼。
鄭青陽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來:“單老國公做事不留痕跡,鄭某佩服,佩服。”
單雲懶得和他解釋,冷着臉點了點頭:“如果鄭相沒事,老夫這裏還忙着,就不送客了。”
鄭青陽的面色微微一僵,暗在心中腹诽一句,這老匹夫給臉不要臉。不過面上還是笑眯眯的,從容告辭。
巧的是,在英國公府門前,他看到一輛徽記特別紮眼的馬車——定國大長公主府的馬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鄭青陽最寶貝的小兒子鄭易丢了官又凍廢了腿,至今還在家裏躺着,成了徹徹底底的閑漢一枚,每天不是和小妾耳鬓厮磨就是怨天怨地。鄭青陽起初還心疼兒子,後來越看越煩,連帶對鄭易的寵愛也少了許多。
而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司馬妧的錯。雖然鄭易說是自己不小心掉下井然後凍了一夜,可是鄭青陽堅持認為天下沒有這麽巧的事情,一定和司馬妧有關系。
如今他新任尚書令,身為宰相之首,腰杆也硬了,氣也足了。負手站在英國公府門前,氣定神閑地微笑:“大長公主居然也來湊這份熱鬧?恐怕要吃閉門羹哦。”
就算暫時不能拿這女人怎麽樣,下下她的面子也好。
司馬妧剛下馬車便得了鄭青陽兩句不善的搭話,覺得十分莫名其妙,倒也不氣,朝他微微點頭,叫了一聲:“鄭大人。”算是打過招呼。
然後她轉身朝馬車內伸出手,道:“小白,下來吧,小心路滑。”早上剛下過一場小雨,青石板路面還濕着,很滑溜。雖然小白那麽多肉肉,估計就算失足摔下來也摔不疼,可是他最近瘦了一點兒,所以還是當心些好。
眼睜睜看着司馬妧十分體貼地伸手,把車裏滾出來的那個圓球接下車,死胖子還對她笑得很開心。分不清兩百五十斤和兩百三十斤有啥區別的鄭青陽只感覺到十分受挫,因為堂堂宰相之首的挑釁竟然完全被赤果果的忽視了。
“英國公忙着呢,除我之外他不再見客,”鄭青陽硬邦邦道,“大長公主要是拿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可別怪老夫沒有提醒你。”
而這個時候,被自家公主殿下照顧了一把的驸馬爺正又高興又辛酸地想,妧妧關心自己是好事,可是她完全沒有半點為人妻子應由丈夫保護的自覺,反而保護他,是因為他太弱了麽?
好憂桑好挫敗。
他才剛開始糾結就被鄭青陽打斷。顧樂飛偏頭,越過司馬妧的肩膀看到了氣勢十足站在那兒的鄭青陽,不由得笑開來:“喲,今天是什麽日子,我顧某何其有幸,居然遇上了鄭相!”
鄭青陽哼了一聲,淡淡瞥他一眼,好像不屑于和他說話,腳下一轉,徑直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您等等,我還沒給鄭相行禮呢。”顧樂飛屁颠屁颠跑過去,還真的鄭重其事地拱手彎腰給鄭青陽行了一禮,鄭青陽臉色稍霁,剛想諷刺一句驸馬爺不必如此谄媚,誰知道顧樂飛突然一拍腦門,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這……我給鄭相行了禮,鄭相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哦?何事?”
顧樂飛淡淡笑了笑,朝司馬妧的方向偏了偏頭,道:“定國大長公主在此,鄭相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了,于禮不合吧?”
鄭青陽一噎。
尚書令是文官正一品,公主是外命婦正一品,二者屬于兩個不同的體系。不過單論品級而言,兩者确實是平級。
可是司馬妧的“大長”二字,代表的可是超一品的尊榮。
縱是宰相之首,那也得恭恭敬敬給她行禮問安。
本來還想下她臉子順便蒙混過關的鄭青陽,被顧樂飛這麽逮住,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喉頭,上不來下不去,氣都快氣死了。
自他升任尚書令後,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他還需要給誰行禮?
“鄭相這是……不願意?”顧樂飛笑眯眯瞅着他,看起來親切又無害,可是鄭青陽好想上前扇這死胖子一記耳光。
“驸馬不得無禮。鄭大人新任尚書令,官威見長,氣勢也足,不給本公主行禮,我等自該諒解鄭相的為難之處。”站在不遠處的司馬妧忽然開口道。
啊呀呀,我家公主殿下何時學會了暗諷這個技能?雖然略為生澀,可是由她口裏說出來的話,那效果比他說十句都頂用!
顧樂飛心下驚訝,面上則立即送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給司馬妧。露出一邊一個淺淺的小酒窩,顯得他整個人分外純潔可愛。
鄭青陽的臉色就沒那麽好了。因為單雲的逐客令,現在府門前車馬稀少,除了他的随從外還沒人看見這一幕。他可不願這事情傳出去,讓司馬誠以為他當了尚書令就尾巴翹上天。無奈之下,鄭青陽只得不情不願行了禮:“老臣不敢,老臣參見大長公主。”
說完之後他就不願在這裏多待,可是胸中憋悶,終究沒忍住在走前丢下一句:“老夫說過,英國公未必願意見你。”口氣裏全是幸災樂禍。
顧樂飛十分詫異地望他一眼,忽然覺得不可思議,以此人的腦子是如何混到宰相之首的高位的?
“不勞鄭相費心,我和殿下并非來見英國公,只是訪友而已。”顧樂飛淡淡回答。
既然來了,自然是有備而來。英國公不好見,他的長孫單奕清難道也不好見?只要進了英國公府,他想見單雲,還不是托單奕清說句話的事?
以前還覺得鄭青陽很有些小聰明,現在覺得他位置越高反而越傻,比起高延差了不是一兩個段位。
司馬妧将顧樂飛對鄭青陽的鄙視看在眼裏,他剛剛還對鄭相笑眯眯,轉過身來就直翻白眼,變臉比翻書還快,她覺得很有意思。小白很聰明,他對某個人翻白眼,一定是在心裏嘲笑這人蠢。
她不知道顧樂飛正在心裏一邊嘲笑,一邊想着等鄭青陽把自己玩死的時候他該如何落井下石。
司馬妧也不喜歡鄭家人,所以剛剛小白替她出頭的時候她才會開口相幫,讓鄭青陽老老實實向自己行了一禮,不過看起來小白似乎很意外自己會開口,而且他當時朝她笑的意思是……贊許?
贊許什麽呢?司馬妧一頭霧水。
鄭青陽走後,顧樂飛報上他們夫妻二人的名字,很順利便進了英國公府,小厮将他們一路引向單奕清的致知院。
顧樂飛覺得奇怪,被火蒺藜炸毀的璇玑樓早已重修完畢,如今天色還亮着,單亦清居然不在璇玑樓搗鼓他的各種奇怪玩意,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院子裏?
一入致知院,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此時的致知院亂作一團,單奕清皺着眉頭站在院中,指揮仆人搬這搬那,看樣子竟然是要打點行裝出遠門。
“飛卿要去何處?”顧樂飛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