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此言一出,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大長公主殿下,也不由得愣了一愣:“那……然後呢?”
陳庭習慣性将雙手均攏于袖中,微笑道:“他既然都請教到了我的頭上,如何能不幫忙?”
他将事情娓娓道來。周奇被司馬妧看中以前是在邊關修長城的犯人,犯的乃是殺人大罪,只因那富家公子欺男霸女,确實死有餘辜,故而死刑上報至大理寺被駁回,只判了流放罪。
他随司馬妧征戰立下功勳後,司馬妧特地請旨免了他的罪籍,這才能夠升官。
此次他調往劍南道,負責鎮守川西門戶。好巧不巧,頂頭上司的夫人竟然和他所殺的富家公子是表親,上司夫人不停給丈夫吹枕邊風,令周奇在軍中備受冷落,頻頻被派往最偏僻的地方做事,很多佩服周奇武勳的下層武官都替他感到不值。
不過以周奇的性格,這點挫折倒不至于令他想要殺人。
幹掉長官自己上的動機來自于此人的昏聩無能。
川西地理位置緊要,上接西藏的雅隆部族,下接朝廷在雲南所設的羁縻府州,再過去一點就是南诏國了,不過因為久無戰事,上司也懶得日日訓兵,倒是和地方長官沆瀣一氣,吃嫖受賄,一個不落。
周奇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人。
其實,川西府兵雖然不比司馬妧的西北邊兵骁勇彪悍,可是戰鬥力也是很不錯的,蜀兵的戰鬥力在大靖排得上好,只是府兵制實行日久,如無戰事,往往兵士的副業是訓練,正業反倒變成了屯田。所以現在不少邊境地方開始廢除府兵制,改為募兵制,司馬妧打造的西北輕騎就是用大把銀子養的牙兵,戰鬥力極強。
而司馬誠此次所實現的兩稅制中,有一條便是允許部分地方不願服徭役的百姓交錢免除,然後官府再用這筆錢去募集兵士和役卒,間接承認了在某些地方可以實行募兵制。之所以不在全國放開,則是擔心将養私兵導致割據。
不過周奇可不會想那麽多,他看不順眼的人,一定要搞掉。
“先生……真幫他弄死了長官?”司馬妧好奇地問。純粹只有好奇,竟然不覺得周奇的做法是大逆不道。
顧樂飛也是一臉的興趣盎然。
“自然……不會,”陳庭悠悠道:“此事風險太大,若被人抓住,周奇不被判斬監候反而奇怪了。”
“那……”
“我幫他提了一門親。”
陳庭終于露出十分欣悅的笑容來:“劍南道經略使範陽的嫡次女對他傾慕非常,難得周奇也不讨厭人家,我便做個順水人情,以他義兄的名義上門提親。”
大靖十道以監察禦史為最高長官,司監督執法之職,後又負責掌管財政等庶務。而經略使或者節度使則為地方軍事長官。監察禦史烏行雲,經略使範陽,此一文一武,都是管着劍南道的最高級。
周奇做了經略使大人的乘龍快婿,自己又很有本事,頂頭上司的屁股很快就要坐不穩了。職位換人,不過遲早的事。
靠妻族力量而非自己,說出來似乎很丢人,但對于根基很淺的周奇,這已是他達成願望的最優方式。位置越高,嫁娶的目的性和利益考量就越強,現實如此。
即便是司馬妧,她和顧樂飛結成利益共同體的根基,也就是一紙婚約而已。
顧樂飛看得很透,故而陳庭的話一說出口,他立即笑道:“想必周将軍目前在劍南是春風得意了?”
司馬妧沒有想那麽多,她抓住的是另一個重點:“以周奇的性子,他說不讨厭的女子,那大約就是喜歡的了。老大不小的人,光棍那麽久,這下終于成親了,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
“他不好意思,便托我入京見殿下的時候告知一聲。殿下杯中的蒙頂茶湯,乃是周奇親自爬上七百丈高的蒙頂山頂為殿下采摘而來,此外他還讓我帶給殿下一件神兵。”
陳庭将一直置于身旁的一個細長條的紫檀木盒拿起,雙手奉給司馬妧。司馬妧還未打開盒蓋,便覺寒氣逼人,木盒中放着一柄長約一尺的短劍,魚皮劍鞘包裹,取出來的一剎那竟然晃眼。劍身镌刻着形狀優美的花紋,劍面光可見人,劍鋒則在陽光下發出閃閃藍光,劍柄上刻着兩個小字:“藏鋒”。
“好劍。”司馬妧的眼中盛滿笑意,劍光如雪,她的肌膚亦白如雪,兩相映襯,那種銳利英氣和女子之美相結合。饒是鎮定如陳庭也不由一時晃神,心中奇怪鎬京的水土難道那麽好,竟把大長公主殿下小麥色的皮膚養成了羊脂白玉般的色澤。
司馬妧并未察覺他目光有異,笑問道:“此劍從何而來?”
陳庭回神,連忙解釋道:“此劍是周奇成親時當地官員所贈禮物,他道殿下肯定喜歡,且鎬京城中風雲詭谲,殿下随身帶着此短劍防身,那是再好不過。于是無論如何也要我背着它上路。”
“我回去便修書一封謝他此禮。”司馬妧欣喜道。拿到好兵器,她禁不住想試上一試,可是左看右看,佛舍中空空蕩蕩,竟沒什麽好拿來試劍的東西。
見她一臉的迫不及待,陳庭失笑:“殿下要試劍,回去盡可試個痛快,卻不能毀壞這屋中任何一物,不然崇聖寺的僧侶怕是要立即把我掃地出門。”
“先生一直住在崇聖寺?入京後為何不馬上來找我,我可派人給先生尋個清淨的好住處。”
“此地晚上清淨,白天則香客如雲,每逢休沐,陪着女眷上山祈福的達官貴人亦不少。我長期在此地住着,偶爾去城中茶館待待,既能打聽消息,又能把京中上層的面孔認識個大半,有何不好?”
陳庭微笑:“不過我入京三月以來,聽得最多的還是殿下的事跡。我上是元節夜入的城,本有城禁,由于通關文牒是殿下走前為我所辦,蓋的是河西節度使大印,署的是殿下的名,南衙十六衛中的監門衛中人,非但不難為我,還對我十分和氣慷慨放行,這都是沾了殿下的光。”
司馬妧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告訴他們很多回了,凡事按照規定來便可,不許徇私,這些家夥……”
“我握有文牒,不算私自放行。他們對你尊敬得很,連同也好奇我的身份。”
“那先生如何回答?”
“殿下舊友,如此而已。”
“那麽,先生打算在崇聖寺住到何時?莫非要一直住下去?”
“我這不是已經住得厭煩,想來投奔殿下了麽?”陳庭微笑:“殿下倒也不用悉心安置我,只需上一封折子給皇帝,推薦屬下做個小小的京官如何?”
司馬妧立即笑起來:“你終于想通了?小白,你不知道,好多年前我就覺得陳先生待在我身邊太屈才,想要親自寫折子推薦他去朝中任職,可是他死活不願意,只願接受我府中一些文職頭銜。如今可算讓我等到先生自己想明白的這天!”陳庭天生殘疾,參加科舉也不會有好成績,但是若是朝中大員向皇帝舉薦他,則可以不經過科舉而入朝為官。
“可是……”司馬妧突然想起來什麽,笑容淡了下去:“可是我若給你寫推薦,陛下肯定不會重用你,不若我托其他公卿為你寫?之前你在我身邊任職的經歷也最好抹去,或者少提。”
“不必。我的目的,就是要以大長公主舊部的身份入朝為官,”陳庭擡起頭來,極為認真地注視着司馬妧的眼睛,“殿下如今在京中地位大漲,可是朝中無人,即便有人想要接觸殿下也唯有遞帖上門一路,目标太大,并不謹慎。”
頓了頓,他又看向顧樂飛:“驸馬爺耳聰目明,消息靈通,可是在朝中也并無相熟官員,辦起事情來,總有縮手縮腳的地方。”
“陳庭沒想過要做大官或是做出一番大成就來,能成為殿下在朝中埋下的一顆釘子,陳庭便已很滿足。”
司馬妧皺起眉頭:“釘子?我并不需要釘子,先生幾時也妄自菲薄了?以先生之才,怎能甘為一介小官?”
自家公主殿下不高興了,可是顧樂飛沒說話,他仔細觀察着陳庭的表情變化,認為陳庭說不想幹出一番成績來的話是騙人的,可是後頭那句确實真的。
而且更像是說給他聽的。
顧樂飛如今在鎬京城裏埋下了很多顆釘子,只是在朝堂之上,并沒有他的人,故而他才會考慮在必要的時候與高家合作。
如果陳庭足夠忠心,又能打入官場內部,那于司馬妧必定有很多好處。
只是……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他似乎一心想要為司馬妧發展勢力,僅僅只是為了她的安全嗎?
恐怕不會如此簡單。
顧樂飛眯了眯眼。
陳庭并不在意顧樂飛投來的探究視線,他只是笑着和司馬妧耍賴皮:“若是殿下不答應親自為我寫這封折子,我就窩在崇聖寺一直住到老死。”
“……先生是認真的?”
“可賭咒發誓。”
司馬妧瞪他半天,陳庭便任她瞪,面色不改。最後司馬妧先敗下陣來,她嘆了口氣:“那好吧……小白,煩你替我拟封陛下會看得比較舒服的奏折,好給陳先生派個不太差的官職。”
陳庭今天第二次聽到“小白”這個稱呼從司馬妧口中說出。
佛舍一共三人,他當然不會以為大長公主在喊自己。
沒聽說顧家二郎有這種外號,所以……這是愛稱?
連奏折也讓面前這個胖子幫忙寫,看來此人在大長公主心中的地位果然不低。
于是,陳庭向顧樂飛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意味深長道:“驸馬與我們殿下的關系,看來十分之好啊。”
我們殿下?
顧樂飛亦微笑道:“我、家、公主,自然與我關系親密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