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出了正月,天氣漸漸回暖。司馬妧清早去了校場,随後便接了某位公主的帖子去赴宴,如今她在鎬京的地位不可小觑,名目繁多的各種邀帖也随之而來。不過篩選帖子的驸馬爺挑得很,官員裏正一品以下的一概不接,明月公主的絕對不接,宮中的只接端貴妃,其餘公主的一看規模,二看大長公主的心情。
這種應酬日後避免不了,司馬妧也需要認識一些人,但顧樂飛希望都是在她樂意的前提下。
從宴會歸來,剛入公主府,便有侍女一路小跑過來,輕聲細語禀告司馬妧,已經準備好熱水沐浴。
自從公主府的仆人悄無聲息地換了一批又一批後,留下的這些人工作起來都異常積極。換作以前,司馬妧不發話,侍女是不會提前準備的。
說起來十分奢侈,每日她沐浴所用熱水都是用馬車從京郊溫泉一桶桶運來,用的是可以保持溫度很久不變的特制容器。之所以如此麻煩,只因為驸馬爺堅持認為溫泉水對她的健康和肌膚狀态最好。
而且沐浴之時,必有侍女在一旁備好茵樨香煮成的湯為她沐發,據說這樣可以使發絲更加柔順有光澤。熱水沐浴容易口幹舌燥,另有侍女端着溫好的蒺蔾茶,随時可以取用。蒺蔾茶是用研磨好的刺蒺蔾粉合沸水沖泡,加蓋焖5分鐘後才能喝,顧樂飛說每日飲用此茶可以使肌膚煥發光澤,以後會老得很慢。
侍女為她洗發之時,會有另外的侍女不斷測試水溫,以放掉一些并添加新的熱水。洗完頭發之後,侍女還會将研磨成末的桃花和冬仁各取一半,和蜂蜜一起塗在她的臉上,待沐浴完之後洗去。
這還沒有結束,擦幹身體後,侍女會奉上一種由甘松、山奈、香薷、白芨、白芷、防風、蒿本……等許多草藥分不同比例、熬制而成的膏狀物體塗于她的身體各部位,至于臉上部則是使用珍珠粉和羊奶制作而成的面脂細細塗勻。
這全套的保養做下來,足足得要一個時辰,司馬妧每次都在侍女不停的搗弄中昏昏欲睡。若不是顧樂飛堅持如此,并勸慰道她只需要任人擺弄,不需要自己動手,司馬妧打死也不願浪費這麽多的時間在這種事情上。
當她在侍女們輕手輕腳又無比漫長的動作中淺眠的時候,又常常會被腿部的輕微疼痛弄醒。并非是舊疾未愈,而是顧樂飛堅持每天都要按照許老頭的手法替她按摩,即便她的腿已經好了,他也要堅持做下去。
司馬妧覺得自從腿疾複發後,顧樂飛簡直将自己當做珍奇寶貝。照顧無微不至,好像務必要使她的日常生活奢侈又舒适,精細得無以複加,最好比所有公主的日子過得都精致上乘。
顧樂飛的按摩力道掌握得越來越好,司馬妧又開始昏昏欲睡,她勉強撐開眼皮看着他,迷迷糊糊道:“小白,你歇一會罷。”
“不累啊。”顧樂飛的語氣中帶着笑意,十分欣然為她服務的樣子,不過司馬妧分明從他的面上看到幾絲倦色。
他最近一直在忙,目前他着手所建的消息網,是把原有的那些為他提供信息的人徹底組織化,這些人本事有限,想要如皇帝耳目一樣通天徹地自然不可能,而且真做到那個程度,一旦被發現,估計司馬誠馬上就會找上門來羅織罪名。
顧樂飛本來也只是希望他們提供可供分析的表層信息,他若覺得重要再細細打探。此外鎬京的上層圈子有哪些消息源,他打算偷偷弄清楚并且在必要的時候善加利用。
而且有了大長公主的銀子,饕餮閣的攤子一時間在除了鎬京以外的數個大城同時鋪開,顧樂一人分身乏術,人手的安排調配必須經過他的親自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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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此時此刻的顧樂飛,并沒有一個十分明确的目的,确定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麽。他只是十分急切地想要掌握住一些力量,更好地把握局勢,希冀能夠就此保護司馬妧,不要再出現鄭易的陷害都到了她面前,他卻渾然不知的情況。
他這般勞碌奔波,每日早出晚歸,算來居然已持續一月。
“今天就到這裏好了,小白,你很需要休息。”司馬妧拉拉他的胳膊,看起來并沒有用力,不過顧樂飛卻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公主殿下拽到床上,強行要他歇息。
司馬妧習慣性地順手抱了抱他,然後竟皺起了眉頭:“你瘦了。”
顧樂飛的心頭又驚又喜,一半是心花怒放,另一半則是提心吊膽。
他小心翼翼地探問:“大概是最近太忙的緣故,莫非……影響手感?”
自然影響,故而她随便一摸就摸了出來。司馬妧沉吟片刻,沒有說實話,反而道:“原本你時常打鼾,于身體不利,瘦一些也好。只是如果因為操勞緣故才減下肉來,亦不是好事,需要注意歇息。”
顧樂飛和自家公主殿下肩并肩躺在軟乎乎的大床上,感覺十分溫馨,不由得心情有點小激動。随後又聽見司馬妧不反對他減肉,徹底心花怒放:“殿下,允我瘦一些的話可是你說的,将來莫要不認賬。”
司馬妧奇怪:“我為什麽要不認賬?”
顧樂飛笑而不語。
這個“瘦一些”的“一些”到底是瘦多少,标準可是由他自己制定,既然她許他減肉,若真到了抱起來完全沒有肉感的地步,那時候他就有理由讓她不能怪他,更不許把他趕下床。
殘冬已過,春回大地,因為司馬誠堅決而鐵腕的手段,兩稅制的施行在大靖全境都還比較順利,而雲南都督府的太守張鶴為則在這時候向司馬誠接連呈送了兩份折子。
第一份是簡略彙報了南诏永順王皮獨羅去世前後的情況,包括南诏王室的權力鬥争以及附近部族的各種動向。
第二份則是禀報南诏新王羅邏閣的繼任,由于新王上任的威信不夠,彈壓不住所有勢力。故而羅邏閣向大靖皇帝進獻貢品,送來王女,以求大靖的西南邊兵給予他相應的武力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遠從南诏而來的這位王女羅眉,乃是羅邏閣的親妹妹,據說出生的時候有神鳥在空中長鳴,南诏都城大和城中的鮮花一日之內全部盛開。
王女羅眉天生麗質,雖然雲南地區日照充足以致于普遍膚黑,可是羅眉天生膚白而且曬不黑,肌膚晶瑩如玉,身段窈窕,五官秀麗,能歌善舞。據說想要求娶她的部族族長和當地大族的少爺,數不勝數,幾乎可以排滿一條長街。
張鶴為的這兩封奏折呈送的時間相隔不過半月,其實是件有些奇怪的事情。雲南和鎬京萬裏之遙,從他的描述中看,老王身死和新王上任之間的奪權鬥争一度膠着,如果他得知老王死後立即禀報,兩份奏折的抵達時間應該隔得更長才對。
司馬誠有理由懷疑張鶴為在這場鬥争中插足,并且拿到很多好處為新王說話,等到事情都塵埃落定了才禀告他。
司馬誠一向很讨厭陽奉陰違的家夥,雲南和鎬京相隔的确很遠,但他沉思片刻之後,決定一方面接受羅邏閣的進獻,卻不動一兵一卒,只在文書上表現大靖對南诏新王的支持。
另一方面則派從寒門上來的、目前用得很順手的年輕禦史前往雲南,暗查張鶴為。
日後司馬誠會感謝他在這一刻的謹慎,将來确實派上用場。
不過對于他的後宮而言,司馬誠的決定對後宮女子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端貴妃高娴君。
“聽說那個南诏王女,會唱會跳,眼睛能勾男人的魂魄……”高娴君坐在珠簾之後,聲音陰冷,塗着丹蔻的指甲用力掐進掌心。
坐在外面的是她被召進宮的父親高延。
“為今之計,還是要你的肚子争氣,趕快誕下皇子,讓陛下許你皇後之位,才能立于不敗之地,”高延最近的精氣神也不是很好,他輕嘆一聲,“張鶴為和鄭青陽乃是同年的進士,兩人曾同在涼州為官。”
言下之意,鄭家雖然沒有女兒,卻和張鶴為勾搭在一塊,進獻美人以挑戰高娴君在後宮的地位,甚至希冀以此扳倒高娴君。
鄭家此舉來自于鄭青陽的危機感。高延最近老實幹活,這只老狐貍一向和司馬誠最有默契,一幫跟着司馬誠起勢的臣子也都心向高延,懂得适時為他說好話。如今高相不和皇帝對着幹了,眼看着又要重獲帝寵,鄭青陽害怕自己又要靠邊站,便想出一個美人計來。
聽說南诏新王的妹妹羅眉貌若天仙,他便暗示張鶴為把羅眉弄進宮,作為王女,她入宮地位肯定不低,而作為異族孤女,她又很好操控。
張鶴為急着搭上鄭青陽這條線,希冀平步青雲、仕途更進一步,根本沒有意識到,羅邏閣根本不願意将他最愛的妹妹遠嫁,完全是被逼迫的。
顧樂飛得知折子的事情,是在南诏王女美如仙女的傳聞跑遍鎬京大街小巷的時候,那時候司馬誠已經發出聖旨,此事不算秘密了。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聯系到了雲南太守和鄭家的關系,緊接着便想到了高娴君膝下無子,目前在貴妃位上如坐針氈的情況。
“許老頭,若有女子多年服食避子湯,可否還能有孕?”為了給自家公主殿下調配新的美容聖品,顧樂飛不定期會到嘉會坊的許麻子這裏來一趟。
面對他的問題,許老頭想了想:“要看個人體質,長期服用必定宮寒,如果年輕,倒或許有希望,具體情況需要把脈才能确認。怎麽,驸馬認識哪個女人長期用避子湯?通常這玩意只有高門貴族或者宮裏才經常用吧?”
顧樂飛笑了笑:“随口一問。”
許老頭世代杏林,為避禍才到隐姓埋名、孤身獨居的地步,他既然說有辦法,那必定是有辦法的。
只是這個人情,他憑什麽要白白賣給高家?
等等看吧,等高家沉不住氣,那時候才有意思。
顧樂飛摸摸似乎不那麽圓潤了的下巴,笑容不變。
随着南诏王女的故事在鎬京傳開來,南北禁軍大比武的時間也到了。
南衙十六衛一萬三千人,北門禁軍也有一萬多人,加起來近三萬人的規模,想要在皇帝的主持下完成這麽多人的比武,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這次大規模的比試被分為兩部分,一是篩選過後的兩軍精銳在司馬誠面前進行各項比試,二是剩下來的士兵們由兩軍将領組織比試,只需給司馬誠呈遞一個結果。
這樣安排的後果便是,幾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勁想要進入“精銳”之中。不是十六衛的人沒見過世面,想要看看皇帝長什麽樣,而是大家都很想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地削北門四軍的面子,讓他們瞧瞧,南衙十六衛不是吃素的。
如此便導致了司馬妧的壓力增大,平素訓練還好,一旦她宣布解散,這群人勢必想出各種法子攔住她,極力毛遂自薦。
“殿下,我的膀子這麽粗,力氣可大!”
“我我,我眼神好使,殿下你記得我的射箭成績吧,每次都是前三甲!”
“看我啊殿下,看我看我,我的刀法一等一的好!”
只要司馬妧不在府中,鎬京城裏,橋上、大街上、饕餮閣中、各種宴會之中,他們只要逮着機會,一定抓住她不放,厚着臉皮往自己身上加各種溢美之詞。
面對一雙雙亮晶晶、充滿無限期待的目光,司馬妧真的很為難。她很奇怪,十六衛的這群人為何只想着自己削北門面子的威風模樣,都沒有人想想如果在皇帝面前被北門掃了顏面,豈非更加丢人?
對此,她家驸馬酸溜溜地評價道:“他們就是想在你跟前多露臉而已。”